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還是那麼的黑,月,還是那麼的亮,星光還是在一閃一閃,而行癡的心卻難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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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淚水從小和尚的眼角無聲滑下,一滴滴落在枕上,將枕巾洇濕了一大片,但他卻一點感覺沒有,只是一眨不眨地盯著窗外皎潔的月光。周圍師兄,師弟們雖然鼾聲四起,近在咫尺,但他卻感覺自已有如身處孤島,無人可援。
方丈法旨既下,便再無更改之理,當天下午,戒律院負責相關事物的僧人便找他辦理手續:僧人還俗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現在不是百多年前,寺院開除僧人只要把人往寺外一推便再無瓜葛,至少,戶籍方面的問題寺院就不能不管,也因此,行癡得以再在少林寺內居住一天,等明天手續辦妥,他便只能離開這座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古寺禪林。
未來該怎麼辦?行癡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他是一個孤兒,無父無母,在還不會爬的時候便被人半夜遺棄在山林之中,幸得寂空禪師深夜練功,偶然聽到他的啼哭聲才發現了他。老禪師將他帶到少林放於山門外,然後再暗中招來寺中僧人把他救入寺內。由於他身上除了一件包裹身體的小被外便再無一物,寺院無法找到他的家人,於是便把他收留,撫養**。因其無由而降,所以小名天生,見於寺院之外,故得姓為釋。
釋天生生於寺院,長於寺院,每日裡來見到的都是僧人們的修行練功,參禪悟佛,耳濡目染之下自然也以成為一名大和尚為志向,於是,小小年紀他就跟著那些僧人一起勤學苦練,或許是他天生聰慧,又兼刻苦用功,不到八歲便已熟讀十幾部佛學經典,令人歎為神童,長大**之後,自然也就順理成章地剃度出家,被賜法名行癡。
大約六歲時,寂空禪師偷偷把他從居室背到寺外山中,傳他武功,但卻不允他當著別人的面使出他教的那些招術,而且不許他把傳授武功的事對別人洩漏。釋天生雖然心中不解,但覺得老禪師並無惡意,於是便答應了下來。
就這樣,白天,釋天生跟著寺院裡的其他僧人勞做,修行,晚上則被寂空禪師偷偷帶到寺外山林練習武功,一晃到現在就過去了十六七年。
可以說,在他人生中的這二十多年中,除了偶爾到山下採買物品,他的生活就是在限定在少室山中,少林寺內。他所知道的只有少林寺,少室山,還有山腳下為數不多的幾座村鎮,他不知道俗世的生活是怎樣的,他不知道離開了寺院,他能夠靠什麼養活自已,未來對他而言就像是一扇緊閉著的房門,推開之後,等待自已的不知道是光明還是黑暗。
「啪嗒」,一聲輕響,那是一顆小石子撞在窗欞上的聲音。
是寂空禪師在找自已!
行癡用手背抹去眼中的淚水,翻身從床上坐起,披上一件僧衣便躡手躡腳地從居室內溜了出去。
屋外,月光如水,淡淡的銀輝中,不遠處的牆上黑影一閃而過,旋即消失。
穿好僧衣,行癡跳上牆頭,施展多年練就的輕身功夫一路竄高跳矮,緊跟著前面的人影向寺外追去,不大一會兒,寂靜的禪林便遠遠地拋在了身後。
跑了大約有十幾分鐘,前面的黑影在一片空地處停了下來,銀髯飄灑胸前,正是寂空禪師。
「師傅。」來到寂空禪師面前,行癡委屈地叫道,眼窩一酸,眼淚不由自已地又滾了出來。
「呵呵,傻小子,你的事我已經知道了。不要難過,這未必就是一件壞事。」寂空禪師慈祥笑道,年紀如他者,早已看透了人世間的種種悲歡離合,心胸的寬闊遠非一般人所能相比。
「師傅,我該怎麼辦?離開了少林寺,我該到哪裡去?」行癡問道,這是他心中的迷惑,也是他心中的恐懼。
「在家既出家,出家既在家,如果心中有佛,在不在禪林又有什麼關係?」寂空禪師單掌豎在胸前輕聲吟道,夜風吹過,將他身上的僧袍輕輕吹起,真如菩提化身相仿。
「師傅教訓得是,徒兒謹記。」被老禪師這樣一說,行癡心中的迷茫似乎少了許多。
「現在的少林不是過去的少寺,這裡已經不再是清靜修行之地,你生於少林,長於少林,眼中自然只有少林,然則天大地大,佛法無邊,少林只是一座禪林,而非極樂淨土,倘一葉障目,則難識泰山,現在,你也是到了該看看外邊的大千世界的時候了。」寂空禪師說道。
「請師傅指點迷津。」行癡誠心問道。
「你離開少林之後,可到青田鎮北十里外,那裡有一片果園,看守果園的譚德五是少林俗家弟子,三十餘年前曾經跟為師學過幾個月的拳術,為人豪爽,古道熱腸,你先到那裡,投奔於他,然後再慢做打算。」寂空禪師吩咐道。
「是,徒兒記住了。」心中有了目標,行癡心裡蹋實了許多。
「呵呵,紅塵俗世終非禪林寺院可比,善惡一念,魔由心生,你雖已不再是僧人,不必再守出家人的清規戒律,但須牢記佛祖教誨,三省其身。」寂空禪師叮囑道。
「是,徒兒記住了。」行癡答道。
「嗯,你為人聰明,心地善良,我相信你很快就能適應新的生活,不過你有時太過衝動,不知以柔克剛,想必以後少遇不了麻煩。師傅不在身邊,也沒辦法再幫你,只希望你以後再有衝動時不要輕易動手,須知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但能容人處且容人。」寂空禪師說道。
這一分開,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次見面,老禪師年紀已高,雖身輕體健,不輸於一般壯年,但終非仙佛,早晚難過六道輪迴,一想今日一別恐成絕別,心中難免傷感。
「師傅,我會注意的。師傅,您也要多多保重,以後不要再喝那麼多酒了。」行癡哽咽道。寺內僧人雖多,但真正關心他,愛護他的卻只有師傅一人。
「呵呵,傻孩子,你下山以後,還有誰給我帶酒帶肉?沒酒沒肉,我就算想吃想喝又能吃什麼,喝什麼呢?」寂空禪師哈哈笑道,不知不覺中,他的一雙老眼也漸漸濕潤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