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東尼奧可能會看不上我,這一點來之前我就有心理準備了,但是沒料到這傢伙會回絕得如此乾脆。
安東尼奧不和我合作,那就意味著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也沒有了,真要是這樣的話,後果是災難性的。
但是杜月笙卻不急不躁,出了虹口電影院,看著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杜月笙微微一笑。
「月笙哥,你這葫蘆裡到底賣得什麼藥呀?」看著杜月笙那表情,我就知道他肯定已經有了對策,可這事情的成敗非同小可,馬虎不得。
「這幾天,你專心做你的事,剩下的交給我了,保證讓那個洋鬼子主動來找咱們。」杜月笙並不說破,而是轉臉對江肇銘道:「肇銘,這種事情你最拿手,不用我教你吧?」
「宣統皇帝」江肇銘嘿嘿一笑:「小癟三一個,師父,交給我是了。」
「師父,我也搭把手吧。」顧嘉棠對安東尼奧早就一肚子火了,見我點了點頭,更是一陣壞笑。
這兩個傢伙搗鼓在一起,不知道會搞出什麼事情來。
「話說在前頭,可以鬧,但是別出了人命,畢竟日後還得做生意,儂曉得唔啦?」杜月笙叮囑道。
「曉得曉得!」江肇銘拽上顧嘉棠,兩個人勾肩搭背離開了。
我和杜月笙悠閒地在街上走,邊走邊談。
「五弟,有件事我老早就想跟你說,就是一直開不了口。」到了一個茶攤,兩個人坐下,要了盞茶,杜月笙沒頭沒腦地冒出來一句。
「你什麼時候和我這麼客氣了。說吧。」
「先不說你的電影公司,慕白,你想過沒有,你現在最缺的,是什麼?」杜月笙直勾勾地盯著我。
缺什麼?老子現在什麼都缺,缺房子,缺車子,缺票子,缺女子,缺孩子,奶奶的,整一個「五子登科」了!
「月笙哥,你這話問得錯了。」我搖搖頭。
「如何錯了?」
「你不應該問我缺什麼,你應該問我現在有什麼。」我呵呵一笑:「我現在一窮二白,什麼都缺,比不上你瀟灑。」
杜月笙被我逗了,笑道:「是哩是哩。你現在最缺的,是實力。」
「哦,此話怎講?」我給杜月笙倒上了茶,洗耳恭聽。
看得出來,他是要真心實意給我指條路來。
「你看看,這大上海,繁華不?熱鬧不?」杜月笙指了指外面的車水馬龍:「十里洋場,紙醉金迷,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這風光,卻有多少人知道,這風光的背後,是勾心鬥角,是你死我活?」
「要在這個地方生存下去,沒有實力,是不可能的。這裡有外國人,有軍閥,有**上的朋友,有政府,魚龍混雜,隨時都有人能置你於死地。慕白,剛才這事你也看到了,沒有實力,一個放電影的就能把你轟出去,這事不說,張老太爺要不是有實力,能保下你一條性命?」
杜月笙的聲音很輕,卻如同一記記重錘砸在我的心頭。
「說句不好聽的,躲在別人的翅膀下生活,不是件長久的事情。張老太爺雖然是泰斗,可這世事變化太快,倘若他老人家那一天翻了船沒了,還有誰保護你,你覺得嚴老九會放過你嗎?」
「你是個人才,是個幹大事情的人才。之前金榮哥有心讓我把你拽過來,讓我給拒絕了。你和我們畢竟不是一路人,但是慕白,現在的情況是,不管你是想搞電影還是搞文化,甚至是軋朋友,沒有實力,都將一事無成,道理很簡單:這上海灘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地方,唯一行得通的,就是誰的拳頭硬,誰有實力誰的話就管用,你再有本事,沒了實力,也只不過是個小癟三。」
杜月笙喝了口茶,沉默了。
「月笙哥,我也想在上海灘呼風喚雨,我也想牛皮哄哄,可你看看,現在除了拍電影,我還能幹什麼?」我苦笑了起來。
別的事情,我根本就幹不來。
「慕白,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十幾歲孤身一人來到這上海,大字不識幾個,水果攤裡做過學徒,混混裡混過檔子,不也這麼過來了,你總比我強吧!」杜月笙搖了搖頭。
「你腦子不笨,再說,你手底下,可握著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哩,這股力量用得好了,絕對能在上海灘打出一番天地來。」杜月笙衝我咧了咧嘴。
「我怎麼不知道有這樣的好事?」
「十六鋪的那幫人,對你忠心耿耿,上海有句話,寧惹閻王爺,不惹十六鋪,為什麼這麼說,就是因為十六鋪的那幫人,全都是肩膀上扛著一顆腦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光腳的就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橫豎一個死,就因為他們的一腔混血勇猛好鬥,所以不管是我和金榮哥還是八股黨,都拿他們沒辦法。」杜月笙敲了敲桌子,瞇起眼睛看著我。
他的話,讓我心裡為之一酸。媽媽的!要是有出路,十六鋪的那幫兄弟能這樣!?他們的情況我最清楚了,要家沒家,要錢沒錢,全都是靠一身的力氣混飯吃,地當鋪子天作被,沒人看得起他們,沒人願意搭理他們,他們是社會的最底層。
「這幫人,八股黨搞定不了,我們也搞定不了,但是你,五弟,你能搞定他們。要是把這幫傢伙拉扯好了,上海誰還敢小看你?再者,十六鋪藏龍臥虎,好漢多得是,別的不說,阿山和阿榮,還有你新收的那個徒弟顧嘉棠,要勇有勇,要謀有謀,都是能讓人豎得起大拇指的好漢!你把他們拉扯起來了,你的實力就有了,而相應的,對於他們來說,何嘗不是件好事,起碼不用再過著那樣三餐無著的苦日子了。」
杜月笙的一席話,聽得我低頭不語,句句戳在我的心坎上。
這段時間,沒有實力吃得苦,我自己清楚,師父和杜月笙,雖然對我屢屢幫助,可畢竟還是浮雲,關鍵時刻,得自己腰桿硬才行,畢竟不能靠著別人活一輩子,而十六鋪的那幫窮兄弟,我也早就想拉扯一把,雖然在電影公司給他們找了事情做,可現在公司初建,小得可憐,力量有限,每次看著那幫窮兄弟衣衫襤褸地跑過來無償給我幹活,盡撿那些髒的苦地累的幹,幹完了連飯都不吃光著腳離開,我的心裡就他娘的好受!?
「月笙哥,你有什麼門路不?!」我咬了咬牙,盯著杜月笙,等待他的回答。
或許,杜月笙早就替我想好了一條路。
在現在的形勢之下,不管是為我自己,還是為了十六鋪的那幫窮兄弟,只有拚一拚了。
「門路倒是有,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做。」杜月笙深吸了一口氣。
「月笙哥儘管說。」
「販土。」杜月笙言簡意賅,卻讓我大吃一驚。
「煙土!?」我失聲叫了起來。
「呵呵,我就猜到你不會做。」見我這反應,杜月笙似乎早有預料。
他說的沒錯,煙土這生意,我還真是心有芥蒂。鴉片這東西固然是一本萬利,但是畢竟是害人之物,鴉片戰爭以來,國人對之恨之入骨,沾惹這玩意,我有一種本能的排斥。
「五弟,你先聽我把話說完。」杜月笙侃侃而談:「如今世道亂了,原本就沒有什麼正義而言,別看那些光鮮亮麗的大人物,段祺瑞也好、吳佩孚也好,各路軍閥,甚至是那些吹捧革命的人,私底下都沒少幹過種植鴉片這事。鴉片這東西,中國人需要,世界各國的更需要,上海作為貨流中心,更是整個亞洲乃至世界的鴉片中轉站。」
「或許在五弟眼裡,我杜月笙還算是個人物,可我自己的份量我最清楚。在上海,充其量,我也只不過是個二流貨色,同樣是個小癟三。」杜月笙自嘲道。
他這話,說得很靠譜,實際上,1920年的杜月笙和後世眼中的那個青幫大佬,有著天壤之別,這個時候的他,的確就是一個二流貨色,他只不過是黃金榮手底下的一個幫手,即便是黃金榮本人,在上海,也只不過是個法租界的華探頭目罷了。
「你要生存,你有理想,我也要生存,我也有理想。」杜月笙有些激動起來:「我是不識幾個字,可也知道應該為國家為民族做些什麼,金榮哥老了,有些跟不上時代,只盯著他在法租界的那一個攤子,倘若只是如此,始終不過是條泥鰍,是不會躍龍門的。」
「要做大事,要活下來,就得努力生存,就得有實力,我的眼裡可不僅僅只有一個法租界,我要的,是整個大上海!」杜月笙咳嗽一聲,咬了咬牙。
杜月笙這個人,和一般的黑幫大佬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他的抱負了,縱觀他的一生,不管是風光的時候,還是落魄的時候,不管是前程似錦的時候,還是面臨國破家亡的時候,他始終都把國家和民族大義當成自己的理想,並為之全力周轉,死的時候,遺產也只不過十萬美元,可歌可歎。這,也正是我對他敬重的根本原因。
「眼下,來錢最快的,就是土。我們不搞,八股黨的人也在搞,而且如果我們不努力,遲早有一天全被他們搞了去,到時候,我們連蹲腳的地方都沒有了,至於你的電影公司,至於你本人,也長不了。所以,必須得瞅準時機,果斷出手才行。這事我跟金榮哥說,他不太同意,只是說讓我自己鬧騰去,他不反對也不支持。」
「五弟,我有人,有門路,你有人,有抱負,咱們做一場,才能有出路,才能有實力,只有有了這個,你的那些理想,才有實現的可能,你的那些窮兄弟,別人才能把他們當人看。」杜月笙敲了敲桌子,情緒激憤。
我也聽得全身熱血上湧。
誰不想活下去!?誰不想實現自己的理想!?誰不想別人把自己當人看!?
「五弟,我知道你嫌煙土這行當髒,呵呵,這英雄你當,小人,我來!明面上,我出頭,公司一人一半,你讓阿山他們過來做事就好,國內的貨,我來做,有屎有尿我頂著,走世界的貨,阿山他們來,我同樣頂著!杜月笙沒別的本事,臉皮還是厚的!」
杜月笙哈哈一笑,悲愴至極。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說什麼!?
有杜月笙這樣的朋友,我還能說什麼?!
「月笙哥,為了活下去,為了我們的理想,這活,我他娘的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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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小小透露一下,電影首映,一幫天子號牛人將善良登場。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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