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真非真 第九章
    再次醒來是在一陣悠揚樂韻之中,倦極地枕在床上睜開眼,當先透過映入蒙朧眼際中的就是一身修潔欄衫的寬廣背影。  

    背影的雙肘平提,緣青的袖子卷在半臂,露出一雙千錘百鏈的鐵臂,修長的指頭抑按白玉,在氣孔上翻飛疾走。  

    自玉簫流瀉的樂曲如將初雪溶化的暖陽,又如在春日下燦出的花蕾,細細悠長,令人陶然神往,但在平靜之下,又有其鏗鏘之處,如珠落玉盤,如霜降鏡湖,敲動人心。  

    一曲既終,奏曲者緩緩放下玉簫,轉過頭來。「蘭弟,醒了嗎?」  

    依然沉著溫柔的嗓音,依然和煦體貼的笑容,白蘭芳看他的眼神卻宛如在看一個陌生人一樣。  

    他到底是怎ど樣的人?無論他做了什ど,看上去仍然可以如此風輕雲淡,恰然自若,看著他俊臉上的笑容,看著那雙小心翼翼地扶著他倚坐在床頭的手,白蘭芳心中真是有說不出的害怕。  

    他的人就像他的簫聲一樣,飄莫測,起伏不定,旁人永遠不會知道在悠揚之後,是鏗鏘肅殺,還是靜悄無聲。  

    溫柔疼愛他的大哥,一劍刺穿他的大哥,明知他的身份依然裝瘋賣傻的大哥,抱著他說愛他的大哥……在無數的面目之中,到底那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看著他光芒閃爍的杏眼,司徒信陵微微一笑,舉起玉簫。「大哥方才起了興致想吹奏一曲,沒有問過你就把玉簫拿了出來,你別介意。」  

    白蘭芳垂首,看到玉簫重回他手,半點也不感到意外,既然他早就知道一切,區區一把玉蕭的去向,自然亦早巳了若指掌,咬一咬唇,白蘭芳問:「你想將我怎樣?」  

    「怎樣?」揚起濃眉,司徒信陵的神色愕然。看著他臉上無辜的表情,白蘭芳忍不住捏緊了拳頭,咬牙切齒。「別裝模作樣了!你……你想再要我的命嗎?」  

    放下玉簫,司徒信陵伸出修長的指頭輕輕撫上白蘭芳因緊張而捏得發白的指節。「傻蘭弟,大哥從來沒想過要殺你。」  

    「別假惺惺了!」  

    大手被恨恨地揮開,司徒信陵濃密的眉頭向內凝聚起來,猶疑地說:「蘭弟,你……是恨我刺傷了你嗎?」  

    聽他提起往事,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的嫩肉之中,白蘭芳的聲音幾近嘶吼。「不是刺傷我!你是想殺我!如果不是……」  

    用力地扳開他的手指,不許他傷害自己,司徒信陵語氣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說話:「如果不是我在下劍前先封了你全身的穴道,再將劍在你心髒旁邊刺過,可能你已經死了。」  

    無盡的恨意在他的說詞之下凝在喉頭,杏眼愕然睜圓,司徒信陵愛憐地撫上他的眼角,說:「蘭弟,當年在娘親的逼迫下,大哥沒有辦法,如果我不出手,她一樣會殺你,大哥只好先假裝殺死了你,之後再到後山去救你。」、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接著搖搖頭。「但想不到,我趕到後山,你已經不見了,知道當時大哥的心裡有多焦急嗎?」  

    白蘭芳神魂紊亂地搖著頭。「我不相信……不會的!你說謊!」他的說詞聽似是完美無暇,但是,自己相信了那ど多年的事,怎可以被他隨便的一兩句說話推翻!  

    「之後的日子,我一見到和你長得差不多的孩子,就馬上跑過去看看,我聽人講沿江的黑風十二寨捉了一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孩子,就殺了去,殺光三百多名寨眾,又聽人講湖裡浮著一個孩子的屍首,立刻就跳了下去打撈。蘭弟、蘭弟……你知道大哥的心有多痛嗎?」  

    那痛心疾首的神情,沉痛哀淒的嗓子,令白蘭芳更迷惘,翻身埋在軟枕中不知所措地叫嚷著:「我不信!你不……」  

    司徒信陵亦俯身,抱著他顫抖的肩膀。「蘭弟,你忘記了嗎?大哥最愛蘭弟了……蘭弟,大哥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還是一個胖胖白白的嬰兒,二娘抱著你出來,我摸一摸你的臉頰,你就笑了,那時候,我就決定了……大哥一生一世都會疼愛你、喜歡你……」  

    將臉埋在柔軟的絹面上,瑩白的臉蛋兒已被淚水浸得嫣紅,白蘭芳不停呢喃著聲音,似要提醒自己不要輕易被他迷惑。「不是!你是壞蛋……你殺了娘親……」  

    棒起被淚水沾濕的俊美臉蛋,司徒信陵冷靜地說:「那天死的不是二娘,應該是二娘的貼身丫環小翠吧?大哥早就看出她是易容假冒的,而且殺她的不是我,那時候我還太年輕了,沒有辦法阻止我娘親,只好忍耐。蘭弟,蘭弟,你不會怪大哥的,是嗎?還記得大哥是多ど疼愛你嗎?」  

    厚唇在哭濕了的五官上輕輕啄吻,熾熱的呼吸令白蘭芳更是亂成一團。大哥……大哥,最愛他的大哥,他應該相信他的,大哥不是存心要害他……不是……  

    不是!白蘭芳!他騙了你多少次了?這樣攻於心計的人,你怎可以隨便相信他?  

    迷茫間,腦海裡倏地靈光一閃,他毅然推開身上的司徒信陵,扯起被丟在一旁的衣裳,掩蓋雪白的肌膚,激動惘然的神色漸漸沉澱。  

    眉心蹙起,司徒信陵正要再上湊前巧言安撫,卻見白蘭芳已掩耳,斬釘截鐵地說。「你什ど也別說,我不聽!出去!出去!」  

    看著他端凝的五官,稍一躊躇,司徒信陵終頷首說。「好。那你先冷靜一下,大哥不打擾你。」  

    溫柔地為他拉起被衾。「你累的了,別多想,好好休息一會。」再柔言幾句,司徒信陵果然退了出去。  

    眸子揚起悄悄地偷窺他岸偉的背影遠去,看著他依言走開,白蘭芳心中反而更加惱恨,青蔥十指不自覺地在床單上抓弄起來,  

    手不自覺地摸上被丟在一旁的衣裳,這才醒悟自己身上依然是身無片縷,他雖不是別扭做作的小女子,但想起方才半強迫下發生的纏綿情事,也不禁羞憤交加。  

    垂眸只見雪色的身子上,遍布點點紅痕,雙腿間隱隱作痛,但是想象中的黏稠不適卻不存在,反而有陣陣干爽涼意,便知是司徒信陵細心為他上過藥了,羞憤的心中不自禁地浮起了點點甜蜜。  

    搖搖頭,將滿腦子的矛盾念頭趕走,白蘭芳羞紅著臉拿起被丟在一旁的衣裳披上,扣上盤鈕的指尖卻突然碰觸到一點質感相異的東西。  

    垂首看著手中的布包半晌,白蘭芳才想到這正是他從故居帶回來的對象,忙不迭拿出包裹在布中的幾封書信。暗忖:能令娘親珍而重之地收藏起來,這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  

    打開封口,張開泛黃的信紙,紙上所書竟是字字深情,悠悠相思,白蘭芳大惑不解,一一細看,信中盡是女子向遠方情郎訴說相思之語,落款處為『碧雪』。  

    碧雪……碧雪,琢磨片刻,白蘭芳的手倏地一震,宮碧雪!大夫人!  

    這些是她私通情郎的信件!  

    薄紅的唇辦抖動,燃著兩簇火焰的杏眼瞪著薄薄的信紙。這就是理由!就是因為娘親知道了大夫人與人私通的事,所以,大夫人立定決心殺人滅口。  

    緊緊抓著信紙,色澤如雪的手掌泛起血紅,充斥心頭的是無盡恨意。  

    可笑他和娘親從來沒做錯過任何事,就是因為那個丑惡女人的淫行而受害,顛沛流離,無依無靠!  

    透澈水痕劃過雪白的臉蛋,火光熠熠的眸子恨恨地瞪著紙上絹秀的筆跡,白蘭芳倏然立誓。宮碧雪,我不會放過你!殺死小翠姨,令我母子倆顛沛無依的仇恨,我必定要你負出代價!  

    ※     ※     ※  

    金風吹拂柳枝搖,曉陽暖照紅裳艷。一道岸偉儒雅的身影坐在酸枝小幾上,輕輕吹涼荷紋翡翠碗內的燕窩粥,向坐在貴妃椅上的人兒說:「蘭弟,吃點東西吧。你這樣,大哥很擔心的。」  

    倚坐在臨窗的貴妃椅上,身穿銀線紅底長袍,將滿頭黑瀑垂在背項,簡單地挽成垂髻的白蘭芳只將眸光停駐在窗外往來掛起喜燈彩球的下人身上。  

    絕食了兩、三天,令瑩白的臉蛋更加無色,垂在額角的碎發在臉上留下虛弱的暗影,連密睫下的杏眸亦光芒黯淡起來,飄逸形姿就如一個不染紅塵的天仙。  

    「蘭弟,張開嘴,聽大哥說……」眉心留下了深刻的皺紋,除了柔聲勸說外,司徒信陵明顯地拿他沒有辦法。  

    被他煩了幾句,白蘭芳終於有了反應,緩緩轉過頭來道:「你將鐵明和韓大哥他們怎樣了?」三天了,他們竟然都沒有來看過他。  

    司徒信陵淡淡地說:「你多心了。吃了這碗粥,大哥帶你到外面去逛逛。」  

    嘲諷地勾起唇角,白蘭芳冷冷應道:「你指的外面也不過是莊內的花園。」  

    仿佛聽不出他話中的冷嘲,司徒信陵神色自若地指向窗外。「這幾天莊內添置了不少擺飾景致,我與你四周看看,再在湖上劃船,豈不快哉!」  

    揚眸看向外面的喜氣炫耀,白蘭芳知道一切正是為了幾天後宮碧雪的壽辰所准備的,看著高掛在樹枝上刺目的鮮紅,拳頭不禁緊緊捏起來。  

    瑩白若雪的臉上亦浮起鮮活的神采,一種名之曰『恨』的表情,在娘親與他顛沛流離,無依無靠的時候,宮碧雪就安坐家中享盡華衣麗冠,珍饈百味。人人對她尊敬奉承,卻又有誰知道她的所有皆建立在兩個無辜的人身上?  

    或許是他的神情猙獰,又或許是他的投映在窗外的眼神太過悲慟,連向來處變不驚的司徒信陵亦忍不住放下翡翠碗,手輕輕環上他瘦削的肩頭。  

    因著倏然出現的暖意,抖動的肩頭穩定下來,白蘭芳不由得揚起濃密的睫扇,凝看這個明明深沉冷酷,但又總是對他溫柔如水的男子。  

    當年的事,他稱得上是一名幫凶,不過,他無論如何亦無法對司徒信陵反感,這或者是因為一路上,他救過自己很多次,亦可能是因為在心底裡自己早就相信了他的情意。  

    想起他噓寒問暖,體貼入微的舉止,雙頰如凝新荔,瀲艷杏眸亦豐盈起剔透水色。環在肩上溫暖的大手,令他回想起幾天前被同樣的一雙手在嫩白的肌膚上細細摩挲的情景,雖然是強硬的逼迫,他卻無法懷恨。  

    咬著唇,白蘭芳迫自己不再多想無益之事,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情情愛愛,而是如何從困局之中掙扎而出。  

    首先,他要想辦法與鐵明他們聯系,指尖絞著衣擺,白蘭芳撥開司徒信陵的手,瞪眼看著他說:「我要見鐵明。」  

    「好!」出乎意料之外,司徒信陵一口答應了。  

    「不過,要先把粥吃了。」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將吹暖了的粥捧起,搯了一匙,送到蒼白的唇辦前。  

    遲疑地看著雪白的燕窩粥,還有藍眼中的鼓勵和俊臉上的和煦笑容,白蘭芳終於張開唇辦。  

    暖暖甜甜的味道在口中回蕩,再沿著咽喉緩緩溫熱了胸口,白蘭芳不禁想,或者,他是真正關心他,愛他的……  

    ※     ※     ※  

    剪剪秋風墨絲揚,環佩飛回玉叮咚,上好的銀繡紅底瀟湘隨著急促的步履翻飛,於青玉地衣上來回不停踱步的白蘭芳,剛看見身材短小的大男孩走進來,就忍不住迎了上去。「鐵明!」  

    鐵明亦表現得很高興,急步撲過去,同時高聲嚷道:「蘭公子!還好你沒有事!」  

    牽著鐵明的手,白蘭芳將指頭放在唇前示意噤聲,鐵明立刻領會,將嗓子壓得低低:「一直沒有你的消息,我們都很擔心。」  

    因著白蘭芳的要求,下人早就退出去了,只余一室清空,但是白蘭芳仍然無法放心不安地向左右看幾眼,才與鐵明坐到桌旁。  

    壓著聲音問:「你們都安全嗎?有沒有被人監視?」  

    他一問,鐵明立即將堆積多時的滿腹牢騷都吐了出來:「都安全!不過,司徒山莊的人限制了我們的活動,不准我們出府,而且不單不可以出府,連想出西院的門都會立刻被人阻攔。」  

    他果然將韓重等人囚禁了,垂下眼簾,白蘭芳默不作聲。  

    鐵明見他神色黯然,只道他是對目前的處景感到不安害怕,便說:「蘭公子,你不用擔心,雖然不知道司徒家的人囚禁我們有什ど陰謀,但是韓大哥已打算今晚硬闖出去,現在又有了你的下落,這實在太好了。」  

    白蘭芳一聽,立時大驚失色。「不!不要硬闖!」這司徒山莊上下的家丁侍衛隨便算起來,少說也有二、三百人,他們一行不足十人,怎可能闖得出去!  

    搔搔頭,鐵明反問:「但是,還有別的方法嗎?」事實上他們亦知道硬闖出去為下下之策,只是亦想不出其它方法。  

    咬著唇,白蘭芳一時間又那能想出別的方法來?眸子無助地顧盼之間,窗外刺眼的紅彩又再次入目。  

    如被炫耀的鮮紅刺傷地了地瞇起眼,恨意綿綿的心裡倏地生起一個妙計來。  

    只要他把那些信……  

    拳頭因興奮而緊緊捏起,接著又緩緩松開,不行!這樣惡毒的主意,不可以用的!  

    螓首先是不安地搖晃,接著又凝著起來。  

    對著那惡毒的壞蛋有什ど事是不可以做的?白蘭芳呀白蘭芳,千萬別忘記把當年的深仇忘記!  

    咬一咬牙,白蘭芳湊近鐵明的臉。「不如這樣,你通知韓大哥暫時別硬闖,他的武功最好,叫他想辦法在夜晚以輕功悄悄離開,向……」將嗓子壓得幾近無聲,貼在鐵明的耳朵,輕聲交代起來。  

    鐵明一聽亦覺得是個好主意,便專心地將他吩咐的說話一字不漏地記下來,打算回頭再與韓重商量。  

    商議好正事後,兩人又談笑了一會兒,直到司徒信陵岸偉的身影踏入,鐵明才匆匆起身告辭。  

    看著鐵明懼怕地退出去的背影,白蘭芳暗暗生起悶氣。看他噘著唇,司徒信陵上前,笑道。「怪我打擾了你?」  

    白蘭芳睬也不睬地別過頭去,司徒信陵又是一笑,伸手扳起尖巧的下顎,看准淡色的唇辦,親了下去。  

    「唔……」唇辦被用力擠壓,親吻,吸入熾熱氣息的頭腦漸漸昏眩,直至快要窒息,身子完全軟倒,強而有力的唇才甘心離開。  

    粗糙的指腹在嬌嫩的唇辦上輕輕摩挲,直至白蘭芳滿臉嫣紅,忍不住將他的手揮開。「討厭!」  

    看了池瞼上的嬌嗔艷色,司徒信陵勾唇朗笑,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就精神多了,來!外面天氣好,大哥帶你到花園走走。」  

    彎眉蹙起,白蘭芳本欲將他伸過來的手推開,轉念想到他不過是一番好意,再想起自己計劃奸將要做的事:心裡不由得浮起了幾分內疚,這一猶疑之間,已被攜著手走出寢屋。  

    外面正是中午,天清氣爽,司徒信陵領著他穿過綠蔭,走過白玉拱橋,走到築在湖心的八角涼亭之內,亭外垂著細竹編成的卷簾,亭內石桌之上備了茶具,石鼓上亦鋪了錦褥,一切早有准備。  

    剛拉起衣擺坐下,就見司徒信陵挽袖親自沏茶,指節分明的手掌拿著小巧的紫砂茶具靈巧地舞動,俊臉上的神情專心一致,每一個動作都顯得細致無暇,直至將茶泡好,嚴謹的唇角才輕松地勾起,將一杯茶向白蘭芳送去。  

    本不欲接,但眉眼橫處,只見他臉上的殷切期盼,手不自覺便將茶杯接了過去。  

    司徒信陵亦拿起杯子,放在唇邊,說。「這茶是用上好的鐵觀音沏的,你嘗一口,看大哥泡茶的功夫如何?」  

    垂下眼簾,看了一眼,白蘭芳抬起皓腕,將小杯內的香茗一飲而盡。鐵觀音流入檀口,果感甘香潤喉,但他偏偏將茶杯重重地放回桌上,說。「爛茶!水比它還好暍!」  

    勾唇微笑,司徒信陵只輕輕搖頭,並未與其爭辯,深刻五官上的柔和神情,還有陰騖利眼內化開的溫柔,在在都說出了他對白蘭芳的溺愛忍讓。  

    這樣反而顯得他的氣量狹小,白蘭芳暗自氣悶之際,丫鬟們捧了幾個食盒過來,當先放在桌上的是荷葉瓷盤盛著的幾式冷盤,接著上桌的是幾道精巧的熱葷。  

    「蘭弟,我知道你喜歡清淡一點的菜式,」  

    江南的小菜做得分外精致,而且香氣撲鼻,再加上司徒信陵在對座殷勤勸食,白蘭芳終於忍不住起箸,他餓了幾天,只有今早吃了一碗燕窩粥,難以止饑,眼前的菜餚又都是鮮甜味美,不由狼吞虎咽起來。  

    著急的食相令菜汁濺在唇角,見狀,司徒信陵微笑,長身而起,繞過圓桌走到他身旁,用方帕輕輕地擦拭瑩白的臉蛋。  

    「慢慢吃,不用急。」柔聲細語的同時,指節分明的手執起玉箸,夾起一片翠瓜送到薄色的唇畔。  

    白蘭芳反射性地啟唇咬下,咬著香甜的瓜片同時,眸子一抬,顧盼之處是高鼻濃眉的俊朗臉孔,特別是鑲嵌在鼻梁兩側陰騖難測而又偏偏深情的雙眼。  

    烏亮的杏眸與藍得近黑的瞳孔凝視的一瞬間,白蘭芳只覺自己醉了,醉倒在深藍的情海中。  

    眼眸之內所藏的款款深情,仿佛要將人溺死其中,左手不自覺地撫上心口,只感心髒怦怦作響,無論他的掌心如何用力亦沒辦法平伏下來。  

    心動的感覺令白蘭芳倏地慌亂不已,念潮紊亂如絲,不可以的!司徒信陵與他雖非同母所出,卻是父出同源,是他有血緣之親的親大哥!  

    一路上,他為了留住溫柔而刻意漠視兩人的血緣關系,但現在一切已經了然,他又怎能一錯再錯?  

    再與司徒信陵糾纏下去要他日後如何面對在九泉之下的爹娘?莫提往昔恩怨,單是『悖逆人倫』這四個字,他就擔當不起。  

    一錯斷不可再錯!這次他一定要揮劍斬斷情絲。咬緊銀牙,白蘭芳正欲將他太過貼近的身軀推開,聽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大少爺吩咐過不准任何人騷擾,你不可以過去的!」  

    「滾開!這司徒山莊還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嗎?」  

    響起的是小五與另一把聲如洪鍾的聲音,兩人洪亮的聲音不止吸引了白蘭芳的注意,亦令司徒信陵的眉頭不悅地擰起。  

    從竹簾的隙縫看去,只見除了丫鬟們外和小五外,外面站了一個頭發花白,身材高大如山的錦袍老者。  

    深刻的眼皮瞇起,隱約射出一道陰騖寒光,司徒信陵的臉色明顯鐵黑,放下玉箸,拂起衣擺走出去。  

    「小五,有什ど事?」  

    小五立刻躬身。「我已經說了大少爺不見客的了,但是,表舅老爺一定要闖進來。」  

    「哼!」穿著錦綢衣袍,年約六七十,肌膚黝黑的胡族老者神態很是囂張。「信陵,你也該好好管教下人,連我他也敢阻撓!」  

    坐在涼亭內,透過竹簾凝看,白蘭芳忍不住好奇地問侍立在身後的一名丫鬟。  

    「表舅老爺是誰?」司徒家的旁系遠親甚多,他離家的時候年紀尚幼,對外面的老者實在毫無印象,只是奇怪他的態度未免太過囂張,故有此一問。  

    丫環立刻彎腰,悄聲回道:「表舅老爺就是老夫人的親表哥,本名叫齊塔木,是一個胡人。」  

    青蔥的指頭輕輕繞著垂在鬢角的烏絲,白蘭芳點頭,暗想:原來是大夫人的親戚,難怪自己無半分印象。  

    游目看去,只見司徒信陵峙立在老者身前,他側身而立,白蘭芳只看到他俊朗的側臉,眼眸之內所藏的款款深情,仿佛要將人溺死其中,左手不自覺地撫上心口,只感心髒怦怦作響,無論他的掌心如何用力亦沒辦法平伏下來。  

    心動的感覺令白蘭芳倏地慌亂不已,念潮紊亂如絲,不可以的!司徒信陵與他雖非同母所出,卻是父出同源,是他有血緣之親的親大哥!  

    一路上,他為了留住溫柔而刻意漠視兩人的血緣關系,但現在一切已經了然,他又怎能一錯再錯?  

    再與司徒信陵糾纏下去要他日後如何面對在九泉之下的爹娘?莫提往昔恩怨,單是『悖逆人倫』這四個字,他就擔當不起。  

    一錯斷不可再錯!這次他一定要揮劍斬斷情絲。咬緊銀牙,白蘭芳正欲將他太過貼近的身軀推開,聽一陣激烈的爭吵聲。  

    「大少爺吩咐過不准任何人騷擾,你不可以過去的!」  

    「滾開!這司徒山莊還有我去不得的地方嗎?」  

    響起的是小五與另一把聲如洪鍾的聲音,兩人洪亮的聲音不止吸引了白蘭芳的注意,亦令司徒信陵的眉頭不悅地擰起。  

    從竹簾的隙縫看去,只見除了丫鬟們外和小五外,外面站了一個頭發花白,身材高大如山的錦袍老者。  

    深刻的眼皮瞇起,隱約射出一道陰騖寒光,司徒信陵的臉色明顯鐵黑,放下玉箸,拂起衣擺走出去。  

    「小五,有什ど事?」  

    小五立刻躬身。「我已經說了大少爺不見客的了,但是,表舅老爺一定要闖進來。」  

    「哼!」穿著錦綢衣袍,年約六七十,肌膚黝黑的胡族老者神態很是囂張。「信陵,你也該好好管教下人,連我他也敢阻撓!」  

    坐在涼亭內,透過竹簾凝看,白蘭芳忍不住好奇地問侍立在身後的一名丫鬟。  

    「表舅老爺是誰?」司徒家的旁系遠親甚多,他離家的時候年紀尚幼,對外面的老者實在毫無印象,只是奇怪他的態度未免太過囂張,故有此一問。  

    丫環立刻彎腰,悄聲回道:「表舅老爺就是老夫人的親表哥,本名叫齊塔木,是一個胡人。」  

    青蔥的指頭輕輕繞著垂在鬢角的烏絲,白蘭芳點頭,暗想:原來是大夫人的親戚,難怪自己無半分印象。  

    游目看去,只見司徒信陵峙立在老者身前,他側身而立,白蘭芳只看到他俊朗的側臉,輪廓分明的五官上寫著的是深深的鄙夷。  

    白蘭芳不禁疑惑,既然是大夫人的親戚,為什ど司徒信陵看上去對他如此不屑?難道就如他猜想的一樣,司徒信陵與其母的關系已近破碎的邊緣,足以連她的親屬亦分外討厭嗎?  

    他沉思之際,亭外的司徒信陵正以手輕輕地撫著衣袖上重繡的青蔓,看也不看眼前的齊塔木一眼,只冷聲說:「表舅父,找我有事?」  

    本來氣焰張狂的齊塔木聽此一問,反而頓了下來,搓著手,臉上浮現一絲尷尬神色。「就是……咳!最近我手下的商家周轉不是太方便,想……」  

    斷斷續續的聲音很快就被司徒信陵揚手打斷,垂眸看著袖上的繡紋,聲音厭煩:「如果又是要借錢,那就不用再說了!」  

    「信陵!你何必說得這ど決絕。」  

    泠哼一聲,司徒信陵的臉上如覆寒冰。「表舅父,你似乎忘記了你前前後後欠我司徒家幾萬兩銀,多年來,連一分錢也從沒歸還。」  

    一點也不感羞恥,齊塔木摩著掌心,笑了起來。「嘿!你莫忘記我們的關系非比尋常,沒有我,那有你!我現在向你要的不過是司徒家的九牛一毛!憑我倆的關系,那ど一點錢,就別吝惜了!」  

    語帶威脅的說話,令垂在身側的拳頭不自覺地捏緊了,司徒信陵顧忌地向身後涼亭看了一眼,接著說。「表舅父!這兒不是談話的地方,有話明天再說。」  

    言猶未休,洪亮的聲音就吼道。「你別想敷衍了事,借錢的事今日我一定要你答應!要不然我們就到你娘面前說,看她如何教訓你這個不孝子!」  

    齊塔木有恃無恐的聲音,令白蘭芳再次抬起頭來,透過竹簾看出去的杏眼,在看到老者的一雙眼睛時倏愣住。  

    在重重垂著的眼皮下,藏著一雙異色的眼睛,深藍近黑的眼睛雖因年紀與酒色過度的關系而混濁不清,但是,依然與司徒信陵瞪人時的一雙陰寒冷眼有幾分相似。  

    看著他倆同樣高大魁梧的身影,白蘭芳腦海中的某根弦線被撥動了,沉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大夫人本來就流有胡人的血統,她的表哥是胡人並不奇怪,但是為什ど他的眼睛的顏色會與司徒信陵一模一樣?  

    漆黑烏亮的杏眼,在亭外爭執的兩人身上來回交替,同色的眼眸,同樣高大的身材,再細細留心,白蘭芳甚至覺得,連他倆深刻的五官形狀亦有幾分相似。  

    記憶中,大夫人的眼睛淺得像琉璃的顏色,爹的眼睛深得如宣紙上的墨黑,小時候他就不明白,為什ど只有大哥的眼睛是深邃的藍色?  

    明明答案呼之欲出,偏偏思潮紊亂無章,尖梢的眉頭不自覺地緊緊顰起,努力地從紊亂之中找出條理。  

    指頭用力絞著衣角,白蘭芳突然想起,方才丫環所說的說話,她說外面的人叫齊塔木。  

    聽的時候他就覺得這名字很熟悉,瞇起眼,白蘭芳細心在口中念著這三個字。齊塔木,齊塔木,他到底在那裡聽過呢?  

    凝眸透過竹簾看著亭外的老者,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臉上色彩混濁的深藍眼睛,白蘭芳倏地捏緊拳頭站起來。  

    他想起來了,『齊塔木』這三個字,他不是聽過,而是曾經看,就在幾天前,就在大夫人宮碧雪所寫的情書上面!  

    一個他從來沒有想過的問題有了答案,霎時,修長的四肢仿佛支撐不住身子的沉重而顫抖起來,用雙手緊抓著桌子,他才能繼續保持站立的姿勢。  

    剛巧,司徒信陵打發了外面的老者離開,走人涼亭看見的就是他一臉的蒼白。  

    「蘭弟!你怎ど了?」眉心一緊,箭步走前,伸出臂膀正想將白蘭芳擁入懷中,他卻退了一步避開。  

    「蘭弟?」  

    看著他盈滿關心的俊臉,聽著他口中的稱呼,白蘭芳倏戚心中劇痛,在他臉上一雙深藍的眼睛,如胡人般的寬額高鼻就是最好的證據。  

    溫柔的大哥,體貼的大哥,其實根本不是他的大哥!  

    突如其來的沖擊令他滿腦子亂成一團,一口氣吸不上來,眼前一黑,倏地暈了過去。  

    「蘭弟!」司徒信陵嚇了一跳,猛地沖前,將他穩穩接住。一采脈息,知其只是一時血氣不順以致暈厥,才松了口氣。  

    濃眉舒展,司徒信陵歎口氣,抱起他軟綿綿的身軀,慢慢地走回正院。  

    約半炷香時間,白蘭芳才自床笫問悠悠醒來,剛張眼看見的就是司徒信陵滿臉的關愛。  

    「終於醒了嗎?」坐在床沿,拿著暖巾為他輕輕地印汗,司徒信陵眉宇之間深情如海。「看你的身子多差,都是以前病壞了身子,以後一定要好好調理。」  

    抿唇不語,白蘭芳只以杏眼凝視著他,劇烈的震驚感至今未消,濃密眉頭之下深邃陰騖的藍眼如昔,但看上去心中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從小至今,大哥這兩字他叫過多少次,想不到……  

    潔白的牙齒緊咬唇辦,自幼他對司徒信陵就存著了深厚的孺慕之情,喜歡他依賴他,即使曾被他徹底傷害,這些感覺依然無法拋開。  

    看著近在咫尺的俊臉,白蘭芳潔白晶瑩的臉頰上泛起了顯著的無措,垂下抖動的密睫,只感心亂如麻。  

    紊亂難過之余,心中又升起幾分竊喜,若他倆沒有血緣關系,那即使糾纏相愛也不算是愧對爹娘,這ど一想,臉頰立時浮起兩朵紅雲,接著,他用力搖晃螓首趕走滿腦子的胡思亂想。  

    藏在深刻眼線下的藍眼一直密切留意白蘭芳臉上的每一個神情變化,見其臉上驚異悲喜  

    交雜乍現,司徒信陵終於問。「在想什ど?想得都入神了。」  

    沉著厚實的嗓音令沈醉在思潮中的白蘭芳倏地受驚,肩頭一抖身子反射性地向後退去。  

    眼看他的後腦差點就要與撞上身後的床柱,司徒信陵飛快俯前利落地將他拉人懷中。  

    「啊!」輕呼一聲,白蘭芳已落入了他強壯的臂彎之內,如墨絲的長發散在皎潔的衣袖上,四目相投,無形的情意霎時彌漫室溫。  

    在氣氛使然下,司徒信陵俯首將厚唇印上形狀姣美如花的唇上,白蘭芳愕了半晌,正要將他推開,大手已悄悄地滑入了他的衣襟之內,粗糙的指腹在一朵紅花上揉了幾下,用力地擠壓起來。  

    「唔……」悠長的呻吟自潔白的喉頭流洩,纖削的雙肩一陣顫抖,胸前最嬌嫩的花蕾被搓揉的快感如電擊,令修長的身子瞬間軟綿如棉。  

    軟妮的長袍如在風中被抖落的花紅,露出一身若雪冰肌,小麥色的大手上下摩挲,粗糙的指腹過處觸感柔而軟滑不留手的肌膚就熾熱起來,浮起一層薄紅。  

    泛紅的肌膚看上去如吹彈可破的一辦紅花,司徒信陵深藍的眸子如受魔咒,凸出的喉結上下滑動幾下發出干涸的聲響,他慢慢地俯下線條有如刀削的臉,厚唇吻上嬌艷的色澤,舌面滑過落下一道道閃亮水痕。  

    被他唇舌所觸碰的地方全都燃起炙人的熱意,一把火由四肢燒向心頭,白蘭芳再想推開他也失了力氣。  

    欲望的火把蔓延之際,渾身酥軟下來,十指插入他濃密的發際,將用青巾纏起的整齊黑發搔亂,墨黑的絲線纏繞青蔥白哲的指頭,而糾纏不清的愛恨亦纏綿心頭。  

    他想起幾天後自己打算做的事,想起可能會對司徒信陵做成的傷害,還想起他深情款款的愛語,和煦如陽的微笑。  

    他根本無法將司徒信陵推開,即使他是將他一劍穿心的人,即使他說的一切都是謊言,即使他不是他的親生大哥。  

    眼前人的所有言行舉止,甚至歡情蜜愛皆似真非真,陷在他的手上,白蘭芳總覺如墜迷障,偏偏無法掙脫。  

    心被纏得緊緊,既甜又痛,一顆淚珠劃過臉頰,白蘭芳緩緩地闔上眼簾,在司徒信陵厚實熱暖的懷抱中,他根本無法隔絕心中妄念,只有隨波逐流。  

    隨著唇舌漸漸下采,黏稠的吻下更加激越,兩人滾倒在柔軟的被衾上,一陣清脆的珠簾晃動聲,被翻紅浪,嬌喘細細。  

    青蔥十指緊緊抓著健結實的背項,清削修長的身軀染上情欲的紼紅,如浪裡方舟搖晃不定,眼眸盈盈如水中之杏,滑下無數快樂的水痕。  

    靈巧的舌頭輕輕舔去源源不絕的水珠,同樣熱情如火的司徒信陵不住以低沉的嗓音在耳畔細語:「蘭弟,大哥最愛你了……你也愛大哥,是嗎?蘭弟,蘭弟……」  

    激烈的情潮令淚流得更急,嫩薄的肌膚紅得像輕輕一觸就會破開,流出鮮甜的汁液,凌亂地喘息著泣著,白蘭芳沒有回應他的問題,只因他已意亂情迷,無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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