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李適之的一番喝問,王殊彥總是心中惱怒萬分卻也是不敢還口。
倒不是他真的怕了李適之,在長安城裡,不管是輪到官階品位,還是實際的影響力,其實李適之遠遠無法跟賀知章相比。別人或許會不知道,他心裡可是清楚得很,即便是眼下陛下有意任命他為御史大夫,那也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固辭,這才拉了他來的,否則的話,這御史大夫絕對輪不到他。
而且,別看他李適之當著自己可以擺這麼一副架子,在自己的父親面前,他卻還是需要低上個半頭一頭的,畢竟自己父親這些年在朝中的官可不是白做的。
但問題是,人家眼下已經馬上就要上任御史大夫了呀,而且雖然自己阿爹可以絲毫不懼他,但自己卻是晚輩,因此當下裡給他這麼呵斥,就算是王殊彥縱是心中不滿,卻也是無可奈何的緊,也只能是選擇低了頭,心中腹誹幾句罷了。
這時候,李適之見他不說話,便又扭頭看著李曦,這聲音可就頓時的柔和了下來,問:「子日賢弟,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適之這麼一問,王殊彥自然是耶就抬頭看著李曦,看他怎麼答。
這時候,李曦笑著看了他一眼,負起手來,倒當真的是一派名士風度,不過很快,他就挪開了目光,卻是看向了站在人群前頭的成管家。
那成管家的目光與他一碰,神色複雜之極,再看看自己身前低了頭的王殊彥」他最終也是只能憤憤揮袖,一轉身,擠到人群中去,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這時候李曦才笑笑」對李適之道:「也沒什麼,王公子說他們府上最近要大量用酒,準備在我們店裡訂一百壇上好的極品劍南燒春,而且還馬上就要用,他怕我們的貨不夠,這不,就親自帶了些家人來,務必催著要貨,這就要先拿二十壇走呢!」說到這裡,他還好整以暇地看責王殊彥,笑著問:「王公子,是這麼回事吧?」
王殊彥聞言那眼睛早已瞪得溜圓,臉色也是漲得通紅,一百壇哪,極品劍南燒春可是號稱天下最貴的酒啊」一壇就要八千八百八十八個錢,一百壇……那可是近九十萬錢啊!
鼻一入耳,王殊彥立馬就聽明白了李曦的意思,事實上就在賀知章和張旭還有李適之這幫大名士一出現的時候,他這心裡就已經知道,無論如何,今天自己都必須認栽了」可問題是」你這竹槓也敲得也太狠了吧?
可是當下他憤怒地瞪著李曦,這張口結舌的卻偏偏就是說不出話來!
近九十萬錢……這個驚天大竹槓啊!
可問題是,當此情形,自己居然還不能不順著他的話住下說,不能不認下這個大竹槓。否則的話自己帶那麼多家丁來幹嘛來了?來砸店?
剛才李適之都已經說了,只要你是來砸店的」那他上任之後第一個奏折就要彈劾老爹!
思慮半天,他這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青,最後還是只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臉上笑也不是笑哭也不是哭地擠出一絲皮笑肉不笑來,咬著牙打個哈哈,道:「是啊,寒家最近確實有些事情,是需要用酒,所以便在這劍南燒春店裡定了些酒。」
他這話一出,現場頓時一片哄笑。
這時節別說是人家那些從頭看到現在的看熱鬧人了,就連賀知章他們幾個晚來的,瞧一瞧這店裡那麼多家丁揮舞著傢伙的樣子,稍微一動腦子就能想明白是怎麼回事。
賀知章摸摸鬍子,跟張旭碰個眼色,兩人都是嘿嘿一笑。
話說,別以為名士都是整天吃飽了撐的喜歡擺派頭裝清高的,事實上,名士也喜歡湊熱鬧,尤其是,如果這熱鬧還牽涉到諸如打抱不平、痛打落水狗之類的事情,那他們更是會加倍的感興趣。正所謂「是真名士自風流,唯大英雄能本色」真正的名士向來都是隨心而行,絕不像後世人所想像的那樣整天都端著架子。
所以,當下裡看見那王殊彥一臉吃癟的表情,便賀知章和張旭這等譽滿天下的大名士也是不由得就跟著壞笑。
而且你別看張旭一臉粗豪的相貌,貌似平和豪邁大丈夫,就連壞笑似乎都那麼善良,可是當著這種情況,他受到李曦的啟發,這使起壞來,卻是絲毫不遜任何人的。
當下裡張旭見王殊彥臉上一陣紅一陣青的,就一臉誠懇地問:「賢侄要買這麼些好酒,莫非是府上最近要宴客?」
王殊彥臉上實在是笑不出來,不過還是衝他施了一禮,道:「是……是啊,家父說要,要宴客。」
「哎呀!那可是好機會呀!」他一轉身兩隻手伸出去,一手拉著賀知章,一手拉著賈曾,道:「王府要宴客,卻是你我蹭酒喝的好機會啊!」
然後,他就這麼拉著賀知章和賈曾,一臉憨厚的興奮,問王殊彥,「閒職,我們幾個老酒鬼過去蹭幾杯酒喝,令尊大人總不會不捨得幾罈酒吧?」
「呃……,…」
王殊彥聽了這話真是有種想要吐血的感覺。
前腳你們剛逼著我買了一百罈酒啊,一百壇啊一百壇,後腳就要過去蹭酒喝,這是連消帶打呀!
不過當此時,人家幾位大唐的名士開口要到你家裡去蹭酒,這可非但不是蹭,反而是為人稱道的雅事,這可是別人家盼都盼不來的面子哇!你還能不答應?
你非但得高高興興地答應了,到時候還得搭上菜餚歌舞的,好好的伺候著,不然,你就等著自家的名聲臭大街吧!
人家幾位名士主動提出去你家裡喝酒,說得好聽點,人家自稱是「蹭」可是在其他人眼中看來,那卻是給你面子了,你若是拒絕了,不免顯得既小氣又不識相了。
因此,當下王殊彥雖然苦著臉,卻還是趕緊低頭拱手,「豈敢,豈敢,若是長史大人和賀工部等諸位肯駕臨寒舍,侄兒這就回去稟告家父手機看O}}O,家父定是灑掃以待。」
張旭一聽這個,心裡就滋潤了,很滿意地點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樣看著王殊彥」道:「那說不得過兩日就要過府叨擾了。」
王殊彥聞言趕緊又是客氣,這時候李曦笑著看看張旭,心裡卻是早就已經笑到不行。
要擱在穿越之前,有人告訴李曦,說古代那些大名士」什麼賀知章啊,什麼張旭啊之類的,你別看他們都是大詩人大名士大書法家,別看他們一個個都派頭十足,其實都蔫壞著呢,絕對是屬干貌似忠良骨畢裡流氓的型號,那李曦絕對不會相信。
但是眼下……如果有機會能穿越回去的話」一定要去告訴那些整天研究歷史的專家教授們」張旭不只是那個寫禿了蕉葉練就中華五千年第一草書的張旭,還是一個一肚子壞水的可愛老頭兒!一個很好玩的老頭兒!
當下裡笑著看看他,李曦腦子裡轉著亂七八糟的念頭,卻還沒忘了提醒王殊彥一聲」「那個,王公子」您要的二十壇極品劍南燒春,眼下我們店裡有足量的存貨,這就可以讓您帶走,絕對不至於耽誤府上派用,只是,這個酒錢麼……」……」
李適之眨眨眼睛不說話,賀知章倒是點了點頭,「唔,吾輩雖然好酒,但酒債可是不好欠的呀!」
王殊彥低著頭,「給,給,給!我身上帶的錢不夠,這就讓人回府拿錢去!」
說著,他看了看那幾個猶自站在人家櫃檯前大眼看小眼的家丁,見他們手裡居然還明目張膽的拎著傢伙呢,不由得就是一陣子心裡堵得慌,只是這個當兒卻沒有他發火的份兒,便只好衝他們一招手,「那,諸位大人留步,在下先告辭,告辭!」
然後,就在人群的哄笑聲中,他便要趕緊離開這個讓他栽了個大跟頭的地方。但是就在此時,人群外卻突然一陣喧鬧,然後就聽見有人大聲喝問:「閃開,閃開,市稅司在此辦案,擋路者治罪!」
有了這一聲喊,人群頓時就順著那喊聲自動的給裂出一條可供通過的通道來。
這裡畢竟是大唐,這裡畢竟是長安。就算是大家都很喜歡看熱鬧,但是卻絕對沒有人敢冒犯長者和尊者的權威,所以,不管是剛才幾個僕役吆喝著人們給賀知章他們讓路,還是眼下市稅司來人,大家都是聽見動靜就讓路。
甚至於本著縣官不如現管的道理,這市稅司三個字比賀知章等大名士還要好用些。
手是人群分開,便有一位穿著一身綠色官服的官員走進來」這時候正好,一搭眼他就先看見了正要離開的王殊彥。
話說,市稅司在長安來說,實在是個芝麻綠豆一般的小官兒,在這堂堂天子腳下的帝都長安,便一品二品都一抓一大把,他這麼個正九品的小官兒,實在也是微不足道的很,可畢竟他是長安東市裡負責收稅的,卻是商人們的頂頭大老爺,因此便沒有什麼生意人是膽敢得罪的,所以,在喬奈何的引薦下,這位市稅司大人也曾拜見過王家大公子的尊顏。而且像王家大公子這種身份的人,他還真是見不了幾個,所以這一見之下就記得特別准。
當下裡看見王殊彥,他便趕緊迎上來,兜頭就是一個大揖,卻是正正的擋住了王殊彥的去路。然後,還不等王殊彥開口說話,他便趕緊獻慇勤,大聲道:「據說王公子查出了這東市裡有人賣假酒?請公子爺放心,下官一定秉公辦理,絕不叫奸商之輩繼續囂張下去,一定會還公子爺一個公道!」
他這話一出,周同所有人都是哄堂大笑。
那意思,大家自然是笑王殊彥坑人不成反而被人給敲了竹槓,也是笑這市稅司大使的馬屁卻是拍到了馬蹄子上。
當下裡聽見他說出這句話來的時候,躲在人群中的喬奈何就是忍不住捂上了眼睛,聽到人群哄笑,他睜眼看去,可不,王家公子給氣的臉都紫了。
要按照王殊彥的脾氣,這時候恨不得當場甩兩個巴掌過去,不過他知道自己還站在劍南燒春的店門口呢,就在這店裡,不只有賀知章和張旭這等名士,還有一位御史大夫,一位吏部侍郎和一位禮部侍郎呢,所以,他知道自己就算是再恨,這一巴掌也不能打。
因此,當下裡他便狠狠地瞪了那市稅司大使一眼,道:「哪個告訴你本公子說有假酒了?本公子是來買酒的!」
說完了,他拂袖就走,身後還跟著七八個懷抱酒罈的王府家丁。
看著這一幕,那位剛剛還很得意地認為自己這一次終於有機會拍馬屁的市稅司大使卻是不由得就滿腦袋糊塗了,偏偏這時候大家看他愣在那裡的樣子,又是一陣哄然大笑……
這時候他腦子裡轉了幾個圈,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還正猶豫著是不是該把劍南燒春賣假酒這件事辦一辦,至少好歹也要查一查,但是這時候,卻突然有人在身後拽他。
他扭過頭去,那人雖然捂著臉,他卻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可不正是富平石凍春的那個掌櫃的,叫喬奈何的。當下裡他想說話,那喬奈何卻是衝他做了個手勢力,然後扯起他的衣袖便往外拉。
好容易把他拉出人群,那市稅司大人正自準備板了臉呵斥幾句呢,再怎麼說自己也是堂堂九品官員不是,如此輕率的拉扯自己的官袍,成何體統,但是還沒等他把話說出來,卻被這喬奈何的一句話給嚇住了。
「大人,那店進不得呀,王公子都讓人給趕出來啦!」
「啊?誰那麼大膽子,連右散騎常侍家的公子都敢往外趕?」
這時候喬奈何就苦著臉掰著手指頭給他數,「工部賀大人,金吾長史張大人,吏部蘇大人,禮部賈大人,還有一位李適之李大人。」
「呀!」那市稅司大使聞言又給嚇了一跳,然後便自己摸著鬍子皺眉尋思,口中喃喃道:「莫非,這劍南燒春的後台居然硬到這個地步?你不是說這些大名士都是油鹽不進的石頭麼?怎麼他們倒都給劍南燒春撐場面來了?」
喬奈何聞言滿臉苦澀,心說你問我,我哪裡知道去。
我還納悶呢,這憑什麼呀,我也開酒鋪的,那李曦也開酒鋪的,憑什麼我送禮你們都不搭理我,人家李曦那譜兒擺得那麼大,你們反倒是上桿子追過來給人撐腰?
這還有沒有點兒天理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