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巹酒 第七章
    近日的絳梅山莊,非常陰沉……

    本來的溫暖氣氛,都隨著燕無疾的不苟言笑,和沈芸的失魂落魄,一掃而空。

    孟海容拿著幾本物品目錄,邊走邊看,總覺得有人躲在背後偷看自己,便猛然回過頭。

    果然,幾個山莊裡的小丫頭,正躲在柱子後對著她指指點點。

    「你瞧,就是他耶……」

    「芸兒小姐喜歡上的……」

    「我怎麼看都是少主比較好呀!」

    孟海容惡狠狠一瞪,將小丫頭們嚇得縮回柱子後。

    她煩躁的繼續拿起目錄看,結果丫頭們的稚嫩聲音又傳來。

    「他好凶喔!」

    「還是少主比較好。」

    「芸兒小姐怎麼會看上他嘛!真是!」

    「少主好可憐,被這種小子害了……」

    「少主就是太好心,聽說這小子是少主半路撿來的,居然這樣恩將仇報……」

    孟海容連瞪她們的力氣都消失了,反正,千錯萬錯,都是她的錯就對了! 

    「你看,這小子心虛,連瞪我們都不敢了。」 

    「芸兒小姐鐵定是被他這溫文的外表所騙,芸兒小姐真可憐……」

    「芸兒小姐條件這麼好,愛上這小子,他居然還敢不領情。」

    「芸兒小姐真命苦……」

    小丫頭們在柱子後方,抽抽噎噎的哭成一團。

    孟海容長歎,迅速逃離這塊地方。

    故事一傳再傳,如今的版本,已變成好心、深情、溫柔的燕無疾,將一個無名落魄的小伙子救回山莊,這小伙子卻不知感恩,反倒以甜言蜜語拐走了少主的未婚妻……

    她是招誰惹誰啊!  

    孟海容無精打采的推開徐管家房間的門,將他吩咐的物品目錄全放在桌上後,才坐下來。 

    徐管家抬起頭看她一眼,又低下頭,用袖子擦擦眼睛,似乎在拭淚。

    好了……她知道,連徐管家也看不過去,

    只是沒說些什麼。

    孟海容歎了氣,開口道: 「徐伯伯,您想說什麼就說吧!」

    徐管家一聽,馬上老淚縱橫。

    「海容,算我求你,你就讓少主跟小姐安穩的在一起吧,別攪和他倆了。少主對你很好不是?你又怎麼狠的下心……」

    「徐伯伯,我並沒有做任何事……」

    「懷璧其罪啊!海容,你乾脆跟小姐說,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娶她,你瞧怎麼樣?」

    她當然不可能娶她,這不用發誓都知道的。

    孟海容低聲說:「我拒絕過了。」

    徐管家擦掉眼淚,愣愣的說:「也是。唉!小姐一旦喜歡上什麼物事,就不容易放手,少主又是個不愛勉強別人的人,寧願自己受苦也不要喜歡的人受苦,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是啊!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孟海容自己也不忍心,為何要這樣糾纏,讓三個人都痛苦?

    沈芸愛上自己,可自己永遠不會回應她,自己愛上燕無疾,燕無疾卻說會把自己永遠當成好弟弟……燕無疾現在又是怎麼想的?怨恨她奪走他心愛的人嗎?

    真是不如歸去……

    孟海容終於起了要離開此地的心。與其這樣瞎攪和,只有本來就不屬於這裡的她離開,是最好的結果。  

    「這下真是毫無辦法……」

    徐管家還在喃喃念著時,突然一個丫環笑嘻嘻的開了門。

    「徐管家。」  

    「怎麼?」

    徐管家有氣無力的回了句,但丫環的下一句話,倒叫他精神都來了。

    「太爺回府了!」

    「太爺?你說太爺?」徐管家先是重複這句話,接著越來越開心,拍著掌大叫道: 「這可有救了!」

    *  *  *

    孟海容不知太爺是誰,便跟著莊裡的人一起去湊熱鬧。

    發現大家都站在大廳外,滿面春風,孟海容便拉了拉身旁人,悄悄問道:「太爺是誰?」

    那人一雙眼睜的老大。 「你不知?就是咱們少主跟小姐的師父啊!」

    「師父?」

    原來是一進商隊,徐管家就提過的那位師父啊!他不是雲遊中原嗎?

    孟海容踮起腳跟往大廳瞧,她本以為會看見一個鬚髮皆白,神色嚴肅的武林泰斗,怎知看了老半天,她只看到燕無疾和沈芸站在一個長相俊美,卻帶著三分邪氣的青年人前面。

    「呃……太爺在哪兒?」

    「那就是咱們太爺。叫做殘風,那是他的號,沒人知道真正的名叫什麼。」被問的那人,手指指向那位青年人。

    「這麼年輕?他幾歲?」孟海容咋舌。

    「誰知道?從十年前開始他就是長這個樣子沒變過,大概功夫練到上乘,便連老也比平常人老得慢了。」

    「拜見師父。」

    燕無疾和沈芸朝那男子拜了幾拜,這才讓孟海容確定,這人的確是他們的師父沒錯。

    「好、好……」

    若說燕無疾長得是溫文爾雅,那麼殘風,便是陰柔俊美了。

    他微微笑著,扶起兩個弟子,再將沈芸拉到自己身前,細細端詳。

    「芸兒,師父出去這些日子,師兄對你好不好?」

    「好呀!怎麼不好?師兄還帶我去了越京城。」

    沈芸許久不見笑容的小臉,終於展現艷麗丰姿。

    「哦?」殘風看了看燕無疾,臉上笑意越來越深。 「無疾,你師妹在京城鬧的事,為師的全聽說了,你處理的很好。」

    燕無疾心中一凜。原來師父早都知道了,卻是裝作不知不覺。

    該不會他們去京城時,師父都跟著吧?

    「多謝師父。」

    「師父,我那叫『行俠仗義』!」只有沈芸不甘心,忙著正名。

    「好,好,怎樣都好。」殘風寵溺的安撫沈芸,眼波一轉,笑吟吟的說: 「瞧你們這樣,師父就安心了。這次師父回來,最重要的便是有件事非得辦好不可。」

    「什麼事?」沈芸天真的問,而燕無疾卻像隱約知道師父想說什麼,臉色瞬間青了一半。

    「傻丫頭。」殘風微笑。 「不就是你跟你師兄的婚事?」

    這下,連沈芸臉色都青了,她勉強擠出笑容。「婚事?」

    「是啊!當初我在出門前,本想替你們辦好,總覺你們年紀尚小,如今,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師父,芸兒還不想……不想……」

    沈芸講話結結巴巴,她怎麼能嫁,她的心已……

    燕無疾一臉慘然,往大廳外望去,正好對上孟海容的臉。兩個男子,這一生注定是沒有指望了,但他心繫於海容,卻是怎樣也變不了啊!

    「怎麼?」殘風瞧兩個徒弟的臉色,也隱約瞧出了不對勁。

    這兩個孩子從小玩在一塊,本以為將來注定會結為連理,事到如今,反而生變了嗎?

    沈芸瞧了燕無疾一眼,見燕無疾打算下跪求師父原諒,便硬是拉住了師兄,朝他搖搖頭。

    若師父知道師兄竟愛上男子,必定道他拋棄自己,而師父一向疼她,要是盛怒起來,師兄一定會受傷的……所以……  

    「師父。」沈芸跪下,淒楚的說: 「我不能嫁給師兄。」

    「為何?」殘風臉色一陰,怒氣湧上。

    「……我愛上了別人。」

    「愛上別人?」殘風的怒氣轉趨困惑,不是他愛誇讚自己徒弟,這天底下比得上無疾的男人,能有幾個?

    要臉有臉、要銀票有銀票,甚至連個性都溫柔得不得了。

    燕無疾不忍,也跟著跪下。

    「師父,你別責怪師妹,師妹是為了維護我,事實上……愛上別人的是我。」

    孟海容此時已擠到大廳門口,聽見燕無疾的話,嬌軀微震,而看見燕無疾說話時,看著自己流露的深情,她就更確定了。

    燕無疾竟愛上了自己?即使她可能是個男人,他也不在乎?

    「你也愛上別人?」

    還真是好啊!殘風怒極反笑,他不過出門一趟,這全天下可都反了。

    「那你們是一個不娶,一個不嫁,是不是?」  

    燕無疾和沈芸跪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不敢回答。

    師父子日極疼愛他們倆沒錯,但師父個性乖戾,會做出什麼事,誰也不知道。

    孟海容只是一直癡癡的望著燕無疾。

    他喜歡她啊……那麼,現下衝上去告訴他自己是女的,他可會接受?

    「芸兒,你喜歡的是誰?叫他出來,給師父瞧瞧人品。」

    殘風笑吟吟的說。只是跟隨他多年的徒弟全都知道,這種笑容裡隱含的殺意有多重。

    師父一定是想將那人直接抓出來殺掉,免得阻礙兩人婚事。

    「他……他不在此地……」

    沈芸眼睛轉來轉去,不經意看向盂海容,隨即又轉過去,她可不能說出口。

    「哦?不在是嗎?」

    殘風陰狠狠的開口,燕無疾心裡才暗叫不好,一陣旋風便從身旁捲過,瞬間,殘風已扣住孟海容的脖子,噴噴歎道: 「芸兒,你的江湖經驗實在不夠,這種時候連一眼都不能瞧的,明不明白?」

    「師父……」沈芸腿都軟了,話裡帶著哭音。  

    這下孟海容落到殘風手裡,眼看有死無生。

    「芸兒愛上的,就是你這小子?」殘風不理會沈芸,盯著孟海容看。

    孟海容還不知殘風一雙看起來沒什麼力道的手,扣在脖子上有多凶險,依然回答自如:「太爺,請別怪芸兒。」

    「哦?」殘風眨眨眼,俊美的臉上層露微笑。「你倒很有膽識啊!不過,你長得不比無疾嘛……喂,家裡有沒有錢?」

    「沒有。一窮二白。」更何況我逃家哪!孟海容答得老實。

    殘風皺眉。「有無官位?」

    「沒有。」

    「有無打算參加科舉?」

    「沒有。」

    「哦?那你拿什麼娶我家芸兒?」這小子還挺可愛,殘風忍不住好笑。

    「我不娶她。」一字一句,再清晰不過。

    孟海容轉向燕無疾,眼裡儘是深情。燕無疾一愣,感覺到她的似水柔情後,他的眼神也緩和下來,唇邊勾起笑容。

    他們終於知道彼此的心意子……

    「你不娶她?她哪一點配不上你這窮酸小子?」殘風大怒,就算他根本沒有意思要讓沈芸嫁這傢伙,憑什麼是由這小於拒絕啊?

    「我愛上了別人。所以此生除了他,我心裡再無旁人。」

    孟海容答得堅決,對,此生除了燕無疾,她絕不嫁他人,若不能嫁,她情願削髮為尼。

    殘風發現孟海容眼睛只看著一處,他順著瞧去,發現她看的是燕無疾,而燕無疾看著孟海容,竟是一樣堅決。

    接著,他的眼神又移向還跪在地上的沈芸,只見她哭得肝腸寸斷。

    哼哼,居然是如此……

    殘風微微一笑,不殺此人,他這兩個徒兒一生盡毀,一個將得不到一生所愛,一個則成為天下笑柄。

    天下之人,又有哪個比他徒兒重要的?

    「我明白了。」殘風輕柔的說,手移到孟海容脈門,正要運勁催斷,卻察覺到了手指下所顯脈象有異。  

    「咦……你……」殘風一驚,看向孟海容的臉,這不是男人的脈……

    「師父,手下留人!」

    一陣掌風襲來,殘風閃過,發覺竟是從小到大不曾違抗過自己的燕無疾。

    燕無疾只是一心想救孟海容,也顧不得師父功力遠高過自己,只是搶攻,想把盂海容從他手裡奪回。  

    「無疾,你竟要為了這個小子,違抗師父?」殘風冷冷的說。

    他一手把住孟海容脈門,一手接過燕無疾的招式。

    「徒兒不敢!只求師父放過海容。」

    燕無疾看著孟海容,他擔心啊!若師父真殺了他……那自己也決計不能活在世上了。

    「無疾,你怎麼那麼傻,她……」殘風瞧了孟海容一眼,決定出言試探。 「即使她是男子,你也無所謂?」

    「……我只求師父放過海容。」燕無疾咬著唇,更是猛攻。

    「你這個混蛋!我教你這麼久是讓你窩裡反的?你敢違抗我,就算我放了她,也是要取你的命,你知不知道?」

    殘風簡直氣壞了,養徒弟有什麼用?長大了根本是胳膊往外彎!

    「我早已下定決心,只要師父放過海容,徒弟願自盡以償對師父不敬之罪。」

    盂海容不敢置信的抬起眼看向燕無疾。他竟這麼說?

    而燕無疾只是苦笑看她一眼。

    沈芸聽到這句話,眼淚落下,坐在地上嗚咽哭泣。

    「……若我殺了她?」殘風殺意暴漲。

    「那麼,徒弟也沒有理由再活在世上。」燕無疾平靜的說。

    孟海容瞧他一眼,也淡淡的笑了。他做得到,那她也行,他死了,那她也不獨活。

    殘風一愣,天底下竟有這種,他不管怎樣做都賠的生意。

    他教了這麼久的徒弟啊……  

    燕無疾是他從小看到大的,一向溫和,不曾執著於什麼……如今,卻為了一個……殘風失神的放開孟海容。

    「很好,你們畢竟都是長大了,不將我這師父放在眼裡。」

    殘風冷笑,終究無法對自己的徒弟下殺手。

    孟海容渾身顫抖,從死神手裡逃過一劫,這滋味實在可怕。

    她想奔向燕無疾,但殘風接下來的下一句話,卻讓她完全絕望。

    「無疾、芸兒,這月中旬,你們倆就給我成婚。」  

    「師父!」兩人一同驚呼。

    「不從的話,我馬上殺了這小子。到時就算你們要陪她殉情,也由得你們。不過,她的屍體,我會剁成片片餵狗,永不超生。而你們,就算剩下兩個牌位,婚還是要結。」

    殘風冷冷的看了孟海容一眼後,便踏出廳堂。

    孟海容哀淒的看向燕無疾,發覺他也是神色憂傷。

    竟是……無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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