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紅喜字,貼滿莊。
本該是張燈結綵的大好事情,莊子裡的每個人卻都愁眉不展。
就連婚禮的兩個主角都無精打采,毫無成婚的意思,倒是他們的師父忙得緊。
「什麼?帖子趕不及發?那就別發了,以後補請便是。」
殘風蹺著腿坐在大廳,一邊喝茶一邊嗑瓜子。
徐管家擦擦汗,繼續稟告: 「可是絳梅山莊也算一方霸主,如此輕率……」
「輕率什麼?我恨不得在沒出莊前給他們成婚!現在一個說不娶,一個不嫁,可有把我這師父放在眼裡?」
你看起來很像是只為了自己的面子啊……徐管家抖啊抖的,終究不敢把這句話在殺人魔面前說出口。
徐管家雖贊成少主跟小姐結婚,但是,如今真的要結了,看三人被逼得痛苦不已,他卻又不忍心。
唉唉,真是造孽。
「反正押著他們拜堂,不依也得依,他們還敢怎麼樣?」殘風冷哼一聲,把瓜子推開,換成一盤梅花糕。「無疾呢?」
「少主一早趕著去處理剛運到的貨物,現在想必在回來的途中了。」
殘風點點頭。燕無疾不愧是他一手拉拔大的,若他現在哭哭啼啼的躲在房裡死不成婚,自己不一掌劈了這小子才怪!
「那,芸兒呢?」殘風眉頭一挑,他這幾天可都沒看到沈芸哪!
「小姐她……」
徐管家欲言又止,這倒讓殘風有些擔心。沈芸性子過烈,唉……
「她怎麼了?」
「小姐從那日後,鎮日待在房裡不出門,送進去的餐點,也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老僕實在擔心……」
「胡鬧!」殘風大怒,拍了桌子後站起。「我早就覺得這丫頭平日疏於管教!這下連師父的話都敢違抗?!」
徐管家擦擦額頭的汗。如果說沈芸真的疏於管教,有一大半的原因絕對是殘風的過度寵愛。
殘風長袖一甩,便出了大廳。
這件事一定得速戰速決才成……再拖下去,難保燕無疾跟沈芸又出了什麼岔子……對了,還有那個女扮男裝的丫頭……
殘風才想到那丫頭,就看見她人正站在院落裡發呆。
孟海容站在梅花樹下,癡癡的盯著花瓣飄落一地,眼裡竟是算不盡的傷心。
「太爺。」發覺殘風走近,孟海容便躬身行禮。
「這莊子裡,有人可以像你這樣無事可做?」殘風出言譏諷。
「海容原來的工作,便是跟隨少主出外經商。是太爺您不許我再如此的,不是嗎?」孟海容冷冷淡淡的回答。
殘風這才想起,他的確是如此吩咐過。
如果這樣放任他倆出門,雙雙逃走了怎麼辦?
「那總有別的事可以做吧?」殘風微笑,眼裡卻一點笑意也沒有。 「例如……當個丫環之類的。」
孟海容瞬間臉色一白,而殘風得意審視她的表情。
「無疾跟芸兒也真是傻,居然一塊被你耍得團團轉?連你究竟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爭成一團,這也太好笑了。你自己說,你女扮男裝,潛入絳梅山莊,究竟是為了什麼?」
孟海容這才知道,殘風將自己視作如此不堪,小臉從慘白又轉成憤怒的艷紅。
「我不為什麼,這一切全是巧合!」
殘風冷笑。 「我不管是不是巧合。總之,你若敢去擾亂無疾跟芸兒,就不要怪我無情。」
「……我若不能嫁無疾,此生情願為尼。」孟海容堅決的回答。
「那你就準備當尼姑吧!」
殘風才說完,便聽到迴廊上傳來燕無疾的聲音。
「我師父呢?」
他一路問了過來,等到瞧見殘風和孟海容站在院裡,瞬間一驚,三步並作兩步趕了過來,回身護住孟海容。
他根本不放心讓孟海容就這樣待在莊子裡,但絳梅山莊的事務如此繁多,再加上楊家堡又傳出蠢蠢欲動的消息,似乎近日會有所動作,身為一莊之主的燕無疾,也只能專心一致的佈置人手保護莊子。
誰曉得一回來,就看到殘風不知對著孟海容說些什麼,這叫他怎麼不擔心?
「師父,你想做什麼?」
燕無疾下心保護自己的行為,讓孟海容感動。
他為了她,可說是背叛禮教、背叛婚約、背叛師門……他身旁的一切,都叫她給毀了,燕無疾卻依然情深。
殘風只是無情的掃過盂海容一眼,才又對燕無疾開口。
「你是我徒兒,我絕不會傷你。不過這小子就難說了,只要你乖乖的和芸兒成婚,我便不會去為難她。」
「我明白,所以請師父遵守諾言。」燕無疾毫不懼怕的面對殘風,一臉堅決。
「哼。」殘風冷笑一聲,也沒說答應或不答應。「我去看芸兒了。」
等殘風遠去,燕無疾便轉過身將孟海容擁進懷裡,語氣裡滿是擔心。
「海容,你要不要緊?我師父有傷你嗎?」
「沒有,我不要緊的。」
他就要成婚了……從此兩人再無如此親密之日……想到此,孟海容放下過往的矜持,毫不猶豫的回抱住他。
「那就好……」燕無疾總算鬆了口氣,抬起孟海容的臉細看著。
「少主……」孟海容鼻子一酸,難耐的別過頭去。
她不想在他面前哭得淒慘啊……
燕無疾再度將她抱在懷裡,湊在她耳旁低聲說:,「海容,我現在說的話,你要記住了。」
「嗯?」
「我師父從不是個遵守諾言的人,他現在答應不殺你,但是,很有可能在我和芸兒成婚後馬上動手。」
自己的師父,燕無疾豈有不瞭解的?他跟隨殘風多年,殘風是個不守世俗道德的人,現在礙於自己和師妹,所以暫時不下手,等一切事情落定,他絕沒有放過孟海容的道理。
「若是跟芸兒成婚能救你的命,那麼我會去做,而如今看來,除了逃走別無他法……」
盂海容聽到此,驚訝的抬起頭,對上燕無疾深情的雙眸。
「海容,你願意嗎?和我一起逃走。」
「你說的……是真的?」孟海容嘴唇微微顫抖。他可以為她做到這樣?!
「真的。只要我們在一起,就算師父追了上來……大不了,不過是一死,天上人間,我們永不分離。」
「當然好……天上人間,我們都不分離。」
孟海容環住他。燕無疾的誓言,她永遠都會記在心裡。
就算他們以後會落在殘風手裡……也顧不得了……
燕無疾輕笑,撫著孟海容的髮絲。
兩人深情對望,彷彿天地間只有彼此,以及緩緩降下的梅花……
「今晚三更,我會去找你,你先把東西收拾好。」
燕無疾靠在她耳旁輕輕的說,孟海容連忙點頭,又埋進他的懷裡。
如果今晚逃不掉,那麼這將是最後一次如比擁抱他了……
孟海容帶著一份絕望,陶醉在眼前動人的男性氣息裡。
* * *
是夜
燕無疾埋伏在殘風屋外許久,奇怪的是,今日殘風竟不如以往小心,很早就熄燈歇下。
但燕無疾不敢輕舉妄動,又屏住氣息等上半個多時辰,確定殘風毫無動靜後,才離開到了孟海容的房裡。
一推開門,便見孟海容早已拿著包袱坐在床上。
「少主。」孟海容開心的迎上前去。
「海容,安靜隨我來。飛沁早已繫在莊子的後門,那裡罕有人跡,而且追尋不易。」
飛沁是燕無疾的千里馬,雖然孟海容不擅騎馬,這種時刻也顧不了這許多。
燕無疾直接摟住孟海容的腰,帶著她隱住氣息,避開莊裡所有人,到達後門。
「你這樣離開,絳梅山莊不會有事嗎?」孟海容出莊前,又擔心的問了一句。
「莊子不會有事。」燕無疾苦笑。 「我裡裡外外都佈置許多人手和陷阱,就算楊家堡真的來襲,都還有秘道可逃。反倒是出莊的我們比較危險。」
話才說完,走到莊外,便看到飛沁身旁,站著一位紅衣女子。
他們看到她的同時,紅衣女子也轉過身,驚訝的瞪眼。
「師妹?」燕無疾訝異的喊了一聲。
師妹不是絕食,躲在房裡好多天都不出來?今日師父還去瞧過她哪……
「師兄!」沈芸一看見燕無疾,連忙跑了過來。「飛沁借我一用,我一定會歸還的!」
「這……可我和海容……」他們也要用
突生變故,燕無疾和孟海容一臉愕然的看著沈芸。
沈芸看到孟海容的臉,先是一怔,接著視線移到兩人鬆鬆牽著的手,她轉而苦笑。
「你們終究還是……誰也攔不住的,是吧?」
「芸兒……」孟海容看她一臉哀淒,便將自己的手從燕無疾掌中抽出,期期艾艾的想安慰她。「芸兒,我並不是……只是……我……」
沈芸見孟海容著急慌張的模樣,本來的苦笑便幻成了真心的笑。
「傻瓜,你是怎樣?勉強不來的東西,終究是勉強不來。我總算知道這個道理了,而且……」
沈芸的語氣幽幽。 「當初師父架住你時,師兄毫不在意自己的衝了出去,我卻沒有……那時,我就知道我還是比不過師兄了。」
良久,沈芸綻出炫目且嬌美的笑容,就如孟海容第一次在京城看到她時那樣。
她轉向燕無疾,開口道: 「抱歉,我不能嫁你啊!師兄,我終究不能勉強自己的心意。」
燕無疾也回以一笑。 「我明白,這一點,我也懂了……」
說完這句,燕無疾和孟海容深深的對看一眼。
「我得跟你告別了,師兄。」沈芸有些悵然。「從小到大,我都以為我會嫁給你,認為這是天經地義,直到我……」
沈芸癡癡的瞧了孟海容一眼,這傻書生真是上天注定給她的劫數。
「想想,人生也沒有什麼非得如此的……所以,我要離開你跟師父,自己出去闖闖,你們不要為我擔心。」
燕無疾的心也隱隱的泛了苦,芸兒終究是他從小呵護到大的師妹……
「不過,師父怎肯放你走?」
沈芸掩住嘴唇,咯咯嬌笑。
「他不放也得放。我早就埋伏多天,放出消息說我絕食,等他挨不住來看我的時候,便趁他分心時下了些迷藥。這迷藥可不是立刻發作的,我算準了他晚上會睡得不省人事,等到明天,他就算發現我逃了,又能奈我何?」
燕無疾臉色一變。天哪……師父是什麼性子,芸兒居然這樣對師父……
「師父若醒來,你可慘了。」
「放心!師父疼我,難不成還會殺了我?更何況,一晚後我都不知道到哪啦!不過,要逃的話,沒道理三個人一塊逃,你們就給我回莊子去吧!」沈芸調皮的笑笑。
「反正等師父醒來,他第一個氣的一定是我,哪有心思去管你們倆?我會逃得遠遠的,讓他也追得遠遠的,你們就安心的待著吧!」
沈芸朝兩人福了一福,竟是毫不留戀的就要出莊,燕無疾只能再吩咐一聲: 「師妹,若熬不住,隨時回來,知道嗎?」
「知道!」沈芸微笑的揮揮手,便躍上了飛沁的背,馬兒長嘶一聲馳往遠處。
她的身影消失良久後,孟海容才低聲的說:「我終究還是羨慕她……」
沈芸擁有太多她沒有的。勇氣、天真……
「因為你的妹子?」燕無疾想起盂海容先前說的話,微微一笑。
「妹子?」什麼妹子?她哪來的妹子……孟海容愣愣的回答。
「咦?你先前不是跟我說過,你有個妹子?」燕無疾皺眉回問。怎麼自己說過的自己倒都忘了?
孟海容這才想起,連忙開口圓謊: 「對……對……我有個妹子,唉,你瞧我怎麼這樣糊塗,哈哈……」
燕無疾也是一愣,接著才微笑。
「還真是糊塗,你的妹子是不是跟你一樣?」
「是啊!我的妹子跟我一模一樣,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若我們一塊站在你面前,只怕你都要認不出了。」孟海容悶悶的說。
以前沈芸一直罵她傻瓜,現在換自己想罵燕無疾傻瓜了。
「哦?我想應該不會吧?」燕無疾牽起孟海容的手。「不管你在哪裡,我都認的出來。」
孟海容傻傻的由著他牽自己。
這下可糟了,她都還沒告訴燕無疾自己的真實性別,一定得找個機會說出口,否則這樣不明不白的怎麼成……
才想到這,原來拉住她的燕無疾,突然停下腳步。
「海容,有客人到了。」燕無疾的聲音裡隱含殺意,讓孟海容也猛然一驚。
黑暗中……好幾雙發光的眼……
「燕莊主好功夫,我們才剛到,您就發覺了?」
聽見那陰惻惻的聲音……孟海容不禁冷汗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