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七英里外的丹森宅邸,宇修和山姆坐在廚房裡,解釋他的計劃和山姆在其中的角色。不過每隔一陣子,他的聲音就會褪去,眼神飄渺,有好幾次他起身去開門,聆聽。
「怎麼了?」
「我不知道,山姆,我只是感覺到筱嵐,我能夠感覺她的恐懼。」他說。「可是此刻我不能做什麼……我真想念那只該死的狗,」他砰然甩上門。「事實上,我相信整個天殺的動物園。」
「我明白。」山姆說。「少了他們有些安靜。」他起身。「你能睡嗎?」
「不能,」宇修搖搖頭。「我要去彈琴,不會吵到你吧?」
「從來不會,」山姆走向門口。「我去睡了。」事實上,琴聲只有一次吵到他,那可怕的時刻是宇修當時正和心中的惡魔及酒癮爭戰,那些駭人的音符充滿漫漫長夜。
宇修彈奏著他一度為筱嵐彈過的催眠曲,彷彿她可以聽得見,琴聲能使她得著安慰。
她知道他離她有多近嗎?他試著用音樂來告訴她,彷彿聲音能隨著夜風,送到七里外的村莊。她睡了嗎?他祈禱她睡著了。
……純潔無憂的安睡吧,
睡眠能織起散開的安慰網,
每一天生命的死亡,滌清疼痛的勞力,
安撫受傷的心靈,是偉大自然界的第二種療法,
生命歡宴的大滋養。
在她走進他的生命時,生命中充滿偽裝的惡魔。明天晚上這一切要做個了結。
筱嵐又冷又僵地醒過來,閣樓沒有火爐,窗戶天色未明。
她起身去洗臉,水都凍結了,托盤裡面剩下的麵包干而變味。她又餓又渴,兩種狀況都不能解決,只好再回床上,縮在棉被下保持溫暖。
好幾個小時過後,她才聽見腳步聲,傑士和仕平開門進來。兩個人都沒開口,僅僅站在床沿,俯視她露在棉被外面蒼白的臉。她仰視,看見傑士臉上的冰冷和漠然,仕平則是充滿飢渴的慾望。而在這一生中,她無法決定究竟何者最嚇人。
「坐起來喝這個。」傑士終於開口,端著杯子。
「那是什麼?」她沒有移動。
「你不必知道,坐起來。」
「我又餓又冷。」
「很快就不會了。」他回答。「坐起來,我不會再說一遍。」
「我不要喝。」她別開頭,把杯子遞出去。
傑士不發一言,接過杯子遞給仕平,然後坐在床上,用臂彎夾住筱嵐的頭,迫使她向後仰,她奮力的掙扎,四肢卻被裹在棉被底下。傑士緊緊箍住她的頭,並接過仕平手中的杯子。
「張開她的嘴巴。」
仕平的手指殘酷地拉開她的嘴,讓味道怪異的液體滑下她的喉嚨。她被近仰著頭,毫無選擇只能吞下去。仕平合上她的下巴,她以為自己快要窒息了。然後他們放開她。
「你是傻瓜,」傑士說。「抗拒對你毫無幫助。」
他們走出去,又留下她一個人。她倒在枕頭上,驚愕得麻木了,淚水汩汩流下。她口中有一種苦味,突然想到宇修給她的那貼藥,味道還沒有這麼糟糕,可是兩者都藥草的味道。
這種液體空間是什麼功用?不可能是毒藥,他們的計劃不會是下毒害死她。她恐懼地躺著,等待藥效發作。當它發生時,令她大吃一驚,身體開始發熱、鬆弛,頭有些沉沉的,但不是一種不愉快的感覺。她不再覺得餓,甚至也不太渴,很快就飄進昏昏的困意當中,充滿柔軟的夢境。
她更喪失時間感,等到房門再開時,她昏昏的,對訪客完全缺乏好奇心。羅絲焦慮的臉龐懸在她上方,宛如霧中的月光,筱嵐安慰地微笑,或者她以為自己正安慰的微笑。
「來吧,親愛的,該穿衣服了。」羅絲的語氣有一點特別,不過筱嵐沒再多想。她試著坐起來,跟進門的女僕過來扶她。
「不,我要留在這裡。」她昏昏的說。
「你不可以,親愛的。」羅絲近乎絕望雯。「一旦你坐起來,就會覺得好多了。」
因為她的語氣很不快樂,筱嵐就再努力一次。這次屋子停止旋轉,她才睜開眼睛。
她柔順地任由人脫掉衣服、擦洗、梳頭髮。她試著想幫忙,可是四肢重得抬不起來,而且她的思想一直不能集中,老是忘了她要估什麼。此刻一切似乎都不重要,屋子也不再冷嗖嗖。
她們為她穿上白色絲質的長內衣、及膝絲襪、白色緞面鞋。她模糊地察覺好像少了某些貼身衣物,可是又想不出來。最後羅絲為她套上一件白色絲質禮服、長袖、皺紋立領,並在她頭頂罩上透明薄紗。
「你真美。」羅絲含著淚……這是她為兒子預備的祭品,她努力告訴自己,仕平會做個好丈夫,筱嵐和他十分相配,或許她不是太急切,可是這個少女呢?這雖然不是愛情的結合,然而他倆都還年輕,可以慢慢培養,白頭諧老。
所有的新娘都有婚禮緊張的反應。她努力裝做不知道筱嵐眼神渙散行動遲鈍的原因,安慰自己只是出於婚禮的緊張。
「下樓吧,親愛的。」
筱嵐被引出囚室,下樓到大廳,覺得自己似乎穿過某種廉幕,腳步輕飄飄的,大廳有些人,在她的視線內飄進又飄出。
「看哪,處女新娘,」傑士走向她,聲音突然放低。「可是你和我都心照不宣。」
他的嘲諷並未穿入她飄浮的世界裡,事實上,她根本沒聽見,他扶住她的手,開始走過大廳,那些經過精挑細選的婚禮賓客向後退。這人胸前都有蛇的標誌。稍後他們將伴隨新婚的一對到地窖去,參加這一項古老的儀式。
波神父站在桌子前面,他的眼神沒有焦點,渾身都是酒氣,在仕平看來,老波從來不曾清醒,唯有傑士先生的袋包在維持他桌上的麵包和酒。
傑士將筱嵐交給仕平,手被握住的那一刻,她抬起頭,隔著薄紗看著他的臉。一股不安穿透的玫瑰色薄霧,她要和仕平結婚了,傑士說本來就應該這樣。可是不應該這樣,一定不可以發生。一股激動穿過精神恍惚之境,那一剎那,她覺察到週遭的環境和人群。她聞得到煙味和蠟油的氣味。她的雙唇在頭紗下顫動,彷彿要吐出某種抗議,某種哀求和尖叫。可是她什麼都吐不出來,然後那清明的一刻又過去了,那股暖意又回來,她模糊的微笑,站到仕平旁邊。
宇修站在地窖門外,那些鬼魂似乎出來會他。山姆站在旁邊,耐心地等待。雨雪已停,但是天色仍很陰暗,風寒刺骨。
「有一點無趣,」山姆實際地說。「我們要一直站在這裡直到變成化石嗎?」
「對不起。」宇修說,伸手探到門楣石頭底下,正確無誤地找到小小的裂縫,彷彿昨天他才來過。他拉出那把銅鑰匙,插進鎖裡,門應聲而開,氣味撲鼻而來。
以前這個氣味怎會令他如此興奮,充滿對未知和禁忌事物的期待?然而只有在那最後一次,他才是完全清醒地來到地窖裡……全然察覺到刺激和興奮所掩蓋下的邪惡。
山姆點燃提來的油燈,兩人一起進門,宇修隨手關上身後的門。這裡應該不可能有人站崗防守,不過也不值得冒不必要的險。他封鎖住腦海中的回憶,只專注必要做的事情上。
「上天幫助,」山姆咕噥地走下地窖。「這是什麼鬼洞啊?」
「問得好。」宇修十分贊同山姆實際的論調。
棺台周圍的燭台上,火炬插在牆壁,棺台上鋪著白色斜紋布,頂端放著一個厚枕頭,另一端靠牆的矮長桌上,有酒瓶、一小碟神奇草,和一管鴉片煙。
他站著一動也不動,讓一切橫掃回來,要克服就必須面對。他閉上眼睛,室內充滿狂喜的笑聲和鬼魂的低語,以及那一幕幕交纏的人體。
「在那裡。」他轉身走向彼端的一個黑洞,油燈照亮那個小房間。山姆跟著走上靠牆盤成的樓梯,頂端通往一間 視地窖的石室 。
「我會在這上面。」宇修靜靜地說,俯視著棺台。
他取出兩把決鬥用的手槍,沉默地檢查腰間的另一把手槍和短劍。
「好武裝。」山姆滿意地說。他知道宇修使槍用劍的技巧,一如他知道在炮火之下,他是多麼的冷靜和精明。眼前只有一個人,他一定會等待機會,小心盤算再出其不意的攻擊。
「你到外面去。」宇修將鑰匙遞給他。「你看見該放在哪裡嗎?」
「是的。」山姆接過鑰匙和油燈。「我一走可就伸手不見五指。」
「沒關係。」宇修說。「你知道怎麼做?」
「嗯,」山姆淡淡地說,「我走了。」
宇修坐在石地上,靠著牆,望著光線消失,門關上以後,他一個人處在黑暗裡,閉上眼睛,倒空一切的心思,專注在確定的成功上。
「你可以吻新娘。」老波咕噥地說,完成程序令他鬆了一口氣。
仕平徐徐拉開筱嵐的的白紗。膾龐湊近,突然間,她可以清晰地看見他的嘴湊過來。一股無名的恐懼驅走早先的溫暖和慵懶,她駭然地瞭解到發生什麼事。她推著仕平,雙眼圓睜。
仕平退開來,察覺她的改變。她的心恐懼地怦怦跳,立即垂下目光,讓雙臂垂在體側。
「效力淡掉了。」他急急地告訴繼父。
傑士把她拉到一邊,筱嵐現在才察覺她原先以為是一群人的,實際只有少數幾位。
「我們必須再給她一些。」仕平低語。
傑士勾起她的下巴,目光緊緊盯著她,筱嵐極力抗拒眼中的知覺,這似乎相當容易,因為她似乎和現實之間只有一絲絲的聯繫,只知道自己必須阻止再被迫嚥下那種可怕的液體。
「喝太多會破壞物體。」傑士靜靜地說。「我們可不要她全身僵硬,她已經兩天沒有好好吃
東西,空腹使藥效更強勁。」
筱嵐讓目光漫遊,唇角有一抹淡淡的微笑。
傑士放開她的臉。「她還好,當我們開始時,我會給她別的。」
筱嵐飄飄然地走向一旁坐下來,頭開始隱隱作痛,感覺反胃,可是知覺正迅速地恢復過來。她已經嫁給仕平,是他的妻子,至死才分。
她垂著眼睛,火光照在指間盤蛇式樣的金戒指上,現在一切都無所謂了,只除了宇修……宇修將走入陷阱,被迫觀看她啟蒙的儀式,然後傑士捨殺死他,對她而言,地窖沒什麼,成為仕平的妻子……他的囚犯……已是生命的酷刑,其他發生的事都不重要了。可是她必須試著幫助宇修,如果他們相信她還在藥力之下,或許她還是有機會救他。
她靠著椅背,閉上眼睛,讓他們以為她又在打盹。
在她週遭,聲音越來越吵,而她失去時間感,然後聽見耳邊傳來傑士的聲音。「來,小妹,是該預備你的花燭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