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蝕四一
    我在她背上刺了字,你看見了罷?

    這話,的確令關峙痛徹心扉。

    月兒只以為自己背上受傷,並不知背上有字。但他看見了,在兩個重逢第一日的山洞內,月兒脫衣沐浴,他便看見了。也就在那一刻,他確定自己一定會毀掉楚遠漠。

    是以,楚遠漠的話固然擊中了他心中的薄弱之處,卻不足以動搖心志——

    若短短三兩句便能致他失常,又何以有當年的別勒親王?

    胸前那一片空隙,無非為了順水推舟,誘敵深入。

    當楚遠漠寬劍到達胸前僅有不及半寸之隔,他左手食、中兩指利捏成剪,夾住了那片銳刃,右手劍火星四濺地擦過短劍劍鋒,餵入了對方腹內。

    楚遠漠高大身軀向後跌躓,撞上了樹幹,撐住身子不倒。

    「我受過,我會毀了你。」關峙道。

    楚遠漠一徑痛喘,手緊抓住了沒進腹間的劍柄,很清楚這柄劍一旦拔出,自己必死無疑。

    「你的大隊人馬,如今正被楚遠陌大開殺戒。你的國家,已有人將那位監國丞相替而代之。你就將失去一切,包括你這條性命。」

    「……那又如何?我……總是得到過……她!」楚遠漠調集週身之力,施以惡意笑容,欲激怒眼前人。

    「得到?」關峙淡哂。「你所認為的得到,是指什麼?你認為你當真得到過月兒麼?」

    「你……也只不過……早到!」

    「也洗。」

    腹間的劇痛,血液的流失,令楚遠漠面色漸白,他咬緊了齒根,一字一句道:「……生,我會要她把欠我的盡給還了!」

    「你不會有機會。」

    「會!本汗一定會,本汗會把她……」

    關峙伸掌覆上他握在劍柄的手背,著力向深處一按。

    「唔——」楚遠漠咽喉深處出悶吼,額上汗珠汩然滾落。「霍關峙!」

    「我本還敬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未在這柄劍上擦拭任何毒物,現在,我後悔了。」

    「……我以為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我從沒有那般的宏圖大志。」關峙淡哂。

    「……既然……要殺……快……動手!」楚遠漠可以清晰地感覺體內的生命力正一滴滴流失,軀腔內的所有,即將被傾覆,被抽空。

    「其實,你大可以拔出這把劍和我一場最後的殊死頑鬥。那樣,才符合羲國的沒格之光的英雄氣概。」

    楚遠漠深喘著氣,血紅的瞳光,死死盯住眼前人。

    「你沒有這樣做,無非是因為還有一絲的留戀。你想賭最後的一絲機會,也許那絲機會可以讓你不必以必死無疑的方式離開這裡。」

    「……你……以為……你瞭解……本汗?」

    「我的確還算瞭解你。當初,若我沒有離開奭國,你的沒格之光不會有機會覆照奭國,信不信?」

    「……你……盡可以……這般自信!」

    「是麼?」關峙挑眉。「今日的慘敗,還不足以讓你有這個領悟麼?」

    「你……」這般的生死徘徊間,楚遠漠驀地明白,關峙此下在做的,便是真正的摧毀。僅僅一毫,僅僅差上一毫,自己的意志便在他的言語撥弄下如何山河潰堤般崩落……

    「霍關峙,想毀掉本汗,下輩子!」他傾力一吼,雙手攥住腹間劍柄,欲以一個剖腹動作結束此生……

    「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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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光瞳仁充血,五官扭曲,七尺漢子涕淚交橫,「大汗,請您住手,請您住手……」

    縱然他情感動天,令楚遠漠頓住剖腹動作的,卻是隨梁光同的女人。

    關峙閃身,擋在妻子身前,「你此做什麼?」

    「先生……」樊隱岳面容雪白,唇瓣弱顫。「我求你一件事。」

    「什麼?」

    「饒他一條命。」

    「……什麼?!」關峙青顏陡變。

    樊隱岳緊緊牽住男人衣襟,美眸盈盈,哀求,「饒他一條命,好不好?」

    「你要我饒他不死?」

    「先生……」

    「你替他求情?你居然替他求情?」關峙聲嗓內逼出字凝寒霜。「月兒,我沒有聽錯麼?」

    「我不是替他,是替『他』。只有他活著,『他』才能受到強力的保護。先生,我是為了『他』!我突然想到,如果他死了,『他』怎麼辦?」

    「為了『他』?」

    她點頭,淚起眸際,「若這個人死了,珂蘭必受亡國之苦,焉有安身立命之地?屆時,屆時……先生,答應月兒,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可是……能夠不好麼?對她,他從邊做不到拒絕。只是,也做不到輕易釋懷。遂甩身旋至側旁,恚意難休。

    她拭去淚跡,淡仰螓,漠聲道:「梁光,帶你的主子走罷。」

    「……樊姑娘,您總要給一些藥止血的啊,樊姑娘,末將求您,末將……」

    她擲出一白瓷小瓶,「外敷。」

    「多謝樊姑娘,多謝樊姑娘!」梁光千恩萬謝,將藥粉灑上主子傷處,隨後挽起主子臂膀,迫不及待要離開這方是非之地。

    「我……有話問你。」楚遠漠忽道,眼光向前,沒有對準任何人。「那日……你在我面前……說那些……會拿『他』報復我……的那些話,除為了向我施用……催眠話術,是

    不是也怕我以『他』要挾你什麼?」

    無人應聲。

    但楚遠漠已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當初,那個孩子生下,他委實有了她再也離不開的篤定,他曾想過,「他」將是他最大的籌碼,羈絆她一生、困鎖她一世的籌碼。若她沒有

    先制人,他必定已經留下了她,她終究無法坐視「他」的安危於不顧。而她現今把「他」交給珂蘭,不管基於怎樣的考慮,又贏了他一回。終這一生,他再不可從珂蘭手中

    索要什麼。

    「霍關峙……我會善待『我們』的孩子……」楚遠漠道。

    關峙冷笑,「有一日,你應該可以坦蕩告訴他,他是如何的。你也可以告訴他,你在今日的苟延殘喘是如何困窘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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