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失其鹿,天下竟逐之,四百餘年後,繁盛一時漢王朝的命運也一般無二。
亂世,是英雄們的殺場。
在地圖上,官渡至延津的這一段只不過是一條最不起眼的黑線,然而現在,它卻吸引著幾乎曹袁雙方所有將領謀士的目光。
雖然袁紹倚為智囊的頭等謀士田豐沒有隨來,但袁紹麾下,還有沮授、郭圖、逢紀、審配、荀諶、許攸等一干文官為其獻計獻策,在曹操一方,荀攸、程昱、魏種等兗豫名士自也不甘示弱。
這一場比拚角力,主角是司空行車騎將軍曹操與大將軍冀州牧袁紹,配角則是各自麾下的文臣武將。
延津道,由於攜帶著大量的輜重和民眾,曹軍的撤退速度相當的緩慢,在斥候來報袁軍追襲時,曹操左右親衛將卒不滿千人,眾將領皆臉色大變。
「明公,袁軍勢大,我等還是趕緊退往營中堅守才是!」中護軍韓浩摧馬而出,急諫道。
韓浩這一句引來諸將紛紛應和,只有策馬在曹操身旁的軍師荀攸不動聲色。
校尉虎癡許褚將戰刀一橫,道:「明公快走,這裡由我斷後。」
一身玄甲戰袍的許褚滿面虯鬚,膚色黑裡透紅,四四方方的臉上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帶著狂野與衝動。
曹操目光一炫,恍然中覺得許褚的樣子像極了一個人。
一個已死去的人——典韋。
一樣的豪勇無懼,一樣的冷傲肅殺,還有一樣的忠義護主。
「仲康,你跟在我左右,不得擅離!」曹操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留戀,他不想再看到許褚也如典韋一般離自己而去。
「明公,此時正乃擒殺敵虜的大好機會,我等若棄豈不可惜?」眾亂紛紛,這一句話突兀而出,一時令在場諸將鴉雀無聲。
大家轉頭觀望,卻是荀攸面露不忿之色,對著曹操直諫道。
「公達如此一說,可有良謀?」曹操問道。
荀攸微微一笑,道:「袁軍五千,雖人數勝於我軍,但彼軍步騎混雜,加之統兵大將文丑不過一勇武之夫,若是我等略一小計,必能誘敵就範。」
「文丑無謀,但劉備卻並非徒具虛名之輩!」韓浩道。
「韓將軍說的不錯。劉備確實是一勁敵,不過備初附袁紹,以袁紹的脾性,決不可能賦其獨立統兵的重任,故劉備雖有略,卻無能為力矣!」荀攸胸有成竹道。
曹操少與袁紹相交,知袁紹外寬雅,有氣度,然實則性情反覆,且多猜忌,荀攸的分析更加堅定了曹操一戰的決心。
「好——,挑選精騎六百,隨我出擊!」曹操朗聲大笑。
「諾!」眾將見曹操語氣豪邁,也是群情振奮。
「子烈,你速去知會關羽、徐晃兩位將軍趕來會合,就說有袁軍大將文丑率軍來犯,明公危急。」荀攸悄悄喚過曹休,囑咐道。
「軍師,那關羽勇武過人,明公甚喜之,萬一要是在戰場上與劉備相遇,則——!」曹休遲疑道。
荀攸道:「無妨,關羽為人倨傲,臨陣殺敵不屑與敗卒相爭,你到時只需將其引往文丑軍處就可。」
「好吧!」曹休應允而去。
稍臾,袁軍五千步騎浩浩蕩蕩向南行進,文丑一馬當先沖在隊伍前頭,劉備被安排在了後頭壓陣,從黎陽至延津,這一路上文丑幾乎未遇見什麼大的抵抗,曹兵聞風潰逃。延津道旁,儘是曹軍士卒棄下的輜重旌旗,心喜之下,袁軍士卒一個個顧不得追趕曹兵,紛紛彎腰拾取戰利品。
既然一時無法追上曹兵,這些輜重待回營之後就是報功的憑證,如果讓後面的友軍拾去了,豈不虧了,抱著這一種心態,文丑對士卒的行為並沒有多加阻攔。
「文丑將軍,眾兵卒如此情狀,萬一曹軍殺回,則事急矣!」劉備身在後軍,擔負接應任務,他策馬趕上衝在前面的文丑,直諫道。
「玄德公莫急,這曹賊聞我兵到,早就逃之夭夭了,哪裡還敢回來接戰!」文丑不以為然的大笑道。
正此時,忽然間前方塵頭大起,劉備定神看去,卻見一面褚黃色的大旗上「司空曹」的斗大字體映入眼際。
「不好,是曹兵!」劉備驚呼出聲。
戰馬狂嘶,蓄勁待發的六百曹騎如同一陣無可阻擋的旋風,橫掠過沒有一絲阻擋的平原,還在低頭拾取戰利品的袁軍士卒未及上馬,即被殺出的曹軍撇翻在地。
「殺!」伴著曹軍士卒的呼喊,袁軍陣形被沖得七零八落。
「文丑在此,曹賊何在?」陡然中,一聲狂呼響起,這是文醜的大喝,只見他的矛尖稍稍一揚,便將一名衝近的曹軍士卒挑於半空,然後絲毫不理會垂死的慘叫,雙臂用勁將死屍慣過去老遠。
文醜的嘴角掠過一絲殘酷的笑意,對於自己的武藝,他從來沒有喪失過信心,曹操居然不自量力伏襲,這一次正好也讓曹賊看看河北豪傑的真正實力。
四下裡,聽到呼喊的袁軍兵卒正在向文丑所處的方向靠攏,只要能扛過這一陣的驚慌,人數上佔據優勢的袁軍還有機會。
正在文醜得意之際,忽然間,身後一股狂野的刀氣逼來。
文丑頭也不回,負矛架去,「鐺!」刀矛一碰火星四射,文丑只覺得一陣氣血翻湧。
「來將何人?」文丑生生嚥下湧上喉間的一口濁氣,悶哼道。
對面,一員身披玄甲,手握長刀的豪勇漢子正冷冷而立,狂熱的眼中只有文丑矛尖上的那一點寒芒。
「譙人許褚是也。」
許仲康——,不過是曹操身邊的一條走狗而已。
文醜的眼神中掠過一絲失望和輕蔑,憑著剛才那一刀的氣勢,他還以為是那個擊斬了顏良的紅臉長髯大將。
許褚生的是一張黑黑的臉龐,當然不可能是殺顏良的敵人,而且,僅從剛才交手一合來看,許褚的武藝還沒有達到能博殺顏良的高度。
這時,許褚又躍身而上,殺!他出刀了,長刀一出風起雲湧,如一朵絢麗的雲霞罩住了整個天際——。
從文醜的眼中,許褚察覺到了那一抹輕蔑,他要讓文丑付出代價。
攻——,刀勢如滾滾巨浪,連綿不絕。
再攻——,撞在礁石之後的浪頭更加淒艷,夾帶著朵朵血紅色的花。
許褚身上,斑斑點點血跡染紅了征袍,他的鬥志卻更加高昂,文丑左支右拙,作為河北首屈一指的大將,他還沒有這般狼狽過,對面的許褚就像一頭瘋虎,完全不顧己身上的破綻,招招博命,在許褚快捷的搶攻刀法面前,文醜的武藝被生生的克制,無法發揮出來。
戰場上,曹操的旌旗指處,喊殺聲、兵器碰撞聲響徹天際,無論是最低層的伍卒還是將領都在為自己的生存拚盡最後的力量!
短兵相接,與肉搏戰處處上演!在這一角一名曹軍騎卒剛抄起敵首掛在鞍頭,卻不料一桿長槍刺入後背,慘叫聲中曹軍騎卒翻鞍落馬,只剩下無主的戰馬嘶鳴著衝向未知的前方。
「呼兒出征兮,將進酒;引刀一快兮,斃敵酋!」在曹操親征的鼓動下,六百騎卒個個奮勇,以一擋十,生生的將五千袁軍殺得潰不成軍。
看著身邊的士卒越來越少,文丑卻是無可奈何,擒賊擒王,他有心殺向曹操,又被死戰不盡的許褚纏住,脫不開身。
「氣煞我也!」文丑怒吼道。
鐵矛變幻,如游龍般上下翻舞,矛尖處千朵浪花挽起,向著許褚襲去。
這是文醜的成名絕技「千疊浪」,當日校場比武時,文丑憑著這一招力壓河北四傑之一的張郃,與顏良並肩為袁紹帳下左右虎將。
「轟!」矛和刀再一次相逢,竟擊出震天巨響!
已經力竭的許褚虎口被強勁的勁道震破,握刀處鮮血淋漓,不停的滴落到腳下的黃土上,而他的嘴角,更有絲絲的紅線溢出,許褚的內腑也在這一合中受了重創。
「汝再練十年,或可與天下英雄比肩!」文丑冷冷一笑,他已看到了許褚臉上泛起的紅潮。
許褚不過是一武夫,就算殺了他也不能改變戰場上的頹勢,文醜的當務之急是要尋找到能夠一擊翻轉全局的那個人——曹操。
「休走,且看我這一招!」許褚吐出一口鮮血,大喝道。
喝罷,許褚將左手中的刀鞘拋向天空,他雙手合握長刀,猛然跳起之後,當空劈下!
曹營諸將無人能是文醜的對手,絕不能讓文丑去傷了明公,這一刻,許褚心頭只存著這一個念頭,至於自身的安危,他已然顧不得了。
「可惜了,這一身好武藝!」文丑冷冷的目光注視著死戰不退的許褚,這一刻,許褚在他心裡已不單單是對手,還有一種惺惺相惜的無奈。
文醜的矛迅捷的挑起,矛尖向著落下的許褚胸口直紮了過去,矛長刀短,許褚的身影已是如此緩慢,他卻依然不自量力的來送死!
「哼!」就在文醜得意之際,忽然間聽到背後一聲冷笑。
緊接著,一股世無俱匹的冰寒刀氣猛然襲來。
儘管穿著厚厚的鎧甲,文丑依然能強烈的感受到這一刀帶來的震憾!
是他。
是他來了!
文丑心頭一陣狂喜,隨即又是一陣緊張。
「千疊浪!」不假思索的,文丑再一次使出了他的成名絕技,面對能殺了與自己武藝不相伯仲的顏良的對手,文丑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沒有金鐵交鳴的響聲。
也沒有刺入敵人身體的快意。
文丑只覺得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宛如飛翔在半空中似的。
「我怎麼飛起來了!」文醜的目光轉動,只看到前方一員火紅色戰馬上,端坐著一員面如重棗,長著一對丹鳳眼的長髯大將,在他的手中,還提著一把泛著青光的大刀,那刀口處猶有一滴血珠滑落。
「你是誰?」文丑怒喝道。
「我現在出手,是因為你在第二次使出千疊浪時,必然會力道不繼露出破綻!記住,我的名字叫關羽。」那紅臉敵將冷冷一笑,說道。
文醜的頭顱落下時,正好就在關羽的身前,他舉刀一探,便將剛剛嚥氣的文丑首級掛於刀尖,刀尖上文丑圓睜著雙目,似又有些不信自己會敗亡喪命。
不遠處,失了頭顱的文丑屍體猶筆直的騎在馬上,任由著戰馬無主的奔跑,在被冷艷踞削過的頸項處,血柱從脖子上噴湧而出,由急至緩,待最後文丑屍身中的血大部流盡時,屍體方轟然倒落馬下。
「文醜死了!」曹軍兵卒高聲歡呼著,持兵刃追殺著軍心大亂的袁軍敗卒。
曹操持倚天劍策馬迎上關羽,道:「雲長,這一仗首功當歸於汝,回營後,我要當著全軍將士的面重賞於你。」
關羽傲然一笑,道:「羽在許都,蒙明公多有照看,今有寸功,以求相報明公厚待之恩。」
曹操臉上不豫之色稍縱即逝,他哈哈一笑,道:「雲長說得客氣了,你我相見如故,情同一家,何談報不報恩的。」
說罷,曹操勒住馬韁,放慢速度與關羽並駕而行,這一份禮遇足讓身後的曹軍諸將羨慕不已,在這些將領中,許褚輕輕的擦去嘴角的血跡,他的目光怨怒而複雜。
關羽——,你這個趁火打劫的卑鄙小人!
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為今天的得意付出代價。
延津一戰,曹操佯作撤退,棄輜重旌旗一路,誘使文丑、劉備追趕,然後待袁軍士卒爭相搶奪地上的物資時,曹操猛然率六百騎兵殺出,結果文丑被關羽斬殺,劉備則識機得早,預知戰事不妙的他急忙撤退,總算是保全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