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嫁女,除卻公主是下降之外,郡主縣主的出嫁並未有太多不同,不過是嫁妝更豐厚,排場更氣派而已。只這天前來韓國公府的客人雖說是不少,可朝堂上的風波終究是波及到了這兒,大多數人家都是送上厚禮,略逗留一會就告辭離去。至於戴家那兒,據早早去那兒幫襯的下人向宜興郡主回報,那兒除了戴家的親朋故舊,竟是相當冷清,只有杜家派了長子道賀幫襯,餘下的文官寥寥無幾。
對於這情形,宜興郡主早就料到了,得知戴家並未因此而有什麼反應,迎娶的轎子以及隨從迎親的人都已經預備齊全,她不禁滿意地點了點頭。此時此刻站在張惠心身邊,見鏡子中的寶貝女兒總算是洗盡了臉上鉛華,看著恢復了青春明麗,她不禁笑了笑,又愛憐地替女兒整理著額前的頭髮,扶正了那一支金釵。
「娘……我真的不想嫁……」
聽到這低低的嘟囔,宜興郡主不禁微微一笑,隨即擱在張惠心雙肩上的手自然而然垂了下來,任憑女兒輕輕地靠了過來,又用雙手箍住了自己的手。這時候,她才輕笑了一聲:「嫁了人難道就不是我女兒了?戴文治不是那等迂腐的士大夫,學著了他爹的清明,平日裡要是願意,你們小夫妻儘管往別院那兒去,我得了信也和你爹去那兒,這和你沒出嫁有什麼兩樣?出嫁了,便是多一個人愛你護你,信你敬你,只你也得做個好妻子才行。」
儘管此前已經教導過,可此時宜興郡主忍不住又是好一通囑咐,直到張惠心全都是乖乖點頭領受,她才笑吟吟地擺脫了女兒的手,繞到前頭又在那挺直的鼻尖上輕輕一點:「好了,在這兒乖乖等著,我去瞧瞧你妹妹究竟到哪兒去了。丟著寶寶和楊進周在那邊屋子裡,一個人跑得無影無蹤,按理她絕不會這般害羞才對。」
「嗯,找著了趕緊讓她來陪我」
走到門邊上的宜興郡主聽到身後這聲嚷嚷,頓時啞然失笑,待到出門之後,她的臉上就沒了剛剛慈母的笑容,招手喚過了趙媽媽就問道:「周王那兒,還是楊進周在陪著?」
趙媽媽忙答道:「是,周王殿下似乎鬧騰過兩回,連丫頭送的茶都潑了,結果楊大人在旁邊好言勸著,甚至還正色斥了兩句,他便耷拉著腦袋坐了下來,剛剛似乎還在和楊大人一塊念詩,乖巧得很,幸虧郡主今日請了楊大人來送親。」
「不是幸虧我請了他來送親……是那個最知道他心意的季氏竟然不在」儘管並沒有人回報說季氏的事,但宜興郡主哪會意識不到這一點,只是剛剛賓客紛至沓來不及去料理罷了。此時見趙媽媽低下了頭,她便若有所思地說,「阿瀾應當是讓楊進周照應著周王,自己去找人了。我這府上料想也不至於會丟了一個大活人,更不會有人能暗害了她,多半是有人玩什麼花樣……可對她費這些勁做什麼?」
一面走一面思量,宜興郡主帶著趙媽媽才出了院門,就只見那邊陳瀾帶著紅螺匆匆過來,自己早先撥給她的長鏑和紅纓卻不見蹤影。情知有異,她就快走兩步上前,卻沒有開口發問。陳瀾知道宜興郡主喜爽利直接惡拐彎抹角,看了看四周,就用最快的速度將季氏先頭所言原原本本轉述了一遍。
「御用監太監夏河?晉王府保母錢氏?再加上一個季氏……好嘛,居然在這喜慶的時候給我添膩歪來了」
宜興郡主一時柳眉倒豎,但須臾就平靜了下來。細細思量片刻,她就看著陳瀾說:「也罷,眼下時辰還早,我先過去一趟,否則這喜事辦得也不安寧。楊進周正陪著周王,可畢竟拖延了那麼久,難免周王煩躁了起來,而且你那大表哥不頂用,外頭你乾爹也有事情要他幫忙,你去替一替他。頂多兩刻鐘到半個時辰,我就把季氏好好地送回來。」
陳瀾留著長鏑和紅纓在那兒看著季氏,便是知道這之後多半用不著自己,此時自然立刻答應了。宜興郡主便指了趙媽媽帶她過去,自己只帶了兩個大丫頭匆匆走了。而趙媽媽也是面色緊繃,把陳瀾主僕送到了那單獨闢出來的小跨院,她就在門口吩咐院子裡的健婦以及丫頭們留心伺候,自己立馬一陣風似的飛快地從夾道出去了。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紅豆生南國,春來發幾枝,願君多採擷,此物最相思」
才打起簾子進門,陳瀾就看到周王幾乎是整個人趴在了那椅背上,圓滾滾的眼睛瞪著楊進周,雙頰鼓得高高的正在背詩。而她正愣神的時候,就只見周王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敏捷勁頭,一下子從椅子上跳將下來,隨即一溜煙沖了近前,隨即咧嘴笑道:「好妹妹」
陳瀾衝他一笑,隨即不露痕跡地往後頭瞧了一眼,見楊進周滿臉的關切,她就輕輕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最後側頭往門外那邊使了個眼色,隨即也顧不上他是否明白意思,又微微仰頭看著周王:「寶寶哥哥背的這些詩,可是賢妃娘娘教的?」
「娘娘教,母后也教」周王使勁點了點頭,隨即笑嘻嘻地說,「寶寶聰明,會背很多首,楊大哥會的我都會,他不會的我也會,我比他強」
「寶寶哥哥當然比他強」陳瀾見楊進周猶豫片刻,就躡手躡腳往門外走去,心裡知道外頭的紅螺必定會把話帶到,心裡頓時鬆了一口氣,索性往那邊座位上走去,等坐下之後又衝周王招了招手。見他很自然地跟了過來,她暗想周王在背詩上頭竟然能勝過頗有讀書功底的楊進周,自己光想打岔應付卻不容易,心念一轉就笑道,「那寶寶哥哥會不會講故事?」
「會,當然會,娘娘每天都講」周王頓時興奮了起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陳瀾說,「好妹妹要給我講故事?」
「不對,今天是我聽你講故事。」陳瀾回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見周王先是呆著,隨即臉上越發興奮,她就伸出一根手指說,「要是講得好,一個故事換一塊糖,這可不是別人給的,是寶寶哥哥自己掙的」
「好,好,咱們拉鉤」周王不由分說地伸出小手指來,見陳瀾也是爽快地伸出了手,他就二話不說勾上去拉了兩下,隨即拍拍雙手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說,「從前,一隻水蚌正在水邊曬太陽,一隻水鳥出來覓食……」
清亮的聲音響徹了這間偌大的屋子,旁邊侍立的兩個宦官最初是面面相覷,漸漸地看著陳瀾的眼神就漸漸變了。季夫人久去不回,分明是出了什麼事情,剛剛多虧了楊大人在這兒看著,如今這位海寧縣主才剛剛來就採取了這般應對,還讓周王興高采烈歡欣鼓舞的,這份見微知著的本事還真是不一般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草船借箭、刻舟求劍……一個個成語故事從周王林泰堪的口中婉轉流出,讓人驚歎的是,雖說中間不可避免地有些小疏失,但關鍵的地方幾乎無一錯漏,更難得的是周王那種講述的口氣,聽上去彷彿是在模仿當初給他講故事的武賢妃。此時此刻,陳瀾幾乎再無懷疑,呆呆傻傻的周王擁有這世上難得一見的記性,又或者是,他只記那些自己認為值得記的事。
因而,她原本只是淡淡地聽,但漸漸地就坐直了身子,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還不時跟著點點頭,可再後來便索性一個故事結束就變著法子誇獎上兩句,甚至還吩咐一個宦官在旁邊記著自己所欠糖果蜜餞的數目。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宜興郡主和季氏一前一後進了屋子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周王得意洋洋大說特說,而陳瀾則是一手撐在扶手上,托著下巴興致勃勃聽著的情形。面對這番意料之外的情形,宜興郡主便大有深意地看了季氏一眼。
「還不快去?」
因為季氏的到來,陳瀾自然順利脫身,到了屋外,她想起剛剛周王發現季氏回來之際,一下子忘記一切大笑大鬧地跳將上來,拉著季氏就是好一陣問,而季氏先是滿臉的歉然愧疚,被他攬在懷裡時又歡喜了起來,她不禁在心裡輕輕吁了一聲。
那並不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癡兒,他的心就彷彿一面鏡子,反射著人心的善惡好壞。
「錢氏已經回府了。」宜興郡主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見陳瀾訝然轉頭看了過來,她就歎了口氣說,「今天家裡上下都脫不開身,所以我只是打發了一個人去晉王府探探,又派了個人去司禮監曲永那兒知會了一聲,餘下的暫時也顧不得這麼多。季氏的事情你心裡有數就成了,不要再對其餘人說,免得在這節骨眼上橫生枝節。」
陳瀾自然點了點頭,可隨即就被宜興郡主拉著到了外院書房,一進門就看到兩個人一坐一站。坐著的便是之前才升了通政使的乾爹張銓,而站著的則是楊進周。
張銓瞅了一眼進來的母女兩人,隨即就看著楊進周,似笑非笑地說道:「我剛剛還對叔全說呢,以後他要是敢對瀾兒不好,他可別以為我這個文弱書生收拾不了他」
這話說得很有些氣勢,可是,下一刻,宜興郡主就快步走上前去,沒好氣地橫了丈夫一眼:「是是是,知道你能幹外頭還有的是事情要你這個當爹的去做呢,別只顧著教導準女婿,另一個女婿就要來迎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