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國策 第一卷 豫章行 第四十五章 零陵神童
    建安二年八月末,蒯越因戰事不力被調回襄陽,蔡瑁繼任江陵太守,劉表也終於同意了陳翔、王粲與我簽署的和議,數萬南征大軍開始從潺陵、漢壽、巴邱一帶撤回江陵,同時,按照商定的罷兵條件,我軍也必須要在十日內從長沙撤到衡陽、攸縣。

    最後撤離長沙的時間定在八月三十日的午時。

    長沙南門外。

    我引馬駐足,回眸身後的城池,歎了一口氣,黃忠、甘寧、劉曄諸將和軍師徐庶已於三日前率主力往衡陽去了,現在隨我撤退的除了最後的一批千餘兵士外,還有慕沙、陸遜和桓階等人。

    由於未經戰事,通往南方的大道上轍出的車印還很新,壓得荒草四伏,其間偶有一兩隻野狗出沒草中,一倏而過,我知道他們是在尋找著新埋的屍體充作食物。

    若到了惡戰的北城,野狗會比這更多,赤日炎炎,暴曬在千里焦土上,湘江水因為連續的乾旱流量大減,長沙四周的護城河中河水僅剩下了一條細細的涓流,露出原先沉埋於河底的纍纍白骨,成群的禿騖棲繞在原先蒯越軍埋屍的坑口,等待著飢餓的野狗刨開地表那些薄薄的松土。

    在挨過戰火連綿的七月後,長沙的百姓迎來的卻遠不是好光景。

    自古天災總是與人禍聯繫在一起,在長時間的乾旱肆虐下,本應引水灌溉的良田因人手短缺而使得處於抽穗期的稻穀大面積的減產,一些原本盛產糧食的田地幾顆粒絕收,從各地上稟的情況看,今年荊南三郡這一季欠收已成定局。

    相比少經戰亂尚算安定的桂陽、零陵,長沙的百姓在這一場人與天的搏鬥中卻再也撐不下去了,先前豫章援軍接濟來的一點糧食在飢餓的人群面前很快就被分食乾淨,而若再從豫章徵調的話,且不說長途轉運時間不及,就言費棧叛亂後豫章郡南之地屯田皆毀,又廬陵各部雖平但局勢未定,糧食也不是想到就能來的。

    飢餓,還是飢餓,迫使人們背井離鄉,逃往能有一口飯吃的地方,而那些失去跋涉能力的人或者去和野狗爭搶一塊腐骨,或是眼睜睜的等著待斃判決的日子。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缺水少糧加之暑熱的天氣,最可怕的瘟疫就在這時流行起來,從八月初開始,城中已陸續開始有牲畜倒下,開始時我還以為是炎熱中暑的原因,待到後來一些體弱的老人、孩子也開始發病,隨後在短短的幾天內死去,我才疑心是有了疫情。

    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這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我的計劃,長沙是我歷經鏖戰守下來的,放棄不是我最好的選擇,但現在卻成了我唯一的選擇。

    人心慌惶,面對強敵尚從容自若的我,在肆虐的瘟疫面前,已無法保持鎮靜。

    「將軍若真有體恤民情之心,望謀戰之前能多為民慮,如此則民之幸也!」城門口,對我說話的是一個清瘦的老者,目光炯炯。

    他不是旁人,他就是我與劉表共薦的長沙新任太守——張機。

    在荊南一帶,張機的名聲是如此的響亮,他這些年來一直在荊南一帶行醫,百姓都稱他為「醫聖」,有這樣一位德高望重又兼通醫理的賢者出任長沙太守,對於長沙百姓來說,是一個極好的消息,而對於爭取和談的劉表和我來說,張機乃一隱士,不屬於我們中的哪一方,正是太守最適合的人選。

    與張機一起送行的還有何宗等一干官員,他們多數是桓階府上的幕僚,面對病魔的侵襲,這些人沒有退避,勇敢的選擇了堅守。

    聽到張機有些責備的勸諫,我沒有動怒,我只感到了萬分的羞愧,引發這場瘟疫的原因,除了天災外,更大的責任在於我與劉表的連番交戰,致田地荒蕪,百姓流離,而現在我卻像一個膽小的將軍一樣,擅自把守衛陣地重任交與手下的士兵,自已逃跑了。

    在最近的這兩天,長沙城就像陷入到了一片死寂之中,瘟疫開始露出它猙獰的面目,被發現感染上疫症的人在急劇增多,據估計尚留城中的人中百分之三十被感染上了,而在此兩天內死亡的人數已達到百人。

    若不是見到長沙疫情泛起,百姓多患病而亡,以張機的性情,是絕對不會答應出任太守的。

    其實,我和劉表都明白,就眼下長沙瘟疫橫行的情況,能夠保全和拯救長沙的,除了張機之外,沒有別人,況且在這個時候,劉表一方是沒有哪個人會主動的站出來要求到長沙去的,除非他想找死。

    真正的延請張機並不難,也不需要跑到巴邱去,聞知長沙有疫情後,張機即攜家來到了長沙,我與徐庶知曉後誠心登門造訪,這回出乎我的意料,不需費盡口舌,張機爽快的應允了,不過太守印授張機只同意暫領一下,代長沙疫情穩定後,便即俸還。

    我神情凝重,正色道:「先生若有差遣,儘管吩咐,寵定盡力為之!」

    不言張機是我的救命恩人,單就張機不俗於世的為人,我也是極敬重的,此次答應出任太守也多半是為了鑽研病症的方便。

    「先生……。」陸遜站在張機的一旁,拉著手有些依依不捨。陸遜這些日與張機處得投機,對於醫學的博大精深,年輕的陸遜有著強烈的興趣。

    車行轆轆,荒草淒淒,辭別張機後,隊伍向衡陽行進,路上每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桓階本有意留在長沙,但由於其名望日隆,遭到劉表方的堅決反對,不得已作罷。

    關山度月飛,歲月如刀,塵事紛紛擾擾,說實話,我沒有驕人的天姿、沒有出眾的心智,也沒有漢室宗宗的背景,當初只是憑著一股血性闖出了殺出了一條生存的道路。

    可現在,我擁有了長江之南的大片疆土,治下依附之百姓眾逾十幾萬,在我手下,更有太史慈、甘寧、徐庶、劉曄等一般賢能之士,若我還像以前一般不計後果,僅憑勇力行事的話,像這次長沙攻戰般的好運是不可能每回都有的,而薺州口一戰的慘敗說不定又會重演。

    而要成為一個好的領袖決不是容易的事,不計民生一味征戳會弄得民不聊生、百姓俱反,而退忍避讓過度又被讓人覺得你孺弱無能,不是成大事的明主。

    漫江連碧透,青山伴雁行。我們一行到達衡陽的時候已是傍晚,夕陽映照下,遠處衡山點點,籠罩在一片雲靄之中,間或有一行大雁從山間掠過,在道路兩旁是新遷來的百姓用石塊砌建了一間間的茅舍,長長的芊青覆蓋著屋頂,卻還能嗅到一種青草的氣息,房子雖然簡陋,但卻處處透著勃勃的生機。

    早在長沙與蒯越對峙時,我聽從徐庶、桓階眾人的建議,已逐步開始將我軍在荊南的中心向這裡轉移,並令李通鎮軍於此,畢竟長沙離劉表太近,一旦有戰事很容易遭到攻擊。而把長沙郡作為雙方的緩衝區,對我對劉表都是不錯的選擇,可以多派斥候偵察劉表軍情況,防止蒯越軍有可能的突然襲擊,因為我知道建立在血腥之上的脆弱和平是不可依靠的。

    從長沙一路行來,約有五百餘里,人與馬皆已是疲憊不堪,此處有人家,又見離城不遠,我便令軍士停下歇息一會,待整肅行裝後再行進城,盛夏之季,加之少見的乾旱缺雨,湘江之中淺處水方沒膝,更有一群孩童紮著沖天小辮,光著屁股戲於水中,剎是可愛。

    連日的操勞和奔波之後,慕沙終於病倒了,這一路上,她一直是躺在車上,由裨女服侍著,這時聽說衡陽到了,車簾輕啟,裨女扶著慕沙也下得車來,歇歇腳喘口氣,我見慕沙腳步虛浮,面容憔悴,不由心頭一緊,我知道慕沙的病一半是由於疲勞奔波累的,一半卻是為親人俱亡而悲傷。

    長沙那晚,本是久別相逢,互訴相思衷腸的時候,慕沙臉有戚容,向我訴說了她父親的死訊,還有族中親人慘遭屠戳的悲苦,整個廬陵王族在這一場叛亂後就只剩下她一個人,說著說著慕沙已是淚流滿面,她抬起滿是淚水的臉,強笑著說這是她將我帶到廬陵的代價,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數,你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注定又會失去原先已擁有的東西。

    對於輪迴報應之類的無稽之談我雖然不信,但也沒有更好的理由來說服她,唯一能做的只是好言安慰,盡心的照顧。

    我輕聲問道:「坐車也累了,我們到前處江邊歇歇吧!」

    慕沙點了一下臻首,閉著雙眼,倚靠著我的肩膀,沒有說話。

    病中的慕沙更添幾分嬌弱,幾分依賴,幾多柔情,我本以為象慕沙這般爽直堅強的女子是不會有小兒女嬌嗔可愛的一面的,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慕沙對於其它人,或許會永遠一付果斷決然的女中豪傑形象,但在我面前,她卻還有著為人妻子的羞澀。

    正纏倦著,一陣喧鬧聲無端打亂了我們的心緒,我不耐的聞聲瞧去,原是幾個手下的軍士與方纔那群嘻戲的孩童不知為何起了爭執。

    這時,一馬伕打扮的士卒奔回岸上提刀欲出,粗著喉嚨嚷道:「你們這群沒人管教的野孩子,再亂撒尿小心老子就一刀削了你的小……!」抬眼見我和慕沙等女眷在不遠處,馬伕紅著臉把下面的粗話又生生的嚥了回去。

    眾童聞言大俱,皆四散,只一五六歲小童站立一旁不動,我與慕沙見那孩童如此情狀,猜是馬伕適才粗魯的舉動嚇怕了小孩,慕沙走過去,俯身扶住小童想去安慰他。

    那小童卻是一把掙脫開慕沙,迎上前去,大聲道:「我大漢自高祖皇帝以來,素以禮儀治國平天下,不曾有稍許懈怠,汝不過一馬伕,竟安敢如此輕狂,今汝狂言不打緊,豈不知會辱沒了你家將軍的威名?」

    那馬伕本是氣憤這群孩童在上游撒尿方便污濁水源,想著只是要嚇嚇他們,不曾想這小童竟然凜然不懼,且聽這小童口氣極老,不知是哪位官家公子,這樣一想心裡火氣便涼了一截,既然得罪不起馬伕只得嘟嚷了幾句,收起利器悻悻而回。

    我驚於這小童如此年幼,竟然會懂得以上壓下之理,面對強勢還能有膽有識,不覺心奇,慕沙更是心喜,摟住小童問道:「你是何人家的子弟,可說與姐姐聽聽?」

    小童挺了挺胸膛,傲然道:「吾乃零陵神童周不疑是也。」

    桓階與陸遜這時也走了過來,聽小童自詡神童,桓階笑道:「小時了了,大未必佳。」

    小童不假思索,脫口接道:「如此則先生小時必然是聰慧過人。」

    桓階不料會受五歲小童一諷,臉上頓時脹的通紅,卻又不好意思發作,我與慕沙、陸遜見狀大笑,正說話時,徐庶、黃忠及一眾衡陽士子已得著消息出城相迎,我看著也歇息得差不多了,便與陸遜、桓階整頓好軍馬,隨著徐庶、黃忠向衡陽城行去。

    新建的衡陽城座落在巍峨秀麗的衡山南麓,、湘江之濱。當秋寒來臨,雁群從北方飛往南方越冬,便在衡陽這裡歇翅停回,久而久之下「雁城」衡陽便得名於此。

    躲避戰亂而早遷過來的百姓在這裡建起了新家,炊煙裊裊,生命在一個地方被毀滅,又在另一個地方茁壯成長,如同一座城市、一種文明因戰火、疾病不得不被拋棄,它的子民便跋山涉水在另一處建起一座新的城市、新的文明。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衡陽的景致就如同這一幅幅寫意的山水畫,淡雅而不濃重,相宜得適到好處,邊走邊欣賞著這生機盎然的自然畫卷,我的心境也開朗了許多,心中的那個結也漸漸解開了。

    在大變亂面前,人命無常,誰都不可能掌握自已的一切,我能做的,我要去努力的,是如何讓混亂無序的亂世盡快平復,讓四海安寧的漢室江山重新建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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