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今天白天照的嗎?」那只漂亮的丹鳳眼專注地看著手中那一疊照片。
一頭長長卷卷的頭發讓身材嬌小的她看起來像個古典娃娃般,好幾年沒見面了的她似乎變得成熟了,從前那有點驕縱的大小姐氣質少了許多,而且更添增了些溫和內斂。
女人真是奇妙,不過才幾年沒見,不過是從學校換了個環境出社會然後當了人家的妻子,穿起了連身的孕婦裝和多了個微凸的小腹,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嗯,剛剛洗好。」她把照片拿近些好看得更加仔細。
「……這傢伙本人有這麼好看嗎?」
「呵呵。」他笑而不答,淺淺地笑容在他那秀氣的臉上浮現。
本人啊……據他所知除去那一身白無常裝扮的本人的確是好看漂亮到沒有話說,不管是臉蛋還是那個身段。
只是,兩年沒見了,姑且不算今天上午的粉墨登場,現在那個人在他腦中所存下的最後記憶,是兩年前某天早晨躺在他床上那慵懶可愛的模樣。然而誰能擔保兩年後的他會不會像眼前這個女孩子一樣有這麼大的改變?
「他有看到你嗎?」
「哪可能啊,人這麼多。而且他工作時候的認真你又不是不知道。」
「好可惜啊!!」
「可惜什麼?」
「沒有像小說一樣來個感人的會面……」
「拜託……」
回想起今天白天的情況,那場景熟悉地彷彿時光倒回了三年前。
一樣的人潮擁擠,一樣的鑼鼓聲鞭炮聲不絕於耳,就連天氣也是一樣的悶熱。
那個一身白色的家將一樣地以優雅又高傲的姿態挑逗觀者的視覺,而他也一樣地立刻被那熟悉卻因為兩年不見而有點陌生的身影深深地吸引著。
不過不一樣地,這一次他沒有粗心大意地摔到他腳邊了。
那種在千萬人前丟人現眼的蠢事這輩子發生一次就夠了,然而他卻感謝命運之神在他的生命中安排上這一樁蠢事。
就算這一段路走得實在不怎麼平坦,天氣也總是陰天雨天比晴天來得多,但一直到現在他從來沒有後悔過認識這樣一個人。
於是他坐了一個小時的飛機到高雄再轉車,來到了東港。
用那台本來想要賣掉卻一直捨不得賣,裝著許許多多他們之間回憶的相機捕捉著陽光下起舞的美麗白色鬼差,那個讓他每天都想念著、有些怨懟卻始終無法死心放棄的傢伙。
「那,我們現在去他家找他吧。」
「干麻非得要現在?」
「因為我想看感人的會面場景啊,還有我想看那傢伙吃驚的表情。」
「我覺得只會很尷尬。」
事前也沒告訴陳晉說他會來就這樣臨時放下工作南下,而且兩年沒見面了,就算是普通朋友也會有點尷尬吧,更何況他們之間存在著一些超友誼的關系所以應該不能算是普通朋友。
總之就是他有點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來面對他。
收到那封信的時候的確是高興到有點沖昏了頭,但高興過後他很認真地開始思考。
思考著自己該怎麼做,還有思考著寫那封信的人希望他怎麼做。
思考著自己該不該去找他,以及找他了以後該如何。
結果他還是來了,所有的思考都無助於現實狀況——就是無論如何他還是很想見到他。
於是什麼預設狀況都拋到腦後,帶著累積了兩年的思念回到了這個初識的地方。
「喂,你為什麼現在才來?」道怡用手托著腮幫笑吟吟地望著坐在眼前的魏巍。
算算這傢伙也27坐二望三的年紀了,可那張娃娃臉和一只淡色的清澈眼睛,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那兩顆幼稚的小虎牙叫她怎麼看都覺得他像個還在讀大學的男生。
她懷疑再過個三年看到三十歲的他,也許也沒什麼改變,就像阿晉那傢伙一樣。
不過她知道,魏巍這個人的內在其實是不簡單的,不管是思考還是個性。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魏巍是個城府挺深沉的人。
特別是,一向善於觀察別人的她也不太容易看出他那個總是帶著笑容的表情下到底藏著什麼樣的心思。
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像魏巍這樣特別的人,又怎麼能讓陳晉栽了好大一筋斗?不要說是那一向蠻橫暴力不講理又目中無人的個性收斂了不少,她之前都不知道那個整天吵吵鬧鬧愛玩的阿晉可以因為想念變得沉默少言然後對什麼事都興趣缺缺,而之前是一顆腦袋從來不用放到快要發霉現在卻常常看他好像在沉思什麼的樣子。
「因為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被期待的這樣。」如果不是被期待的,那寧可不要抱著期待。
「什麼啊……」
她真的搞不懂這兩個人到底在蹉跎什麼,明明就是彼此相愛著然後彼此在意著對方,結果兩年過去了不但什麼進展也沒有還弄得兩個人相隔兩地互不見面地彼此思念,什麼跟什麼啊……兩個都是笨蛋!
她已經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也一直深信自己當年的決定是正確的,可這兩個傢伙卻偏偏不趕快上演一個圓滿結局好讓她欣慰一下。
「我想,是不是被期待你可以自己去確定這樣。」
道怡將手中的照片遞還給魏巍,收起臉上玩笑般地笑容認真地說道:「不過我可以確定那傢伙真的很想你。」
「是喔。」魏巍淡淡一笑接過照片收整齊。
「……」這傢伙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又是那看不出喜怒哀樂的敷衍微笑……
***
床頭櫃上和房間其他地方相比之下特別地乾淨,上面放著一個木頭制樣式簡單的小相框。
相框裡框著一張貼滿透明膠帶,像是拼圖一樣一塊塊拼湊而成的照片,照片中兩個男孩子都笑得挺開心的,不過其中一個那顆深棕色的頭缺了一角,雖然已經用棕色彩色筆塗的紙片補上了,但因為紙片的剪裁技術欠佳,看起來不但沒有達到「修補」的效果,反而像是那男孩頭上長了什麼怪東西一樣。
坐在床上的他將手中的熱力軟膏擠了一大坨塗在兩條疼的淺褐色結實小腿上,然後使勁地搓按著。今天不過是平安祭典的第一天,這只腿接下來還得操勞個幾天勒!
果真干這一行的沒有過人的體力跟耐力大概無法勝任。
之前好幾個新加入的小夥子因為受不了那嚴格鐵血的訓練紛紛打退堂鼓,留下來的倖存者雖然是訓練得差不多了,但畢竟三年一度的東港平安祭實在非同小可,於是團長還是堅持要他這只「老鳥」上陣才能放心。
盡管百分之百的人都認為他那張漂亮到像瓷娃娃的臉蛋怎麼看都比那些師弟後輩小鬼來得年輕貌美多,可是連他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二十四歲的家將已經算是老默默(形容很老的意思)的了,將近十年的家將生涯也差不多該結束了。
「人老不中用,干。」果真年紀有差,前幾年似乎都沒有這麼容易僧的說……
推完了那只小腿,換手臂跟肩膀。他有點自暴自棄地將手中的那條軟膏蓋上往一旁丟去,倒頭一栽往床上躺去。
馬殺雞這事,沒有兩個人是爽不起來的。
空氣中漫著那軟膏涼涼帶點刺鼻辛辣的味道,讓他想起了魏巍。
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魏巍幫他按摩的情形,想起好久好久以前魏巍用手指沾著這相同味道的軟膏插他那個……
想到這臉跟耳朵頓時發熱起來。
他跳下床將冷氣開到最強,站在出風口吹了一陣,試圖將自己發燒的臉吹涼一些。
再度躺回床上時,他順手拿起了床頭櫃上的那個相框。
相框是從三八老妹的房間偷鏘來的,相片是從垃圾桶裡搶救回來的,而相片中那個跟他勾肩搭背的男孩子,是他每天都思念的人。
每天都思念著。
記憶不敷使用的時候,他可以幻想。幻想著如果可以和魏巍一起生活,幻想著魏巍突然從台北來找他。
實際上他根本不需要因為什麼味道還是因為照片,不需要任何憑藉就足以讓他想念個沒完沒了。
可是放手的,也是自己吧。
已經握在手中的幸福為什麼要放掉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在心底很深很深的地方有種說不出來的不安,也許是害怕幸福來得太快也將會去得驟,也許是擔心總有一天自己會成為不被需要的一位。
單純的腦袋裡,「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傳統觀念始終強勢。
自己本身雖然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關於未來老婆這類的事情,但他卻也沒有動過「魏巍會因為我不娶老婆」的念頭,總認為魏巍總有一天會結婚,然後,他想破頭卻怎也想不出有了魏巍的老婆和他該用什麼形式相處。
「……」歎了口氣,他把相框放回櫃子上。
有時候他真的覺得,如果自己腦袋再靈光一點,書讀得更多一點,會不會就可以免去這麼多想不出答案的麻煩事?
然後,每天也可以就不必過得這般不快樂了?
現在被道怡罵「你真是笨蛋!」的時候,好像也不太有想要反駁的沖動了。
閉上眼睛,好累……
過著不快樂的日子,真的好累。
真的想見他呢……尤其是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
好幾次他甚至沖動地連北上台北的火車票都買好了,就差走進月台上火車,但卻沒有一次真的踏上旅途;笨拙不堪的信也寫了好幾封,卻沒半封是貼上郵票的,總是像供品一樣擺在床頭放到過期好久,最終進了抽屜去。
「勒?」手伸到床頭摸了摸,前幾天寫的那封信怎麼不見了?
陳晉從床上爬起來,枕頭棉被給他亂攪一通找沒有,接著又爬到床底找。
「干!」那麼大一張信難道還會被尿棄(老鼠)咬走??
他不信邪地決定將整個床移開然後把床頭櫃拖出來找。
那封信要是給其他像是老娘、老妹看見還得了?堂堂男子漢寫情書,不笑死人……
***
結果,他還是忍不住來到了這棟熟悉的房子,站在那面熟悉的鐵門前。
原本是打算等到陳晉忙完了這幾天的祭典再來找他,結果出來吃個晚餐後到處亂逛,不知不覺地就逛到了陳家門口。
院子裡那台破破的野狼125比兩年前還要舊,看起來幾乎可以送到廢鐵場去回收那樣,孤零零地停在那像個佝僂老人,在路燈的照射下可以見到自己從前常坐的那個後座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有點感傷,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滿足感,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確定屬於自己的所有物完好如初後松了一口氣那般。
陳晉的房間應該還是在二樓沒變,看著那窗戶透出來的白色燈光,他想他應該還沒睡。
就著樣,望著那窗戶好久好久,愉快的記憶、不堪回首的記憶,一下子全浮上心頭攪在一起,分不清喜怒哀樂的滋味讓他遲遲按不下電鈴。
陳晉就在那窗戶裡頭啊……想要看見他,想要聽聽他的聲音,要靠近他頸間呼吸著帶有爽身粉香味的空氣,要用手摸他蓬亂的頭發和親吻他細的臉頰,更想要很用力很緊地摟抱他的身體。
兩年來的遙遙想望只要按下這電鈴就可以得到宣洩的出口,要責問要抱怨要怎樣的也就這麼一按然後等他開門……
可是為什麼害怕的感覺一直揮之不去?
是因為太多太多次的失望然後變得患得患失?
「干!環喜(煩死)啦!」陳晉一顆頭塞在櫃子後面罵道。
找了將近40分鍾依然找不到那封「情書」,房間被他翻得像是剛發生強震似地亂七八糟不說,已經洗好澡香噴清爽的身體沾滿了灰塵還有蜘蛛網,更令陳晉一肚子大便的是那吵個不停的電鈴聲。
八成又是阿花被(阿發伯)來借拜拜用的桌子,或是菜拔(蔡爸爸)跟孫子搶輸電視來借Z頻道看摔角。
增咖災(鄉下所在)就是這樣,一天到晚有人來串門子、來借電視、來借蔥借蒜、來借胡椒米酒、來八卦、來找打撞球……
總之不管是誰是來找什麼的,對陳晉來說都不會比找那封信來得重要。
陳晉打定主意來個三不理,繼續埋頭苦干翻箱倒櫃。
可能又是沒刷牙沒洗臉沒蓋被子就不小心趴在床上睡著了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別吵他了吧。一個下午的打打跑跑跳跳,體力再怎麼牛的人也會累……
魏巍那本來就不怎麼堅定的決心現在更是愈發地動搖,也許今天本來就不應該來的,因為他根本還沒作好見到他的心理准備。
會這般拖泥帶水也不是他生來如此的,那種太在乎導致人變得婆婆媽媽的情形,沒有親身經歷是不會明白的。
等了一會,他將手插回薄外套的口袋,轉身走出了陳晉他家的院子。
好不容易,煩死人的電鈴終於停了,不過耳根沒清靜十分鍾,換掛在牆上的電話鈴聲吵起來。
「吼!」人在煩躁時對尖銳噪音的忍受度特別弱,尤其是個性本來就欠缺耐性的人。陳晉怒叫一聲從床下爬出來扯下電話。
「喂!像啦(誰啦)?」明顯地口氣不善對著話筒吼著。
「你大小聲個屁阿?我啦!」
「……安怎(怎樣)?」聽見道怡的聲音,陳晉的口氣頓時溫了幾分。
一方面因為道怡可以說是最了解他的朋友,當然所謂的了解也包括了他和魏巍之間的事,久而久之,她反而成了唯一可以吐露心事的對象了。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因為道怡是個孕婦,哪有人會對大肚婆大聲小聲的啊?
「你喔,不要老像個小鬼吵吵鬧鬧的好不好?」
「嘎哇貫(給我管)。」陳晉悶悶地說道。女人當媽了都會變得這麼囉哩叭嗦嗎?
「魏巍你見到了嗎?」
「啥米?」一時之間實在聽不懂道怡問什麼。
「我說,魏巍去找你了吧?」
「哪個喂喂?」
「豬!還有幾個魏巍?你最愛的那個啦!」
「魏巍?找我?他在哪?」越聽越是丈二金剛,然而不知不覺地心跳稍微地加速,抓著話筒的手也不自覺地握緊了些。
「奇怪,他沒去找你嗎……」看魏巍那一副明明就很想念陳晉的樣子,她預測著大概今晚他就會按耐去找他了吧……難道是估計錯誤?
「找我……」陳晉先是呆了幾秒,突然想到了什麼他「啊」的一聲,也不管電話那頭道怡還在線上就掛上,大步跨過方才被他移位的家具們,逃難似地沖出房間。
「剛才的電鈴,不會是……」一面跑下樓梯一面整理著腦袋裡亂成一團的思緒,卻一不小心一腳採空從樓梯上滾下來。
「阿娘隈……」所幸距離一樓已經沒剩幾格,雖然是摔個面朝下屁股朝天的狗吃屎式卻也無痛不癢,只是皮膚接觸著客廳冰冷的瓷磚地,使他意識到現在身上只穿著一條四角褲。
對陳晉而言,這樣大剌剌地穿著四角褲出門買醬油買什麼實在稀松平常,反正又不是沒穿;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反常地為了自己的清涼穿著尷尬了起來。
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麼樣的心態只覺得如果真的是魏巍來了,那怎麼可以穿這樣去見他!
他立刻從地上爬起來,片刻也不耽擱沖回樓上房間,隨手在地上抓了件夏威夷衫邊套邊下樓。這次沒有跌倒的他直接拉開客廳鐵門跑出去,也沒想到要騎機車什麼的就雙腳萬能去追那個早在十幾分鍾前就離開了的人去。
離陳晉家不遠處有條不大不小的馬路,平常車子並不多,特別是過了晚上十點以後要在馬路上跳舞都可以。
魏巍看了看手,才七點半。這個時候耐心點還是可以招到小黃,特別是現在東港正在舉行祭典期間,連陳晉家這種比較偏僻的地方也都比平常多了幾只貓貓狗狗。
也許是因為來的時候走了不少路現在有點懶也有點累,他決定招台計程車回住宿的旅館。
站在路旁等了一會,也不必招手,一台破破的計程車大老遠看到站在路邊的高個子魏巍就飛快地駛到他身旁停下。
拉開計程車的車門才踏進了一腳,冷不防有人從後方扯住他的手臂用力往後拉,然後碰的一聲將計程車車門用力關上。
魏巍站穩了腳步回過頭,愕然驚見跑得氣喘噓噓、只頰通紅的陳晉就站在他身後。
「……」魏巍一臉沒表情地看著陳晉,因為太過突然所以連吃驚的表情都來不及做。
「喂!到底要不……」計程車搵講(司機)不耐煩地搖下車窗,然而在看見那上半身穿著子只扣一顆(還扣錯洞)流裡流氣的花襯衫、下半身穿著一條龍四角褲,怎麼看都像不良少年的陳晉,一句話沒說完又吞回肚子裡去。
看那肖黏(年輕人)面色不善的樣子,八成是地下錢莊來討債的,這種江湖恩怨還是離遠一點免得被無辜波及。
溫講(司機)立刻將脖子縮回去,搖上車窗踩了油門迅速離開現場。
被留在現場的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人先開口說第一句話,也不知道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於是一陣涼風吹過時,場面竟有點像是格斗電影要開打前的定格。
兩年啊,其實說長也不長,人可以花好幾個兩年在學業上然後勉強混張爛文憑,也可以花好幾個兩年在事業上,可以花兩年在實踐一個理想上。
但如果把兩年用在承載對一個人的思念上,實在太漫長也太辛苦了。
不但沒能夠淡忘,反而更加地深刻,更加敏感。
「魏巍為什麼會在這?為什麼會來找我突然?」
幾個句子不成章法地在腦中轉來轉去,就是轉不出個答案來。
魏巍的頭發又變回來他所喜歡的黑色了,魏巍盯著他看的那只淡褐色眼睛依然如他所熟悉地那樣清澈,那張白皙秀氣的臉蛋還是那樣叫他忍不住好想要親上一口……
這個男人,連半句話都還沒講半個表情都不必做就可以這樣牽動著自己的情緒,以及牽動自己生理上的渴望。
陳晉明明知道自己見到魏巍有多高興多愉快多爽,但卻怎麼也無法像以前那樣不顧一切地沖上去用力擁抱對方來表達自己的喜悅心情。
魏巍是來找他的應該不會有錯,也許是因為想念,也許是因為路過,也許是因為他要結婚了來跟他說最後的掰掰……
失去的不一定能夠再擁有,握在手中的也未必屬於自己的。
這樣簡單的道理就連單細胞如陳晉都明白,於是他不敢抱住他,只敢緊緊握著他的手臂,緊緊握著不確定卻也不願意放手。
被突然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陳晉嚇了一跳,不過畢竟今天早上有在廟會上見到過了,倒還不像陳晉那般大驚小怪。
陳晉緊抓著他的手掌熱烘烘的,魏巍知道那是他在生氣跟興奮的時候才會有的生理反應,然後那張完美無暇的臉蛋上呆然的表情,也讓他覺得有點想笑……
只是他不明白,明明不就是這傢伙寫信叫他來的嗎?
有必要這樣像是一點心理准備也沒有的吃驚嗎?
不過,陳晉那粉紅色濕濕嫩嫩的兩片唇因為吃驚而呈O型半啟的模樣,實在好可愛……魏巍下意識地抬起另一只沒被抓住的手,用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陳晉的唇。
這樣的動作代表著什麼?是不是代表著自己依然被魏巍在乎著被喜歡著?
陳晉突然放開魏巍的手,轉身低著頭快步地往回走。
「呃?」被陳晉的舉動弄得莫名其妙,又不知道該怎麼應對,魏巍只好大步地跟上陳晉。
「干!麥對抵(別跟在)林杯襖敏(你老子後面)啦!」陳晉沒好氣地罵著,依然頭也不回地繼續往前走。
「你干嘛啊……」魏巍有點不高興地問道。
這小子是發什麼神經啊?一下驚呆一下生氣,這是兩年不見後的打招呼態度嗎?
「……」陳晉充耳不聞似只顧著低頭加快腳步,魏巍眉頭一皺,大步跨向前伸手扯住陳晉襯衫寬寬松松的領子。
「停下來。」
「放開啦……哎喲!」陳晉像蟲一樣用力扭動著身體想要掙開魏巍的手,沒想到掙扎得太過大力加上魏巍又死不放手,只聽「啪」的一聲那顆唯一有扣上的扣子脫線飛掉,整件夏威夷衫被拉扯下來然後陳晉往前踉蹌幾步,險些沒再一次跟地板接吻。
「對不……」魏巍滿臉通紅連忙要將手中的襯衫遞還赤裸著上半身愣在那的陳晉,卻意外地發現陳晉望著柏油路面沒有焦點的眼睛裡滿滿地裝著眼淚幾乎要滾出來,本來就烏黑的大眼睛被淚水這樣一泡看起來更加地水汪汪亮瑩瑩,雖然看了很心疼但卻有一種叫人目眩的美……
「干干干!」陳晉察覺魏巍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的窘狀,連忙粗暴地搶過他的花襯衫,使勁地往自己臉上抹,那力道之大叫魏巍有點擔心他會在那張精的臉上擦出幾道刮痕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明白陳晉為什麼哭的魏巍有些慌了手腳,他很想抱著他安慰他,但這些年來養成的自我防備和保護心態卻叫他只知道僵立在一旁。
「你嘎(給)林杯走開……」不是因為衣服被拉下來羞憤,也不是因為見到思念的人喜極而泣。只是在魏巍涼涼的手指觸碰的那一刻,那屬於陳晉性格中特有卻被他自己壓抑在心底兩年的任性跟沖動一下子全壓不住爆發了出來。
很想要用力地踹人用力地揍人,想要罵一堆話,可最終表現出來的確是難堪到極點流個不停的眼淚。
陳晉索性往地上一蹲抱住頭,這樣像是在蹲屎的姿勢雖然難看但卻方便將整個頭臉埋在手臂間不被看到,省得丟臉。
「對不起……」實在是心疼到再也忍不住,魏巍蹲下來用力扳開陳晉像是鉗子般緊緊抱著頭的手臂也不管他死命掙扎硬是將他整個人拉到胸前緊緊抱住。
「對不起,別哭了,對不起……」
以實際情況而言,自己應該是個被拋棄的受害者吧,結果想不到不停道歉的卻是自己……
說不太上來陳晉是哪裡不一樣了,但就是不太一樣。
外表和從前一樣的漂亮,穿著也和從前一樣的沒格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瘦了點所以感覺個頭高了些,除此之外在外形上幾乎和兩年前沒兩樣。
不一樣的感覺,應該是發自於內部的。
無法很具體的描述,也許是太長一段時間沒見面了,魏巍不容易像從前那可以輕易地從陳晉臉上讀到他的情緒,也不再容易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想法。
也有可能是兩年的歲月讓人成熟長大了些,那個像是小孩子一樣簡單的陳晉好像變得有點雜。
不過,那倔強好面子的脾氣真是一點改變也沒有。
前一刻還哭得像什麼樣的,下一刻鼻子一吸,臉胡亂地抹個幾下,罵了聲「靠杯(哭爸)」就推開他站了起來把夏威夷衫穿好。
現在正一面碎碎唸一面蹲在地上摸找著他的扣子。
「靠,西咩(是要)安那吹(如何找)?」陳晉丟開剛摸到的小石子,一邊罵著。扣子本身是透明的,又小不拉機的,在夜裡昏暗的路燈下要找到它簡直像大海撈針一樣艱難。
「不能用別的扣子代替嗎?」魏巍也蹲下身幫忙找,畢竟扣子是被他扯掉的。
只是視力本來就不是很好的他實在也提供不了什麼幫助,摸來摸去,老是摸到小石子跟小磚屑。
「美塞(不行),一定要用這粒。」一顆普通小扣子是沒什麼好執著的,但現在如果不找什麼事情來分散一下自己的情緒,會讓他覺得尷尬然後渾身不自在。
魏巍也不再多說,他知道陳晉的強牛個性有時候做事情是不太需要什麼理由的。
只是這樣兩個大男人蹲在夜裡微弱路燈下在地上摸來摸去,大概跟道怡想像中「感人的會面」有點距離吧……
不過這場景,倒是讓他回想起了那年除夕晚上,兩個人蹲在海邊撿星沙的往事……
「啊!!」陳晉大吼一聲打斷了魏巍的思緒。
「找到了嗎?」
「干……摸到高塞(狗屎)……」陳晉鬼叫著,本來就不小的眼睛瞪得老大望著地上那坨被他弄散的半乾狗大便,然後再望著自己的右手掌。
「……」魏巍咬著嘴唇,非常努力才讓自己不要笑出來。
不能怪他興災樂禍,實在是因為這情形太好笑了……
「雖小(衰,倒楣的意思)……」陳晉皺著眉自言自語道,全然沒注意到一旁的魏巍早就忍笑忍到一張臉都變形了。
他把手在路邊草地上葛(抹)幾下然後伸到鼻子前聞,差點沒嘔出來的……
「噗!」再也忍不住的魏巍不小心噴笑出來,換來的是陳晉秀眉一橫,臉色一沉,惱羞成怒地伸手用力捏了魏巍的臉頰。
「啊……」狗屎……沾到狗屎的手……碰到臉……
魏巍笑容僵在差點沒綠掉的臉上,他忙用微抖著的手掏出手帕用力擦著臉。
「嘿!」看到一直沒什麼表情的魏巍那副快哭出來的樣子,陳晉很爽地笑了起來。
「……」望著那好熟悉好懷念的燦爛笑容在陳晉那張才剛哭過,眼睛還腫腫紅紅的臉上浮現,魏巍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優,等會洗一下就好了啦。」看魏巍邊走邊用手帕不停地擦臉,白皙的臉皮給他擦得紅紅一大塊,有點像是「一見發財」電影裡小殭屍的那個圓圓腮紅臉……陳晉索性搶下魏巍的手帕不讓他再擦。
「惡心死了……」
「干!誰叫你要笑林杯!」
「是你自己……」是你自己要這麼好笑的,怪誰啊?
魏巍一臉無辜委屈,只要一想到自己的臉碰到了從狗的肛門出來的東西,他就忍不住渾身雞皮疙瘩起來。
「勒……」兩個人走到陳家的鐵門前,陳晉握住門把推了兩下,聞風不動。
「干!」八成是剛才急急忙忙沖出來追人的時候不小心把門帶上的。
「沒人在家嗎?」
「沒。」因為阿爸跑船還沒回來,所以今年老媽老妹都到娘家一起過大拜拜了。
「鑰匙?」
「謀眨(沒帶)。」連衣服都差點忘了穿,哪會記得帶席(鑰匙)啊。
「習慣不好。」魏巍撇撇嘴說道。想到不能立刻洗臉他就痛苦起來。
「靠杯(哭爸)!」要不是?了追你林杯也不用這樣像肖A(瘋子)一樣沖出門。
陳晉走到院子抬起頭看了看,只有二樓的窗戶沒裝鐵窗,窗外還有突出的水泥窗台,沿著房壁的水管應該可以爬過去。
「等我,我爬上去開門。」
「別啊,好危險……」
「謀(沒)你來被(爬)!」陳晉聳聳肩對魏巍說道。
「……」魏巍抬起頭看了看那個二樓窗戶的高度,摔下來應該死不了吧……
「好吧,我爬。」魏巍蹲下身解開腳上皮鞋的鞋帶,脫下皮鞋跟襪子整整齊齊地擺好,赤著腳走往牆邊。
「逃卡(頭殼)壞去!林杯被(爬)啦!」魏巍那樣像「追來阿」(水梨子)一樣北袍拋幼迷咪的(形容白皙細嫩),等會不小心摔下來還得了?
陳晉伸手將魏巍一把抓住推到一旁,無論如何當然是自己來爬比較妥當。
「手有大便……」魏巍低頭驚恐地看著自己剛被陳晉一把抓住的衣服。
「干!林杯沒用那手啦!」陳晉踢開腳上的夾拖鞋,只手找了個好施力的地方勾住,開始往上攀爬。
「你小心……」雖然陳晉那靈活又敏捷的動作像只猴子般爬牆如爬樹,但魏巍在下面還是緊張地冒冷汗,這個高度摔下來雖然不會要人命,但魏巍無論如何是不願意見到陳晉有任何的傷害。
他不自覺地更靠近牆邊,抬著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陳晉的動作,心下打算如果陳晉不小心掉下來,那至少他還可以在下面充當肉墊這樣。
然而陳晉越爬越高,魏巍突然察覺了一件令他很臉紅的事……
陳晉……他……
沒?穿?內?褲!
從陳晉那寬寬松松四角褲的褲筒看進去,隱約可以看到他的大腿和一點點的臀部……
所幸其他地方因為燈光不明亮所以黑忽忽地看不真切一片馬賽克,只有在攀爬動作大一點才會小小地走一點光。
四角褲裡面沒穿內褲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可是這樣春光無限的場景如果是由自己所喜愛的人來演出那真是叫人好生折磨。
魏巍臉紅得像蘋果,耳朵彷彿燒起來似的發熱著。
他心虛地閉上眼睛,但又擔心這樣一來如果陳晉摔下來那就來不及接了,於是只好又睜開眼睛,努力地將注意力放在褲子上而忽略褲子裡的風景。
好不容易終於熬到陳晉爬進二樓的窗戶,魏巍松了口氣。
一方面是因為擔心緊張,一方面是因為□□(消音),現在有全身虛軟無力的感覺。
「靠(哭)……」一爬進房間便看見那一屋子亂,陳晉的頭立刻大了兩倍,他轉身對著窗外的魏巍大叫道:「蛋擠勒(等一下)喔!蛋蛋(等等)!」
回過頭立刻粗暴但神速地將所有的家具歸位,雜物往床底下塞,衣服褲子襪子往壁櫥裡藏,拉著床單用力甩扯個兩三下看起來比較不會皺得像酸菜一樣。一切OK要走出房門時,陳晉突然又折回房間將那個木頭相框往枕頭下一塞,這才放心地去開門。
「拍寫(抱歉),哩蛋囉(讓你等了)。」陳晉拉開一樓鐵門,抓抓頭有點尷尬地說道。
「不會……」不知道陳晉在摸什麼開個門需要這麼久,不過卻因為有這個空擋得以讓血發紅的臉白回來,魏巍心下暗暗僥倖。
魏巍坐在陳家客廳的長椅子上,用陳晉的毛巾擦拭著剛剛用肥皂洗半天才洗好的臉。
環顧這個客廳,一切的擺飾都和以前差不多,只是以往門口處那堆了一地一袋袋的塑膠花手工不見了。
之前聽道怡說,陳晉現在平常在國術館當教練,還在某家挺有名的太極拳社當約聘的老師幫學員上課,所以陳媽現在可以比較輕松地靠兒子養而不必作手工貼補家用了。
看不出來陳晉這小子還會打太極啊……看他身段那麼柔軟,搞不好還會瑜珈什麼的……
陳晉長大了,走著屬於他自己的道路,過著屬於他自己的生活。
而他,他卻多希望能夠和陳晉在一起,能夠擁有屬於兩個人一起走的道路,兩個人共同的生活。
他實在無法否認他這一次來是有所期望的。如果不是這樣,他何必離開台北出發到東港之前,還特地將房子裡裡外外大掃除一遍,然後把放在櫃子裡、從陳晉離開後就沒人使用的枕頭拿去送洗?
又何必特地跑到超級市場去買了一罐爽身粉放在房間呢?
但是,當年無牽無掛的陳晉都不願意留在台北了,現在的他又怎麼可能會離開東港,離開他已經開始走的路呢?
突然覺得自己,真的像個花癡一樣啊……
站在廚房流理台前用刷鍋子的鋼刷沾沙拉脫用力刷著右手掌,雖然有點痛但重這個舉動可以讓他的心情稍微平靜一點。
但一想到等會又得面對那不自在、令人手腳不知道要放哪的場面,整個人又有些悶悶躁躁的感覺。
除了高興跟不安之外,可能還帶些罪惡感……
當年什麼都沒說拍拍屁股就走人,魏巍一定很生氣很不爽吧……
原本他還在想魏巍可能就跟他一刀兩斷從此老死不相往來,沒想到他還願意甩自己……
就算現在被責備被埋怨了,那也是無話可說的。
只是當年魏巍給他的那個問題,他到現在依然回答不出來。
想啊……當然想!誰不想跟自己尬意(喜歡)的人吐給的佛A跛(together forever )呢?
只是那些說不出或理不清的顧慮讓他沒辦法爽快地說「我想」,不能乾脆地說「我要」。
更何況,今天的魏巍也許已經不需要他的任何答案了。
他將水龍頭扭開,將一手的泡沫洗掉,然後撂起襯衫擦了擦濺得滿身都是的水珠,抓抓頭發走回客廳,一屁股往魏巍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道怡要當媽了。」
「喔,真好。」
「今年還是很熱。」
「是啊。」
「……」
「……」
無意義的對話進行沒幾回合就持續不下去,兩個人沉默對望了幾秒,然後不約而同地別過臉移開視線。
「我去拿涼的。」陳晉站起身走向廚房門口拉開冰箱,翻了半天裡面除了幾罐Asahi(朝日啤酒)外,其他肉肉菜菜似乎沒有什麼是可以拿來喝的。
冰涼的啤必魯(啤酒)這種天氣喝最爽了,但魏巍討厭喝這個啊……
「我來去買涼的。」陳晉關上冰箱,打算回樓上房間拿錢去買。
「不用麻煩了……我稍坐一下就走。」從小就養成的客套話不用經思考就說出口,卻沒想到在陳晉的臉上看到那有點失望的神情。
「一下喔……」那就是魏巍他等會就要走了嗎……?
「……你到底,」陳晉不清不楚的態度,讓一向很能沉得住氣的魏巍也有點失去耐性,他終於忍不住把心中的話脫口而出:「到底還在不在乎?」
什麼在不在?誰在不在?可能是因為有點緊張,魏巍那個沒有主詞沒有受詞的問句讓陳晉有聽沒有懂。
「你為什麼啥也不說就走?」魏巍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在生氣,但那樣淡然的表情和不高不低不快不的聲調,反而更讓人有一種莫名的壓力。
一向討厭別人氣勢壓過自己的陳晉雖然很想說些什麼來反駁,但自知理虧卻只能站在那緊閉著只唇,說不出任何理由來為自己的不告而別脫罪。
「你到底在想什麼?」這樣曖昧不明的表態,到底還要維持多久?
或許是因為失望太多次了,或許是等待的日子太長了,魏巍有那種乾脆豁出去的念頭,於是這樣大剌剌直乎乎,平時不願意說也不習慣說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就丟出來了。
「……」林杯想……林杯只是很想你啊!他不明白魏巍到底想要問什麼、到底想要聽到什麼答案。他咬著唇有點困惑地望著魏巍。
「……你為什麼寄給我那封信?」看陳晉那樣欲言又止卻不吭一聲的模樣,魏巍一直平平直直的口氣稍微溫和了些。
「信?林杯沒寄過……」話說了一半突然住嘴,陳晉想起了他那封找了半天卻怎也找不到的信,然後想起了某個雞婆。
「死道怡!」陳晉忍不住低低罵了一聲。
「什麼?」
「謀。(沒有)」原來,魏巍出現的原因這樣簡單,就是因為那封信嘛……
陳晉當然很清楚自己信上寫了些什麼,畢竟那是花了一個下午嘔心攪腦、塗塗改改的東西,想要忘掉也很不容易。
心中暗自詛咒道怡竟然把那見笑(丟臉)的東西寄給了魏巍,娘的想到這就羞愧地好想去攏逼阿(撞牆)。
只是……見笑歸見笑,轉念一想既然魏巍是因為那封信而來的,那標洗(表示)……標洗……
「你干嘛啊……」陳晉這傢伙是怎麼了?那張臉是神經失調還怎樣?
之前是一臉困惑地沉默著,然後不知道干什麼憤憤了起來,接著像是做壞是被發現一樣的難堪表情,然後現在居然又愉快地笑了出來……
「謀啦(沒啦)!」陳晉連忙搖頭說道。如果,如果魏巍是因為這封信所以來的,那如果被他知道信不是他本人寄的,會不會又掉頭回歹把(台北)了呢?
陳晉決定把這件是當作秘密吃進去巴豆(肚子)裡,至於道怡那裡哪天有空再去找她僧小(算帳)。
「你的腳怎麼了?」魏巍注意到「罰站」在他面前的陳晉左腳右腳在那不安分地置前置後,不停地移換重心點。魏巍彎下身子,伸手用力往陳晉的小腿腹捏了一把。
「哎喲偎~干!僧(酸)啦!」本來就操勞過度的肌肉還很緊繃,剛才又跑又爬地更加痛,給魏巍這麼一捏簡直就像是把醋灌到小腿裡面流來流去,酸到發麻的地步。
「你這個,一定是過度運動後沒有適當的舒緩,然後你又自己隨便亂捏亂按。」魏巍一面說一面用手指戳了戳陳晉小腿上的幾個穴道。本來就熟能生巧,之前為了更加精進,他還特別去參加了研習班「拜師學藝」,對魏巍而言按摩推拿可以算是一種「專業」了。
「挖栽(我知道)啊啦~~麥勾吐了(別再戳了)普力子(please)啦……」
可憐陳晉給專業的魏巍按個幾下就痛到唉唉亂叫,差點沒站不住。
「不行,你這個腿如果沒處理,明後天再繼續積勞會把你的腿報廢,去躺著我幫你按。」
陳晉他出家將那樣連跳帶打的繞境光是用想的就覺得很累了,這樣放著不管很容易讓肌肉受傷,更嚴重地連筋都會受傷,那可是一輩子的事豈能小覷?
「我先去洗澡可不可以……」魏巍的按摩雖然效果很好,按完了也很舒服,只是按的過程中有時候實在又痛又癢好比地獄酷刑……不過既然他要幫自己按摩不就表示他不會這麼快離開?好吧那既然這樣這點小小的痛苦他可以忍耐。
但無論如何他都要先洗個澡,他絕對不要魏巍在幫他按摩時按出一大堆仙(身體上的垢)來……
***
魏巍用遙控器將冷氣調到適眠狀態,然後拉過薄被子幫陳晉蓋上。
在魏巍腿部附帶全身馬殺雞的伺候之下,陳晉鬼哭鬼嚎最後是又累又痛又爽地睡死在床上。
「……」魏巍拉了薄被子的一角把陳晉嘴角的口水擦掉。
長大了也好,變成熟也好,睡著時候的他依然像個小孩子一樣,那睡顏是美好可愛地叫人捨不得離開啊……
可是也因為這樣,所以更要離開啊!方才馬殺雞的時候不過是用手接觸到陳晉那光滑的淺麥色肌膚和修長均勻的腿,就足以讓他心神不寧起來。
這樣和只穿著一條四角褲,睡得毫無防備的心上人共處一床,他又不是柳下惠……
魏巍歎了口氣,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陳晉的額頭,撫摸著他的臉龐,撫摸著那不停地對他發出勾引訊息挑起他欲望的嫩唇……
最終,他還是沒有順著自己的欲望吻那唇。
在不確定陳晉的想法之前,他不願意作超過朋友界線的行為,如果還是得摔,那他希望這一次能摔得輕一點。
這麼想著的時候,他突然瞥見枕頭下露出一小角木色,他好奇地把那東西從枕頭下抽出來。
「……」有點想笑有點想哭地望著手中的相框,一瞬間湧上腦袋的是好想緊緊抱住身旁這個傢伙的沖動,這傢伙,竟然把這東西當寶……
「算了……」如果不能在一起,那就算了。如果注定了距離跟思念是他所必須為這段感情無條件付出的,那他真的認了。
只要知道陳晉還是這樣在乎著他,就如同自己在乎陳晉一樣,那其他的,真的不重要了。
就算要他三天兩頭就跑一趟東港,就算是他必須忍受每天每夜想念一個人所帶來的煎熬……
十全十美,本來就是求之不得啊。
魏巍將那相框塞回枕頭下,翻過身面對陳晉側躺著,凝望著他熟睡的臉。
「可是,還是很捨不得啊……」他自言自語道。
***
醒來時睜開眼能夠見到自己所喜愛的人就睡在身旁,那種感覺比什麼都令人感到幸福,感到滿足。
透過剛睡醒的只眼所見到的一切都是迷迷濛濛,和剛才的夢境難以分割……
陳晉伸出手指戳了戳魏巍的臉蛋,軟軟嫩嫩……
他又將手掌輕貼在魏巍的胸口,胸膛隨著熟睡的均勻呼吸緩緩而有節奏地起伏著。
「真的……」是真的魏巍,就睡在他旁邊。和剛才夢裡面一模一樣勒……
陳晉貪心地將手掌四處游移,魏巍的身體溫溫的,滑滑的……
這是陳晉他最喜歡的人,是他最渴望的身體……
「干。」不知道是身旁這傢伙太過誘人還是早上起床性欲特別旺盛,陳晉察覺自己腹部以下已經有點沖動,在這樣摸下去他大概會受不了想要騎到這傢伙身上……
如果不是今天還要出家將有碰不得「葷食」戒禁,陳晉不曉得自己能不能克制住自己身心的欲望。他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響地爬下床,梳洗打理完畢之後打算速速離開這個會讓他想要「破戒」的現場。
離開前,他站在房門口多看了床上的魏巍好幾眼。
很捨不得啊……
***
「乙未正科某府大千歲,順風!順風!」(因2003年未到故此一干歲姓氏不詳)
在祭典科用擴音器廣播後,那艘巨大華麗、滿載著食衣住行育樂各種器物的王船,在大量金紙的助燃之下開始燒了起來。
這是東港平安祭的最高潮,香客、信徒、觀光客……從東隆宮廟口擠到鎮海裡的海邊,所有的人都爭著一賭這艘載著千歲爺的王船押送疫鬼邪妖一同離開人間。
「我以前一直以為燒王船的時候會放鞭炮吵翻天。」三年前來東港卻因為忙著作訪談而錯過的燒王船,這次終於親睹了。
「不行放啊,要不然那些壞鬼會循著聲音再回來。」因為陳晉的關系跟人脈好,所以兩個人得以站在這非常靠近王船的地方觀看著送王的儀式。
「很浪費。」信耶穌的魏巍怎也不相信這條造價數百萬的船可以帶走災難,帶來平安。
「哪會浪費啊,他是千歲爺耶,抓妖怪很辛苦的。」陳晉舔著手中的紅豆冰棒說道。
對他來說,這些民間信仰是從小到大就在心裡根深蒂固不必質疑的。
「你信這個啊?」從口袋掏出新的底片快速的替換。不信歸不信,但這樣壯觀的場景還是叫人目眩啊。
「林杯不信的話怎麼會去做家將?笨!」陳晉嘻嘻笑著說道。
「嗯……」熊熊烈火將海面映得紅紅亮亮,那鮮麗的光澤也染上了陳晉的笑臉,同樣地叫人目眩……
魏巍從來不相信陳晉他們的鬼神,但打從第一次陳晉以白色神將之姿出現在他面前時,他就從他身上感受到了那比任何宗教任何神更能帶給他感動的靈性之美。
他一直一直都相信在陳晉的身上,必然有著他這輩子都無法解釋的神秘力量,要不然怎能夠讓他甘願用自己的一生去賠上?(作者注:笨!這就是愛情啊~~)
「要吃嗎?」魏巍干麻一直盯著人看啊?不會是也想要吃冰棒啊?
陳晉想都沒想就將手中的冰棒遞給魏巍。
「……謝謝。」一向覺得吃人家口水很惡心的魏巍想了一下,最後還是接過了那只冰棒放入口中。
「喂,你照完沒?」
「差不多了。」
「那我們走吧。」
「去哪?」
「撿星星啊!你勾炸勾炸(古早古早)以前不是掉了一顆星星嗎?」
「……」竟然還記得啊……
陳晉催促著魏巍收拾腳架跟相機,然後拉著他的手在擁擠的人潮中穿梭著。
因為有陳晉在前頭粗魯地開路,不是很喜歡和陌生人群有身體觸碰的魏巍倒落得輕松。
感覺人潮就像是用特殊的電影拍攝手法般,快速地從身旁流過去流過去,彷彿一個不留意就會被卷入這花花綠綠五顏六色的、所有面貌都看不清楚的人海中。
他不自覺地握緊了抓著他的那只手,目光緊緊地跟隨著那穿著夏威夷衫的熟悉背影。
「安怎(怎麼了)?」陳晉回過頭問道。
「……」魏巍搖搖頭,淺淺一笑。
「……」多久多久沒見到魏巍的笑容了?
陳晉突然用力將魏巍扯到街道的角落旁摟住他的頸子,在魏巍還來不及反應時就貼上他的唇。
魏巍頭昏腦脹地閉上眼睛,那已經舉起來本來要推開陳晉身體的手緩緩地放了下來。
甚至,還不自覺地回應起對方靈活的舌頭來。
管他的,反正,這麼擁擠的場面而且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那條大船上,應該不會有人注意吧……
管他的,就算有人注意到了,那些連面貌都不清楚的人又關我們何事?
人山人海中,只有你的面貌是清晰的。
人山人海中,除了你之外其他人對我而言都是屁。
***
「喂,掐(車)來喔。」陳晉站在馬路邊對著駛來的中南客運招手。
「那,我走了。」魏巍接過陳晉手中他的背包行李,看了陳晉和他的破野郎一眼,轉身踏上了客運的階梯。
最後,魏巍沒有再提出那個問題,那個願不願意一起生活的問題。
他一點也不想讓陳晉為難。昨晚兩個人剛做完那事躺在床上,他對陳晉許下了往後每一個月都會來東港玩的承諾時,陳晉只是摟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的背上,一話也沒有說。
這樣,是最好的決定吧?
魏巍上了車找個靠窗戶的位子,陳晉在窗外跟他揮著手還做鬼臉,魏巍很無奈地作出了個微笑的表情。
「不要走」這句話或許從前可以很輕松地說出口,但現在的陳晉卻只能把這話放在心中,他不想因為自己的任性讓魏巍帶著煩惱離開。
要煩,林杯自己煩就夠了。
於是盡管心裡有很多很多的不捨,陳晉還是打起精神目送魏巍上車,然後為了掩飾自己的難過,他拉眼睛吐舌頭對著窗戶內的魏巍做了幾個誇張的鬼臉。魏巍笑了,但看到他那個笑容,陳晉的心情更難過了,笑不出來還有點想哭……
車子開動了,看著窗外陳晉的身影漸漸倒退,越來越遠……
「等一下!等一下!」魏巍突然沖下位子跑到駕駛座旁急急忙忙地叫道,嚇得客運司機連忙踩煞車以為是車上有人要生小孩了。
「抱歉,請等我一下……」魏巍請司機打開車門跳下車。
「喂!阿晉!」他對著幾公尺外依然站在原地的陳晉叫道。
「安怎(怎麼了)?」魏巍是忘了帶什麼嗎?還是尿急?怎麼又下車了……
「我反悔了,我不要一個月來一次,我想要天天……」
想要天天夜夜都可以見到你,想要一直一直都是在一起的,想要在短短有限的人生中每一天都不錯過地擁抱你。
「啥米?」陳晉努力地理解著魏巍話中的意思,而車上其他乘客早已自行理解這幾句話然後開始竊竊私語著。
「跟我一起回台北。」這一次,他非常非常明確地表達出自己的希望。
陳晉完全明白了魏巍的意思,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動。
「要不要走啊肖年A(年輕人)?」客運司機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請等一下……」魏巍急得真想直接沖向前拉了陳晉拖上車,但是,他知道這種事是強迫不來的。
「……」陳晉腦袋是一片混亂處於打結狀況。
和魏巍一起走,他很想啊!可是……可是……
「干!」?什麼有那麼多的「可是」啊?干你媽的一堆「可是」 !
林杯就是想和魏巍在一起。
陳晉轉頭看了一眼那台破野狼125 ,算了,就給他停在這吧!
反正,之所以會捨不得丟,還不是因為魏巍……
他把機車往路邊隨便一裁(停),跑向客運然後跟著魏巍一起跳上車。
「肖年郎(年輕人)摟摟颼颼(囉囉唆唆)!」司機一面碎碎唸一面關上客運門。
客運的終點站在小港機場,到達時剛好可以搭乘5:30的飛機回到台北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