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彈藥亦有用完時
三天之後,一支低調的軍隊出現在了子午谷險峻難行的道路上。
總共大約一萬五千人的兵馬,其中只有一萬人身負兵器,其餘五千人則手無寸兵,每一身上都扛著一袋糧食,他們當中許多人連夜甲也沒有穿,只為減輕重量,多負一些糧草。
一萬多人的軍隊中,還有兩千匹精良的戰馬,這是在半月之前,漢中王特意從南鄭悄悄送往東三郡配給魏延所部的。
這些戰馬是馬岱從涼州千里迢迢所進獻,都是西涼一等一的好馬,不過,此刻這些良馬卻無法發揮它們腳程快的優勢,只能同那五千人一樣,淪落成了負重的運輸工具。
沒辦法,這谷道實在是太艱險,難險到士兵們根本不敢騎馬,生怕這畜生稍一受驚,直接衝入道側的萬丈深谷之中去。所以,即使是騎兵們也只能下得馬來,牽著馬兒小心翼翼的行進。
儘管將士們都很小心,但長長的隊伍中,仍不時的傳來一聲由近及遠,由高及低的淒厲叫聲,那必然是哪個倒霉蛋,稍一分神之際墜入了深谷之中。
最初的幾天,每每目睹這等驚險可怕的情形之後,很多人總會不由自主的停下來,心懷著震怖之心唏噓感慨一番,但是現在,他們彷彿已經習慣了,當有人再掉下去時,只是稍歎一口氣,便毫不回頭的繼續往前趕路,因為他們知道,只有走出這條地獄般的谷道,他們才能看到生的希望。
此刻的魏延,正走在隊伍中間,他不時的抬頭遠望著那盡的谷道,心中漸漸也多了幾分慚愧之情。
『原以為我這計策是什麼奇計,沒想到果然還是中正說得對,我未曾親自勘察過這子午谷,卻未想到這條谷道簡直比登天還難,早知道的話,我或許就不會獻這條計了。』
又一聲的慘叫將魏延的思緒打斷,他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側後方的空谷之中,一人一馬尚自在空中翻轉掙扎,幾秒鐘後,聽到一聲沉悶的響聲。
魏延的心裡不禁打了個寒戰,腦海中浮現出一絲幻覺,他想像著自己就是那名可憐的士卒,這般掉落下去,絕望而無助的嘶吼與掙扎,當知道生命只剩下短短的一瞬間時,會是怎樣一種痛苦的感覺。
他深吸了一口氣,默默道:「把那個弟兄的名字記下,回去之好,厚賞他的家眷。」
身邊的副將應聲而去,手裡邊拿著的是一本厚厚的冊子,翻開來裡面差不多已經有一百多個名字。
戰爭就是這樣殘酷,魏延所能做的,只是給這些戰士們一個希望,即使是死,也要讓他們帶著希望去死。
抬頭看了一眼漫無盡頭的盤山谷道,魏延心中默默祈求:『希望老天開眼,千里不要下雨,這一戰,就保佑我魏延功成名就吧』
…………
五丈原,戰鬥依然在繼續。
「先生,這是魏將軍給你的信。」阿山一身的風塵僕僕,來不及喝一口水便匆匆趕往中軍大帳,將這一封回信交給方紹。
拆開一看,信中所書,也僅比方紹的去信多了幾個字而已。
『不成功,則成仁。』
字跡算不上優美,但卻剛勁有力,瀰散著一種粗獷的力量,方紹識得,那確實是魏延的筆跡。
方紹合上信,心中湧起一種莫名的澎湃,不僅僅是為魏延這一封頗有些『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悲壯,更是為身處在這激盪人心的大爭之世而有的澎湃。
方紹掐指粗粗一算:「這麼說,你離開之時,魏延的人馬已經入了子午谷,也就是說,如果順利的話,最多再過三天,他就可以走出去了。」
「應該是這樣吧。」阿山答道。
「行,你辛苦了,趕快去休息。」
剛剛安慰過了阿山,老將黃忠又大步而入,臉上儘是憤慨之色,一入內就抱怨道:「中正,再這麼下去只怕就要撐不住了,這才不到半個多月,我們已經損失了將近七千弟兄,七千啊,他們的屍體疊起來都能重砌一座北原城了。」
方紹淡淡的寬慰道:「老將軍莫要心急,再等等吧,文長的奇襲之兵就快得手了,最多再撐五天,夏侯淵必退兵無疑。」
話音剛落,親兵送來了斥侯的最新偵察情報,黃忠搶先一看,眉頭不禁皺起:「敵將路招率領五千多兵馬從長安來了,已經南渡渭水,正往五丈原這邊而來,看來夏侯淵是想讓這支兵西渡武功水,直接攻擊我五丈原本營呀。」
五丈原東臨武功水,北臨渭水,其實是位於兩條水系的三角地帶,武功水是發源於秦嶺的一條支流,向北匯入渭水,此水甚淺,兵馬就算赤足也可以渡過,可以說,武功水並不是一條很可靠的防線。
「五千兵馬,這樣算來,長安一帶所剩的能戰之兵,最多不過三千,沒想到夏侯淵可真是下了血本呀。」方紹顯得有點意外,他本意是想吸引夏侯淵從長安方向調兵而來,卻沒想到能調動到如此程度。
黃忠的表情卻是愈加的凝重,「我們總共有兵馬不過三萬,如今損失七千,能戰者不足兩萬,其中七千在北原堅守,五千餘人又被派出去襲擾北岸偷運糧草的敵人,如今五丈原能用之兵,不過五千餘眾而已,五千對五千,中正,形勢不妙啊。」
黃忠的擔憂不是沒有道理的,在人數相當的情況下,正面對抗,漢軍從來都不是曹軍精銳步騎的對手。
當然,在依仗諸葛飛弩的情況下,勉強堅守也是沒問題的,不過,因是北原吃緊,方紹已下令將軍中所存之弩矢,無論是諸葛弩矢,還是普通的箭矢,大部分都送往了北原,卻沒想到夏侯淵會突然來這麼一個變招。在缺少箭矢的情況下,能否抵擋住五千精銳的曹軍步騎,還真是一個未知數。
「中正,快拿個主意吧,遲疑下去,曹軍一渡過武功水,形勢只會對我們越來越不利。」黃忠語氣顯得有些焦慮。
方紹盯著地圖看了半晌,忽然嘴角微微一揚,「老將軍莫急,我有一計,或許可抵擋一時。」
次日清晨,漢軍飽餐備戰,東面坡地上的鹿角又增添了兩重,壕溝也連夜新掘了一道。僅有的三百多弓弩手已經全部調往東面,不過,箭矢所存不足萬支,如果曹軍硬衝的話,抵擋不住幾輪,就要用肉搏戰來血拼敵人。
方紹策馬立於山坡上,遠遠望向東面,卻見一隊一隊的曹軍,已排著有序的陣列,徐徐開向了武功水邊,當清晨第一道朝霞映紅了東方天際時,前陣的兩千餘曹軍,已經開始涉水渡河。
武功水本就甚淺,時值秋末,全國的水系都正逢缺水之季,故這百步余寬的武功水,水深也剛剛沒過膝蓋,強健的曹軍,甚至在水中亦保持著井然的陣形,氣勢甚是高昂。
黃忠見此狀,便策馬縱來,叫道:「中正,莫如讓我率三千兵馬殺出去,給敵寇來個半渡而擊之。」
黃忠確實是員猛將,但於兵法之道,顯然參研的沒方紹這麼深刻,雖然他能說出「半渡而擊之」的道理,但卻並非仔細的分析其中的條件。
五丈原東西兩側,乃是大片河水沖刷之後的沼澤泥地,行進之間必須非常小心,要不然就會陷入泥澤之中,雖說這些沼澤坑最深的只沒過了腰身,但也足以破壞軍陣隊伍,阻擊騎兵的快速推進。而五丈原這塊地方,恰恰又是一塊高地,因此,如果在箭矢充足的情況下,據高迎擊泥澤中緩慢行進的敵軍,自然是易守而難攻。
反之,如果兵馬殺下坡地,那就等於將自己也陷入泥濘的不利地勢中,說實話,在這泥澤之中行動,反倒不如在淺淺的武功水中行動要利索。半渡而擊之,或許還會使己方陷入不利的境地。
當然,這是在正常情況下,現下方紹面臨著的是箭矢不足的困境,曹軍儘管會被泥澤遲滯推進速度,但他們只要依靠大盾,有效的抵擋住漢軍有限的箭襲,然後便可以從容的以「蝸牛」的速度推進上高地,與漢軍進行肉搏戰就可以了。
敵將路招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他的五千兵馬,統統都配備了一面圓盾,看來,夏侯淵是明顯然的識破了漢軍的缺箭的短處,才會敢於從東面對五丈原發起進攻。
「老將軍稍安勿躁,我自有妙計破敵。」方紹笑著寬慰黃忠。
這位老將也知方紹機謀鬼變,既然他如此胸有成竹,也只有暫壓心中的焦慮,眼睜睜的看著敵軍從容的渡過武功水,踏上了東側的泥澤之地。
過不多時,五千曹軍盡數渡河,依舊保持著穩固的陣形,小心翼翼的避過那些泥坑,緩緩的向五丈原推進而來。
敵軍的情形,方紹在高地上看得一清二楚,遂高聲道:「時候到了,發信號吧。」
號令一下,在五丈原最高處,幾堆預想備好的烽火被點燃,數道渾黑的煙柱沖天而起,方圓數十里內都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