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逐六八
    夜,萬籟俱寂,皓麗月華遭濃霾阻隔,如墨的夜意將蒼空下的樓台亭閣抹上一層詭色,宛若此下正深夜長談者的心中之境。暗,彷彿遙無盡頭。話,似乎無法終止。

    「所以,蘇家有今日,她必定也參與其中了?」

    「對。」

    「蘇變如今的情狀,也與她有干係?」

    「對。」

    「她在伊始即找到了你,要你助她?」

    「不對。」

    「不對?」

    「起先她並沒有打算讓我曉得她還活著,去年母妃芳辰之夜,我與她在母妃墓前偶遇。之後,也少有聯絡。」再聯絡,是最近的事。

    「她很恨蘇家?」

    「當然。」

    「除了蘇家,她……還恨誰?」

    「父王是想問她恨不恨父王罷?」柳持謙扯唇。

    柳遠州蹙眉不語。在兒子面前,他不想承認自己此刻心情有些許狼狽。

    柳夕月,月兒……這個他以為已不在人世的女兒,今夜竟然出現在面前,當望見月下那張清麗絕塵的顏容,當與那雙酷似凡心的眼眸撞上,那一份衝擊可謂驚心動魄。若不然

    ,他也不會在連夜闖進兆郡王府問個分明。

    「她的脾氣很像母妃,卻也不盡像。若有人開罪了母妃,輕者母妃會坦然釋之,重者則漠然視之。她,是加倍奉還。早在許多年前,我便親眼見過她在詩琴常走的石板路上灑

    上香油,令當夜經過的詩琴滑到跌斷了腿骨,而不知者包括父王俱以為是膳房回送菜的下人手腳不夠利落所致。」似是唯恐父王的心情不夠紊亂,柳持謙語氣閒涼地述起一

    段陳年往事。「父王認為,她與母妃,誰的方式更傷人?」

    如果不是柳遠州心焦神散,定會叱責兒子這一刻語氣表情中現出的輕慢,喃道:「她生得像極了你的母妃,比當年還要像……」

    皇上將畫著與凡心幾無二致的面貌的畫像出示之際,震驚之餘,許久以一些盤纏糾結在腦中的千絲萬縷,終似找到了一處活絡的抽結,將近順暢起。

    他曾一度以為那個對他從無好臉好語的樊參贊出身樊家,以為對方因他對樊家的壓迫感及見死不救方執意使得詩琴遠嫁異國。然而,送詩琴遠嫁邊境,樊參贊俯他耳邊低語,

    聲聲字字,在在引他想到一個人身上,但在彼時,他尚不能真正確信。直至今日看見了畫像,確信,「她」就是她,由地宮逃脫生天的女兒,凡心為她生的女兒。而這個女兒

    ,恨他到了極點。

    「我曾經在你母妃的遺物中得知她在元興城有一處地業,後轉於樊慕月名下,中間用得雖是別名,但對於熟識東方與樊家的為父說不難參透。得悉月兒身在元興城時,為父

    第一時便想到了飛霞閣,于飛霞閣上拽確實見到了她。她以那張本的面目與我相對,眼中的寒意,絕不是一個女兒對父親的眼神。為父曉得她恨,卻不曉得她是如此的恨…

    …」

    「父王和謙兒說這些,是想謙兒做些什麼呢?」向在父王面前扮演恭順孝子的柳持謙有些不耐。因為自己也是被她恨著的人之一,而且無力改變。

    「把你和月兒的計劃告訴為父。」

    柳持謙劍眉眉梢微微一動,「計劃?」

    「告訴為父,除了扳倒蘇家,你們另外的計劃是什麼?」柳遠州眼中因亂趨減,屬於良親王的精明冷靜逐漸回歸。

    「沒有另外的計劃。」此乃實言,她從沒有和他討論過下一部的動向,他也只是依據她的行跡予以猜測揣度。

    「她將詩琴遠嫁異國,令蘇家分崩離析,會就此止手麼?」

    柳遠州淡哂,「我對她的瞭解不會比父王多,父王何不依據你與她的父女天性揣摩一番?」

    「持謙!」這下,柳遠州將兒子面上的譏謔看得一清二楚,禁不住怒吼。「難道你想任她興風作浪下去,與自己的至親家人慘殺?真有那一日,誰會真正喜見?她會麼?她…

    …」

    「父王。」案上的三支燭火投進柳持謙黑眸之內,光華聚斂,深不見底。他沉沉開口。「你進門,一味的惱怒火暴,一味的盤詰質問,一味的為她定讞罪名,謙兒想問您一

    句,您高興過麼?」

    柳遠州一怔,「什麼?」

    「確定一個以為已經死去的女兒尚在人世的瞬間,您高興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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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隱岳在元興城。

    楚遠漠擺弄著手中密函,已凝思多時。這份素白密函,由南院大王府的正門被一個收了銀子的乞丐遞了進,函中僅有屈屈七字,道得卻是他當下埋抑在心底深處的掛念。

    樊隱岳在元興城。真耶?假耶?

    這封函,處不難推測。奭國與「黑虎王」二選其一,目的不外擾他方寸大亂。倘使他無動於衷,尚且可以付之一笑。可是,非也。

    身為一軍之帥,一國之王,他無法讓自己隨心沉甸於兒女私情,但那道清雅如仙的形影從未有一刻遠離。即使率萬軍衝鋒之時,即使氣壯山河之際,她依然穩居於他心域某角。奭國未收入囊中的疆土令他耿耿於懷,新興的「黑虎王」的壯大令他不能小覷,樊隱岳的下落始終在他的懸念中,愈是別離,愈是念深。到如今,深夜輾轉難寐,他已分不

    清中間有多少為國,多少為她。

    「文遠,這封信你怎麼看?」他問垂立一畔者。

    後者答:「亂心之物。」

    「怎麼講?」

    「遞信之人很瞭解樊參贊於王爺的意義,意在亂心,試圖以此能分去王爺的些許精力。而它也的確亂了王爺的心。」

    「是麼?」

    「王爺若想定心,惟有一探真偽。」

    「倘如此,不是恰中了對方之計?」

    「王爺乃堂堂南院大王,未必親力親為。」

    「以文遠看,本王派誰去最適宜?」

    「文遠願代王爺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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