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娶大事,大多數情況下,男方那邊都比女方這邊熱鬧,賓客也更多,但今天的情況卻倒轉了過來。出嫁的臨安縣主張惠心是宜興郡主之女,韓國公的侄女,而迎娶的一方不過是已故光祿寺卿戴世常的嫡長子戴文治,如今還只是舉人,是否能中得進士尚且不知。於是,儘管如今朝中情勢未明,到韓國公府道賀的人畢竟不少,且大多數都是勳貴誥命。
所以,前院官員,後院女眷,偶爾有男子進內院,那也是極其熟絡的親戚,又或者是年少孩子以及周王這種少見的情形。楊進周原本也算是外人,可他畢竟是陳瀾的未婚夫婿,此次前來又是專為了傍晚的送親,倒是也在特例之內。即便如此,他仍是打發了兩個宦官一前一後留心,以免驚擾了其他女眷。而陳瀾則是先把雲姑姑派了去張惠心的閨閣轉述宜興郡主的話,又帶著紅螺長鏑和紅纓一塊隨著走。
走著走著,楊進周就冷不丁開口說道:「這些天裡裡外外傳聞多,有些話更是傷人,你不要往心裡去,也請轉告太夫人一聲。從古到今就是三人成虎,那些流言蜚語敗人名聲,最是可惡,為它氣壞了身體,不值得。」
簡簡單單的兩句話,陳瀾想到了前時的那些傳聞,旋即抬頭看著楊進周。見他也正瞧著自己,眼神中儘是關切,她不禁心中一暖,隨即點點頭笑道:「多謝楊大人關心。外頭人想說,讓他們說就是,沒什麼要緊的,我能頂得住。若是時時刻刻惦記那些,這日子豈不是沒法過了?」
楊進周自然而然鬆了一口氣:「那我就放心了。」
「什麼頂得住?什麼放心了?」東張西望的周王終於好奇地也湊了進來,看看陳瀾又看看楊進周,隨即笑嘻嘻地說,「嗯,放心,他頂不住,來找我」
儘管這突如其來的插言一下子打斷了某種氣氛,但陳瀾和楊進周彼此對視一眼,卻都是不禁莞爾。陳瀾更是注意到,不知道什麼時候,紅螺以及長鏑紅纓都已經落在了老後頭。楊進周拉住周王停下,替他整理了一下剛剛不知怎的又弄亂了的大氅,周王卻在那亂說亂動:「小吉頂不住找我,我頂不住就找娘娘,娘娘頂不住找父皇,這是娘娘說的」
見此情形,陳瀾順勢問道:「可皇上要是頂不住,那該找誰?」
「父皇頂不住該找誰……」
周王一下子呆在了那裡,隨即皺著一張臉絞盡腦汁思量了起來。
見此情形,陳瀾笑著沖楊進周眨了眨眼睛,嘴角露出了幾許狡黠,而後者發覺周王一下子變老實了,頓時也笑了起來,替他整理好了衣衫,這才笑說道:「想當初我奉命帶他出去了幾回,他一口一個楊大哥叫著,我又沒有兄弟,不知不覺就真拿他當成弟弟一般,事事依著,即便這樣常常還有些哄不住,還是你有辦法。」
聽慣了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褒獎,陳瀾如今對誇讚之詞已經是徹底免疫了,可楊進周這話卻讓她有些忍俊不禁,竟連謙遜兩句都難——莫不成她開口說,自己前世今生兩個弟弟都是各有千秋,她早應付慣了?眼見前頭的小宦官匆匆回轉了來,她就索性更不接話茬了。
「殿下,楊大人,三小姐。」小宦官行過禮後就低垂了頭,「季夫人不在咱們剛剛路過的那個小廚房裡。小的進去問過,管廚房的那個媳婦說,季夫人在紫砂壺裡泡好了茶,隨即就匆匆出去了。」
此話一出,陳瀾不禁詫異了起來。季氏既然被武賢妃稱作是妥當可靠,必然不會隨隨便便撂下周王林泰堪不管,那麼,人跑到哪裡去了?想到這兒已經是內院,她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會,就看向了楊進周。
楊進周沉吟一會就開口說道:「周王殿下正好這會兒忘了這一茬,應當不會鬧將起來,我帶著他去剛剛遇見你的那道月亮門,找人尋個地方坐坐,你去找人。若是找到了,就在那兒會合。若是沒找到,你使個人來知會一聲,我再去見韓國公。今天這樣的大喜事,不要驚擾了那些賓客和新人。你人夠不夠,若是不夠,讓小趙公公跟著……」
「殿下不能沒人伺候,他們你都帶著吧,我這兒人足夠了。」
陳瀾才說了一句,只見周王又抬起了頭來,鄭重其事地再次重複了一遍:「是寶寶哥哥」一時間,她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又改口重說了一遍,這才總算讓小孩子似的周王滿意了。
兩邊分手之後,陳瀾就帶著紅螺三人一個院子一個院子地找了過去。因長鏑和紅纓都是宜興郡主身邊的人,登堂入室自然輕輕巧巧,只一連找了三個小跨院都不曾見著人,即使陳瀾最初覺得這韓國公府應當不至於出紕漏,也漸漸有些著急了起來。直到又遇著一撥茶房送水的人,她臨時起意,攔下一人問了問,又著重提到了季氏帶著的紫砂壺和蒲包,那個提著銅壺的僕婦才突然恍然大悟記了起來。
「三小姐原來是問那位奶奶」她笑著把茶壺換了一隻手,這才說道,「可巧我正好瞧見了。剛剛在前頭那長廊口子上才遇見,她說,是有人帶話給她,讓她去金戈館……」
不等她說話,陳瀾就開口問道:「你遇上她的時候,她是打哪個方向來的?那金戈館都有些什麼屋子什麼地方,還有什麼人?」
那僕婦聽陳瀾問得這麼仔細,不禁有些奇怪,可終究不敢得罪了這位海寧縣主,因而又想了想,這才原原本本地說:「那邊有郡主練功的演武場,還有郡主存放各樣兵器的武庫,此外就是書房,都是郡主平素起居的地方。」
陳瀾心中已經是猛地咯登了一下。季氏在宮中多年,當是極其謹慎的人,而且深受賢妃信任,當不是莽撞的,說是有人帶話,那麼不是宜興郡主真的命人帶話,就是她認識帶話的人深信不疑,再要麼便是季氏說謊。只是,當著那僕婦,她只是淡淡點了點頭,長鏑更是眼疾手快地賞了她幾十個錢就讓她去了。等到人走了之後,陳瀾免不了就看著長鏑和紅纓。
「那幾個地方都是郡主讓人看得最嚴密的地方,連咱們這些才升上二等的也不能隨便進去。那些都是從前隨侍過郡主一路升到一等丫頭,後來又嫁了老爺身邊得力親隨的嫂子們,相比咱們的本事可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只是,郡主今天正忙著二小姐的婚事,怎麼會要見季夫人,而且還是在金戈館?」
聽紅纓這麼說,陳瀾略一思忖,當即仍是不敢怠慢,再往前走了一會,她果然就看到季氏抱著蒲包心事重重地走了過來,甚至幾乎沒有留心到她。當還剩下沒幾步遠的時候,季氏才抬起頭來,隨即就彷彿是見了鬼似的往後退了兩步,那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
「季夫人。」
「海……海寧縣主。」季氏隔了老半晌才擠出了一個笑容來,「我剛剛走著走著,就迷迷糊糊找不著方向了……」
看著這個瞧著溫溫婉婉的女子,陳瀾沉默了片刻,索性直截了當地說:「周王殿下見你久久沒回去,一時著了急四下裡尋找,結果到了那邊小廚房,卻沒找到你的人,只知道你泡好了茶就走了。無奈之下,楊大人就帶著他到外頭等著,我就帶人尋了過來,這一路少說也經過了三四個院子,還是剛遇見一個送茶的媳婦,這才知道季夫人走錯了方向。」
陳瀾每說一句,季氏原本就血色全無的臉色就更差一分,待她說完的時候,她抱著蒲包的手甚至微微顫抖了起來。好一陣子,她才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好容易鼓起勇氣想為自己辯白一番,她就對上了陳瀾那清冷的眼神,一顆心猛地一突。
「季夫人若是覺得這兒不適合說話,咱們可以到屋裡說,抑或我去請了郡主來。」
這最後半截話終於打消了季氏的所有僥倖。幾乎是一瞬間,她就張口說道:「不……縣主別在這個大喜的時候驚動郡主都是我一時糊塗,還以為真是夏公公……」
見季氏喉頭哽咽,又說出了夏公公三個字,陳瀾頓時大吃一驚,連忙朝長鏑使了個眼色。後者遂和紅纓上前一左一右扶了季氏,一聲不吭地沿著長廊一邊的甬道往另一邊走了一箭之地,從一扇小門進了一個小小的院子,又徑直進了西廂房。此時此刻,陳瀾直接把紅螺留在了外頭看守,只帶著長鏑和紅纓在身邊。
「剛剛我去小廚房給殿下泡茶,一出來便遇著了晉王府的保母錢媽媽。她雖是淑妃宮裡頭出去的,可早先在宮裡時,因為彼此是同鄉,和我一樣受過夏公公的照應。剛剛她對我說,夏公公年紀差不多,預備退了,去南京舒舒服服地養老,這幾日都在宮外收拾,也見不著我的人,有幾句話要捎帶給我。她去吩咐了同來的媽媽幾句話就回來,讓我去後頭金戈館那邊等她。我尋思殿下身邊有人,晚些過去也不打緊,就聽了她的,可到了那邊就發覺那地方戒備得嚴,不對勁……縣主,我說的都是實話,絕對沒有半句虛言」
長鏑和紅纓聽到夏公公這個名字都是大吃一驚,而陳瀾想起和那位御用監太監打過的寥寥幾次交道,心裡卻有一種極其不妥當的感覺。夏公公是御用監太監,天子心腹;錢媽媽似乎是晉王府的乳母,此前還來過家裡;再加上季氏是周王夫人……究竟這是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