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酷刑 第六章
    福喜見朱炎明這些日子打不起精神來,心裡明知道是哪裡出的差錯,卻也有些詫異。自己這主子待那位嚴大人,自打他因梅氏一案被迫進了宮,就態度大好。福喜從不知道皇上是竟是有這麼多的柔情蜜意的,有時候全不背人,看得他一陣陣的往身上冒雞皮疙瘩。  

    當初嚴小周探花及第,卻是福喜宣他入宮的,吃罷了瓊林宴,眾人各自回府,醉熏熏的他卻被皇上直接按到了龍床上。夜裡福喜聽得他慘叫哀泣聲,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第二天送他出宮,玉琢似的一個人兒,整個都脫了形。  

    福喜對這位嚴大人也是萬分的捉摸不透,看這兩個人的光景,既不似情投意合,也沒有親密無間的意思,細細想起來,真正是詭異到了極點。  

    福喜是個多聰明的人,心思一點也不往臉上露,一味的哄著朱炎明開心。  

    朱炎明怎不知道他的用意,笑道:「你這猴崽子,哪天讓你到刑部過一過堂,你也就老實了。」  

    福喜立刻跪了下去:「皇上饒命,奴才膽子小,只怕還沒到那大堂上,就已被嚇死了。」  

    朱炎明聽了此話,卻微微蹙起了眉道:「說起來,嚴小周與你,著實也差不了幾歲——」  

    福喜笑道:「嚴大人在宮裡悶著,不開心,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前些日子江南進貢了一隻七色鳥,嚴大人不是蘇州人?奴才替皇上送過去,說不定能討他一笑呢。」  

    朱炎明道:「他的脾氣,也不稀罕這些零碎玩意兒。」  

    福喜道:「皇上賞的,那自然是不一樣。」  

    朱炎明搖頭,他什麼時候做過這等事,要拿了東西去討人的歡心,向來是人人要撲到他身上來。躊躇半晌,卻還是背了手別過臉,吩咐福喜:「把那鳥帶上吧,一隻鳥罷了,也不是什麼貴重物件。」  

    福喜應了一聲道:「皇上說的是,隨手賞人們個小玩意兒,也不過是皇上的沐雨之恩。」  

    兩個人自大殿出來,天已黑的狠了。福喜打著燈籠,風寒入骨,吹得燈火陣陣搖曳。  

    穿過御花園,又走了一陣,忽聽得不遠處一聲尖叫,福喜嚇得丟了燈籠護在朱炎明身前,大喝道:「什麼人,膽敢驚擾聖架!」  

    那尖叫聲仍然不絕,朱炎明一手扯開福喜,向聲音來處尋了過去,福喜急得大叫:「去不得皇上,皇上——」  

    跟著他疾行幾步,卻到了一處水池邊,兩個宮女跌跌撞撞的直跑過來,一頭紮在了福喜身上。  

    福喜劈頭就抽了她一記耳光:「鬧什麼,沒見皇上在這裡麼?」  

    那宮女上下牙關直打站:「那裡……皇上……那裡……」  

    朱炎明順著她所指方向走過去,福喜搶先幾步,到了荷花池邊,見一條污穢的麻布下略略隆起,掀開來一看,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氣。  

    朱炎明一瞬間已看清了麻布下的物件,靜立了許久,眾人只覺得寒風一陣陣的撲面而來,也不敢出聲,全身骨頭都咯咯的輕顫著。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眾人全身都涼透了,卻聽朱炎明彷彿長長的吁了口氣。  

    福喜低聲道:「皇上,這……」  

    朱炎明猛的回過頭,福喜見他眼中冷然一簇幽火,竟嚇得把那半句話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朱炎明冷冷瞪了他半晌,才略一揮手:「埋了吧。」  

    福喜應了一聲,拿眼皮一撩那兩個宮女,兩人忙不迭的跪在了地上,卻也沒什麼物件,只憑兩隻手,掘得手上鮮血淋漓,也不敢稍歇。  

    福喜看她們把麻布包裹放入坑中,踩實壓平了,這才向朱炎明道:「皇上,這兩個奴才`````」  

    朱炎明眉宇間彷彿有殺氣一閃,轉瞬卻又暗了下去,看那兩人跪在坑邊不住的哆嗦,輕輕說道:「宮裡的規矩,你們懂麼?」  

    那兩人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皇上饒命,皇上饒命……我們什麼都沒有看見,饒了我們吧`……」  

    朱炎明道:「既然什麼都沒看見,到了辛衣庫那邊,也要管好自己的舌頭才是。」  

    兩人怔了一怔,福喜低斥一聲:「還不快謝恩!」  

    兩人這才回過神,一連磕了十幾個頭。朱炎明也不卻看他們,轉身便走,步子邁得又急又快,福喜跟在他身後小跑了幾步,氣喘吁吁的道:「皇……皇上……」  

    朱炎明忽然抬腳踢飛了他手中的鳥籠子,福喜嚇了一跳,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皇上息怒。」  

    朱炎明站了一會兒才道:「你先回去吧。」  

    「可是……」福喜遲疑道,「這夜深露重的。」  

    「快滾!」朱炎明狠踹了他一腳,他順勢在地上打了個滾,這才爬起來,小心翼翼的看了朱炎明一眼,慢慢退了下去。  

    朱炎明獨自站在寒風中,腦子裡嗡嗡作響,眼前一時是喬妃笑盈盈的臉,一時又是她初進宮時那紅的讓人血脈僨張的嫁衣。他漫無目的的亂走了幾步,心頭一團鬱火,燒得實在難受,終於還是走到了那間偏殿前。  

    東袖見他進來,忙收了手中針線,拜了一拜,道:「人已睡下了,今天不知怎麼的,倦得厲害,要不要喚他起來?」  

    朱炎明道:「不必了。」  

    內屋裡是新換的燭火,燈花壓得極低,偶爾一滴蠟油血水似的滴落下來。朱炎明用手指把燈蕊捻滅了,黑暗中只見一個人影蜷縮在床上,烏壓壓的一團,看不出個端倪。朱炎明步步逼近過去,忽然一手摁住了他的後頸,他細細的嗚咽一聲,整個人都陷入了綿軟的被褥裡,朱炎明摁著他,他喘不過氣來,溺水的人一樣划動著四肢。  

    屋裡一片漆黑,只見兩個纏鬥中的人影,粗重的喘息,野獸一般的,絕望,憤怒,無法言喻的懨恨。他用膝蓋頂住他的脊背,堅硬的碩大的性器,他感到他的身體瞬間就被撕裂了,難以忍受的疼痛,那粗大的刑具仍在不知節制的頂入頂入,他痛得臉色煞白,絕望的想抓住些什麼,什麼都沒有,只有疼痛,永無休止,所有掙扎和無助都被那華麗的冷酷的絲綢湮滅了,他難以忍受卻又無從逃避,痛苦彷彿是與生俱來,身體中的一部分,他不明白為什麼,兩眼木然的望著前方,前方卻只有陰暗的牆壁。  

    不到四更天朱炎明便起身走了。天微微一亮,東袖依例進屋去收拾,卻見小周偎在角落裡,半露的後頸上鮮紅的一條血印子。東袖有些吃驚,低低的喚了他一聲,他也不應。東袖走過去,輕觸了觸他的額角,頓時愕然的縮回了手,燒得這麼厲害,人怕已是糊塗了,難怪一點聲息都沒有,臉上難得有了血色,卻是病態的猙獰的嫣紅。東袖知道這是極凶險的兆頭,便等著皇上過來,一直到下午,卻也沒見到朱炎明的人影。  

    東袖打了一盆水,細細的給小周擦了擦臉和手腳,只覺得他臉上一片灼燒似的熱,手卻涼的糝人。東袖憂心忡忡的坐在床邊看了他一會兒,又餵了他一些薑湯水,全沒什麼成效。  

    東袖心裡越發的慌了,站在門口張望了許久,遙遙望見御書房裡的小太監招喜從殿前路過,一手拎了裙子,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  

    東袖在宮裡呆得久了,那小太監也認得她,笑了一聲道:「喲,這不是東袖姐姐?」  

    東袖抓了他的手道:「敢問公公見著皇上了麼?」  

    「皇上就在御書房呢,怎麼,姐姐有事?」  

    東袖急道:「煩勞公公稟報皇上一聲,嚴大人病得厲害,怕是有性命之憂,請皇上准請御醫。」  

    招喜知道這位嚴大人這些日子極皇上寵愛,這也不算件小事,便轉回了身向御書房走去。  

    東袖左等右盼將近半個時辰,招喜這才姍姍的露了面,神色卻與方才大不相同,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道:「我說招袖姐姐,這麼點小事也要讓我跑一趟,害我挨了皇上的罵。」  

    東袖心頭一驚:「皇上說什麼。」  

    「說什麼?」招喜冷笑了一聲:「皇上口喻——」  

    東袖急忙跪下來,聽招喜尖聲細氣的道:「能害人,總歸是死不了,多會兒死了,再來告訴朕。」  

    東袖大吃一驚:「皇上當真是這麼說的?」  

    招喜沉了臉道:「這等事也胡亂編得麼?」  

    「可是皇上他對嚴大人……」  

    「東袖姐姐。」招喜拖長了聲音道,「你在宮裡也呆了這麼多年了,難不成還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麼?皇上喜歡的時候,是怎麼樣都好,若是厭了,那也就莫到眼前去討嫌了。」  

    東袖顫聲道:「可是……嚴大人他當真病得狠……」  

    「皇上不是說了,等人死了,便去稟報一聲,說不定,皇上開恩,還能賞一口薄皮棺材呢。」  

    東袖心裡一陣刺痛,跌跌撞撞的摸回了宮裡,見小周臉上沒了方才火燒似的艷紅,自額角透出了幾分灰敗來。東袖又憐又痛,輕輕的把他摟在懷裡,他整個身子都在抖,齒關間咯咯作響,東袖把剩下的薑湯水餵他喝了一些,他仍是不住的喊冷。東袖呆呆坐了一會兒,想起招喜的話,又想人說帝王恩情總無常,卻真正是有道理的,以前覺得小周性子太冷,任皇上怎麼哄也不開心,如今一看,一直不開心,也比空歡喜一場來的乾淨!  

    東袖呆呆的思忖著,一手解開了領子上的盤扣,略一狠心,把衣服都脫了下來,赤著身子鑽進了被窩裡。小周覺得身邊暖和,一直往她懷裡鑽。東袖長到二十多歲,從未碰過男人,卻也不起什麼雜念,兩個人相互依偎著,到了半夜,東袖一摸小周的頭,熱度竟下去了一些,心裡頓時欣喜若狂。  

    然而轉天上午,卻又燒厲害,人卻已是明白了些,總沒有昨晚那麼凶險了。  

    這樣反反覆覆時好時壞,拖了足足半個多月,小周本來人就單薄,這一下更瘦得不像話。東袖便笑他是真正的手無縛雞之力了,小周也只是淡淡一笑。  

    宮裡的人眼是極尖利的。東袖怕小週身子虛弱,便托御膳房做些補養的食物來,那大廚笑著看了她道:「我說東袖,你也不是不懂規矩的人,這御膳房的一滴水一根菜,那都是內務府裡有記案的,我們小小一名廚子,擅自動得麼?」  

    東袖笑道:「大叔,我怎不知道你的難處,這點東西不成敬意,你只看著張羅些能入口的就是了。」  

    那廚子把碎銀捏在手裡掂了一掂,微微一笑,又掖回了東袖手裡:「你不要難為我,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人人若像你這般行事,我們御膳房的日子也就不要過了。」  

    東袖拿著銀子氣得哆嗦,知道他是嫌少,可宮裡的月銀不過幾兩,小周又是個全不知道柴米油鹽的人,哪裡來的多餘的東西填塞他。  

    呆呆站了一會兒,那廚子也不再理她,她心裡涼透,人情世故見得多了,卻也沒有這樣狗眼看人低的。宮裡的妃子榮辱富貴,全憑皇上一時喜怒,誰不給誰留著三分顏面。  

    那廚子見她還不走,笑著拍了拍她道:「東袖啊,你是個好心人,我也勸你一句,你那主子靠不得,皇上一時新鮮也倒罷了,等這陣子熱勁燒過去,你倒見過哪朝哪代的男妃得過好下場,況他又不是,連個名份都沒有,趁早央了大總管調人了事,莫要在他那一棵樹上吊死。」  

    東袖緘魔了半晌道:「他人極好的,皇上總歸捨不下他,你們這樣子做踐他,待他有朝一日得了勢……」  

    那廚子大笑:「東袖,你這孩子忒是天真了……」  

    東袖聽不下去,轉身便出了門。她也是個明白人,如何能不知道小周的處境,只是一念及他淡定閑雅、寵辱不驚的神情,欽佩之餘,也有幾分愛憐的意思在裡頭。東袖在心裡打定了主意,不管旁人怎麼聒噪,只一味的守著他護著他就是了。  

    從御花園路過的時候,見一群人圍在荷花池邊,吱吱歪歪的不知在吵吵些什麼,東袖有些好奇,湊過去踮了腳尖一看,頓時就覺得一陣作嘔,暗暗叫了一聲晦氣,大清早的看到這種東西。  

    那旁邊的宮人壓低了聲音道:「是喬妃吧,沒了這些日子了……」  

    有人輕笑了一聲道:「這倒好,每日裡還做著那當皇后的夢呢,索性到陰曹地府裡當閻王奶奶吧……」  

    一人掩了她的嘴道:「你又胡說些什麼,不怕惹禍!」  

    那人道:「怕什麼,宮裡這等事還少麼,不知哪裡又得罪人了……」  

    東袖忽然覺得有什麼東西在心頭一掠而過,模模糊糊的想不清楚,漸漸的有一點頭緒了,那涼意便從腦海裡一直蔓延到指尖,連發稍也都涼透了似的。  

    喬妃……喬妃……那一晚,他們碰到的豈不就是喬妃……  

    東袖不覺加快了腳步,彷彿身後有什麼人趕著她,匆匆忙忙的繞進了大院裡,遙遙望見小周站在門前,略垂了頭,玉一樣白的透明的頸子從淡灰色的衣領間露出來,那麼纖細,我見猶憐,心裡頓時就是一輕。  

    「怎麼又在這裡站著,剛見好一些了,也不知道自己保重。」低低的抱怨了幾句,便拽了他的手,「快回屋裡歇著吧。」  

    小周道:「歇了這麼些日子,也悶得厲害。」  

    東袖笑道:「宮裡的日子,從來都是悶的,往後還有的受呢。」  

    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偷眼看小周臉上,倒也沒有什麼自哀自怨的神色,忙笑了一笑道:「你知道麼,剛剛路過御花園看到喬妃的屍骨了,讓貓扒了出來,湯湯水水流了一地,真是難看到家了。」  

    小周低著頭看自己的手:「是麼?」  

    東袖側過臉來看了他一會兒:「那晚我們在御花園裡碰到喬妃,不是你把她喚走的麼?」  

    小周看自己的指尖,白裡透著紅,有那麼點粉粉嫩嫩的嬌貴,悠悠歎道:「那麼會得罪人,也敢獨自在園子裡閒逛,膽子還真大是不是?」  

    他抬起頭來向東袖微微一笑,白的透亮的牙和眉心那點紅痣相映成輝,東袖只覺得頭皮一炸,一連往後退了十幾步:「你……你……」  

    小周笑了:「你怕什麼,就是出了事,總歸有人頂著,我都不怕,你又怕什麼?」  

    東袖呆呆的看著他,看得眼睛都有些木了,腦子裡亂做一團,忽然間撲通一聲跪在他面前,抓了他的衣袖尖聲道:「你哄我的是不是?你看看你自己,哪裡是做得了這種事的人,便是為了哄我,這些混賬話也說得麼?」  

    見小周只是望了她笑不應聲,她有些急了,拚命晃了他的手道:「你說啊,說你只是逗著我玩兒,聽到沒有,你倒是說啊……」  

    「好了好了……」小周摸了摸她頭頂道,「我哄你的,急成這個樣子,連句玩笑話也聽不得。」  

    東袖破涕為笑,拭了拭眼淚道:「我就知道,你這人面冷心熱,為了我一個奴才不惜開罪貴人,又怎麼會做那等喪盡天良的事,只是,以後再不要拿這些話來說笑了。「  

    小周漫應了一聲,東袖便從地上爬起來,擁著他進了屋。  

    壓下這邊不提,卻說那喬淑妃的屍骨被宮裡的狸貓扒了出來,骨肉已經爛透了。她家裡人在朝中也頗有些勢力,一時間鬧得不可開交。朱炎明實在抗不過,便派了仵作去驗屍。  

    原以為時經半月,是無論如何也驗不出什麼來的了,哪知那仵作竟份外的盡職盡責,竟從已不像樣子的團腐肉中查出一要束髮用的簪子,那仵作說這是從耳後聽風穴刺進去的,使的是個巧勁兒,若不是他張望北,旁人還真查不出來了,言下之意頗為自得。  

    這一下案子頓時有了眉目,只要把那根簪子的主人找出來也就是了。然而轉過天來較對物證,明明牢牢鎖在刑部大堂裡的凶器,卻莫名奇妙的失去了蹤影。  

    當夜朱炎明從司馬蘭成手裡接過那個精巧的小玩意兒,隨手就丟進了火爐裡。  

    ***  

    進了數九天,寒意越發的深重了,北方的冬天本就極長,今年更是分外的冷的早,待到深冬的時候,真是要把人的指頭都凍下來。  

    小周本就畏寒,以前朱炎明常過來,碳火供給的足,倒也不十分覺得,這一失了寵,人人要從中苛扣,柴米油糧總沒一樣夠份量的。東袖氣不過,想要找人去理論,小周卻道:「何苦找這個閒氣生。」  

    東袖道:「也沒有他們這樣欺負人的。」  

    小周道:「人之常情而已,若真想欺負你,世上惡毒的法子可多了,這又算得了什麼。」  

    東袖攥了他冰涼的手道:「我倒也罷了,只看不得你受這個罪。」  

    小周任她把自己的手反覆捂了幾遍,吩咐她道:「你卻把櫃子裡的那些書都搬出來吧。」  

    東袖只當他嫌悶想看書,便依言拿了幾本過來。小周道:「全搬過來才好。」  

    東袖又去櫃子裡找,待回過頭來,卻見小周將書一頁頁的撕下來丟進了火盆裡,東袖這一驚非同小可,忙撲過去自他手中硬搶過來:「你瘋了,讀了這麼多的書,卻不知道愛惜麼?」  

    小周道:「總是人要緊,難不成就生生的這樣凍著。」  

    東袖道:「總歸凍不死,況且皇上是極愛才的,總有你東山再起的一日。」  

    「傻東袖。」小周淡淡道:「你懂什麼,皇上那裡,只要我肯乖乖的讓他睡,榮華富貴,公候萬代,什麼沒有,何苦讀這勞石子書?」  

    東袖一呆,見小周淡若柳絲的笑了一下道:「只不過,我偏不要趁他的意就是了。」  

    晌午送過來的飯是透涼的,東袖與那送飯的嫫嫫爭辯了幾句,那嫫嫫撇了嘴道:「還當自己是什麼尊貴的身份呢。」  

    東袖怕真的吵起來驚擾了小周,急急的把她推了出去。自己拿了食盒到御膳房裡去熱。御膳房幫廚的小太監與她熟識,偷偷的塞了個瓶子到她懷裡:「別的屋裡剩下來的,天氣這麼冷,拿去給姐姐曖曖身子。」  

    東袖到外面掏出來一看,竟是六兩裝的一瓶女兒紅,東袖嗜酒,在宮裡也是出了名的了,因而分外的覺得歡喜。  

    回到屋裡擺了小桌,把菜布上了,又用火盆熱了酒,先給小周斟上一杯。小周道:「我素來滴酒不沾的,你留著自己享用吧。」  

    東袖笑道:「不沾酒做人還有什麼意思,況你又是個男人,沒有千杯不醉的酒量,弄個十杯八杯總不成問題吧。」  

    小周敬謝不敏,拱了拱手道:「我是沾酒便醉的那種人,你不要逼我,否則我是要耍酒瘋的。」  

    東袖道:「就是要醉了才好,整日裡這麼明白,難得糊塗一回,豈不是個福氣。」  

    小周被她說得一陣躊躇,東袖便端了酒到他面前,小周接過來試著押了一點,一股辛辣之氣撲面而來,就不覺晃了一晃。  

    東袖看他神色,道:「你卻真是沒沾過灑麼?」  

    小周道:「戒了七年了。」  

    東袖奇道:「為什麼要戒?」  

    小周道:「也不為什麼,只怕誤事。」  

    兩個人對酌了一會兒,東袖已灌下了七八杯,小周卻仍抱著那一小盅輕咂慢飲,東袖看得心急,道:「你這樣喝酒,神仙也讓你氣死了。」  

    小周已有了幾分醉意,被她拿話一激,竟仰頭便將殘酒都灌了下去。  

    東袖笑道:「這才像個喝酒的樣子,好事成雙,索性再湊上一杯。」  

    她把酒壺一傾,見小周直著眼不應聲,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卻聽咚的一聲,他整張臉都扎到了酒盅上。東袖這才知道他已是醉糊塗了,哭笑不得的把他拽到了床上。  

    半夜裡驚醒過來,聽得他在屋裡嘔,急忙拿了痰盂跑進去,卻也沒見他吐出什麼來,約是肚子裡沒東西的緣故。東袖拍著他的脊背,他便抱住了她不肯放手,東袖只好由他抱著,聽他嘴裡哼哼嘰嘰的不知胡亂念叨些什麼,好不容易有些睡熟的意思了,略一起身,他竟抱著她放聲大哭起來。  

    東袖嚇得忙坐回去,低聲苦笑道:「這才叫自做孽不可活呢,我以後可再不敢逼你喝酒了。」  

    他一聽這話,哭著哭著又大笑了一聲。  

    東袖道:「這可喝成了瘋子了。你又笑什麼?」  

    他也不應,一把甩開了她,漫聲吟道:「少年自負凌雲筆,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常恨世人新意少,愛說南朝狂客,把破帽年年拈出。若對黃花酤負酒,怕黃花也笑人岑寂,鴻北去,日西匿!」  

    吟罷又長笑了一聲,四肢一仰,氣絕般的躺在了床上。東袖半懂半不懂的,只聽他語氣淒絕,心頭不由得一陣酸澀,抬手摸了摸他的臉,只有眼角處微微濕潤,下意識的把手指含進了嘴裡,竟是一種極為苦澀的滋味。東袖望著窗外漸漸發白的天,不禁輕歎一聲蹙緊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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