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22-24022
我不能再去回憶那些有關頭痛、昏沉與絕望的想法,應該讓它們像灰塵般地被抹去,但是,它們沒有被抹去,它們躍躍欲試,像釘子一樣楔入我的生活,牢固地佔據著一個重要的角落,討厭的角落。
在深夜,在窗外淅瀝的秋雨聲中,袁曉晨趴到我的胸前,我正在做著迷夢,卻被她慢慢移動的嘴唇所輕觸,我睜開眼,感到了袁曉晨的臉正貼在我的耳畔。
「睡不著?」我順嘴問。
「我愛你。」她的聲音真切而清晰,在寂靜的房間裡顯得突然而真誠。
「什麼是愛我呢?」我歎了口氣,問道。
「愛你,就是只想讓你一個人幹我。」袁曉晨再次向我重複著她的迷信。
「這麼簡單吶?」我清醒過來,意識到在與她說話,像這樣友善的夜話並不是經常地在我們之間發生。
「是的,就是這麼簡單,我知道你會笑我。」她細聲細氣地說,
「我倒是很想笑一笑你,但是,你這麼認真地說話,叫我反倒笑不出來了。」
「你笑不出來就對了,我可要跟你很嚴肅地說啊,」她把腦袋探得離我很近,說話壓低聲音,「我也不知道怎麼了,就只想讓你一個人幹我,別的人都不行。」
「為什麼呢?」
「因為我試過了。」
「試過了,你怎麼試的?」
「昨天我的前男友從香港回來,叫我一起吃飯,吃完飯就到飯店裡他的房間說話,說著說著他就湊了上來,想幹我。」
「那你呢?」
「我呀,我念及舊情,就把衣服脫了。」
「後來呢?」
「後來他就像以前幹我,可是,剛一開始,我就覺得不對勁。」
「怎麼不對勁?」
「我發現,我的身體不接受他,我覺得特彆扭,那感覺有點像噁心,我忽然覺得他挺噁心,就把他推開,穿好衣服,走了。」
「為什麼呢?」
「因為我想起你,我覺得我是你的,屬於你,忠於你,我就是特別想忠於你,我知道,你不在乎這種事,可是這想法是從我心裡產生出來的,我覺得那是我真實的想法,因此,我就按我的想法辦了這一件事。對不起,」黑暗中,她停了停,然後歎了口氣,「說出來心裡就輕鬆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在乎?」我問。
「你在乎嗎?」
我沒有回答她,性與忠誠,古老的習慣在血液裡流淌,理智與情感,該如何說呢?
「他人怎麼樣?」
「我從來都沒有相信過他,人前人後,我聽他說過太多的瞎話,我無法相信他。」
「那麼,你覺得他以後會不會娶你呢?」
「不會,他是一個這山望著那山高的人,我知道,他就是離婚後娶了我,心裡也會想著別人,他很會給所有的東西標價,對女人也一樣,女人在他眼裡,只是一個值不值,吃虧或者佔便宜的想法。」
「唉,真是。」
「怎麼啦?」
「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對了,你們以前混的時候,你覺得他有什麼地方讓你感到不舒服嗎?」
「這倒沒有,他就是太忙了,是個商人,商人重利輕別離呀。」
「你那時是不是想天天跟他在一起?」
「我要是喜歡誰就希望天天跟他在一起。噢,對了,我有一點對他不滿意——」
「哪一點?」
「就是他總是把我約到飯店的客房裡約會,每一次約會他都要幹我,我不喜歡他在飯店裡幹我,再好的飯店也讓我覺得不舒服,還不如在一個破房子裡。」
「為什麼呢?」
「因為這讓我覺得自己像隻雞。」
「總之,這一切都過去了。」我說。
「是的,現在,」她摟著我,「我只想讓你一個人幹我。」
我抱住她,為了她的不安,為了她的痛苦,為她對於異性的失望,像以往一樣,我因她動聽的話語和美好的決心而感動,也像以往一樣,我因理解她的想法而歎息,我知道,所有的愛情都被利益所牽制,人們彼此兌換愛情,如同把信用卡裡的數字兌成商品,我理解,袁曉晨眼中的男人,一如我眼中的女人,我沒有再說話,因我已懂得她夢想的脆弱,現在,我們仍在規則以外,但天亮以後,規則便會不請自來,我們在規則外創造了歡笑與淚水,是因為我們需要一種曾經自由過的記憶,無論我們的意願完成或破碎,我們終將一無所獲,安慰我們的是,我們都曾為那意願盡過力,這不是很好嗎?
過了一會兒,見我不回答,她幽幽地說:「絕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你們男人身上。」
也許她不曾意識到,這是她講過的最有力量的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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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對我說愛我,別對我說想我,除非,你真的愛我或想我。
我知道,我不能再陪你了,可你不知道,你一點也不知道,但我要走了,我知道,我得離去了,在你身邊,我無法伸展,我被你的飽含深情的狹隘意願束縛得焦頭爛額,儘管你是如此可愛,如此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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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希望或絕望常在,使得每一次分手都像中獎,軟弱而欲罷不能的癡情令人難過,但也使人興奮,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通過分手,人們與熟悉的事物告別,就像告別一樁失敗的生意,戀戀不捨的一方永遠令人感動,這是同情的力量,而我永遠對這種力量表示遺憾。
叫我遺憾的事情當然還有更多,全是與受挫有關,生命因受挫而毫無意義地被磨礪,最終只能勉強地承認死亡的友好,愛恨情仇是蠢貨的專利,浪費時間,令人目光短淺,還使生活缺乏整體感,不幸的是,離開了喜怒哀樂,人就無處可去,市面上發行過一些附帶說明書的宇宙通行證,有基督發的,也有佛佗發的,可惜的是,滾滾紅塵令我積習難改,回頭無岸。無論如何地努力識別,自我仍只是一個可疑的問號,一塊短暫的荒漠,一切恍然大悟都是那麼好笑而誘人,這是習慣勢力,叫人在走進墳墓之前,不得不胡亂宣稱些什麼,真是尷尬,我曾仔細諦聽分辨,在白天,在黑夜,讓失敗者不屈而有力的低語縈繞心頭,我認為那是生命向這個世界發出的最親切的問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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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說清失敗是一種什麼東西,就像很難說清一次次被迎頭痛擊的感受,無所攀附的意願,無助與氣餒,徹底的鬆弛,那麼消沉與陰暗,然而講出來卻又顯得那麼自由,那麼光明,在這裡,我放棄了人與人之間的比較,去尋求人性內部共同的恐懼,去觀察那現象之花的虛無縹渺,我因感到悲愴後的慰藉而沉靜,這是我,那是袁曉晨,這是愛情,那是利益,你是我,我是你,總之,全是對於某種情感方式的命名,每一次命名,都像是一顆子彈準確地擊碎一團謊言的泡沫兒,惟有失敗的行動是真實的,惟有真實是不堪幻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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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下午,我在王府飯店咖啡廳與一個香港製片人談一本傳記,出資方是一位巨富,實力雄厚,旨在寫本書向人們講述他的奮鬥史,並不考慮商業回報,不知怎麼選中我來寫這本書,並且相信我能寫得蕩氣迴腸,寫作條件相當優厚,為了真實可信,我可自由地採訪傳主的家屬、親朋好友,甚至商業上的對手,一切相關費用都可預支,由於傳主的足跡遍及東南亞,因此,我可自由地僱傭助理,這是一個很好的工作,可拓展我的視野,於是我便答應了,談完了這件事以後,我看看表,正好是快到袁曉晨下班的時間,於是給她打了電話,正好可以接她回家,或是兩人一起在外面吃頓飯。
叫我有些意外的是,她答應得猶猶豫豫,說時間稍有點緊,因為她晚上要出差,我開車到她上班公司的樓下,接了她,就在附近一個叫禪酷的飯館吃了頓飯,邊吃還邊講寫傳記的事兒,我說可以請她當我的翻譯,多掙一筆錢,還能兩人一起去東南亞逛一逛,她聽得很高興,飯後反正我也沒事,於是提出送她去機場,出乎我的意料,她沒有表現出欣喜,反而有點緊張不安,直說用不著,我一下子覺得事有不妙,於是便說,那我回家了。
袁曉晨卻拉住我,以一種不自然的腔調向我解釋,說不是因為不想讓我送,是因為覺得我還得一個人開車回來,太麻煩,我說我只是兜風而已,沒什麼麻煩的,她像是很勉強地裝出高興的樣子,回到公司取了出差行李,我把她送到機場候機室外,一看表,竟早到了一小時,回想開過機場高速路時,袁曉晨在車裡跟我沒話找話,叫我覺得她像是對我隱瞞著什麼,出於一種惡意,我沒有直接問她,而是把車直接開到停車場,然後拿著行李,與她一起走向候機室,袁曉晨神色慌亂,根本沒有心思與我說話,臉上忽陰忽晴,左顧右盼,這使我的惡意加深,到了候機室,她執意要一個人先入關,我沒有放過她,故意拉著她在候機室邊上的咖啡廳喝了一杯咖啡,她不時地拉開包,趁我不留意,看裡面的手機,我知道,她一定是撥成了靜音。
不久,我的惡意終於有了成果,令她頭疼的場面來臨了,她的前男友,一個人,背著一個旅行包,從我們面前的咖啡廳走過,像是在找什麼,我心裡暗笑,袁曉晨假裝鎮定,在座位上扭來扭去,我估計著她前男友要轉回來時,結了賬,和她一起走出咖啡廳,正撞上她的前男友,也是她的現任經理,我跟她招手再見,袁曉晨表情有點崩潰,但硬撐著沒有對我解釋什麼,和前男友一前一後入了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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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正在睡覺,接到袁曉晨一個電話,她支支吾吾地想說什麼,我哼哼哈哈,她最後只好說,等我睡醒再打,第三天,她給我打了一個長電話,未對我說她和她前男友的關係,反倒是繞著說了一件有關她年終獎金的事,她的意思是,她的年終獎被她前男友卡著,獎金數額全由他定,因此,她不想得罪他。我記得當時自己只是不耐煩地回了一句:「這事跟我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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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能理解袁曉晨的苦心與謊言,作為一個社會人,我懂得那是社會上的各種力量在她身上顯現出的效果,一個小白領,做到這一步,有什麼可說的?但一想到她平時一副得理不讓人的樣子,我就覺得冒火,想著她曾陰沉著臉,以一個受害者的姿態在我面前轉來轉去,對我的良心凶狠攻擊,喚起我的自責與內疚,我就覺得生氣與反感,一種爭強好勝的念頭在我心中越積越多,直至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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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曉晨走後第三天,我已感到度日如年,不幸的**想像在我的腦海中此起彼伏,嫉妒的火焰越燒越旺,我極力控制自己,得到的只是深深的痛苦與無奈,本來我答應好研究一下寫傳記的材料,但第二次談的時候,卻一個字沒有看,再接下來一天,我對工作徹底失去了興趣,認為去寫一個人的發跡史毫無意義,試圖對富人的理解變成了不耐煩,正是這幫傢伙,通過金錢與人性的弱點,控制著像袁曉晨們的生活,擠壓與傷害著她們的慾望,這有什麼可寫的?我若是寫了,不是也成了袁曉晨了嗎?結果是,當對方流露出少許不滿的時候,我乾脆拒絕了這個工作,接著便感到失落與無聊,我是那麼無聊,以至於無論什麼事在我眼裡都缺乏意義。
一個人無聊到極點,也能突然間找到樂趣,比如,我坐著看電視,模仿電視機裡的人物說話和動作,忽然,裡面的人物擺了幾個傻帥傻帥的姿勢,我也學,一剎那,我彷彿蠢到真的相信自己在很帥地活著。我感到電視裡的人在看我,而我竟粗俗地認為自己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我成了一種虛榮心的俘虜,飄飄然地自我感覺十分良好,我抽了一口煙,笑了,媽的,我太無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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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狀態十分之差,情緒抑鬱,袁曉晨再也沒有來過電話,這令我更加壓抑,為了振作一下,我決定給自己做一頓飯,我先在火上燉了一鍋排骨,然後去菜市場買菜,不料出門便開始了瘋狂的散步,我漫無目地胡走一氣,卻把買菜的事兒忘得一乾二淨,一進門,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撲面而來,我順著氣味走進廚房,發現燉排骨湯由於出門時我忘記了關火,變成了黑色的焦炭,就像我與袁曉晨之間缺乏關照的情感。
我再次下樓,買了一摞小報回家翻看,想轉移一下我的注意力,看到一吹噓中國人飲食文化如何優良之文章,通篇大肆謳歌中國人什麼都吃,飛禽走獸盡可入菜,真想笑一笑他們的粗心,既然中國飯桌上擺滿了吃剩的各種生物屍骨,成天近在眼前,為什麼卻讓達爾文率先發現了進化論?
這篇小文令我十分不快,叫我感歎中華民族真是窮到根兒上,事實上,對於這條線索,稍加思想便可得知,我的祖先們十分不幸及可悲,曾長期地被逼到極狼狽的窘境,我為他們曾因飢餓而被迫胡吃一氣而倍感難過,也為現代的人蠢到仍以此傳統自豪而大為震驚。
事實上,我已陷入失控與荒唐,即使與我完全無關的事情都能在情感上激起我的憤怒,我就像一包火堆旁的炸藥,單等著一個偶然飛來的火星叫我嘗一嘗粉身碎骨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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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惡習可能是別人培養的,儘管現在我已記不起當初是誰那麼缺德,曾往我手中塞了第一支香煙,並為我點燃了火兒,從那以後,打火機和香煙這兩樣東西就像長在我身上一樣,一分鐘也離不開我了,每一天,睜眼後和閉眼前,若不抽上幾支,便會造成我醒不了或睡不著的惡果。另一些惡習我猜人們多半是不約而同地自學成才的,比如手淫,我才不相信每個人都曾被人強把一隻手按向他們的襠部這一荒唐說法呢——無論如何,現在我已擁有了相當的惡習能力,我甚至懷疑,離開這些惡習,我能否感受到快樂。
我有一種惡習,那就是當我對誰無法忍受的時候,便會來一次陰暗的反擊以洩私憤,這種反擊往往是決定性的,我有一種敏感,可找到一點叫對方最受不了的地方刺痛一下,從而令她深受傷害,終於,我對袁曉晨使用了一下我的惡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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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曉晨回來的那一天,我終於下了決心,給姚晶晶打了電話,約了時間取我落在她那裡的身份證,地點是一個飯館,姚晶晶也真是無聊,竟答應了我,算我運氣。
袁曉晨在上飛機前,給我打了電話,叫我去公司接她,然後跟我談一談,我說我的時間無法確定,還是電話聯繫吧,隨後,我出發了,見到姚晶晶後,關掉電話,讓袁曉晨心裡七上八下去吧。
與姚晶晶在一起,令我心理平衡,因為這平衡,我想我不由得對她產生了一點感激之情,這感激之情在轉瞬之間便形成一種牢靠的好感,因為這好感,我討好她,設法讓她高興,現在,我們在一個意大利餐廳,喝著咖啡,閒聊著,我竟然在不知不覺間發現她出奇的可愛,那是一種以前我沒有注意到的可愛,善解人意,輕鬆而不使人緊張,姚晶晶有一張小狐狸臉,白襯衫繫在牛仔褲裡,用寬皮帶紮住,長腿伸得老遠,說話時總是帶著笑意,與她面對著閒話,我只是突然在一剎那間會產生一種痛苦,那就是想著袁曉晨也能像姚晶晶一樣,與別的男子閒聊、調情,但這種痛苦來得快,去得也快,很容易被談話打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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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話短說,總之,運氣在關鍵時刻偏向了我這一邊,那一晚,我發揮良好,贏得了姚晶晶的好感,我送姚晶晶回家時才晚上九點,那時我們都很清醒,一種錯覺竟叫我認為我正與姚晶晶開始一種新的關係,這種錯覺感染了姚晶晶,總之,為了逃避難受,在那一晚,我儘管心思恍惚,但還是移情成功,雖然沒有與姚晶晶亂搞,但也柔情蜜意地睡了一夜,並且決定以後開始來往,事實上,姚晶晶那時還有一個關係不很穩定的男友,卻被我給說服了,打算第二天與男友談一談分手,這一切,發生得蒼促而荒唐,第二天早晨,我送姚晶晶上班時還感到有點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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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晚幹什麼去了?」我一進門,就聽到客廳裡傳來袁曉晨的問話聲。
我走進客廳,只見袁曉晨坐在沙發上,臉色憔悴不堪,行李放在地上,房間裡的一切一動未動,與我走的時候一樣,我的惡意在一剎那得到了充分的滿足,我知道她痛苦,與我經歷的一樣,並且,也許還有過之而不無及。
「你真想知道?」我惦量著自己手中的彈藥,盤算著何時發出致命的一擊。
她想了想,堅定地點點頭:「想。」
「我會姚晶晶去了。」在一種等不及的狀態下,我竟然脫口而出。
袁曉晨一愣,我想也許是這麼直接的話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站起來,倒了一杯水,卻放在自己夠不著的地方了:「怎麼會的?花了多少錢?」
「吃了一頓飯,花了三百。」
「然後呢?」
「然後和她一起去看演出,沒花錢。」我順嘴胡編。
「然後呢?」
「然後送她回家。」
「然後呢?」
「然後她沒送我回來。」
她一敲桌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這話的意思你知道。」
「細節!說細節!」
「你想聽什麼,直接問好啦,我哪兒記得那麼多?」
「你操沒操她?」袁曉晨充滿血絲的眼睛像要炸裂般地瞪圓了。
我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但在出聲的一瞬間,我意識到這個回答是十分重要的,並且,很可能會讓我後悔,於是收住了。
我抬眼望她,她還在盯著我看。
「問這個幹什麼?」
「隨便問問。」她笑著說,「我希望你也隨便答答,自然一點嘛。」
我也做出很隨便的樣子,輕鬆地說:「我們聊了一整夜,聊些話劇什麼的,直到今天早晨,我對她說,我女朋友一定在癡癡地等我呢,我得走了。」
她揚了揚眉毛:「真的?」
不知為什麼,我覺得她的這個表情特別地不自然,但我沒有對此多想,而是順著我早已設好的語勢突然提高聲調,笑著說道:「你覺得這可能嗎?」
頓時,她的臉紅了,牙齒緊咬,手也攥成了拳頭。
我的目的達到了!她甚至不敢再問下去。忽然,她站起來,跌跌撞撞跑向洗手間,「光當」一聲關上門,隨即在裡面傳出沖水的聲音,我知道,她在哭泣,甚至哭得極其厲害,一絲快感湧上我的心頭,這下,她與她的舊情人睡覺的事兒可算是讓我好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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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窗簾終於被拉開了,再也沒有什麼煙霧了,一切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這是賭徒攤牌的時刻,我和袁曉晨就是賭徒,妄想著用一段為生活奔波的時間去賭一賭感情上的快樂,在愚蠢的幻想裡,這種快樂應屬於每一個人,可惜生活裡沒有「應該」,只有「如此」。
一整天,我們都在相互攻擊盤問,刺傷對方,保護自己,儘管雙方的自尊心在事實面前已消失殆盡,但憑一種好勝的虛榮,我們仍舌劍唇腔,務必使自己佔到優勢,我們甚至說到了往後幾天,如何去租一套房子,讓她搬出去,到了晚上,我們已說得筋疲力竭,一種合解的氣氛出現了。」我就是太好強了,愛情事業都想要,」袁曉晨低頭做自我總結,「看來不太可能。」
我想配合著她說,「我就是太混了,不想負責任。」但話到嘴邊,卻沒有出口,只是坐在她身邊,一支支地抽煙。
「你瞧,我現在還離不開你,我試過,但不行,心裡難受,算了,再緩一緩,我們就這樣湊合著吧,你說呢?」袁曉晨沮喪地抬起臉來問我。
我點點頭,拉住她的手,搖了搖才鬆開,她對我笑一笑:「想不想喝杯我煮的咖啡?」
她站起來,走到廚房,當她的腳步消失之後,我拿起電話,打給姚晶晶:「喂,今天我沒空。」
「我知道,電話打了好幾個你都不接,可是,你都答應我了,我剛剛跟我男朋友談過分手,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我今天要見你,我想你。」我聽到姚晶晶用昨天使用過的腔調對我說,可見她熱情絲毫未減。
「那麼,晚上九點以後再聯繫吧,我現在沒法出來。」我低聲說。掛上這個電話,我想,我的缺德腦袋得在喝完袁曉晨煮的咖啡後轉起來,去想一想擺脫她的辦法了。
晚上十點,我和袁曉晨吃了一頓速凍餃子,我們已累得說不出什麼話來,尤其是袁曉晨,她昨夜因等我一夜未睡,白天假也沒請,曠工一天與我乘蛇騰霧地激戰,現在面如土灰,抬抬胳膊的勁兒都沒了,我們就雙雙坐在沙發裡,仰頭盯著電視屏幕看球賽,我越看越煩,電視裡噪雜的叫喊聲連成一片,我的腦袋嗡嗡作響,就像發瘋前的一剎那,叫人受不了,忽然,手機在桌子上震動了一下,我站起來看,原來是姚晶晶發過來的信息:「我在Q,我想你過來。」
我知道,Q是一家新開的酒吧,位於朝陽公園西門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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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手機放回桌上,重新坐到袁曉晨身邊,卻不料袁曉晨「霍」地站起,一下衝到桌前,拿起我的手機,片刻,她像瘋了一樣站在我面前。
「有個不要臉的騷逼在Q等你呢,還不去?」
我看了她一眼,沒回答。
「去啊,你倒是去啊!」她高聲叫了起來。
「誰讓你看我的手機了?」我低聲問。
「啪」地一下,我的手機重重地摔在地上,碎了,接著就是袁曉晨的叫聲:「對不起,我不小心摔壞了,我賠你一個新的,好點的!」
說罷,她跑到自己的小包邊上,從裡面拿出錢包,走到我面前,從錢包裡掏出三四千塊錢,沒頭沒腦地扔到我的臉上,一時間,我渾身上下滿是一張張的紙幣。
我站起來,冷冷地看著她。
「走啊!」她叫道,「滾蛋!別以為我不知道是誰!」
「有完沒完啊你?」
「你有完沒完啊——你有完沒完?」她簡直就是嚎叫。
我向門外走去。
「我殺了你!」我聽到背後傳來袁曉晨的尖叫,出於一種直覺,我往前緊走兩步,拉開門,走了出去,在關上門的那一刻,背後傳來一聲巨響,十有八九是袁曉晨把一隻玻璃杯摔碎在門上了,還好,沒有摔到我腦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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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Q,一推門,姚晶晶正往外走,我們差一點撞上。
「怎麼也不打個電話?」她問,「我等了你半天,正要走。」
「我電話讓袁曉晨摔壞了。」
「怎麼了?」
「她看了你發給我的信息。」
姚晶晶就怔在門口,不知所措。
「另找一地兒吧,沒準兒她會跟過來。」我說,一把拉住姚晶晶,上了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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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著車,與姚晶晶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兜風。
「這包兒還是我和袁曉晨一起買的呢。」姚晶晶抱著手裡的雙肩背說。
「你男友怎麼說?」我打斷她。
「我男友沒說什麼。」
「噢。」
「那人挺好的,勸我多考慮考慮。」
「還說了什麼?」
「他說他以後要自己承包工程,多掙點錢,他有點自卑,老覺得自己掙得少,管不住我。」
「你呢?」
「我有什麼好說的。」姚晶晶靠著我,唉聲歎氣。
路過東單的一個冷飲店,姚晶晶說渴了,我們停了車,進去喝冷飲,剛叫了兩份珍珠奶茶,姚晶晶的手機就響起來了,她看了一眼,推給我:「袁曉晨的。」
我接了電話,袁曉晨倒乾脆:「我要跟姚晶晶說話!」
我捂著聽筒:「她找你。」
姚晶晶搖搖頭,一指洗手間,我只好說:「她去洗手間了,一會兒吧。」
「把電話給她,我有話對她說。」袁曉晨堅定地說。
我把電話遞給姚晶晶,姚晶晶吐一吐舌頭,一下子把電話掛掉了。
片刻,電話又頑強地響了起來。
我接了電話,袁曉晨在電話那一頭氣急敗壞地問:「你憑什麼掛我電話?」
「你還摔我電話呢。」我回答,「有什麼事兒直說吧。」
「她那麼不要臉,你還護著她,看來你們倆關係夠鐵的。」袁曉晨用諷刺的口氣說,不過在我聽來,她已是慌不擇路,胡說一氣了。
「該鐵鐵我們的,你有什麼意見嗎?」
「祝你們**愉快,也祝我自己。」袁曉晨「啪」地掛了電話。
「她怎麼說?罵我沒有?」姚晶晶問。
我搖搖頭,沒說話,但心裡很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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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奶茶送來了,我和姚晶晶一人一杯,用吸管喝,我們倆面面相覷,不知說些什麼。
奶茶喝完了,姚晶晶歎口氣,說:「她一定恨死我了。」
我不知該說什麼,就坐在那裡發愣。
一會兒,姚晶晶說:「你還是回去吧,這麼著太彆扭了。」
我想一想,也無計可施,於是點點頭,我們站起來,一起走到門口結賬。
出了門,姚晶晶拉拉我,說:「咱們倆的事兒先放一放,我覺得不太對。」
我說:「我送你回家吧。」
姚晶晶說:「我打車,再見了。」
說罷,就像逃走似的,頭也不回地跑到路邊,伸手攔住一輛出租車,鑽進車裡,眨眼間就不見了。
我重新回到汽車裡,發現姚晶晶的背包還落在我的前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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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車回家,情緒沮喪,一進門,出乎意料,袁曉晨竟沒有走,她還坐在沙發上,音響裡傳出一首傷感的日本歌兒,而她,穿著一身出門穿的漂亮衣服,對著鏡子,在歌聲中用眉筆畫眉毛。
她抬眼看到我,也有點意外,為了掩飾一種複雜的情感,就故意跟著音響一起哼哼。
「可以呀,會唱日本歌了,夠有情調的。」我說。
她白了我一眼,沒說話,繼續哼哼著,把眉筆、睫毛夾等小工具收拾好,我發現燈光下,她顯得妖媚而亮麗。
「這麼快,後備箱裡干的吧?」她冷冷地問。
我沒理她,給自己倒了杯水。
袁曉晨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接起電話,用英語說了句:「我馬上下樓。」然後就掛了。
不用問,是她前男友把車開到樓下接她。
我端著水,走向書房,她一把攔住我:「你覺得我這身兒打扮怎麼樣?」
「出台夠使了。」我說。
「四萬港幣,誰出台捨得穿這麼貴?」袁曉晨在我面前轉了一個圈,惡意地笑著說。
「傻逼。」我回敬了一句,走向書房。
袁曉晨再一次一把拉住我:「別走啊,我還有話說呢。」
我眼睛看著別處:「說吧。」
她忽然一把抱住我,仰著頭,盯著我,一字一頓地問:「你愛我嗎?」
「不愛你,不愛你,我就是不愛你。」
「那你就只是想跟我睡覺?」
「對。」
「除了睡覺以外,你對我從來就沒有過別的感覺?」
「是。」
「我最後問你一次,從認識到現在,你愛沒愛過我,哪怕只是一秒鐘?」
「沒有沒有沒有——這下你死心吧?」
她瘋狂地盯著我,喘著粗氣,眼睛瞪得大大的,從未有過的大,像看著一個陌生人,我相信,如果此刻她手裡有把手槍,那麼她定會毫不猶豫地向我開火,直到把子彈射完。
「還有什麼問題嗎?」我問她。
她後退兩步,坐在沙發裡,一言不發,神經質地用手揪著自己的長髮,我走進書房,聽到她默默走到門邊,拉開門,走了出去,最後是一聲輕輕的關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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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我心情沉重,忽然感到飢餓,打開冰箱,裡面空空如也,連方便面都沒剩一包,於是下了樓,開著車到東直門,找了一家小飯館,點了一鍋水煮魚,0只麻辣龍蝦,0只香辣蟹,一份煮花生米,又要了一瓶可樂,一個人在那裡狼吞虎嚥地吃,並且,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吃上,好讓自己覺得舒服點,我把所有的菜都吃了個一乾二淨,仍意猶未盡,就又要了一碗麵,吃了一半,一陣噁心湧上來,差點沒讓我把胃裡的東西全吐出來,我結了賬,強忍噁心,沿著東直門大街走了一段,在小煙攤上買了一包煙,就坐在街邊抽,連抽兩支後,心情好了一點,回到車裡,把車開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