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滿。”
誰在叫我,我正在睡。
原本黑色的房間,有扇窗通往外面。“刷──”地聲窗簾被拉開起來,耀眼的光線射入,刺傷我的眼。
誰躡手躡腳地走到我身邊來,趴在我耳邊低語。
“我知道醫生想干嘛了──”是個女孩子的聲音。“唉,你快醒醒啊,怎麼都叫不醒咧──”她用力搖著我。
我很困,真的很困。我想這麼告訴她,但是眼睛卻睜不開來,只能躺在柔軟的床墊上面,使不上力。
“我沒有辦法待在這裡太久。”她著急地說:“要是讓醫生發現就糟糕了。”
“阿滿、阿滿!”她不停搖著我。“快醒過來!”
“刷──”地聲,窗簾又被拉起來,光消失了。
“草莓,不是叫妳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間嗎?”
我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那聲調好象是我的,卻又不太相似。
“你要讓阿滿睡到什麼時候?”
“等我安排好一切,自然會讓他醒來。”
當男人出現,黑暗的房間裡又恢復寧靜,沒有半點聲音,只有柔軟舒服的床墊與散發香味的蓬松枕頭,勾引人往夢鄉墮落。
“那阿翔怎麼辦?”遙遠的那頭,我聽見熟悉的字眼。
阿翔怎麼辦?
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三天早上。
廚房裡有洗碗盤的聲響,奈奈收拾好書包後,進到房間裡來探視我。
她帶著口罩,看起來沒有生病的跡象。
“早安爸爸。”她叫了我一聲,“我要去上學了。”
我點點頭。今天喉嚨好象沒那麼痛了,於是我開口問她:“妳沒被傳染感冒吧?”聲音經由喉嚨出來時,連輕微的震動都會使得喉部疼痛。
“我們學校有打感冒的那個針,所以不會感冒。”她說的是流感疫苗。
我再度點頭,她說過再見後就出門。而後魏翔走進來。
“好點了嗎?”他端了碗稀飯放在床頭,然後將我扶起來。
我將就地吃了幾口,然後吞下藥,又躺回床上休息。
他吸了吸鼻涕,跟著將沒吃完的東西端出去,在廚房裡又咳了幾聲。
我突然想起昨天好象做了一個有關他的夢,但夢見了什麼,卻在吃過飯之後忘得差不多。閉上眼,我不停地想著,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被我一起遺忘在那個夢裡,但無論多麼努力,空白的腦袋裡仍是沒有想出個答案來。
過了一會兒,他又走進房裡,見我眼睛還張著,頗是驚訝。
“你不睡嗎?”他問。
我搖搖頭。“都睡兩天了。”
“那……”他手裡拿著一本雜志。“那我待在這裡陪你,時間到再叫你吃藥。”他坐在床邊地毯上,笑了笑,安靜地翻起他的雜志來。
這兩天不是在客廳,就是在房間,我可以聽見他翻書或看電視的聲音,但他又細心地不弄出太大的噪音,睡著的時候知道有人顧著,老實講我睡得頗安穩。
他總是看著發型雜志,或許跟他的工作有關。
“都是日文的,看得懂嗎?”我問。
“看不太懂的時候就用猜的,反正也只是一顆頭。”他抬起頭來和我說話,我們的視線平行,他的眼底有著笑意,彷佛有什麼東西讓他很開心似地,認識他以來還沒見過他這樣子。
“你在高興什麼?”我忍不住問。
“有嗎?”他說。嘴角上揚。
“嗯。”
“如果有的話,大概也就是這幾天都跟你在一起吧!”他繼續翻著雜志。“雖然你一直睡,不過你生病的時候不會發脾氣,我覺得我們就像回到以前一樣。”他一直笑著,嘴角的笑意大概只有我發現。
“我對你這麼糟,還朝你拳打腳踢的,你干嘛要留下來找罪受?”
“跟以前被兔子打的傷比起來,這根本不算什麼。而且我只要能留在你身邊就好了。”
魏翔的話不知怎麼地,讓我胸口些微刺痛。
又過了一陣子,他拿下我頭上的毛巾去浸冰水,弄得一雙手冰冷冷地回來幫我敷額頭。沒有間斷的辛勤舉動,沒有埋怨自己也是病人,我凝視著他,刺痛的地方整個緊了起來。
他說我以前曾經愛上過他。
那麼我知道我可能是因為什麼而愛上他。
我向來就無法抗拒對我好的人,無法抗拒想溫柔地對待我的人。
“阿滿,你睡了嗎?”
翻書的聲音停止,床邊的人動了一下伸出手來,冰涼的掌心停在我臉頰上。“還是好燙,到底什麼時候才會退燒呢……”
我聽見他憂心的聲音。
十一月已經有些冷,我了一下醒來,發覺魏翔已經不在。
嘴巴有些干,但床邊沒有水,我拖著疲憊的身體慢慢地從床上站起來,往房間外頭移動。
客廳裡電視正小聲響著,魏翔整個人塞在榻榻米上那個小暖桌底下,全身卷了起來,看來十分冷的模樣。
我這才想起病的這幾天都沒管過他,奈奈也沒把家裡多的棉被拿出來,他該不會就這樣在客廳暖桌底下睡了兩天吧?客廳只有三疊榻榻米大,被他這麼一睡,就整個擠滿了。
轉開水龍頭,用杯子接些水喝過以後,我撐在廚房喘了一下稍作休息,才又回到魏翔身邊,拍拍他的肩膀,將他搖醒。
“怎麼了?你怎麼出來了?”他揉著眼睛,從暖桌裡爬出來。
“你一直睡在這裡嗎?”我難以置信地問。
“嗯,奈奈有說要我去她房裡睡,我覺得不太妥當。”他說。
“那你也不能睡在暖桌底下。”
“因為晚上很冷……”他打了個呵欠,但呵欠才打到一半,就開始咳嗽。
“到我房裡打地鋪好了。”我嘖了聲,頭痛得要命,還得為這家伙晚上睡哪裡煩惱。“衣櫥上面有干淨的棉被,去拿下來鋪。”我告訴他。
“這樣不會為你帶來不便把?”他問。
“不會。”我回答他。沒人在睡暖桌底下的,那太不健康了。
他又揚起嘴角,我看了眼,便回房裡去躺著休息。
睜著眼凝視天花板時,他的輪廓落在我腦海裡,一直縈繞著不肯散去。
他笑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開心。
我做了什麼讓他值得開心的事情嗎?為什麼只是對他好那麼一丁點,他卻像擁有天大的快樂一樣。
魏翔動作迅速地打開衣櫥,從裡頭要拉出棉被,但衣櫥裡我塞了太多東西沒整理,他一扯,一些雜七雜八的就霹靂啪啦地全掉出來。
地上散落著我從來沒印象的書和雜物,我本來想睡的,卻讓一本有著粉紅色封面的書本給吸引了注意。
魏翔也發覺到了,他拿起來放在手中,而後我努力由床上爬起,從他手裡將那本粉紅色書皮的厚重磚塊本子搶走。
“那是……”他看著我。
“是草莓的日記,這不能給你看。”將日記本壓到枕頭下,我若無其事地又躺回原處,但剛剛沖出去搶書的舉動讓我頭昏眼花了好一會兒,病人果然不能逞強,我暈得都快吐了。
“嗯,我知道!”魏翔沒想太多,他收拾好地上的雜物後,跟著在我的床旁鋪好被子,鑽進去,咳了兩聲。
“阿滿。”他叫。
“什麼事?”我皺著眉頭,棉被裡傳出來的聲音很悶。
“棉被沒有客廳的暖桌暖和。”他朝著我說:“如果半夜睡一睡,你發現我爬上你的床去,那我絕對不是故意的。日本的天氣真的很冷,所以我希望如果真的那樣,你能將就抱我一下給我溫暖。”
“少得寸進尺。”我冷冷地告訴他。
他笑了聲,床下響起雜志翻頁的聲音。
會開玩笑了,適應得很好嘛!我啐念著,自己是哪根筋不對勁,才搞了這個瘟神回來同住。
感冒差不多要好,已經是豪斯登堡回來後第五天的事。
大哥偶爾會打電話來,說的也不過是阿爸就要死掉,我怎麼還不回家看他最後一眼這些老話。我曉得大哥是開玩笑的,自然也就敷衍過去不認真響應。
魏翔手底下到日本進修的員工們已經先行回去台灣,就留他一個老板在日本新宿,過著無業游民般的生活。
星期六早上奈奈不用上課,我沒有調鬧鍾,就這麼一直睡,但屋外的電鈴持續不停地響,一聲接過一聲,無休止地連鄰居都想吵起來般不願停止。
我醒過來,拖著疲憊的身軀翻身下床,哪知卻踩到某種不知名物體,定睛一看,才發覺是魏翔。
“呃。”床底下睡得正好的魏翔被我一踩,也醒了過來。
“抱歉。”我打了個呵欠,跨過魏翔急忙去玄關開門。
站在門外的是良智,我搖頭,她就是愛大清早來打擾人家的好眠,讓全世界的人都陪她一起早起才高興。
良智脫下鞋,很自動地往客廳走去,然後將手中的包袱放到桌上,仔細的一個結一個結打開。
我關上門跟著走上去,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媽,您今天還是這麼早。”
“不早了,都快七點了。”良智說著將一幅幅相親用的相片攤放在我面前。
“這是干嘛?”我傻眼。
“婉婉也過世兩年,你是該時候為自己打算打算。”良智公式化地說著,臉上沒什麼表情。“這是我問過很多戶人家才幫你挑出來的對象,你選一個看得上眼的吧!趁早結婚,你還年輕,多生幾個孩子沒問題。奈奈就讓我來幫你帶,這樣對你和她都好。”
“我現在還沒有結婚的意思。”雙手環胸,對於良智這種無禮的要求我真是受夠了。“奈奈是我的女兒,就算以後我真的再娶,她也還會跟在我的身邊。”
“你怎麼就是那麼固執。”良智指著相親照片。“你要女兒,自己生一個就好,我都做到這個地步替你找對象了,你為什麼還是不肯把奈奈還給我。”
“媽,現在無理取鬧的人是妳!”這個老太婆總是有理說不清。
魏翔從房間裡走出來,尚未梳洗的他那顆自然卷的頭蓬亂得像鳥窩一樣,他穿了件我的外套冷得直打哆嗦,雖然不明白發生什麼事情,但還是直接地就往我身旁坐下。
“這個人是誰?”良智看了魏翔一眼,對魏翔亂七八糟的樣子看不入眼。
“我朋友。”我說。
魏翔含糊地說了句:“妳好。”睡眼惺松地抓了抓頭發。
“如果你不選,那我就替你作主。”良智收好照片,站起來准備離去。“下個禮拜我會帶女方來和你見面,約定的地點到時候會打電話通知你。你最好穿的得體一點,別丟我的臉。”
“我不可能去。”我斬釘截鐵地回決良智,結婚又不是辦家家酒,哪有她說去找就去的。
“說到底你就是不肯把奈奈還給我。”我的拒絕讓良智臉都綠掉。
“沒有什麼還不還的問題,奈奈是我生的。”我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告訴良智。
“奈奈根本就不是你生的,你別裝傻了。”良智冷冷地看著我。
“媽,妳在說什麼?”她的話讓我呆住。
“我從一開始就反對婉婉懷著奈奈嫁給你,婉婉說你什麼也不計較,但我才不相信。奈奈還那麼小,只要想到你可能會對她做出你爸曾經對你做過的那些事情,我就一刻也不想把奈奈留在你身邊!”良智用冷淡而沒有溫度的神情看著我,那帶著鄙視的眼神一如以前她曾經加諸在我身上的。
她冷漠的目光讓我的胸口疼痛起來,我覺得有些呼吸困難。
“請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奈奈是我的孩子!”我對良智重申。“請妳出去,這個地方不歡迎妳!”
“我要將奈奈帶走!”良智的態度堅定。
“出去!”我態度堅定地望著她,“請妳出去!”即使不喜歡她看著我時那種冷漠的神情,我仍然迎向她的目光。
良智還是堅持不肯走,最後是我受不了,按著她的肩膀,將她推到門外,而後緊緊將門關起來。
門外的良智仍死命按著電鈴,她拍打著門,不停地叫著奈奈的名字。
在房裡睡著的奈奈皺著張臉走到客廳來。“阿嬤來了嗎?好吵喔!”
我將奈奈抱進懷裡,摀住她的耳朵,不讓她聽到良智在屋外弄出來的可怕聲響。
當我抬起頭,魏翔正凝視著我。
沉默在我們之間蔓延。
“奈奈是我的女兒。”我從來沒懷疑過這個事實。
奈奈是我從小捏捏捏,慢慢捏才捏得這麼大的,血脈相連的關系作不了假,奈奈就像我心頭肉一樣,只要受點傷,都會讓我心如刀割。
這樣她怎麼可能不是我的女兒。
“她想要奈奈也不能說這種謊誆人,這實在太扯了。”我說。
魏翔不響應,只是笑了笑。
他的沉默讓我感到些許不安。
我忘記了很多東西,從我完整地成為一個人起。
我認為那是正常的,因為不好的記憶不需要被想起,除非它們不甘被遺忘,非要重新回到我腦海裡不可。
記憶的片段不連貫我習以為常,因為自小患的那種病,分裂出去的人格讓生活碎得像打破在地上的玻璃,四散的玻璃片拼湊不回來,如今看似完整的我身體裡面,仍存在太多沒填補上去的空洞。
我記得草莓、佐彌、兔子、醫生,卻忘了個魏翔;我記得養父曾經對我反復虐待,卻忘了那些過程與內容;我記得我很愛我的妻子婉婉,卻記不起奈奈出生以前我們是怎樣相處。
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天醒過來,我成為了我,有一個妻子,一個女兒,一個幸福而快樂的家庭。
我無意追根究底找尋答案,因為擁有婉婉和奈奈的我很快樂,對我而言這樣的生活已經足夠,過去的記憶再也不重要,那些都是可以捨棄的。
但如今,像垃圾一樣被扔在角落的記憶想要回來,穿透我看似平靜美好的生活,浮現表面。
這天,良智又來了,她不停按著電鈴,按完電鈴又拍門板。
我原本坐在客廳裡看電視,但卻因無法忽視她的存在,而走進浴室裡洗澡。打算以蓮蓬頭的水聲與浴室牆壁的屏障,來淡化那些聲音所帶給我不愉快的感覺。
只是洗了個澡出來,良智仍在外頭。
“煩死了,到底想鬧到什麼時候。”我皺起眉頭。
魏翔剝著暖桌上的橘子,慢條斯理地吃著。
我拿出吹風機吹頭發,風口往頭上,也往耳朵。噪音僵持著,我頭痛欲裂。
他跟著開口:“要不要吃橘子?”
沒回答他的話,因為我聽不清楚地在講什麼。
裸著上半身,沒擦干的水珠沿著胸膛往下滴,在褲子的松緊帶處被棉質布料吸附。吹風機的聲音嗡嗡嗡地響,頭發被我吹得都產生焦味。
魏翔看不過去,拉掉電線。
“你干什麼?”吹風機的小型馬達一停,良智按電鈴的聲音馬上就清楚起來。
“你的頭發快著火了。”他拿著一瓣橘子放在我唇邊,抵著我的嘴。
“我不要。”又將電源插上,我才開口,他就順勢將橘子瓣塞了進來,手指探進我的口腔裡,指節碰觸到我的牙齒。
“你的嘴唇很好看。”縮回手時,他的手指滑過我的唇。
“你真的很煩人。”他的語氣太過曖昧,而我被良智鬧得頭很痛。
“穿成這樣,會令人很想碰你。”他說。
“我進去穿衣服。”打了個寒顫,正要起身時,魏翔的手伸過來捉住我的手。
吹風機掉在榻榻米上不停作響,他的身體橫過來,將我壓在下頭。
“我現在沒有感冒也沒有勃起,你不用替我擦身體也不用幫我解決生理需求。”我將目光別開不去看他的臉,只是死盯著吹風機。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只是親吻了我的嘴唇。
我不肯張開口接受他的深吻,推他幾次也推不開,屋外的電鈴和拍門聲仍不停地響,這一切都讓我好煩躁。
那個吻沿著胸膛往下,雖說沒有意思,但魏翔都還是很成功地挑起我的欲望。這兩年來都沒發洩過的身體在他緩慢卻有節奏的撫弄中燃起情欲。
我的腦袋分成兩邊,一邊理智地喊著:“停止,快停止,兩個男人這樣搞下去像什麼。”一邊卻舒服地說著:“讓他替你解決生理需求也沒什麼不好的,上次感覺不就很好嗎?”
魏翔的舌頭劃過草叢,舔舐著我尚未完全勃起的分身。我的褲子不知道被他扔到哪裡去,雙腳被以極大的幅度打開,光著的屁股就這麼貼在榻榻米上。
“伸進去可以吧?”他問。
“什麼?”我緊閉著眼聽不清楚地的問句,吹風機的聲音太大了。
“手指。”魏翔說著,將一根手指探進了裡頭,觸摸內壁,我不舒服地皺緊眉頭,他卻又再深入一根。
我的雙手放在他蓬松而柔軟的黑發中,十指緊緊地揪著,當他的頭低下將我的分身完全含入嘴裡,我就能感覺到他一進一退的激烈動作。
完全勃起的陰莖在灼熱的口腔裡不停穿刺著,他嘴裡的熱度傳送到我身上,緊緊包裹著我,讓我無法抗拒這樣的快感。
激情而猛烈的口交之後,我射在他的嘴裡。他咕嚕地聲將液體盡數吞下,我松開他的頭發,癱在榻榻米上喘息。
良智的拍門聲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了,或許就在我沉迷於魏翔口交的時候,良智離開。
魏翔將吹風機的電源關掉,拔下插頭,並且將我的褲子還給我,我站起來背對著他將褲子穿上。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心髒仍激烈跳動,喘息還來不及停止,我這樣告訴自己。沒什麼大不了的。
“你的屁股紅了一塊,被榻榻米磨的嗎?”魏翔冰冷的手掌突然貼上我還來不及拉起褲子的光屁股上。
我嚇了一跳,立刻回頭打掉他的手。
“我下次會小心點。”他笑著告訴我。
“為什麼你認為還會有下一次?”我一張臉冷下來。
“嗯?”聽見我不甚愉悅的語氣,他先是愣了愣,而後也沒說什麼,只是拿起吃了一瓣的橘子繼續剝皮。
“你應該先去洗手!”我告訴他。
他的手指剛剛還伸進我的屁眼裡,看他剝橘子剝得那麼專心,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他,免得他吃了不干淨的東西以後狂拉肚子。
算一算良智今年也五十好幾,近期來的醫學報導說老人癡呆患者的年齡逐年下降,我猜良替他差不多了,這陣子的行為絕對是初期症狀。
她不止到家裡,連我的日本料理店也去鬧。我只得先關起門不做生意,省得見到她而後被煩到死。
之前曾經聽過家裡有過這種病的顧客抱怨她家婆婆,婆婆一直認為家裡的房子是自己年輕時買的,某回看見房地契上面名字寫著媳婦的名字,居然跑去控告媳婦侵占她的財產。但其實因為先生早年過世,房子是媳婦辛苦存錢買下來的。
我那時也是聽聽罷了不以為意,那知今天也碰上了類似的情況。
或許再過個幾年,良智腦袋再不靈光些,就把奈奈記成她自己生的女兒,而我是誘拐她女兒的陌生中年男子了。
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為了遠離良智的騷擾,最後我去訂了三張機票,打電話跟大再說我要回家了。
這天,等放學後的奈奈回到家,我們把東西整理整理塞進行李箱中,跟著用中文寫了張告示大剌剌地貼在門口:
“給良智:屋主出門渡假不在家,請別再按電鈴。”
准備離開的時候,隔壁鄰居剛好開門出來。
鄰居廣川智子剛好准備上班,她化著大濃妝穿著妖艷,名牌包包掛在肩上,見了我們便問了聲好。
“智子阿姨。”奈奈立刻往廣川沖過去。
“唉呀,奈奈!”廣川摸了摸奈奈的頭發。
我走過去將奈奈拎起來。“不好意思,我們趕時間。”
“又要出遠門啊?”廣川羨慕地看著我。
“這陣子不好意思,我媽老是來又吵又鬧,給大家帶來麻煩了。”我說著禮貌性的應酬話,跟著帶著奈奈離開。
“智子阿姨,等我回來妳再做馬鈴薯燉肉給我吃喔!”奈奈朝著廣川揮手說再見。
接著我們三個人搭車前往幾個小時車程外的成田機場,行李一大堆。奈奈還不知道她爸想干嘛,站在機場的大廳左瞧右晃,背著個包包走來走去看個不停。
“我們要去哪裡?”她問。
“要回去台灣,帶妳去看阿公、阿嬤。”我告訴奈奈。
“阿公不是已經死掉了?”奈奈驚訝地大叫。
“是另外一個阿公,爸爸的爸爸。”我說。
良智正在火頭上,我不想跟她正面沖突。心想大哥也一直打電話催我回台灣,這次就當是回去渡假散心,反正也八年沒回去了。
魏翔將行李拿去日航的櫃台托送,奈奈在機場的大廳裡跑個不停,我心裡頭盤算著見到大哥時該拿什麼態度來面對他。
奈奈這時候沖得太快撞倒別人的手推車跌倒在地,我還沒回過神來,魏翔已經跑向前去,將奈奈抱了起來。
雖然這麼想不太妥當,但魏翔這個人還真是幫了我很多的忙。
奈奈聽他的話,也挺喜歡他,良智相親照片裡頭那些女的,可能都還沒魏翔有資格當我女兒的媽。只可惜他是男的,我對胸部平平的男人興趣缺缺,如果他是女人的話,我大概不會多想,直接娶來當老婆了吧!
魏翔把小丫頭扛在肩膀上,朝我走過來。“肚子餓了,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上飛機?離登機還有一個多小時。”
“也好。”我們往機場的販賣部走去。
“剛剛那個阿姨是誰?”魏翔向奈奈探聽著廣川的事情。
“她是智子阿姨啊,”奈奈說著廣川的日本名字。“阿姨對我很好喔,會做馬鈴薯燉肉給我吃。我跟她說很好吃,然後她就會很感動,然後就會哭哭。”
“奈奈很喜歡智子阿姨啊?”
“對啊!”奈奈天真地回答著。
“那爸爸也喜歡智子阿姨嗎?”魏翔說這句話時,我視線立刻瞥過去。
無聊的小子,問這種事情做什麼?
“喜歡啊!”奈奈說:“可是我們現在喜歡哥哥比較多,因為哥哥可以把我扛高高。”她屁股在魏翔肩膀上搖,笑得不可開支。
魏翔臉上浮現淡淡笑容,奈奈用手摀住魏翔的眼睛,跟著兩個人邊玩邊走,聲音有些吵,引來行人側目。
“妳這樣我沒辦法走路了。”魏翔對奈奈說著。
“那你拉著爸爸啊,這樣就可以走了!”奈奈開心地講著。
魏翔的手在下一刻真的搭了上來,就放在我的肩膀上。
而我,並沒有將他的手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