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燕無疾沒料到沈芸突然提出這個要求,眉頭微皺。
以往師父教導弟子練功時,他和師妹是常常對招的,但師妹向來好強,輸了幾次,便丟了刀,嚷嚷再也不要跟自己過招。
現在,怎麼突然舊事重提?
燕無疾看著沈芸,這才發現,沈芸從剛剛到現在,都沒看過自己。
她一雙眼睛,竟是一直看著站在迴廊上,滿臉疑惑的孟海容。
燕無疾瞬間明白了大半。
向來愛笑的師妹,最近老是一看到孟海容就繃起小臉,不然就是出言諷刺,這一切都是小女兒的害羞作態。
而今的沈芸,則是因為孟海容對她始終生分,並且以禮相待而導致惱羞成怒。
所以,她才向自己挑戰,好吸引孟海容注意?
原來……師妹跟自己,竟是對同一個人,懷抱著同樣的情感……
身為罪魁禍首的孟海容,卻對其間的暗潮洶湧絲毫不覺,只是擔心看著他們。
燕無疾忍不住苦笑。
本來是他的未婚妻的人,竟想著另外一個男子,本來該深愛著未婚妻的自己,卻也將眼光和思念留戀在同一個男子身上。
這全都不合禮教……所以,都是造孽。
燕無疾不肯拔劍,只是退後幾步。
「師妹,把刀收起來。不要胡鬧。」
「我沒有胡鬧。」
沈芸看向盂海容,發現他的眼神大半都流連在燕無疾身上,心中氣苦,更是什麼也顧不得。
為什麼孟海容就是不看她?!
「師兄,接招!」
「師妹!」
眼見沈芸急攻而來,燕無疾大驚。
儘管他的功夫比沈芸高上一些,但不代表他可以托大,用空手接住沈芸綿延不絕的招數。
不得已之下,燕無疾只得抽劍迎敵。
「師妹,得罪了。」
在一旁看的孟海容,越看越是緊張。
這不是師兄妹間的平常比試嗎?為何兩人都神色凝重?
只見沈芸紅袖翻起,一刀快過一刀,相較之下,燕無疾的劍法,走的卻是穩重的路子,只是在圈外遊走,不肯接上沈芸一刀。
他再怎麼樣,也不能動手傷到師妹。
「師兄!」
沈芸窮追不捨,原先還留下幾分餘地,到後來,卻是真的動氣了。
每一刀都往燕無疾身上招呼,但全給燕無疾閃身躲開。
「這是在做什麼?!」不知何時,徐管家走到孟海容身旁,大驚失色。
「徐伯伯,您快阻止他們啊!」孟海容連忙向他討救兵。
「他們無緣無故怎麼會打起來的?!」徐管家氣急敗壞的問道。
不對,這哪叫打,分明是小姐的刀,死命要往少主身上砍嘛!
他們……他們可是未婚夫妻!
「我也不知道!」
孟海容的心懸著。她不懂武藝,卻至少看的懂,燕無疾百般容讓,始終不肯讓自己手中的劍,傷到沈芸一分一毫。
看到這,她心裡不知是酸是苦的滋味滿溢。
中庭裡落英繽紛,一紅一白的身影,滿場翻飛,而莊裡的人們,一個傳一個,圍觀的是越來越多了。
突然鐺的一聲,竟是兩人的刀劍互碰。
原來,沈芸提刀攻往燕無疾下盤,燕無疾足輕點地,躍起後,用劍格開順勢攻來的下一刀。
「少主,小心!」
孟海容情不自禁的呼喊,燕無疾聽到聲音,些微閃神,而沈芸的眼神卻是一抹淒苦憤恨。
燕無疾突然明瞭了師妹想做什麼。她向來心高氣傲,要什麼沒有要不到的,而今,卻出現了一個,怎樣也不屬於她之物……
「師妹,不可以!」
燕無疾才說出口,沈芸的刀鋒一轉,直往迴廊殺去。
站在迴廊上的孟海容,絲毫不知自己已暴露在危險之下,只是擔心的看著燕無疾。
「海容,快躲開!」
聽得燕無疾的叫聲,孟海容聽話的想躲,沈芸的刀更快,一下就到達她眼前。
沈芸……竟要殺她?!為何?!
「小姐!」
盂海容只聽見徐管家在她耳旁慘叫,心想完了,她真要死了……
鐺!又是刀劍相擊。
盂海容怔怔的看著燕無疾用劍擋下這一刀。
「住手。」燕無疾動了氣,冷冷的說。
「我偏不!」沈芸眼眶一紅,咬住嘴唇狠狠的瞪了孟海容一眼。
混蛋!這個混蛋書生!一氣起來,提起刀又是猛砍。
一刀、兩刀、三刀……刀刀,都給燕無疾格住。
山莊裡的人再怎麼遲鈍,也瞧出這三人間的不對勁。
天啊……天啊……徐管家老手抖著,指向孟海容。
難道這孩子竟和少主產生了不可告人的感情,所以小姐氣不過,要砍了他?難怪……
在場所有的人,全都一個心思,詭異的看向孟海容。
只見刀劍上的缺口越來越多,終於,沈芸氣苦,匡啷一聲丟下刀子。
這傻書生不愛她,就是不愛她!連自己砍他一刀出氣都不成!
「師妹……你這又是何苦……」燕無疾溫柔的聲音徐徐響起。 「有些事情,終究是勉強不來……」
燕無疾的這一段話,剛好落實所有人心中的猜測。瞬間,道道目光全往孟海容射去,將近把她燒出洞來。
孟海容只是心裡叫苦。她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為什麼每個人都瞪著她?
沈芸嗚咽。 「師兄,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
她看向盂海容,滿臉心碎痛苦嘶吼道:「都是你!為什麼你就是不喜歡我!」
眾人只見她小手抬起,速度快得連燕無疾都來不及擋,清脆的在孟海容臉上賞了個巴掌。
接著,沈芸拚命擦掉眼淚,轉身便出輕功飛快的奔出莊子。
全部的人一片啞然,包括孟海容。
她……喜歡她?可自己是個女的……不對,她在她面前,是個男的……
徐管家也一臉呆滯的轉向孟海容。
原來他們先前竟是猜錯了,小姐要砍了這孩子,居然是因為……
那少主為什麼又要說,什麼「勉強不來」的?
在場所有的人中,惟一保持心平氣和的,只剩燕無疾。
他收劍回鞘,淡淡的說: 「海容,跟我過來。」
瞧見孟海容臉上嫣紅一片,五指掌印清晰的叫燕無疾心疼。
燕無疾要走,見孟海容沒跟上,索性牽起了她的手,這才讓她回神。
「……我替你擦藥。」
燕無疾話語裡的重視與溫柔,讓孟海容嘴唇輕輕顫動。
就這樣,在眾人面前,燕無疾牽著孟海容,一步步的離開。
「天……啊……」良久,徐管家才吐出口大氣。
什麼……都亂了……亂了……
* * *
「你該去追你的師妹。」
冰涼的草藥敷在自己臉上,讓孟海容縮了下肩膀。
「你聽到她跑出去時說的那句話了吧?」
燕無疾神色淡然,彷彿在說著跟自己毫不相關的事。
盂海容這才想到,剛剛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
雖然是無心,可自己的的確確讓燕無疾的未婚妻變心,甚至,離他而去。
天哪!她做了什麼?
「這不是你的錯。」知道她在想什麼,燕無疾磨著剩下的草藥,頭也不抬。
「可我……」孟海容臉色蒼白,猛然站起。「我去追她!」
「師妹輕功很好,此刻早已在一里之外。」
燕無疾又拉著她坐下,將剩餘的草藥小心翼翼的敷上她的小臉。
他第一次接觸到她的肌膚。很細、很嫩……不像個男孩。
孟海容感覺燕無疾的手指在自己臉上滑動,害羞得不知該看哪好。
他太溫柔了,讓她無所適從。
良久,燕無疾的手指終於離開她的臉龐。
見孟海容羞澀的看著別處,燕無疾出神了。
為何他偏是個男子?師妹愛上眼前的人還有理由,而自己愛上他,卻真是一點理由都沒有。
他不該、也不能違背禮教。
「少主?」孟海容感覺出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化,便出聲試探。
燕無疾回神,迴避了孟海容的眼睛。
「師妹那一掌打的很重,你臉上的傷,可要好一陣才會好了。」
「不要緊,是我活該。」
孟海容笑得苦澀,這全是她的錯。若她好好的當個女子,又怎麼會徒惹今日憂傷?傷心的不只是無法得到自己感情的沈芸,更有……無法表達心意的自己。
「去休息吧!」燕無疾撤回自己所有的情感,他不能讓自己犯錯。
「是……少主……」孟海容依依不捨看他一眼,才走出去,輕巧的掩上房門。
三人心思皆異,卻都……一樣傷心。
* * *
半夜,孟海容被連續不斷的低低嗚咽驚醒。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是鬼哭嗎?盂海容嚇得和衣縮起,衣角卻給抓住。
天哪!難不成是索命的鬼?!
火折子打亮,眼前是一張哭的淒淒慘慘的小臉。
「芸……芸兒?」孟海容瞧見沈芸蹲在床邊,哭泣的拉住被角。「你……你怎麼……」
孟海容發現自己身上只著一件單衣,連忙拉過被子掩上。
「對不起,我打了你。我下手太重了……你還痛嗎?都是我不好……」
沈芸想靠過來坐在床邊察看她的傷勢,孟海容連忙將她推開。
就算是江湖中人,也得守點禮數吧?若叫人看見,除非自己表明身份,否則就真的得娶她了!
沈芸一愣,便站到遠一些的地方,淒楚的問:「你還生我的氣,對不對?」
「……我沒有生你的氣。若真要說誰有錯,那錯的一定是我。」孟海容苦澀回答。若不是她女扮男裝,今日不會落到這種局面。
「盂大哥,你人真好。我都這樣打了你,你還把錯攬到自己身上……」沈芸話語幽幽。「但我寧願……你罵我一頓,說你討厭我,再也不想看到我,都比現在這樣好受……」
「可我……」孟海容有口難言。她該怎麼向她解釋這一切?
沈芸搖搖頭,掏出一包東西,放在桌上。
「這裡面是一些草藥,治跌打傷可有效了,以前我跟師兄過招受傷時,師父都拿這個給我們敷,你敷上了,傷勢一定會好的快些。」
盂海容伸手摸上自己臉頰,下午燕無疾數上的藥,清涼感覺猶在。
「芸兒,謝謝你。不過少主下午已給我敷過了些。」
沈芸一愣,低聲說:「師兄……是嗎?」
她默然良久,才又開了口: 「我一直想問……你是否……是否對師兄……」
「我……」孟海容想回答,卻又答不出口。
她當然知道沈芸想問什麼,可連她自己也不明白……
沈芸慘笑起來。
「真是的,你瞧我在問什麼呢!你跟師兄可都是……都是……」
孟海容臉色一白,閉嘴無言。
「你保重。」沈芸推開門,走了出去。
才一出門,便見燕無疾雙手抱胸,靠在一旁的牆上,冷冷瞧著自己。
「師兄。」沈芸掩上門,看到燕無疾只是稍微愣了下,便往迴廊另一端走去。
「師妹,你這樣離開,可知莊裡上上下下有多為你擔心?」
燕無疾跟上她,一身白衣在夜晚月光下,有如溫潤的玉,隱隱發出光澤。
「師兄,明早我會跟大家道歉的……」沈芸停下腳步,低垂著頭說。
「大家並不會介意,但你一回來又往海容的房裡跑,若給人知道,又要怎麼解釋?」燕無疾的臉上隱隱浮現怒氣。
他一發覺沈芸回莊,便一路跟著她,直到她進入孟海容房裡,他都待在門外。
「師兄。」沈芸突然抬起頭,定定的看著燕無疾。 「若我說,剛剛孟大哥對我不軌,你會怎麼做?」
「他絕不會如此。」燕無疾一愣後,迅速回答。
孟海容跟在他身旁已數月,為人如何,他再清楚不過。
沈芸淒然一笑。
「我真的是輸了。輸得徹徹底底……師兄,
「你跟孟大哥……」她停頓了一下,才歎口氣。
「罷了……我又哪裡管的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