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廬陵舊城部的叛亂,從慕沙的口中,我終於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建安二年六月末,蒯越遣使往舊城,授重金,許太守印,費棧心動,又見廬陵主力盡往荊南,便假言廬陵部並其土,說高昌、石陽、南野、東昌、新興八部,起兵三萬圍廬陵,時城中僅老弱千人,又事先突然,城遂破廬陵王及族中婦孺皆被持。
時郡丞鄭渾領令屯田於城北,聞費棧亂起急差人分報長沙、豫章,並領屯田客數百人,積穀屯糧於土城,費棧兵到渾引四鄉之民遁城死守,費棧往攻數次皆不得克,遂差吉陽、興平兩部據守廬陵以西要道,防我軍自荊南來援,自引大軍北上往豫章去。
華歆聞報,與顧雍、倉慈、劉基眾人商議後,即召附近軍屯兵以為城援,再使人往石印山太史慈處馳救,七月初,費棧以舊城部為主力,合余六部之力,舉二萬兵攻豫章,時我軍大將皆在外,城中除一干文弱外,無有大將,賊勢洶甚急之,劉基諸人諫華歆棄城另走,華歆不納,賊攻城急華歆冒矢石,親上城樓督戰,士見之皆以死效命,城遂保。
費棧見城已有備,遂遣各部分兵縱掠四野,所獲甚眾,費棧仗勢取大部,諸部皆以為忿,顧雍乘機遣送天威學府中的諸越族部落子弟回去,俱言實情,終說服南野、高昌、石陽等五部引兵回,山越之眾瓦解,費棧力孤之,時又有朱桓引兵晝夜從石印山回,與城中守軍合之,一戰潰敵,費棧見豫章不可下遂敗走廬陵。
陸遜引二千兵追之,時費棧雖敗但勢猶存,又有吉陽、興平兩部相助,眾仍不下有萬,遜兵少遂結鄭渾及各部之力,以為耳目,棧駐即擾,棧攻即遁,棧疲即破,如此往復,棧勢漸敗,時甘寧、慕沙被扼於廬西,遜親提精銳輕師往吉陽,與寧合攻之,俘其宗帥,吉陽、興平大懼降。
棧支黨多而往兵少,遜益施牙幢,分佈鼓角,夜潛山谷間,鼓噪而前,應時破散,終斬費棧首及眾千人,俘敵萬餘,廬陵始平。
八月十五,今年的中秋,月亮格外的圓,我興之所至,邀了一干眾將同游橘子洲頭,算是為方趕到長沙的陸遜接風,雖然時節不對,看不到滿山的紅葉,盡染層林,但極目遠眺,江水滾滾而下,萬里波傾,我亦能感受到擊楫中流,揮拆方猷的激動。
雲乍起,遠山遮盡,故宮離黍;
連營畫角,夢繞神州路,欲挽天河,一洗中原膏血。
提劍斬樓蘭,復我漢河山。
奈耿星河,疏星淡月,斷雲微度。
一曲歌罷,心中頓時舒坦無比,這半年來戰事控惚,每憚心竭慮為勝計,哪得半點空隙時,至今日方能再憧憬一回夢中漢武盛世驅狼吞虎破匈奴的榮耀。
「提劍斬樓蘭,復我漢河山,姐夫有這般壯志雄心,弟當隨左右作馬前之卒!」陸遜笑道。
這一次出兵廬陵、荊南,陸遜與慕沙一見如故,兩人都是爽快的個性,乾脆便認了姐弟,這一來我也就順裡成章的當上了陸遜的姐夫。
大半年不見,陸遜已長成了大人了,再不是我印象中那個瘦弱無助的少年了,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風姿倜儻、面容俊俏的白面書生,看陸遜這一副羽扇冠巾的斯文模樣,我還真想像不出他指揮作戰時又是什麼樣子。
與陸遜同來的還有二千名軍卒,這些人大多是陸遜臨時從豫章的軍屯兵中選拔招募來的,其中還有三百名天威學府的學生,經過這連番的戰爭洗禮,他們已成為了這支軍隊的骨幹,如果不是白天親眼見到陸遜軍整肅嚴謹的軍容,還有看到劉度被押在囚車裡的情形,我怎會也不會相信就憑這二千人就能擊破費棧與劉度這樣的狡詐之徒。
「伯言英雄少年,指揮三軍若定,此乃大將之材,若為馬前卒,豈不是屈才了!」徐庶在旁聽著,亦笑道。
我道:「今荊南戰事雖歇,然蒯越大軍駐於孱陵、漢壽,指日可下長沙,依弟之見當如何?」
陸遜道:「至於荊南之計,弟以為表擁荊襄富庶之土,手下甲銳數萬,長與之戰非為上策,今蒯越舉兵十萬,攻戰月餘尚敗,表必責之,戰既不克,和者即眾,唯今之計若能作些許讓步,荊南可罷兵矣!」
黃忠聽聞,大聲道:「蒯越新敗,士氣正衰,我可乘機破之,如何言罷兵之事?」
陸遜道:「方今英雄棋持,豺狼規望,克敵寧亂,非眾不濟,而山寇舊惡,依阻深地,夫腹心未平,難以圖遠,可大部伍,取其精銳。且豫章深臨壑地,孫策、袁術、劉表皆虎視之,若不互以為用,彼軍一旦攻之,我又陷腹背受敵之窘境,故思長久計,當以和為上。」
陸遜年紀輕輕,便能有如此見解,我愈奇之,在擊破蒯越圍困的消息刺激下,能見好就收,不貪全攻方為智者,不過,陸遜俱言與劉表和談的必要,山越之患只為其原因之一。
我沉吟片刻,道:「弟之言正合我意,去歲十月,鎮東將軍曹操迎天子於洛陽,遷都許昌並挾天子以令諸侯,豈能容袁術謀逆帝位,故術覆亡不遠矣,江淮南接我郡,若落孫策、曹操諸強敵手,則豫章危矣,故我之急,非在荊州之劉表,而在江淮。」
就我現在佔據的地方而言,無論是豫章還是荊南,對於意在逐鹿中原的曹操、袁紹諸雄來說,由誰佔領著並不重要,對於想投奔明主建功立業的賢士來說,豫章也不是一個吸引人目光的地方,因此,儘管我開辦了學館,提出唯才是舉的口號,廣納賢才於佐世,但囿於我的官職、號召力不夠,前來應募的人中有真才實學者寥寥。
屯田肅賊、興修水利這些都是內政治理的一個方面,目的在於提供一個安定的地方,可以讓飽經戰亂之苦的百姓安居樂業,攜家來投,並為了這個理想而為我效命,但這些對有志於附明主以濟世的賢才來說,豫章、荊南實在太偏離政治中心的爭鬥了,沒有可參考的價值。
建安元年十月秋,曹操破楊奉、韓暹於高陵,迎鑾駕移於許都,自此奉漢家名號令天下,威震四方,遂蓋造宮室殿宇,立宗廟社稷,省台司院修城郭府庫,並自領鎮東將軍,封董承等十三人為列候,荀或為侍中尚書令,荀攸為軍師,郭嘉為司馬祭酒,餘者眾人皆各封官,趨官相投者眾。
袁紹在奪了韓腹的冀州後,與公孫瓚在磐河、界橋幾番大戰,漸奪其地,帳下謀士中田豐、沮授、逢紀、許攸等皆一時之俊秀,鞠義、顏良、審配等有斬將搴旗之能,坐擁北方之冀、幽、並諸州,帶甲數十萬,勢極河北。
再往後者,如徐州之呂布、劉備,荊襄之劉表,江東之孫策,或淮南之袁術,與我相比,所佔之地、兵將錢糧充盈也只在其上不在下,換作是我的話,要投也先往這些人處去。
要想引起朝廷、有識之士大夫的重視,一味在長江以南發展是不行的,荊襄八郡有劉表這位漢室宗親鎮守著,表為八俊之首,清流賦詩深得民望,經過長沙這一次較量後,我知道荊襄不是我的突破口,若不乘著這回小勝的機會和解,再強行與之戰難免會背上漢賊的罵名。而江東的孫策帳下周瑜、張紹、韓當、黃蓋、朱治皆猛將良臣,在掃蕩嚴白虎、王朗勢力後,揚州之地除豫章外,皆為其所有,勢力漸固。
觀今之時勢,對我而言,在穩定了豫章的後方後,伺機向北擴張勢力當為必然之舉,淮南兵多糧廣,若奪一地據之即可補豫章之缺,或為北進中原之前哨,袁術雖擁甲兵二十餘萬,但倒行逆施,殘暴無仁,違天象擅稱帝位,忠漢之士必唾之,其外強中乾不足為慮。
如何在袁術的這塊大蛋糕上切下屬於我的一部分是下一步要考慮的首要問題,與這一點相比,蕩平山寇雖然迫切,但重要性倒在其次。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我仰望蒼穹,看日月之輪迴,感草木之枯榮,一時心潮起伏,百念交集,在亂世的征途上,我奮力的前行著,永不放棄心中不滅的理想——山不厭高,水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人斷腸。」一聲憂鬱低沉的長歎打斷了我的暇想,我皺了一下眉,雖然我也很喜歡曹操這首去歲年底在征討宛城張繡時作的《蒿里行》,但在此時此刻我美好的心情卻都被這詩中描繪的慘景給破壞了。
歎息的這人是一個年輕的書生,他就站在桓階的下首,看衣著打扮像是書佐的身份,我沉著臉,慢慢的走到他近前,盯著他一字一句的問道:「汝為何人,又因何而歎?」
那書生在我的逼視下眼神有些慌亂,不過很快鎮定了下來,道:「吾乃桓太守府書佐何宗,適才所歎非為其它,乃為荊南之百姓而噓噓歎息,自黃巾離亂以來,欲逞野心者以弔民伐罪為號舉兵,因戰而死者萬千計,流離失散者更眾,如此互戳相殘,甚不可歎之至。《詩經》有云:宜民宜人,受祿於天。故為主者,得民則治,失之則亂,若不受利,而令盡用立效,亦為難也。」
何宗這番話感悟的是百姓因戰亂而困苦,自建安元年秋至二年夏,荊南三郡戰火連綿,長沙更因劉表兩番攻城而百姓遷家避亂,蒿草長於荒野,何宗是長沙郡人,是看到了戰爭帶來的種種慘狀後才如此說的,其觀點卻不免迂腐,這些話要是在一年前說與我聽,我會生出一點同情心來,而現在的我心志逾堅。
紛飛的戰火已然證明,漢室傾落天下諸侯爭霸這本就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沒有絕對的公平可言,能以犧牲小部分的利益來換取更大的勝利,來讓更多的人享受和平安寧,是值得的。
但是,我的這番心思又有幾人能夠知道,青青子矜,悠悠我心,若為君故,沉吟至今,行大事者安可瞻前顧後,猶豫不斷。
「今日就游到此時,諸位將軍請回吧!」我淡淡的說道,聲音中聽不出是喜是悲,何宗的神情有些悻悻,張口欲言卻被一旁的桓階阻住了。
「適才在城門口遇上子揚,他身旁還帶了兩個人,其中一人容貌瘦弱,身材短小,我識得是山陽高平人王粲,我聞劉表待此人如上賓,便疑之,待問往何處去,子揚答往城中酒樓暢飲去!」桓階道。
前些日,我遣劉曄往襄陽再說和談之事,三日前他回來時稟劉表無和之意,今為何又與王粲同行,我心裡也有些疑惑,加之被何宗這麼一鬧,遊興闌珊,待回到長沙府邸,差人叫來劉曄,問道:「適才聽伯緒說子揚與王仲宣在城中同行,可有此事?」
劉曄笑道:「伯緒真是口快,那王粲原是劉表遣來的使者,三日前與我一道到的長沙,現安置於驛館之中,這三天來他們直叫嚷著要求接見,都被我擋了回去!」
「子揚,劉表遣來和談的使者還有何人?」對於劉曄瞞著我阻攔使者的做法我倒並不生氣,甚至心裡還很贊同,如果劉表使者一來我就見的話,那使者就會存下我們有求於他的感覺,在提出和談條件時必會趾高氣揚,擺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架式,那樣的話只能使和談陷入到僵局之中,我寄望於和談取得成功,以便能擺脫劉表的糾纏回兵豫章,但和談還需講究個策略方行,劉曄對這些細節性的東西把握得十分準,這一點上就是徐庶也不如他。
劉曄稟道:「汝南陳仲麟為正使、高平王仲宣為副使。」
「原來還有陳翔,這二人皆當世之名士,劉表可真是看得起我呀!」我笑道。
劉表派與其知交好友江夏八俊之一的陳翔和名士王粲來為說客,其一是向我顯示和談的誠意,其二是以這二人的名望來顯示一下他才是受到荊州清流士大夫擁護的正統,而我只不過是一時之草莽罷了。
還有另一層陳翔、王粲與蔡瑁過從甚密,蔡瑁與蒯氏兄弟同為劉表親信,同朝為官相互猜忌是免不了的,這些年蒯氏兄弟仗著劉表的信任,強取豪奪荊襄富庶之地大多為其兼併,蔡瑁心有不甘也無可奈何,直到前年自已妹妹嫁予劉表繼了後室,才漸漸有了說得上話的機會,蒯越這次吃了敗仗,在劉表面前也就失了底氣,蔡瑁主和的主張終於得到了劉表的首肯。
與劉表的和談一直進行的很是艱難,雙方幾次都差點談僵了,蔡瑁雖然傾向於和談解決荊南問題,但他的心思主要在於從中他能得到多少好處,陳翔、王粲開始時竟提出要我軍無條件撤回豫章,就好像這一場戰爭他們才是勝利者一樣。
好在劉曄是此中老手,他不慌不忙一點一滴的消磨著對手的鬥志,在談判桌前進退有度,分寸掌握的適到好處,並一步步把對手拖得筋疲力盡。
八月底,和談終於取得了突破性進展,我軍與劉表就荊南局勢達成如下一致意見:
一是雙方各自收兵罷戰,從現駐防區域後退五十里,保持一種互不接觸的狀態,也就是說我軍將從長沙撤出,退守到攸縣、衡陽一線,而蒯越軍則退守到公安、江陵一帶,而中間的以長沙城為中心的這一片地方則為中立區;
二是荊南三郡區劃隸屬不變,仍歸荊州所轄,桂陽、零陵兩郡太守人選由我軍選出,但要報劉表方面認可後方能上任,至於長沙太守之位,為保公正性,由雙方共同推舉一名厚民望、識書禮的中立人士擔任;
三是長沙、桂陽、零陵三郡每年徵收的賦稅由雙方各派一名官員監督收取,按三七制分配,劉表得三,我軍得其七。
另外,由桂陽、零陵、長沙往襄陽的商路必須無條件向有蔡家令牌的客商開通,沿路各城不得設關卡收取賦稅,最後輔加的這一條沒有寫進和談書,這是蔡瑁私下裡堅持要的回扣,劉表並不知道。
雖然條件比較苟刻,但我還是接受了,畢竟能在實際得到荊南一大半的情況下與劉表和解還是可以承受的結果,長沙被捨棄了,但也沒被劉表所佔領,況且歷經戰亂後的長沙城早已不復當年模樣,由於死人過多,走在街上不時有屍臭在陰暗處傳來,可怕的瘟疫隨時都有可能席捲這座城市。
離開的時候,我有些個不捨,畢竟城頭的一磚一木曾伴著我們風雨同舟,在城下的掩坑裡有我們朝夕相處過的死去的同伴,黃忠、徐庶他們的心境也與我一樣。
「走吧!」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眼中閃爍著一種叫人看不真切的撲朔迷離的光芒,在心裡我吶喊道:劉表你聽著,今朝我向你低頭,為的是終有一天,我會超過你,即便你擁有漢室宗親的高貴身份,而我只不過是一介布衣,即便前面有無數的艱難險阻,我也會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