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蘇變之事,良親王一早進宮見駕,細稟原委。
元熙帝聽罷經過,龍顏不見絲毫怫惱,「蘇變當真病得如此厲害了?」
「是,皇上。」
「他也算為天歷朝操勞一生的人,曾貴為一共宰相,位極人臣,如今淪落到如此境地,可謂淒慘。就讓他去罷,找個安靜地方,度過殘年。」
這個落,柳遠州稍覺意外,卻也未必一定據理力爭,蘇變如今生不如死,熬著也好。「皇上恩重如此,微臣替蘇氏謝過。」
「皇叔不必客氣,這些事不提。咱們叔侄說點有趣的。」元熙帝將一封信函甩到案上,將笑未笑。「羲國公主途中遇刺,南宮玖修書給朕,坦然認領了這樁公案,這女子甚
有膽氣呢。」
柳遠州冷哼,道:「微臣料到了這位攝政王妃必定有此一著,早早派了精衛沿路保護,羲國公主有驚無險。這南宮玖,倒是得理不饒人了。」
元熙帝笑喟,「說起,委實是我天歷朝理虧奭在先,一點小小的難也就隨她去了。不過,攝政王妃仍願將那位潛在京城的樊參贊真正面目送,條件即是,贈糧五十石。
算作獅子大開口麼?」
「五十石換一副人像未免太多,既然我天歷朝有虧理之處,不妨以十石米糧示以歉意。若南宮玖不依,索性不給了,該交的圖卻依然要交上。」
「想南宮玖張口要五十石,就是打出了皇叔折扣的餘地。」元熙帝心情煞是愉悅,一時間胸懷寬廣,足以包羅萬象。
龍芯所以大悅,源於太子。
近,太子處理各項政務績效頗佳,贏各部官員讚揚之聲。
作為皇后留下的惟一骨血,元熙帝一心欲把九五尊榮交由這個兒子傳承。但無論資質抑或氣魄,太子在諸皇子中決計稱不上優異出色,朝臣中屢起不服之音。元熙帝在世一日
,自然可將雜音壓制清除。他擔心的是自己百年之後的光景,太子能否擔當得起?
柳持謙才智俱為上等,懾服朝臣,振興朝納,堪成中流砥柱,而若假以時日,功高震主,又難保不成大患。
書生何慕然則大不相同。一自貧賤、出身寒微之人,無論才華如何卓著,無論建立了何等功勳,無論獲得如何封賞,在柳氏皇朝裡,永生只能俯稱臣。倘能與柳持謙一文
一武,一左一右,互為牽制,互作制衡,即是最佳情勢。
他將推動這情勢漸形漸成。
「啟稟皇上,奭國會館人在外求見,奉其攝政王妃之命有物件奉予皇上御覽。」當值太監報。
「說便了,皇叔,你那十石米糧是給定了呢。」元熙帝龍案之後落定身形。「傳人進。」
元熙帝的笑語莞爾,止於目光落上奭國使者交予的人像時。
「是朕眼花了麼?勞煩皇叔過目。」他將案上圖轉給良親王,睹後者面色赫變,證實適才自己雙目所見非虛。
「皇叔,你認為這個人會是樊參贊麼?」
——————————————————————————————
「蘇變被人救出去了。」
聞者未急未躁,淡然舉眸,「被良親王妃救了?」
「可以這麼說,且皇上已然饒他不死。」
「也不錯。昔日能言善辯的一國宰相,如今唇不能言,舌不能語,過不幾日還將便溺失禁,時癡時醒。情狀這般不堪,真是讓人掬一把同情之淚呢。他那位事父至孝的女兒看
了,必定是心如刀割罷。」樊隱岳淡淡道,清麗秀靨上連嘲諷也不曾勾現。
柳持謙不言。
「如果在這個時候良親王世子再有什麼意外出,良親王妃又會如何?」她聲線氣細,似是自囈。
「你……」柳持謙終是忍耐不住。「持悌從不曾牽涉其內,放過他罷。」
她秀眉微動,「我不放,你又當怎樣?」
「……我不會怎樣。但……」閉了閉眸,沉聲。「但也不會助你。」
她笑弧抿若彎月,「兆郡王請明白,如今是我在助你。」
他覆臉,眉間淡痛揪起。為什麼,他最想親近的人總是無法親近?「關峙若在,他會勸你……」
「先生絕不會以我的愛意要挾我。」樊隱岳目芒一厲,崢嶸畢出。「話不投機半句多,兆郡王,我要送客了。」
唇齒間釀出絲絲苦意,一脈無奈,一脈無力,彌上他眉宇眼際。「我們當真不能……」
是,他們不能。在兒時,天倫之樂都不曾滋生於他們之間,況乎在經過了恁多艱險磨難的今時?他搖,步若千鈞,緩緩別去。
樊隱岳面上,宛若此刻籠罩塵寰的月輝,一片清冷。
兆郡王走後的半個時辰,她憑窗而立的身形動亦未動,直至,異樣聲息迫近。
她抖指將窗下几案上的管筆甩出,聞得悶哼聲起。素腕翻處,短劍執手,刺入已至窗前的襲者眉心。
「殺,若不能活捉,殺無赦!」數道著夜行衣的襲者沉聲喝著,數劍寒鋒輝耀,並指一處。
她身如輕雲蕩出窗口,襲擊者似電閃般疾隨圍截。
者每一個皆是高手,每一個悉以與敵同殞之法起每式攻擊。與這等死士對敵,最為棘手不過。如果自身武功不能高出對方太多,每取一人,自身很難不留傷痕。
由以一抵十,至以一抵九,抵八……抵五,樊隱岳避開了最緊要的傷害,肩上、臂上紅絲崩現。
一記斜抹,襲擊者中又一人失卻反手之力。
剩餘四人見勢不妙,攻勢突變,兩兩為雙,雙劍交擊,兩劍絞喉,兩劍鎖腰,各自門戶大開,不理不顧,意在同歸於盡。
但,樊隱岳應對之式尚未形成,那四人劍鋒已各遞入了聯手的夥伴腹中。她微愕,待覷清了月下仙人般的頎長人影,笑靨條然綻放,「先生……」
「凡心?你是凡心……你不是凡心,你是……月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