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隱四八
    「京城,京城呢。天吶,難怪是京城,京城的繁華的確是天底下頂尖的!」

    車水馬龍,人流如川,摩肩擦踵,揮汗成雨。見慣了名山大川的吉祥,卻不曾見過這等的陣場,一徑驚得怪呼連連,咋舌不已,真真兒一個鄉下佬兒初進城的樣兒,直讓旁邊跟的梁、馮、喬、鄧四人掩面疾走,不想跟著一併丟人。

    「峙叔叔,你看這個燈籠,怎麼還能扎出這大肚青蛙的模樣……哎,峙叔叔,您往哪邊走?」

    那道身影走閒庭之步,行市井之間,即使在萬頭攢動的熙攘中,依然白衣如雪,衣不染塵,皎如日月。

    「兆郡王、昌親王世子駕到,閒雜人等迴避!」一聲陡喝,令芸芸諸生如水分流,為室子弟的威威儀仗避讓出了中間大道。

    引馬人之後,兩匹並騎高馬邁著穩若磐石的腳法,俯睨而過。馬上人玉冠錦衣,年少貌俊,令得仰視人群中無數少女目光浮現癡迷嚮往。

    「怪事,這喊路的人是給喊錯話了罷?昌親王世子,也就是將的昌親王,怎麼能放在兆郡王后面?」有路人不解竊語。

    立馬有人給他釋疑,「你外的不知道,這兆郡王也是昌親王的公子,是側妃生的,從十二歲那年就封了郡王,給太子伴讀,前兩年又在戶部掛了職,皇帝老爺很是倚重呢。昌親王世子雖然說是世子,但到現在也沒在朝中任職,本是給太子伴讀的,不知怎麼就換成了兆郡王,一個閒差世子當然要放在郡王后邊。」

    「更怪了,側妃生的先封郡王,又掛要職,正妃生的怎麼反而落了閒?」

    「這啊,就得說到咱們元慶城二十年前的第一才女東方相爺的女兒東方小姐了,人家為了兒女死得那可是剛烈得很吶。這皇帝老爺是為了對死人有個交代,就給封了郡王,還給側妃的女兒封了公主。沒想到東方小姐母女兩個都是紅顏薄命,那位公主沒過多久也死了,皇帝老爺就更要做足面子了不是?」

    「人死了就死了,皇帝老爺為啥要給死人面子?」某人咬一口外焦裡嫩的雞腿,油滋滋問。京城就是京城,連雞腿也香得分外不同。

    「唉,這說起的話就長了,反正那娘兒倆都是苦命人,把福分都讓給這位兆郡王了。」

    「不見得罷。」另一位仁兄插過話。「昌親王的正妃那可是姓蘇的,蘇相爺那內閣輔兼軍機大臣是鬧著玩的?說是權傾朝野都不為過。反看兆郡王一個人人單勢薄,橫豎都不可能是他哥哥的對手。要是那位萬樂公主沒死還好一點,羲國王爺的側妃,皇家怎麼著也得忌諱著點。眼下就這麼一個小少年一個人折騰,要是還這樣扎眼扎眼去,早早晚晚得成了別人餐桌上的一盤菜。」

    「一盤菜?一盤什麼菜?」某人吃完雞腿,猶舔著油膩手指回味無窮,但兩隻眼兒卻興沖沖趣味盎然。這京城是寶地啊,連街頭閒話也都透著一股子豪門朱第的鄭重味兒。

    旁邊人睞一眼這個圓臉圓眼的喜性丫頭,道:「誰是那盤菜還不一定呢。這兆郡王要真是那麼好捏弄,也不會走到今兒個。聽說太后可是對他喜歡得緊,還有太子當靠山。而太子後邊,有一位吏部尚書,一位工部尚書,一位京畿防衛斗統,兩位戶部侍郎,那可都是文瑾皇后的親兄弟,是實打實擁護太子的。」

    「說起文瑾皇后,都薨了快四年了罷,國母之位始終都懸著,後宮指不定爭成什麼樣了罷。聽說後宮那些主子們都是殺人不見血的。」

    「文瑾皇后那可是幾百年才出一位的好皇后,有這位皇后在前面,誰都當不起。沒聽說麼?文瑾皇后薨去這的四個年頭裡,廣陵陵園的四邊上天天紙錢沒斷。那都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恩惠的人拜祭的,以前誰有這個光景兒?好皇后,好皇后啊……」

    「好皇后?如何個好法?長得好麼?」小丫頭對宮廷內幕不感興趣,卻是對其他女子的相貌較為掛念。

    「嗤,你個小丫頭什麼也不懂,皇后娘娘是天上的菩薩下凡,當然那什麼都好!要不是有當初的皇后娘娘護著,你看那位兆郡王有今兒個的風光?現下他倒得意,可護著他的女人都沒了!他親娘就不必說了,圍場那邊兒的人都被封了口。他親姐姐萬樂公主說是思母心切掉下懸崖死的,誰知道裡面是怎麼一回事?要是皇后在,會出這等事?皇后前腳去,後腳人就也跟著沒了,十四歲啊,一朵花還沒開,造孽,造孽!」

    言者動之以口,聽者用之以耳,回回,反反覆覆,不外是天子腳下的皇室貴胄,****宮廷,讓那些遙不可及的貴人們為自己平淡生活增些色彩,添些趣味,也不枉自個兒和他們同城同地住上一回。

    吉祥聽了個過癮,一回頭,呲牙一樂,「峙叔叔也喜歡聽這些街頭小話?」

    「死了近四年?十四歲?」關峙凝眉,目光穿過紅塵萬丈,落到那鮮衣怒馬少年背上。「吉祥,今晚要不要找點好玩的事做?」

    東方天際曦色方露,清晨的萬和草原尚沉浸在一片喧嘩到關的寧靜中。金絲為線,特製防雨滑面精絨為材,屬於部落主的主帳篷內,驟然爆出連聲高詰——

    「楚遠漠離開北域軍營去了西疆?這是真的?你確定這消息屬實?」詰者身形矮胖,未束,衣散披,赤腳趿履。

    稟報者跪在主子面前,面朝地面,答:「奴才昨夜確確實實聽到副都督段烈與參贊王王文遠的談話,他們是這樣說的沒錯。」

    「哈哈!」初從軟玉溫香中醒,接到這樣一個消息,還真是讓人不敢置信的驚喜呢。「是老天在幫我萬和部落麼?哈哈,怎麼會有這麼讓人歡喜的事生,哈哈……」

    「聽他們說,好像西疆起了戰爭,且接連戰敗,南院大王方趕去……」

    「管他戰勝戰敗,西疆東疆!能將楚遠漠弄走,就是老天爺對我萬和部落的眷顧,我們可不能辜負了。」察際撫著自個兒中空泛亮的頭頂,笑得忘性得意。「快把這個消息給北院大王送去,好事就是要給朋友分享。」

    「是。」

    「等等。」一個轉念,令他叫住了屬下腳步。「這消息尚不知真假,不必急於知會北院大王,省得讓王爺空歡喜一場。」

    屬下不明所以,當即扯舌分辨,「這是奴才親耳……」

    「本主說不急就不急,你……聽不明白?」他擰起兩眉,眼際生出恨意。

    屬下一栗,「是是是,奴才明白了,奴才這就去確定消息的真假,奴才告退!」

    隨著屬下的倉惶退出,察際臉色再度恢復到極度愉快裡。

    楚遠漠的離開實在是讓人欣喜,也是失不再的天賜良機。這樣的機會,他大可不必與人分享。任北院大王的許諾如何動聽動人,到末了肯定會偏著自己的親戚。紅雀部落想和他分這一杯肥羹,還要看他搞不高興吶。

    「人,快服侍本主換衣穿甲!」直待披戴整齊,他便要揮戈直進,為他的子孫征討更豐碩更寬廣的草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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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敗了?為啥會敗?你們這些兔崽子到底有沒有實心實意地為本主打仗?楚遠漠都不在北域軍營,你們還是打不過?」

    近,如是叱罵在萬和部落成尋常聲響,概因本以為一鼓作氣即能得償所願的事卻受挫不止。而今日一場戰尤其慘淡,損三員戰將,傷亡五百多兵士。以致於天已近子時,察際胸中邪火仍燃得旺盛,不放麾下諸將回帳安歇。

    好在,罵人也會累。兩個時辰後,察際罵聲漸艾,一個「滾」字出嘴,諸將如蒙天恩般告退出,主帳篷內只剩下了它的主人。

    「廢物,一群廢物,廢物!」雖經一通洩,仍不能全然解氣,察際愈想愈有恨恚難去,低罵聲迭迭不止。

    「的確是一群廢物。」

    「對,一群吃飯勇猛打仗狗熊的廢物,一群用不著時比誰都叫得歡實用著時候……呃?」他雙目霍地驚凸,瞪著身前人。「你……你是打哪裡冒出的?不對,你……你是……」刺客?意識到這個可能,手疾向桌上放著的牛角刀探去。

    奪!一把短劍遽閃,實實釘入桌案。釘入處,距察際指尖僅差毫釐。

    「你最好莫動,我無意害你。但閣下若不肯靜靜坐著聽我幾句話,意也許會改變。」皂衣皂袍皂靴皂色幃帽遮面的樊隱岳逕自與主人隔桌對坐,淡聲規勸。

    「……是誰派你的?是要殺本主還是偷竊財物?」察際好歹也在馬背上活了本生,對一個人的殺氣尚有幾分感知本能。此刻,這份本能告訴他莫輕視者的威脅。

    「我說了,我無意加害你。」

    「那你到底……」

    「你今天敗得很慘,而我,是為了不讓你繼續失敗下去。」

    「……你?」

    「你大可不信。不過,如果今夜你不能趁夜襲擊敵營,以你部落兵士當下的士氣,明日必定還是大敗。」

    「嗤。」察際雙手抱胸,回之冷笑,「先別說本主信不信你。單指你出得這個爛法子,不會打仗的蠢瓜都不可能採用。本主手下兵士們今日打了一天仗,如今疲頓得即使毒蛇了也要照睡不誤,你讓他們去偷襲?何不出主意讓本主直接砍了他們腦袋?」

    樊隱岳平聲靜氣,「你說得這些,段烈也一清二楚,所以不會想到你又派兵偷襲的可能,你也才能偷襲成功。偷襲目標糧馬為選,殺人為後選,要快不及擋,見好就收。而後,你再向無糧可食無馬可騎的北域軍營大加撻伐。至於偷襲人選,用部落主那只尚未上過場的精騎衛隊最是合適不過。」

    察際心頭躥冷,「你……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

    「機不可失,失不再,部落主盡可猶豫,我也懶得多事,告辭。」

    「慢著!」察際喝止。

    她應聲頓身。

    「你為何要幫本主?我總要知道你是誰才能確定你的話值不值得信。」

    「我與楚遠漠是仇敵,幫助你是為了擊敗他。」

    「你擊得敗他?」

    「至少,我對他從無畏懼。」

    「你……什麼意思?」

    「你若無意合作,我會另找一個有膽色與楚遠漠抗衡的人,告……」

    「站住!」察際生平最忌,是人言他畏懼楚遠漠。楚遠漠那隻小野獸,在十歲時候就曾把一支箭射進他的大腿,踩在他的胸口上張牙舞爪,天知道,他多想將之撕裂,扯裂,輾成齏粉……「本主不懼楚遠漠,在本主面前,他不過是一隻還沒斷奶的小狼,不足為懼!但本主也不會受你的激怒,要不要偷襲,如何偷襲,本主自己會決定。」

    「最好是。」她留一個嗤音,掀簾而去。

    「你……」察際追到帳門外,被帳外寒風打住腳步,冷冷打個激靈之餘,不由想到:這個人是怎麼進得主帳?

    當夜,察際並未派兵突襲,倒是一夜精心戒備,以防被襲。第二天交戰,萬和又損三四百人馬,令諸將暗奇的是主子雖面色陰榅依舊卻不一語斥罵。到了夜深人靜,一支三百人的精騎奇襲北域軍營,燒燬了儲糧營帳,趨淨了廄內戰馬,一氣的肆意毀壞砍殺過後,即撥馬退撤,消失在草原瀰漫著沼沼霧氣的夜幕中。開始至結束,不過一刻鐘。

    及到天亮,察際披掛整齊,親率兵馬,動浩大攻擊。

    北域軍營三成兵士離營尋找被趨戰馬,餘下兵士大部無馬可乘,如何受得住馬蹄踐踏?這場戰爭的結果可想而知。

    北域軍營後遷百里,萬和趁勢前逼,將一塊眈眈已久的肥美草原占踞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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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管你是誰,也不管你和楚遠漠結的是哪門子的仇。只要你能助本主將楚遠漠那支所謂的不敗之師徹底消滅在這世上,看你是要金銀珠寶,還是美人地位,本主都會答應你!」

    大勝之日的夜裡,又在帳中看見神秘客時,察際許下這般海口。

    「所以,你是願意與我合作了?」

    「說罷,你要什麼?」

    若她什麼也不要,多疑成性的察際反而不易取信了罷。「小勝我可分文不取,每助你獲一次殲敵逾千的大捷,給我黃金百兩。」

    「好說好說,你等著看罷,本主是如何把楚遠漠那隻小野獸給剝皮抽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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