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就在王殊彥要砸店的風聲傳出來之後,這整條街上幾乎所有店家都是聞風而動,不為別的,劍南燒春幾乎是搶了大家所有人的生意啊,這會子眼看有人要出來滅了他了,大家豈能不關注,豈能不歡欣雀躍乎?
所以,就在這邊街【中】央劍南燒春這裡的風聲一出,整條街幾乎是有一半的店家選擇了關門歇業來看熱鬧。就在這些將劍南燒春的店舖圍得水洩不通的人群當中,少說也有三分之一就是各個店家的掌櫃活計們。不過雖然乘興而來,到底卻還是沒能免了敗興而歸。這經典的砸店橋段起起落落幾番波折之後,最終卻居然是王殊彥被迫黯然離場。
這個結果,在讓大家紛紛惋惜的同時,卻也是不由得心裡驚詫:怪不得人家劍南燒春能一炮而紅,旬月之間就坐實了這大唐第一名酒的位子,銷量節節上攀,幾乎將整條街的生意都搶了去,也怪不得就在大家還壓根兒就不知道劍南燒春這四個字的時候,那大名士賀知章等人就願意主動地站出來為人家吹捧。
敢情這劍南燒春的背後老闆,竟是前些日子在長安頗有盛名的劍南道李曦,也是一位大名士啊。
話說,什麼叫名士?有名氣,有才華,敢做些為天下先的事兒,也敢說些為天下詬的話,這在大家看來,大抵也就稱得名士了。
而一來前些日子長安城裡到處都是關於這個劍南道李曦的才子傳說與治政妙法,首先這名氣人家就有了。
然後呢,人家還做得好詩啊」只是那一首箜篌詩,賀工部說什麼來著,「足抵半篇屈子賦」啊,聽聽」人家賀工部都讚這首詩至少有一半屈原的才華,這什麼概念,要知道,在讀書人眼裡,那屈原可是才子的祖師爺!
而且據說張旭張長史聽了這詩之後,也是贊說,「足以與張公若虛《春江huā月夜》相匹敵」。人家張若虛那可號稱是,「吳中四士」之首啊,乃是賀知章的前輩人物,他的《春江huā月夜》更是在後世人譽為「孤篇橫絕盛唐」的名作,在當時便已經是極有盛譽。
雖然說拿了李曦的箜篌詩跟他比」有點誇張了,卻也足以代表了當時就有「草聖」之稱的張旭張長史有多喜歡這首井了。所以毫無疑問,這詩才人家李曦是不缺的。
再然後呢,人家還特例獨行啊!
話說,老婆總是別人家的好這個話可是古今同理」大家心裡都是認同的,不然也就不會有「寡婦門前是非多」這個話了,但是大家自小就在社會裡成長,不管你後來是否讀書,這耳濡目染的,像這等不太符合社會【道】德觀的事情」大家背地裡都可以喜歡,明面上卻是沒什麼人敢承認的」更是沒什麼人敢公開說出來,甚至以此為自我標榜的。
但是人家李曦就敢,你不敢說的,人家敢說」想當然爾,你不敢做的」人家也敢做,人家非但敢肆無忌憚的說自己就是喜歡寡婦,喜歡熟婦,而且還為此特意做了詩來,這叫什麼,這就叫膽氣,這就叫名士風骨了。
你愛罵罵你的去,老子就是喜歡!
話說,人們的心理大抵就是那麼回事,最最容易讓大家都敬佩的,就是做一些大家都嚮往卻做不來的事情的人,比如俠客,再者就是說一些大家想說卻不敢說,甚或想說也說不出來的話的人,比如……李曦。
即便關於李曦的這些事情,有人壓根兒就一無所知,那也無所謂。別的不說,看見了沒,張旭、賀知章、賈曾、蘇晉、李適之……這都什麼人哪,這都是當今名士啊!人家都對李曦一今年方弱冠的後生小子如此客氣,如此尊敬,尤其人家李適之李大人堂堂承乾太子的後裔,居然跟李曦約為兄弟……你說人家不是名士是什麼?
當然,這些都只是他們這些外人的看法罷了。
別看賀知章和張旭等人一見之下就對李曦很是推崇,但是要說讓他們這就把李曦當成是一位真正的名士,與他真正的平輩論交,卻還不至於。人家之所以此時這麼給面子,一來情況特殊,二來不得不說這裡頭有李適之的面子,三來麼,李曦此前的那些井也好,那些事跡也好,倒也確實是挺讓他們驚奇的。
此時眼看風雨已過,賀知章就瞇起眼睛摸起了鬍子。
李曦衝著店內外看熱鬧的人群拱了拱手,道:「小店今日遇到些小麻煩,所賴諸位見證,如今麻煩已去,本店這就要繼續做生意了,諸位,散散吧!」
大家聞言一邊議論談笑著一邊緩緩散去,李曦這才轉過身來,沖賀知章等人拱手,坦白地道:「本來都已經準備打上一架了,沒想到諸位突然大駕光臨,可是幫了不小的忙啊,改日一定設宴相謝,請諸位務必賞光。」
聽到李曦坦誠地說這就準備跟王殊彥打架了,張旭便先是笑笑,聽賀知章道:「我等只是急於見到你這位蜀中第一才子,所以這才生拉硬拽了適之,讓他帶我等前來尋你,卻不想正好遇到這等事情,這王丘在朝中素有清名,不想這教兒子的本事卻是叫人不敢恭維啊!」言下之意,卻是不敢居功,而且面對李曦的邀請,他也並沒有予以回應。
李曦一聽這話,立時就明白了人家的心意。
在他來講,該感謝是一定要感謝的,不過既然人家並不打算讓自己領情,自己倒也沒必要非得貼上去,沒得給人一種巴結的感覺了。
當下他也笑笑,心想不如事後跟李適之打個招呼,讓他找個機會替自己敬這幾位一杯酒就走了,反正只是表達一份心意而已。
因此當下他便是再也不提這件事,只是順著賀知章的話道:「倒也不怪人家沒家教」是我搶了人家的財路嘛,自來所謂殺父奪妻之恨不共戴天,其實奪人財路這事兒,也差不多了。」
賀知章和張旭兩個人」都堪稱是藝術達人,就生活上反而關涉不多,因此他們聞言便只是蹙眉苦思而已,這時候反而是李適之和賈曾、蘇晉,他們要麼是多年在外地居官,深深的明白基層困苦,要麼就是處身朝政之中。日日關乎國計民生對於這錢財的理解」自然要較賀知章和張旭二人現實許多」也深刻了許多,聞言便都是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大唐自來便以富庶而為人稱道,歷代皇帝也都待臣子甚厚,可以說,做官出身的」便少有貧者,但是說實話,單純論到一個富字,其實做官者的收入,比起那些富可敵國的大商人,又或者是名下田地千頃的大地主」卻是差得遠了。
也有能跟那些人相提並論的」但是」少。至少你也得是個三品二品的,這才敢說自己過的日子享受的生活等等,都能稱得上一個富字了。
否則呢,那就只好跟周鄧啊李逸風這等為官地方的官兒一樣,一來是為治下的某些大商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卻又不至於違反國法的庇護」二來就是收一些不太顯眼又合乎情理到做官的人都會收的禮物,諸如過年了,端午了,中秋了,下邊的官員們多少總會有些孝敬等等,從而得到一些額外但是健康的灰色收入,這才能維持比較高檔的生活消費水平。
而關於這一點,其實上到歷代皇帝,下到朝中的御史台、吏部等等,也都是明情的,但是只要你做的不太過分,不影響到國計綱法,那大家也就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做官的嘛,大家要走過不上比普通人更奢華的生活,這做官的樂趣豈不是銳減?
單純的說什麼治國平天下的理想,不是不可以,但理想是不能拿來填肚子的。人生活在社會上,時時刻刻都有對比,大家眼裡看著耳朵裡聽著,誰家今日大宴,炙鴕峰,誰家昨日辦喜事,四十輛馬車的嫁撈,…光說理想,不提實際的好處,誰都撐不住。
這種情況下,就連皇帝和御史台都不願意擋人財路,怕的就是引起百官們的反彈,仔細想一想,還真是如李曦所說,這擋人財路倒真可以算得上是僅次於殺父奪妻之恨的大仇了。
所以如李適之賈曾蘇晉等人,便紛紛頜首表示贊同。
不過賀知章熟思片刻之後,卻是忍不住皺著眉頭詰問,道:「吾聞子日在劍南時便以善於治貨殖而為人稱道,卻不知子日對於禮樂教化,是何見解?」
李李適之一聽,就知道這是考問了,當下裡他看看李曦,倒也想聽聽李曦的見解。雖然他已經跟李曦約為兄弟,關係堪稱親近了,其實卻也只是因為欣賞他的才華和風度,外加喜歡他釀的酒而已,對於李曦到底學問如何,他卻是並不瞭解。
李曦聞言微微蹙眉,雖然明知道類似的話題你跟賀知章這種神仙人物兼理想主義者沒個討論,不過人家問了,他卻還是不能不答,於是就在店舖裡,便當著羅克敵李逸風,還有一眾店裡的夥計等人,道:「禮樂教化,自然是天下王道。可是正所謂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沒有吃的,還談什麼禮樂教化?箕子不食周粟,固然是千古美名,可是在小生看來,你永遠都不能奢望個人的精神布達到所有人那裡去,那是不現實的。」
頓了頓,也不等賀知章反駁,他便又繼續道:「當然,如商之箕子,如齊之田橫,這等樣人,大家都做不來,但是大家心裡卻也都承認,那才是一個民族的脊粱!這種人,不可能多,但不能沒有!而且,越多越好!」
他這個話一出,卻是別說賀知章了,便李適之等人也給惹得皺眉深思起來。
這時李曦笑笑,也不給賀知章再次出言刁難的時間,便拱了拱手道:「說起這些來,在下見識淺薄,諸位見笑。呃,適之兄,你看,總不好叫諸位老是這麼站著,不如,咱們到裡面坐下敘話?」
李適之聞言點點頭,看向賀知章。
這個時候,賀知章先是一副若有所悟的表情,然後才似笑非笑地看看李曦,擺手道:「不必了,吾等此來,只為見蜀中第一才子一面而已,眼下已經見到,便回去亦可了。」
頓了頓,他又看著李曦,問:華是,這幾日裡,頗有幾位朋友要來小聚,不知子日到時可否前來,大家一起飲酒賦詩?」
他話音落下,還不等李曦說話,李適之便已經搶著道:「這個要去!」然後一拉李曦的胳膊,笑道:「賀老大人家裡的酒,等閒的可是不易喝到,子日,莫要猶豫,一定要去。」
諸人之中,以賀知章最為年長,名聲也以他為最隆,是以在眾人之中,便以他為最尊者,便是李適之早就與他們詩歌唱還,友情甚篤,卻也總是開口閉口尊稱賀老大人。
李曦聞言笑笑,心道自己剛才主動邀請他們,賀知章不搭腔,這會子反倒主動邀請起自己來,倒不知是什麼意思,不過既然人家都邀請了,李適之也發話了,更何況剛才人家還幫了自己,這邀請倒是不便拒絕的,因此當下他便也順水推舟地沖賀知章拱了拱手,「既如此,但或有期,萬請賀老大人告知,好叫在下前往叨擾一二。」
賀知章聞言呵呵一笑,與一直站在一旁默然無語的張旭對視一眼,便沖賈曾和蘇晉道:「咱們這便走吧,呆在這裡,須是影響人家生意的!」
說罷,幾人哈哈一笑,便相繼轉身準備離開。
猶豫了一下,蘇晉卻是故意留在了最後,對李曦道:「我是前些日子才見到你的調令,據說是聖上親自下的口諭,依我看,你別的事情倒是不急,先著緊些去國子學裡入了學才是正經,不然…「可是有負聖意啊!」
李曦聞言略一想,明白他是在提醒自己千萬不要給別人留下什麼把柄,這便頓時點頭稱是,然後又趕緊道謝。
見他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那蘇晉便淡淡地點頭,甚至還帶了些微笑,道:「國子學那邊功課不是太嚴的,不耽誤你過去喝酒。」然後便笑瞇瞇地轉身在李適之身後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