唐炎慈走出後院,正好在門口碰到上官落夜。
他穿著紅色的紗質長衣,站在身形修長的唐炎慈的面前就更顯得格外瘦弱。不過看起來氣色倒還不錯。
「要回去了?」唐炎慈看到他往外走,於是問道。
「還以為王爺不肯見落夜呢。」上官落夜見到是他,臉上笑出了深深的梨渦,笑顏明媚得如同那滿園的茶花。長在眼角下的一顆紅色的淚痣,竟是適到好處的為他添了幾分艷麗。
「我這不是趕回來了嗎?」他輕笑。
「其實這兩天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希望王爺也不要為此太難過才好。」上官落夜露出一臉關心的表情,最後有些遲疑地說著。
唐炎慈並未對此說些什麼,只是微笑著向他看去,神情中帶著安撫的意味。
「我還好。倒是二公子,最近覺得身體如何?」
「還是老樣子。」上官落夜的聲音裡有些苦澀,「不過受的風寒倒是很快好了,琥珀公子的醫術果然非常高明,若換了以往的話,有時治了數月都不見起色。」
「既然這樣,你以後要是有什麼不適也可以隨時叫人來找他。」得意弟子被人稱讚,他也跟著心情大好。
上官落夜聽後神色卻隨之一黯,「聽說下山的官道已經快要清理好了,想必王爺不久之後便要回聖京了吧。」
「嗯。」他點了點頭。
「那麼……,大哥也跟著王爺一起回去吧。」他猶豫了半天才終於問出口。
唐炎慈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這麼問,應該說是想不到他會問得這麼直接。於是愣了愣,竟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上官影月若是走了,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在他的一生中所遭遇的每件事都身不由已,從頭到尾只是別人的犧牲品。讓人不由為他的命運歎息。
想到這裡唐炎慈覺得心中有些不忍,於是柔聲安慰著他說,「也許吧,不過我既然答應過你,就一定會治好你的。到時候我會安排人將你也接回京去,雖然要花上不少的時間,但也並不是沒有完全痊癒的希望。」
上官落夜低著頭沒有說話,許久之後才把頭抬起來,表情很是複雜,目光幽幽地看著他,「王爺肯這麼說落夜真的覺得很高興。其實我的情況如何自己心裡怎麼會不清楚?我天生是福淺命薄之人,只是這些年來卻還一直連累大哥為我擔心。所以不管今後如何,請王爺一定要善待大哥,這樣的話即使以後不管再遇上什麼事,落夜也能夠安心了。」
唐炎慈覺得他的眼睛裡似乎有著無限的深情,這樣的感情到底是對他還是對上官影月,他一時竟然分不清楚了。
晶瑩的淚水從上官落夜的眼睛裡溢了出來,然後在臉上滑落,最終掉在衣襟上變成一個水痕。他這時才自覺失態,於是慌忙用衣袖將淚水抹了乾淨,在滿是淚水的臉上強撐出一個笑容,不太好意思地說道。
「我說到哪去了?本來是來告訴王爺,北平王知道王爺這兩天因為雪落崖的事而不太開心,所以今天晚上設下酒宴來為王爺調解一下心情,請王爺一定要出席。」他頓了頓之後又說,「到時候我也會去,就讓我再為王爺彈一次琴吧。」
「身體可以嗎?」唐炎慈皺著眉問,一眼就瞧得出來他現在的身體已經相當衰弱了。稍不注意後果就不堪想像。
「應該……可以吧。」上官落夜說,「只是一曲而已。」
他走近了一步,靠近在他的身旁聞到了一股茶花的香氣。「我當然會去的。」
上官落夜聽後,原本在臉上有些勉強的笑容,此時變得滿足起來。
「那麼……我回去準備了。」
「我叫月龍送你吧。」唐炎慈突然說道。最近因為雪落崖出了事,大家都被怨鬼的傳說而攪得人心惶惶,整個山莊裡的氣氛都變得不太好。摘星館離這裡比較遠,有個人陪著總是比較的好。而且頭幾次送藥去什麼的,也都是月龍在做,因此跟上官落夜還算認識。
上官落夜欣然接受了,再三向他道謝之後,慢慢地一個人先走出了清影居。瘦小的身影看起來格外孤單。
與他的一席對話,令唐炎慈堅定了一定要除去安世清的決心。
上官落夜今天的語氣,有些帶著決別的味道,他比上官影月更清楚事情已經無可挽回,從而預見了自己將要面對的命運。
空氣中殘留著淡淡的茶花香氣,隨著他走遠的腳步也慢慢消散了。
「你要在那裡站到什麼時候?」直到張月龍也跟著走得看不見蹤影了,唐炎慈才回過頭來看著庭院裡的那棵石榴樹說。
上官影月接著從樹的後面露出了白色的身影,神色驚疑不定。
「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在這裡?」曾經作為影子刺客,他最擅長的便是將自己隱藏起來,然後等到最佳的機會出手。這些年來從來沒有失敗過的經歷,沒有想到竟然被這個不會一點武功的男人給發現了。
「知道就是知道。」唐炎慈的樣子好不得意。然後走到了他的身邊,「今天早上你又在最不合時宜的時候失蹤了,就不怕被人懷疑嗎?」
上官影月聽後把頭別了過去。好一陣子後,才總算是冷冷地丟下了這句話,「別人怎麼想又跟我無關。」
他不由輕輕一笑,提醒著他,「太過於我行我素的話,有時候也會很麻煩的。看來是我做得還不夠徹底,不該讓你還有體力到處跑的。」
「你……」上官影月臉上竟然有些微微的泛紅,他沉著聲,「別太過份了。」
唐炎慈這麼說著,拿出一塊玉放在他面前,正是昨夜那塊叫影月的玉,在白天看來並不像黑夜裡那般會發光,呈現出淡青的色澤,薄薄的有些透明。
「把它帶在身上吧,對身體有好處的。昨天忘了告訴你,這塊玉天生熱質,能夠吸收四周的寒氣,讓佩戴它的人無論在哪裡總能覺得溫暖如春,是抵抗寒冷的異寶。」
如此價值連城的寶物,卻被他不當回事地扔在床上,讓唐炎慈早上坐在床上稍微鬱悶了一下。因為被他扔在床上除了那塊玉之外,自己也算是吧。
有些好笑地想著,他將玉放進一個小小的錦袋裡面,然後扯著上官影月的手硬要塞給他,上官影月沒在想到他會突然靠近,想躲開已經來不及了,手被他緊緊地握著,唐炎慈還故意一根一根地將他的手指給掰開,連同錦袋一起放入他的手中,最後再一根一根地把他的指頭收攏。
上官影月此時臉上全擠著拒絕的表情,不知為什麼手被他握著心裡就是不自在。想要用力掙脫又不想失手傷了他。如此一來這種任人擺佈的感覺讓他非常的不舒服。
好歹這也是件寶貝,他卻好像拿在手上的是什麼毒藥般的嫌棄。讓唐炎慈總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只得裝著沒看到地說,「這塊玉是不能打孔的,否則一但破壞了它本身的圓滿,發熱的奇特性質也會跟著消失,所以只能這樣戴在身上。」
「我要了又沒用。」等唐炎慈放手之後,他才皺緊了秀眉看著手上的配玉低聲說,即使隔著袋子,卻仍然可以感覺得到手心傳來的溫熱。
他說的也是實話,從小習武並且生長在北方的寒冷地帶,已經有太多年忘記冷是什麼樣的感覺了。
再說……那個錦袋上居然還繡滿了彩色的紋圖,他從來不會帶這麼花哨的東西在身上。
勉強將它收下,上官影月對他正色道,「落夜的……病情,你有把握嗎?」
對他意外順從的反應還算滿意,唐炎慈回過頭看往上官落夜離去的方向。方才上官落夜的一番話又重新在他的耳邊盤旋不止,那種絕望的神氣令人揪心,上官影月在旁邊的時候,想必心裡也受到了極為大的震動,而或許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才不得不選擇相信他,只要弟弟能脫離安世清的擺佈,他已經作出了交換自己的決定。
想到這裡,唐炎慈的神情也跟著認真了起來。
「如果我對你說,完全有把握那是騙人的,他被這種麻藥控制已經有十年,身體裡的一些內臟也完全被麻藥給腐蝕了,現在已經衰弱不堪,繼續下去的話,能否活過明年已經成問題。更關鍵的是如果在醫治的過程中發作,他又能不能憑著自己的意志堅持下去,如果做不到的話再多的努力也是枉然。」
說完之後唐炎慈往上官影月的身旁貼近,然後將手輕輕放在他削瘦的肩頭,「放心好了,我一定會把你帶回去的。」
上官影月為他如此堅決的語氣一怔,然後縮緊了手握著手中帶著溫暖的玉,為自己找到了那個答案。無論是人是物都一樣,對唐炎慈來說,只要是他想要的都絕不放過。
而他只要能讓落夜回復到正常人的生活,並且殺了安世清為上官一門報仇雪恨就夠了。
殺人也好,被人玩弄也好,為了達到目的其中的一切都可以忍耐。早就已經麻木地讓自己習慣去忍耐。飢餓也好,睏倦也好,痛苦也好,屈辱也好,在等待的過程中唯有選擇艱忍。
上官影月用幾乎是刻骨的目光對視著唐炎慈,他的手還放在自己的肩膀,可是他卻沒有抗拒他的親匿行為。
「如果你真的做到了,我會用一生的時間來回報你。」他說,「所以,你一定要殺了安世清。」
「如果我沒有呢?」唐炎慈故意問。
「那麼我會親手殺了落夜,然後不惜一切代價也好,我也會殺了你。」上官影月放緩了語調堅決地說著。
他在安世清手下當了十年的影子殺手,如果當真要不顧一切去殺一個人,即使是唐炎慈也難有逃脫的可能。
「我做得到的。」他微笑著說,胸有成竹的樣子。
上官影月深深地看著他漆黑的眸子,其實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居然會相信他,明明是在這麼危機四伏的局面之中,明明知道他已經被困在了雪落山莊寸步難行,卻還是居然相信他可能扭轉一切。
唐炎慈伸出手擋住了他的目光,掌心輕輕蓋在他微微顫動的眼皮上。
「你說的一生太吸引人了,那麼現在讓我看看開始吧。」
上官影月隨著他的動作緊閉上了眼睛,當他的呼吸也跟著慢慢靠近時,他主動吻著唐炎慈的薄唇。
並不是……想像中那麼討厭啊……,在唇舌火熱地交纏之際,上官影月開始這麼想著。酒宴比唐炎慈想像之中還要熱鬧。幾日來在雪落山莊裡,因為連續死人而籠罩的陰霾氣氛,在這裡似乎完全感覺不到,就因為這一場酒宴,令大家都找到了機會放鬆起來。
一切如舊的鋪張奢華,美酒佳釀野味山珍更不在話下。安世清有意要讓眾人都聚著享樂一番,整個雪落山莊的人都因此全部到齊,連手下們也安排在廳堂內候著。
據安世清本人所說,他每年冬季都會因為雪落山莊的奇景而來,因為這一帶的山林都是他的地盤,所以只是帶了些樂師跟舞姬,而侍衛手下就並不多。因此整座山莊內的人數也不過四五十個,容在這場酒宴裡是綽綽有餘。
熱鬧的音樂聲之中舞姬們裊嬈的身姿,在宴會的桌前來回穿梭,五彩繽紛的裙角飛揚著令人眼花繚亂,從美酒中蒸騰出來的香氣也瀰漫在宴席裡,一種久違的感覺湧上唐炎慈的心頭,這種撲鼻而來的奢靡氣味如此熟悉,聖京的日子果然是讓人懷念的。
如果他走不出這個困局,那麼可能就要真的跟聖京這地方永別了。儘管在上官影月的面前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可是勝算究竟有多少也只有他自己心裡明白。
琥珀慢慢走到唐炎慈的身後,有些顧忌地看了他身旁的上官影月一眼,然後俯下身在唐炎慈的耳邊低聲說著。
「幾乎山莊內的所有人都在這裡,當然安世清手下的幾個高手都全在他的身旁候著。據我觀察從酒宴開始到現在就沒有一個人離開過,王爺請小心為妙。」
唐炎慈聽後點了點頭表示會意,琥珀也就退下了。
安世清不可能在眾目睽睽下動手,除非他連同所有的舞姬,樂師,以及並不瞭解內幕的手下一起全部殺了滅口。可是如此一來,等於將把柄明擺著給人瞧,暫時還不想跟朝延正面交鋒的他,絕不會行動得這麼魯莽。
不過他既然這麼做肯定不只是讓大家享享樂而已,一定還有其它的陰謀在其中。
上官影月被他才灌了兩杯酒就已經開始頭暈,平時沒有半點血色的臉上此時也緋紅滿面,連脖子上也紅透了。
「你以前從來都沒喝過酒嗎?」唐炎慈不由覺得有趣。
「是又如何?」上官影月顯然不太習慣在人多的地方露面,要不是唐炎慈一直硬拖著他,他絕對不會在這地方坐下來。
他的外表本來就相當吸引別人的注意,又加上與唐炎慈一道坐著十分親密,所以在場幾十雙眼睛,不時都朝他看來看去,讓他覺得非常的不自在。
以前他幾乎是將自己隱藏起來的,除了殺人之外他幾乎與這個世界隔絕。
「是的話那就少喝一點。」
唐炎慈用溫柔的語調提醒,好像完全忘記剛剛一直拿著酒對上官影月強灌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上官影月沒太搭理他,倒是這時安世清卻將話插了進來問他,「上官公子在清影居住得還習慣吧。」
上官影月被他問得有些難堪,心裡忍耐著怒氣只是淡淡地點了一點頭。唐炎慈心裡明白這話,其實只不過是當面衝著自己在問的,自然也不會讓安世清失望,於是笑道,「這還要多謝北平王的美意了。」
安世清接著「呵呵」一笑,「只要王爺滿意就好。」
上官影月臉色也變了,雙手縮在了一起握著,手指被他自己捏到扭曲的形狀。
安世清繼續說著,「山道現在已經清理好了,老夫打算明日準備一下,一日後就離開雪落山莊,不知王爺願否與老夫同行下山呢?」
「一日後嗎?」唐炎慈輕笑出了聲,「與北平王一起當然是最妥當。不過……在這一日之內最好不是出什麼事才好。」他別有用意地說著。
安世清聽後似乎怔了一怔,接著立即正色說道。
「老夫一定會加派人手竭盡全力保護王爺的安全!請王爺不必太過憂慮。而且王爺本是萬金之軀,這些不足為道的怨鬼又有何懼?」
「那還要多謝北平王了。」唐炎慈說著,目光向廳堂的門口望去正看到了姍姍來遲的上官落夜。
他換了件淡紫色碎花的布衣,露出了細緻的鎖骨。一頭青絲也高高挽起,只隨意地垂了少許讓臉蛋的輪廓看來更加柔美。
但是他的臉色卻顯得不太好看,給人一種在隱忍著痛苦的怪異感覺。看到他之後唐炎慈與琥珀立即交換了一個眼色,均覺得他的情況不太妙。
在安世清早就安排好的位置坐下,他這才依個地問候了起來,目光對上上官影月時,他的笑容顯然勉強,「大哥……也打算一日後一起下山是吧。」
上官影月躊躇一陣沒有開口,倒是唐炎慈接了話回答,「二公子為何不與北平王一起下山散散心?我聽說你長年都呆在這雪落山莊未曾離開過。」
上官落夜苦笑著搖了搖頭,「王爺有所不知,落夜的身體實在太過虛弱,特別是在冬天時,根本無法承受太過寒冷的天氣,這雪落山莊內冬暖夏涼很適合養病,所以落夜也就這麼一直住了下來。」
他頓了一頓之後,立即又說。
「來到外面時才發現剛才走得匆忙,竟然忘記了將琴帶出來,落夜已經請張月龍頭回去去取了,要麻煩他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唐炎慈一點頭,怪不得只看到他來卻沒有看到張月龍的人影。
「這有什麼?倒是二公子不要勉強自己才是。」
上官落夜笑得越來越勉強,臉色也逐漸慘白了起來。座席間舞姬們旋轉著又跳了一曲,唐炎慈開始覺得越來越不對勁,然後突然地,上官落夜慘叫一聲從椅子上摔了下來,極為痛苦地摀住自己的胸口,他滾到地上將自己縮作一團不住呻吟,手指在地面上用力抓著直到劃出條條的血痕,臉上的的表情因為劇烈的痛苦而完全扭曲。
「落夜!」上官影月第一個縱身過去,將他的身體按住不讓他繼續自殘下去,可是他卻不止地發抖痙攣,喉嚨中壓抑而出一陣吼叫,然後血也跟著從嘴角流了出來,落在衣服上沾著血跡。上官影月一脫手,他就立即用頭向桌腿撞去,力量大得連桌子也翻到了一邊。
「怎,怎麼會這樣?」安世清坐在一旁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這……該怎麼辦是好?」
「又發作了!」上官影月心頭一陣發涼,心裡明白安世清停止給上官落夜供藥就要警告自己動手。
琥珀走了過去檢查他的狀況,他拿出些銀針想要插進他的穴位,可是他動得實在太過厲害,花了好久的功夫才將位置找準刺了進去。上官落夜的身體也跟著逐漸僵硬了,只是表情仍然扭曲著,額頭上大滴大滴的汗水落了下來,不斷發出嘶啞的痛苦呻吟聲。
琥珀抓著他的脈搏把了一會兒,臉上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二公子的脈象紊亂非常,已經完全超出了我所知道的範圍內。如今只能用銀針勉強控制著,令氣脈暫緩流動而減少一些痛苦。」
「那麼快將他送回去休息吧!」安世清急切的說著,正想命人過來扶,上官影月卻出聲阻止了他。
「我來就好。」
他輕輕地扶起了肢體完全僵硬的上官落夜,表情還是那麼的冷硬,一點也不懂得溫柔。只是手指卻習慣性地縮緊,看得出來他是在忍耐著心中的不安,跟憤怒。
「最好要小心一點,他穴位上的銀針現在是動不得的,要不然可是有殘廢的危險。」唐炎慈提醒他道。
上官影月只是靜靜聽著沒有抬頭,對於他來說帶著身材瘦小的上官落夜離開可謂輕而易舉,他慢慢地走出了酒宴的堂廳大門。上官落夜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身體僵硬冰涼得如同死了一般。他曾經無數次見到過別人的屍體,也無數次地奪走過別人的生命,他還以為自己對面死亡已經無所謂了,可是這一刻看到弟弟這般痛苦幾乎令他感到崩潰。
唐炎慈看著他抱起上官落夜慢慢離去,那一刻覺得他的身影看起來格外的倔強孤單。
突然發生了這件事,令酒宴的氣氛也隨著陷入緊張起來。方纔還高亢熱鬧的景象,此時已經蕩然無存,原本還在舞動著舞姬們也愣了在原地,花容失色不知該怎麼辦,於是被安世清一揮手,命令退下了。
眾人漸漸沒了繼續玩樂下去的心情,只是有一句沒一句地勉強聊著,一團陰雲重新籠罩在頭頂上。
唐炎慈看到這時心裡,卻總覺得哪個地方不太對勁,總覺得忽略了什麼,忽然,他終於想到了關鍵的所在,然後因此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不好了……」漆黑的眸子微微瞇起,危險的感覺瀰漫到四周,「為什麼月龍還沒有回來呢?摘星館離這裡並不遠!」
「噹」的一聲響起,琥珀手中的酒杯掉了下來,摔在地上變得粉碎。
在場的人也都統統聞之色變!
「如果沒錯的話……我想他是在那個地方吧……」唐炎慈長歎一聲,說不出的複雜情緒,「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吧。」是雪落崖!
夜晚時來到雪落崖感覺別有一番滋味。
斷崖口的空洞連接著這蒼穹的一片星空,像從巨大的光滑石壁上劈開的一道門扉,而他啟開的卻是另一個世界那般神秘莫測。這山腰上開得滿滿的全是梅花,在冷淡的夜風中傳來陣陣詭異的香氣。
安世清雖然跟了過來,卻遠遠的不敢靠近,眾人點著燈光圍轉在斷崖口。
「讓我下去看!」琥珀說了之後馬上拿過一盞燭燈跳了下去,楊尚也跟著他下去找,可是很快地,他們就在這微弱的燈光之下,看到了張月龍的屍體。
他的身體被掩埋在無數的梅花下,面朝上躺著,完全無法再分辨出臉上的表情,因為他的臉上已經被撞得血肉模糊成一片,若不是看衣著與身材幾乎無法分辨出這到底是誰。
「王爺?……」琥珀一抬頭竟然看到唐炎慈也站在谷底,「你怎麼下來了?」
「是桂忠義帶我下來的。」他蹲在了張月龍的屍體旁邊,「我想親自看看這裡的情景。」
「太慘了……」琥珀握緊拳頭恨聲說道,「實在太慘了……」
張月龍跟琥珀一樣是從小就已經來到王府內,以保護王爺的安危為責任,這麼多年來他跟琥珀情同手足,感情可以說是最好。如今讓他親眼看到這種不幸的發生,卻竟然一點也無能為力!眼看著自己的手下一個個死去,心中湧起的悲痛與憤怒,已經讓他完全失去了平日裡的冷靜。
「先把他帶回去吧……」唐炎慈歎了口氣。
「為什麼會這樣?」琥珀無力地跪在張月龍的屍體旁邊,指頭深深地插入了泥土當中,一個人喃喃自語著,彷彿沒有聽見他說的話。「為什麼……」
他回過頭看著楊尚與桂忠義也都一樣充滿了憤怒,卻又帶些茫然地看著自己,他們並不瞭解事情的始末,可是身邊的同伴一個個地慘死在面前,卻是血淋淋的事實。現在連琥珀也開始動搖了,他們都在等待著自己給出一個完整的解釋,如果現在他辦不到,那麼也就會徹底失去手下們的信任。
在這樣的情形之下,這就意味著他們再也走不出這雪落山莊了。
「先回去再說。」唐炎慈轉過頭對桂忠義他們命令道。
將張月龍的屍體從谷地裡帶了上來,安世清見了驚駭得連臉色都變了,他用手指著抖個不停。
「他……剛才不是還來過酒宴裡?為什麼會突然……」
他尚還溫熱的屍體上,腥紅的血粘著好些黃色的梅花朵,在月色與搖晃的燈光的包圍裡顯得尤其詭異。
「北平王請不要慌。」唐炎慈連忙說道,「月龍是在回去為二公子取琴的途中受害的,所以即使到酒宴裡來過也不奇怪。」
安世清聽後稍微放鬆了一下,卻還是寒聲說著,「老夫實在不想再在這裡呆下去了,依我看明天整日王爺也不要離開清影居內,膳食老夫會妥善安排,一日之後我們便立即一同起身離開這地方!」
「我也正是這個意思,還要有勞北平王了。」在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然後沉聲說,「時候不早了,恐怕這樣大家也都沒有了玩樂的興致。不如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們先將月龍帶回清影居。」
安世清聽後連連稱是,眾人手提著燈火也在此散開了。
一日……之後嗎?他緊皺著眉頭想著,看來只剩下一天的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