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曦站在店門口,見他們幾個人走得遠了,這才轉身回來,卻是開口就問李逸風,「我記得先生說,你當初走的門子,就是這位吏部侍郎蘇晉蘇大人?」
李逸風聞言點點頭,「沒錯,便是這位蘇大人,只不過當初老朽可沒見到這位蘇大人,只是huā了錢在他府上走了些門路罷了。」
李曦點點頭,然後又問:「如果不出我所料,這五位大名士裡頭,應該頂數蘇大人家裡最為富有吧?」
李逸風聞言愕然,他不是長安人,雖然在此前為了想出劍南燒春的促銷辦法,他也仔細搜集過不少訊息,但是李曦這麼問,他還真是不敢準確的回答,因此便愣在那裡。
這時候反倒是羅克敵,仔細地想了想,畢恭畢敬地回答道:「回稟公子爺」這位蘇晉蘇大人為人相對低調,不過仔細想來,賀大人等人雖然名動天下,其實家中倒真的是並不富庶,與他們相比,蘇大人家裡該是好了許多了。」
「這就走了。」李曦點點頭」歎息道:「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啊,這位蘇大人雖然號稱名士,其實卻是一位入世的聰明人啊。」
李逸風和羅克敵聞言對視一眼,皆是不解。
這時李曦豁然轉身,也不解釋,只是道:「這店裡有了羅掌櫃執掌,又有李先生為我看顧,我就可以放心了」不查帳了,回家,明天國子學裡入學讀書去!」
※※※
夜未央」興慶宮娶已經處處燭光。
蕪其是在南熏殿內,因為玄宗日常坐臥於此,今年年紀漸老,眼力開始有些不濟」是以這燭火非但每日都起得早,而且也加的極密。
此時玄宗皇帝仍在南熏殿的正殿內批閱奏折,不時的就見他蹙起眉頭,甚至會從從批完的奏折裡翻出一本來再看看,然後才繼續再看」簡直勤政之極。
而此時在南熏殿的左側艘須簾內玄宗皇帝的日常坐臥處,有幾個身姿風流的女子正在那裡收拾著什麼,不時就能聽見那邊低語幾句,卻好像是有人在管教幾個宮女。
就在這時候,高力士從外而來」他進殿來,向來都是無需通報的,因此便直到駕前玄宗皇帝才看見他,然後便鬆開奏折,揉了揉眼睛伸個懶腰」然後才問:「將軍從何來?」
高力士此時正扭頭往緞須簾裡看,見到那裡的動靜,他知道定是惠妃娘娘在裡頭呢,當下裡聽見問,這才回過頭來,笑道:「回大家,老奴適才到宮門處走了一遭」下面人卻是報了些有關那李曦的訊息上來。」
「哦?」玄宗皇帝聞言又伸了個懶腰,然後便站起身來活動筋骨,道:「且說來聽聽。」
力士聞言應諾,然後便跟著玄宗皇帝的腳步」在他身後道:「遵照大家旨意」自那日赤忠回來之後,老奴便差了人去晝夜不息的盯著那李曦。他是八月初九日抵達長安西驛館」是夜」他提前安排到長安來的一位老家人李逸風前去相晤。」
「呃,據老奴派人調查,李逸風此人在吏部有檔案,幾個月之前,曾任晉原縣主簿,正是李曦的前任,卻是在縣中與人相爭奪權失利」被人翻出家中醜事來,這才被迫請辭,只是他辭去了晉原縣主簿之後」卻並不曾離開晉原縣」自那之後,便成了李曦的幕僚,一直居中為他調停奔波各種雜物,兩個月前來到長安籌備劍南燒春的分店。」
「哦?家中醜事?什麼醜事,卻能逼得一個縣主簿主動請辭?」玄宗皇帝好奇地問道。
「據說,是他將他死去兒子的未亡人,也就是他的兒媳,給收入了房中」並且還懷了身孕。」高力士恭敬地答道。
「哦,原來如冉」
玄宗皇帝聞言點點頭,卻並不以為意。在他看來,德行固然是考校官吏是否合格的一大重要準則」但是女色之事,卻並不太屬於德行的範疇之內。孔夫子尚且說過,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何況芸芸眾生乎?
所以說,寡人之疾實在算不得什麼錯處」即便是收了自己的兒媳婦,卻畢竟他那兒子已經沒有了嘛,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大事。若以此為判斷標準,卻要錯失不少能吏了。
只不過當下裡他關心的不是這個,因此便只是略略一提便又丟開不理,只是道:「繼續說,說下去。」
力士聞言答應一聲,便又繼續道:「李曦八月九日入住驛館」其夜,與李逸風飲酒」到了晚上,李逸風回了城內,次日上午,禮部主事過去發派批文的時候,卻走出了一件事,李昌李適之大人聽到李曦的名字,便很是感興趣,當場就要與他約為兄弟,然後,兩個人便真的就在驛館內痛飲了一番。」
「李適之?約為兄弟?」玄宗皇帝聞言先是吃驚,然後卻是卻是呵然一笑,道:「朕知道,定是因為一個酒字!這個李適之啊,直是如此貪杯,朽木不可雕也,朽木不可雕也!」
聽到玄宗皇帝說李適之是因為一個酒字才跟李曦約為兄弟的,高力士就笑著應了一聲是,不過聽完了之後,他卻還是婉轉地道:「李大人此舉雖然於禮不合,不過想來倒也不會是單純為了圖個賣酒方便」他應該也是如大家一般,非常欣賞李曦的詩才與風骨吧。」
玄宗皇帝聞言點點頭,便也不再說什麼。
李曦的幾首詩,他也都是相當喜歡的,甚至就連惠妃聽了之後」也直誇此人有趣,有才。李適之也是個以風流雅賞自居的人物,他會因為喜歡李曦的詩而跟他主動結交,甚至約為兄弟,這事兒聽起來叫人吃驚」其實仔細想想,卻也是意料中事了。
這時,高力士又繼續道:「當天中午,直到下午」兩人痛飲」李適之大人酒量甚豪,卻不想李曦也是酒中能手」到最後兩人平分秋色」都是大醉。最後的時候」李適之長子李過到了驛館,他比李曦的年齡略手機}整理大」不過聽到兩人結交的消息後,知道對方是李曦,便很是痛快地以子侄輩自居。」
「下午」李逸風的車馬去驛館接那李曦」李過甚至是先帶人去陪同送了李曦進長安,這才又回去接了他的父親。唔,對了,有件事需稟告與大家知道」那李逸風來到長安之後,便在長安替李曦購置了一所宅院,那時候老奴覺得或許翌日有用,便提前安排了一個人進去,眼下就在李曦府上。」
玄宗聞言一愣,然後便緊緊皺眉。良久」他道:「以密間偵視臣子之事,自我大唐立國以來」除則天朝之外歷代聖主皆不屑為之,朕豈能興此事,令先祖蒙羞乎?這個人撤出來吧!」
高力士聞言躬身應是,玄宗皇帝又歎息道:「朕命你派人偵視李曦實在也是他的那份奏章太過古怪,除此之外,朕又對他一無所知,所以才權宜如此,不可為常例。
「大家聖明。」高力士聞言先是讚了一句,想了想,卻又道:「可是老奴以為,這以密探偵視大臣的辦法」並非完全不可用啊。便是李曦他自己,不是也在奏章上提出來這條建議嘛。要想加強大家您對地方節度乃至朝堂大臣的掌控,密探確實是一個很好的手法。老奴請陛下以李曦為例,試行之。」
玄宗皇帝聞言深思片刻,最終雖然眉頭緊皺,卻還是點了點頭同意下來。
其實也不用李曦說,則天朝的時候,朝廷就用過密探打入各大高官家中」其時收效極好,這一點」從當時那個環境過來的玄宗皇帝自然深知。但是,他不想做那種窺探他人的事情。
在他看來,帝王之道,乃在於布張萬里」運籌些微,這些爪牙之事,雖可為助,卻到底是落了下乘,非聖主之所為也。
而且,更值得深思的是,這種密探一旦大量使用,必然直接導致一股介半公開與半公開之間的龐大勢力,而且因為手握各種機密,這種密探組織就會突然變得極為可怕」用好了,固然可以加強君權,加強帝王對天下的掌控,但是一個運用不當,則天朝的慘痛教訓猶在眼前啊!所以」為朝廷計,為子孫帝王計,他實在是不願意為大唐製造出一顆這樣的毒瘤來。
不過」若是只在李曦身上使用一下,作為權宜之計,倒也並非完全不可一他雖然骨子裡就不喜歡這一套,卻也不至於連這點兒變通都沒有。
這時,高力士見玄宗皇帝同意下來,這才又繼續道:「李曦被接到宅子裡之後,便是一夜好睡,據說,連身子都不曾翻過一次,」
聽到這裡,玄宗皇帝擺擺手」不滿地道:「你這老奴,何時學的如此瑣碎!他睡覺翻身與否,抑或夜駐幾女」朕聽來作甚?」
高力士聞言躬身應是,頓了一會兒,猶豫了一下,他才有繼續道:「今日上午,李曦去東市上劍南燒春的酒鋪」正好碰上了右散騎常侍王丘大人家的大公子帶了人過去砸店。」
「砸店?為何?」玄宗皇帝聞言詫異地問道。
高力士緩緩地給他解釋,「這劍南燒春最近月餘賣的極好,勢必影響到了其他酒鋪的生意,據老奴所知,東西兩市上不少大店家,都慣例會在朝中尋些官員為其屏蔽」年月間費些孝敬,卻可以省了很多瑣碎的麻煩,想來右散騎常侍王丘王大人家裡也該是收過某家酒鋪的禮吧,這時候便出面去找劍南燒春店的麻煩去了。」
「嗯,這就走了。」玄宗皇帝聞言點頭」這些事情他倒是聽說過的,絲毫都不以為意。只要官員們不至於為了得些好處便肆行不法」那就全做不知了。
這時高力士頓了頓,壓低了一些聲音,繼續道:「據回報,那王殊彥過去砸店時」先前被太子殿下開草出府的成憶就在現場……」,」,「嗯?」聽到這話,玄宗皇帝霍然轉身」目光炯炯地看著高力士,「成憶?」
「回大家,是成憶。此人原任職於太子府家令寺,官從七品下家丞,據說其人頗有謀略,深得太子殿下重用」只是有些好色,家中廣有姬妾。前些日子趙風凌私自離京一案,為了回護太子殿下,便把他的名字從中剔除了,不過事後太子殿下還是把他開草了,此事吏部有備文可查。」
自從聽到成管家這三個字」玄宗皇帝便始終板著臉,這時候便冷冷地問道:「成憶,他怎麼那麼巧正好在那裡?」
見玄宗陛下這麼問,高力士就知道果然還是要出事,不過他對玄宗狸下忠心耿耿,雖然明知事涉太子,卻寧可事後設法轉圜勸解,也不願意在事情本身上有所隱瞞,因此當下他便道:「據老奴所知,那成憶被開草出太子府之後,最近卻仍是可以隨意出入太子府的,他素來便負責代替太子殿下與城裡的公子們聯繫,如今仍是於各家走動甚密。」
聽高力士這麼一說,雖然意思隱晦,玄宗皇帝卻還是立馬就明白了。
顯然嘛,這裡頭要說沒有成憶使的力量」誰都不信。而成憶雖然名義上什麼都不走了,被開草了,其實嘛……
於是玄宗皇帝立刻少見地咆哮道:「擅用私人,暗而不明,睚眥必報,小人行徑……朕……膜不知其所終矣!」
這個話可是說的極重,而且說的還是當今太子啊,以至於高力士聞言都嚇得趕緊就跪了下來「這個話,可是他這個做奴才的不該與聞的。
聽到外邊對話聲起的時候」裡邊惠妃的聲音便已經沒了,這時候聽見玄宗皇帝勃然大怒,她卻是突然挑開簾子出來,笑道:「三郎,你們說什麼?有人要砸那個李曦的店麼?」
玄宗皇帝黑著臉不吱聲,惠妃卻是繼續笑著道:「有人要砸那李曦的店,臣妾可是第一個就不答應,聽說外間那些大臣們經常有家中夫人出去店舖裡入了股吃息的,臣妾不才,這些年陛下賞賜頗多,倒也略有積余,便也想到那李曦的店裡入了股吃息,好歹也給清兒留些家產下來,將來也好叫他寬些用度。」
玄宗皇帝聽了這話,不由錯愕。
高力士卻是深深地埋下身子,不敢稍有抬頭。
惠妃娘娘口中的清兒,自然是壽王李清了,他貴為皇子,封為壽王,惠妃娘娘卻說害怕他將來受窮,要為他留些積財,這個……非家奴所可與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