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7-2007
但表面上,袁曉晨絲毫不露聲色,她對我察言觀色,用一種旁敲側擊的方式試探我,一天夜裡,在她臨睡前,我要出門參加一個麻將局,她在門口一把拉住我。
「想**嗎?不打就算了。」我聽她乾巴巴地說。
「你吃什麼呢,怎麼這麼說話?」
「對你這種人,沒什麼可說的,就得簡單粗暴。」
「看來我的回答也得單刀直入,免得你覺得拖拖拉拉。」
「到底怎麼著?打還是不打?」她一邊頭也不回地脫衣服,一邊用不耐煩的語氣催促我。
「我真想說不打。」
「那就說,我去洗澡。」
「我要說打呢?」
「那就幹完再洗——真想問一句跟你在一起呆著和守活寡有什麼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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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做愛完畢,分頭洗澡出來,我穿好衣服試圖出門,袁曉晨狠狠瞪了我一眼,拎住我的衣袖:「說兩句話再走!也不想想,你這樣叫我什麼感受啊。」
「什麼感受?」
「一種洩慾工具的感受。」
「噢,我也有。」
「滾!」
「那我走了啊。」
「你給我回來!」
我坐回床邊。
「你上來,坐床邊上是什麼意思,想隨時趁我不備閃身就走是不是?」
「不是。」我說著,上了床,坐在她身邊。
「說話呀。」
「說什麼?」
「說說我有什麼缺點?說說嘛。」
「除了陰毛過短以外,我還真找不著你什麼缺點。」
「呸!」她往我臉上吐了一口吐沫,然後笑了,「呸!呸!」她又吐了兩口,然後為我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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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東拉西扯了一通,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扯到袁曉晨和她前男友的第一次,那時她剛工作,他是她老闆,帶她一起出差,本來是一人一間房,老闆提出開兩間房的發票,把一間房的房錢省給她,於是她便和老闆合住一間房,老闆不愧是老闆,有心機得很,租的一間房裡只有一張雙人床,她先躺上去,老闆假裝處理完最後一點工作,也躺到她身邊,然後壓到她身上,她便一如既往地使用那個自己特有的稀鬆平常的姿式,老闆幾次試圖變換一下,她只是閉著眼,一聲不吭,最後老闆只好單調地完成了他力促的白領浪漫。
「別說,真是塊當老闆的料,既滿足了他的性慾,又增加了你的收入,夠會盤算的,真是一舉兩得,一箭雙鵰啊!」我學著袁曉晨的語氣酸溜溜地說,「你們現在是不是也這樣?」我更加酸溜溜地問。
「滾!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啊!」
「我可沒往性生活裡加進經濟因素,除非是跟妓女。」
「你罵誰呢!反應這麼激烈,嫉妒了吧?」
「我嫉妒得直罵你,行了吧?」
她搖搖頭,歎口氣,像是自語般地說:「我後悔不該把這事兒告訴你,雜誌上說,你們男人脆弱著呢!哎,你該不會那麼純情吧?」
「我是言情作家,不是純情作家,這種低級問題也來問我,有沒有搞錯?」我嘻皮笑臉地回答她。
然後,我出了門,心裡的半瓶子醋早已翻江搗海,我敏感地察覺到,即使為了在心理上設一道提防我出軌的防線,取得平衡,免受傷害,依袁曉晨的性格,也會跟她老闆一直藕斷絲連著,憑多年的經驗我知道,要想讓姑娘親口承認露水情,除非是當她們打定主意離開你的時候,所以這種問題乾脆別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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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的時候,我回想袁曉晨對我說過的話,以及她說話時流露的話氣,最後把注意力放在她話中的暗示上,再加上這一段她的行為,越想越覺得是一種明目張膽的挑釁,越想越覺得她猖狂,通過漫無邊際的想像,我把自己氣得夠嗆,開車的手直發抖,一種爭強鬥狠的念頭油然而生,我知道,袁曉晨對我的不滿意已經公開化了,沒有撕破臉皮完全是因為時機未到,或是她還未完全下定決心,一切都只是時間問題,那麼我怎麼辦呢?我決定,變本加利,胡混下去,也只有如此,才能叫我感到平衡。然而,她還沒有離去,她在我身上希望什麼呢?她曾說過,找一作家挺划算,等於不花錢弄到一個家庭婦男,下班可看到屋子乾乾淨淨,有時候,桌上還有做好的飯菜,還能掙錢養家,又有很多娛樂活動,可使生活不至於那麼沉悶,她希望我對她百依百順、一往情深,而她則可據此隨心所欲,真是個有趣的理想主義者,想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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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去聚會吧,在人堆兒裡把煩惱全忘掉,聚會就是調情與欣喜,聚會也是笑話與閒談,聚會還是放縱與發洩,去吧,去參加朋友們的聚會吧,人越多越好,大家湊錢聚會,因為聚會令人從單獨的空虛與無聊中走出,走進集體的空虛與無聊,那是惟一的後門,惟一的退縮與逃跑之路,因為聚會是那麼頻繁,那麼漫長,因為大家是那麼無望與無畏,因為聚會就是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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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位於小街橋邊上的「大江南」飯館,小舞台上,一群俄羅斯青年半裸美女在跳著半**的傻舞為食客們助興,朋友剛剛吃完飯,有一半人喝得半醉,大家正扶老攜幼地商量著再去哪裡,七嘴八舌地說了半天也沒有結果,集體無意識又一次到來了,誰也沒主意,去哪裡?去愚公移山吧,那裡的人我們認識一大半,還有九折卡,或者去幸福花園也行,我們在那裡還存著一瓶酒,我們可以打檯球,鋤大地,如果這兩個地兒去得煩了,我們還可以再去一個可以胡鬧的小飯館,總之,不能散去,絕不能散去,一散去,我們就會面對自己的一堆麻煩。
可是,我們去哪兒呢?
去哪兒都成!
少廢話!來來來!一定要聚,不能散,不能走,誰也別走,怎麼能走呢?瞧,大家喝得那麼醉,那麼醉,姑娘們都暈了,我們也暈了,可是,這不是很好嗎?很溫暖,摟摟抱抱,談愛情,談那些順嘴而來的愛情,談文學,談有關文學的一切,說別人的壞話,想怎麼說就怎麼說,這有多麼痛快!一天連著一天,睡醒就打電話,聚會,永遠是聚會,從白天一直到深夜,最深的深夜,我們聚得快病了才散去,像遊魂一樣散去,鑽進出租車,游向更深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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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芥茉坊!」建成轉過身來對我說,「走走走。」
我原地轉身,跟著大家從走廊裡魚貫而出,一直奔向位於三里屯南街的芥茉坊,那是一個酒吧,吧主叫冰冰,腦袋長得像一粒大芥茉籽兒,兩隻眼睛像兩隻小芥茉籽兒,為人熱情好客,經常忘記老闆身份,參與酗酒,喝著喝著就會自己跑到櫃檯後面,拿出一瓶烈酒說:「喝呀,喝呀,這瓶是我請的!」
芥茉坊裡人不多,但我們一到,半間屋子就滿了,四處轉一轉,找到座位,大家把外套脫掉,在靠窗子的一圈沙發邊,歪七扭八地坐下,要了兩瓶紅酒,每人一個空杯子,第一杯酒喝下去,大家才安穩下來。
有人反應音樂太吵,我去櫃檯邊上叫服務員換了一盤D,不料是一盤HI-O,更吵,我坐在櫃檯,從服務員遞過來的D夾子中挑音樂,卻被一個賣盜版DVD的小販叫住,於是從他那裡挑了十幾張,此刻只見大慶從外面走進來,手裡拎著五十串羊肉串,他四處分發,頃刻間便被大家吃得精光。
我走到街邊,站在那裡看行人,從兜裡掏出電話打給王芸,王芸已睡下了,說明天還要錄節目,晚上就不過來了,我又喝了兩口酒,感到有點失落,又覺得有點餓,於是走到羊肉串攤兒邊上,又要了五十串羊肉串,在等的時候,想抽煙,就走到馬路對面的煙攤上買,我抽著煙往回走,卻見一個姑娘熟悉的背影,正是姚晶晶,她也站攤兒邊等羊肉串,小販用扇子一扇煙,她就往後躲,差點踩住我的腳。
「姚晶晶,晶晶,晶晶。」我叫她。
她一回頭:「是你啊。」
一邊說著,一邊從我手上拿過煙來抽了兩口,還給我:「等了半天都輪不到我,也不知是誰那麼缺德,一氣兒要了五十串,還沒烤完呢。」
「是我要的!要不你先吃我的?」我說,忽然覺得後背被拍了一下,一回頭,是大慶:「馬路邊上嗅蜜,可以呀!」
又對姚晶晶說:「別理他,吃完他的羊肉串馬上就走。」
姚晶晶說:「我們早認識。」
我一指大慶:「這是大慶,」反手一指姚晶晶,「這是姚晶晶。」
大慶說:「哥們兒出來買包煙。」
「我這兒有。」我從兜裡掏出煙遞給大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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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手拿著羊肉串,右手拉著姚晶晶回到芥茉坊的時候,只見大慶正眉飛色舞地對大家說:「周文這孫子一邊吃羊肉串一邊嗅蜜,哥們兒剛看見的,你們看,這不是把人給帶回來了。」
我向大家介紹:「這是姚晶晶。」
「幹嘛的?」建成問。
「混寫字樓的。」姚晶晶說。
「比我們搞藝術的強。」建成說,「來,乾一杯。」
「我那邊還有朋友。」姚晶晶伸手指馬路對面的一個酒吧。
「那也得喝完再走啊。」建成不管三七二十一,連勸帶哄地讓姚晶晶喝了一杯紅酒,接著又是兩杯烈酒,我跟大慶說了幾句話,一回頭,姚晶晶已經被灌得四腳朝天地倒在沙發上了,我和大慶對視一眼,笑了起來,建成就是有這種本事,三下五除二便能讓一個看起來好端端的人頃刻間原形畢露。
一會兒,姚晶晶那邊的人過來找她,眼見著她在這邊鬧得高興,就把她的東西拿來,然後就走了,我去了趟洗手間,回來只見姚晶晶自己正伏在桌上往杯子裡倒酒呢,我一看,這下她可喝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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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發亮的時候,我們才散場,我送姚晶晶回家,她已經醉得不省人事了,她胡亂指路,一直指到八寶山,然後才告訴我,她家以前住在這兒,現在早搬了。
「搬哪兒去了?」我問。
姚晶晶出溜一下,鑽到椅子下面:「不知道。」
我只好把車往回開,她又說她住北海,我開到北海,她這才衝我神秘地笑著,說:「我姥姥家住這兒。」
就這麼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她自己爬到後座上睡著了。我想了半天,不知怎麼辦才好,我停了車,問她在哪兒上班,她說:「兆龍飯店。」
於是,我把車開到位於長虹橋邊上的兆龍飯店,再問她什麼,她又支支吾吾,我乾脆在兆龍飯店十四層開了間房,把她扶了上去,她在電梯裡就說想吐,一進客房門,便開始吐了起來,吐了我一身,情形十分狼狽,剛才客房部的人大概看我們像一對野鴛鴦,也不問我們,就默默地開了一個雙人間,房子很小,中間一張雙人床,床邊是明晃晃的穿衣鏡,完全能把床上的一切盡收眼底。於是我把她放到床上,去洗手間洗澡,一會兒,她衝進來,趴在馬桶上就吐,然後自己翻回床上,我洗完澡,忽然覺得頭重腳輕,就倒在床上睡了。
迷迷糊糊之間,我聽到姚晶晶一趟趟地去洗手間吐,她是那種吐法,每一趟就吐一口,然後就跑回來接著睡,一會兒,我聽到她又起來,似乎在房間裡找什麼,等我仔細看時,不覺叫苦,只見她打開了小冰箱,正一個人喝冰箱裡小瓶裝的烈酒。
再過幾個小時,姚晶晶的電話響,她開始接電話,在電話裡胡說八道,一會兒說她在同學家,一會兒又說她在上班,一會兒還很嚴肅地用英語說:「我在開會,請別打擾。」
不幸就出在電話上,迷迷糊糊之間,我聽到姚晶晶在說我的名字,我睜開眼,只見她拿著我的電話在打,一邊打一邊哈哈大笑,像是遇到了什麼熟人,起初,我還沒反應過來,等我明白過來,已經晚了,我聽到她在有滋有味地和袁曉晨攀談,這下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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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姚晶晶要電話,她還不給,跟我鬧了半天,才把電話給我,我「喂」了一聲,電話裡傳來袁曉晨低沉而憤怒的聲音:「你在哪兒?」
「在一飯店。」
「什麼飯店?」
「兆龍。」
「你幹嘛呢?」
「我睡覺呢。」
「跟姚晶晶睡呢吧?」
「沒有,她喝醉了,吐了我一身。」
「你呢?」
「我?」
電話響了兩聲,沒電了,我頓時就頹了,片刻,姚晶晶的電話響起,姚晶晶接了,聽了兩句,開始對罵:「你丫才王八蛋呢,我什麼東西?我什麼東西你哪兒猜得著呀?哈哈哈哈——」
我趕緊搶過姚晶晶的電話,「喂」了一聲,裡面先是特別安靜,接著傳出一陣沙啞的哭聲,然後是袁曉晨斷斷續續的聲音:「你是不是想把我氣死呀你?」
這一下,我萬念俱灰,只好說:「這事兒現在說不清楚,以後再說吧。」然後掛了電話。
姚晶晶也是一副氣呼呼的樣子,披頭散髮地問我:「袁曉晨有病吧,罵得著我嗎?她罵我幹嘛?」
我點著一支煙,坐在床上,一愁莫展,姚晶晶的酒勁兒也醒了一半,她去洗手間洗了個澡,圍著一塊小浴巾回來,坐在床上唉聲歎氣:「我喝多了,一年多沒喝過這麼多了,太丟人了。」
一會兒,她向我要了支煙點燃,吸了一口,咳了起來,半天才止住,問我:「怎麼辦?」
我哪兒知道怎麼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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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亂到這個地步,看來憑人力是無法解決了,我索性伸手摟住姚晶晶,跟她說話。
「哎,你上班嗎?」
「上著呢,不過今天是星期六,休息。」
「你現在怎麼樣?」
「我?還行,昨天晚上飯也沒吃,就去參加一個同事的生日,蛋糕還沒切呢,怎麼就跑飯店開了間房呀?」
「你說你在兆龍上班的,我就把你拉這兒來了,結果你吐了我一身,你看,衣服還在那兒。」
「我說我衣服上怎麼那麼噁心,原來是我自己吐的。」姚晶晶側著腦袋像是使勁想著什麼,半天,無力地搖搖頭,「全忘了,我就記得我吃羊肉串,跟你一朋友乾杯,別的一點印象也沒有,那人是一胖子,是不是?」
「建成,就是他把你灌醉的。」
「是我把他灌醉的吧?」
「出來的時候,你們倆全醉了。」
晶晶用手抓了抓頭髮,「我頭疼,算了,房都開了,估計得一千,睡吧。」
她靠著我躺下,忽然問我:「你還跟袁曉晨好著吶?」
我點點頭,心裡卻想,都亂成這樣了,誰知道現在是怎麼回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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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那裡想了一想,無計可施,一想到回家也不過是大吵一場,心裡就煩,我把手裡的煙頭兒熄滅在煙灰缸裡,出溜到床上,仰面睡去,忽然,我想到袁曉晨可能殺過來,給我們來個捉姦在床,那不就更亂了嗎?但是回去呢,要是我回去,袁曉晨同樣過來,看到姚晶晶一個人在這兒赤身裸體地躺著,效果不是一樣嗎?要是我回去,她沒動,但盤問我細節,這事兒也難說清楚——就這樣,我腦子裡亂烘烘的,七想八想著,竟然破罐破摔地睡了一小覺,再一醒,只見鏡子裡,我和姚晶晶身上的圍巾都開了,完全是全裸,又看了兩眼,不爭氣的性慾忽起,而此刻,姚晶晶也竟一小覺醒來,也從鏡子裡看到了我,她起初是睜了一下眼睛,又閉上,接著又睜開,我們倆通過鏡子對視,她轉過頭,看著我,我想我說不清那酒後乍醒所帶來的癱軟而迷離的感覺,但的的確確具有一種**催人的號召力,我們都渾身滾燙,又是舊情重逢,怎麼說呢,不知別人如何,反正我是沒能抵抗住誘惑,那感覺像是有些身不由己,又像是不管不顧,又盲目又衝動,總之,我們恍恍惚惚地被**沖昏了頭,亂搞了一氣,加上旁邊是鏡子,也就是說,就跟四個人在一起混戰似的,一切失去控制,可氣的是,事後我洗澡的時候,姚晶晶還發出尖叫,說是從我們進來到現在,連客房門都沒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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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來已是傍晚,我發現自己渾身大汗,估計是做了一個對自己極不利的噩夢,還好,由於睡得沉,沒能記起來,身邊的姚晶晶睡得正香,我推了她一下,沒有反應,看來一下也叫不醒,我猶豫了一會兒,呆不住了,下了床,咬緊牙關,硬是穿上臭氣熏天的衣服,狼狽地出了門,在樓下,好說歹說也沒能要回身份證,只好交了兩天的房錢,等著姚晶晶退房的時候再說,我來到停車場,抱著一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決心,開車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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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亂成一團,我知道,我失控了,想必大家也都失控了。
我懂得失控,白日夢者的通病,因為夢想與現實之間,仍有一塊空地可供人遊蕩,因此,現實者與夢想者便有了一個叫他們一同失控的約會地點,這是一個殘酷的地點,惟一叫人欣慰的,那就是,失控過後,兩者都會回到屬於他們自己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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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計袁曉晨可能會離家出走,這樣一來也好,反正暫時解決不了的問題留給時間去處理,聽天由命算了,可惜我一進門,發現袁曉晨正在一個人看打仗的DVD,從散亂在地上的碟片上,她已經看了不少個,除此以外,房間裡沒有什麼異樣,整潔、乾淨,其實就是袁曉晨放一把火給燒了,我也不會驚奇。
我走到洗手間刷牙,換下髒衣服,又衝了個澡,回到客廳,袁曉晨沒搭理我,於是我走到書房,剛坐到靠背椅上,就聽到背後傳來電影結尾的音樂聲,接著,後背「咚」的一聲巨響,我一回頭,袁曉晨正把第二隻拖鞋向我扔來,正中我的臉部,還沒等我生氣呢,她一蹦三尺高地衝了過來,上來就要動手扇我耳光,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一條胳膊,另一條也抓住,我們倆就這麼僵住了,我看到她的臉漲得通紅,呼吸急促,半天才說:「你放開。」
我鬆了手,袁曉晨後退了幾步,走出書房,溜到客廳,片刻,一隻電視機的手搖兒直飛過來,我趕緊躲到椅子裡,手搖扔在電腦顯示器上,發出脆響,趁她再拿別的東西,我飛身而起,把書房門撞上,順手把門鎖鎖上,這才喘了一口氣。
門被踹了幾腳後,房間裡恢復了寂靜。
我打開房門,發現袁曉晨就癱坐在門外的地上,渾身發抖。
我不知如何是好,就靠著門,點燃一支香煙。袁曉晨抬起頭,竟衝我冷笑一聲,然後有氣無力地說:「我殺了你你信不信?」
在這種恐飾的氣氛中,我當然不能說不信。
我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我長出了一口氣,說:「你看怎麼辦吧。」
「我先用剪子扎死姚晶晶,再用毒藥毒死你,再放把大火把你燒沒了。」她一邊想像著,一邊喃喃自語地說,腔調又惡毒又好笑,我看她是因強烈的刺激而開始胡說八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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耗到夜裡十二點多,袁曉晨蜷在沙發裡,內外交困,急火攻心,竟把自己氣睡著了,看到她那樣子,真是可憐,我把她抱到床上,給她蓋上被子,我想挨著她睡,卻睡不著,在背後墊了一個枕頭,打開檯燈,就坐在她身邊翻小說,扭頭一看袁曉晨,在夢中直流眼淚,真是讓我百感交集,恨不得陪著她一起哭一會兒,但除了哭我還能做什麼呢?最好,等她醒來,聽她對我說分手,然後永不再見,這樣可能傷害最小。半夜三點鐘,我也困了,合衣睡下,夢到袁曉晨,隱隱覺得是她給我打了一個電話,電話沒有聲音,只有她的均勻而平靜的呼吸聲,我很喜歡在電話裡聽到她呼吸的聲音,就如同她真的在我耳邊呼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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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曉晨第二天中午才醒,醒來一切平安無事,她既沒有追問我什麼,也沒再跟我爭吵,只是偶爾向我投來怨恨的目光,或是本想跟我說兩句話,但說了一句後便不耐煩地停住,不說了。星期一早上,她準時上班去了,我晚上沒出門,但她卻一夜沒回來,也沒來電話,星期三晚上回來了,星期四晚上又失蹤了,我曾打她電話,電話是關機。我也沒問她什麼,估計是找男人報復我去了。週末,朋友們又聚會,我感到壓抑,就又出去混,凌晨五點才回家,發現袁曉晨出差用的手提箱不見了,但別的東西還在,也不知是出差還是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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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袁曉晨再次回來了,那時已進入夏季,樹葉已綠得叫人看不透,陽光刺眼,我的屋子裡已有蚊子,新聞裡說南方在發大水,還有呢?人人比以往更加盼望有錢,一點夠都沒有,好像除此以外,也沒什麼新變化。
那是一個週末,袁曉晨提出開車出去兜風,於是我們把車開上公路,在車裡,她對我講了一些公司的事兒,還說,現在在白領中流行MB熱,很多人想出國學管理,以便日後有陞遷的機會,如果在公司乾耗著傻干,就只會被新出來的人淘汰掉,沒希望,這類話題一般都是她講,我聽,也插不上什麼嘴。後來她建議開到北戴河看看海,我們就向北戴河開去,半路上她睡著了,我堅持開到北戴河,正是凌晨前的一刻,最黑暗的時刻已經過去,但光明尚未到來,啟明星亮得耀眼,海上被一層薄霧籠罩著,海浪聲此起彼伏,刮來的海風潮濕,帶著股腥味,沙灘上空無一人,我們下了車,袁曉晨用化妝紙擦了擦臉,然後跟我並肩站在海邊,似乎站在另一個世界的邊緣。
「往前走走?」她問我。
我沒有回答,仍站在原地。
我見到袁曉晨面向我,倒退著向海中走去,她被風吹動的裙子與身後升起的海浪交相輝映,令我心中詩意頓生,如同重回某一個古老的時刻,絕望的聲音撞上高聳的巖壁,返回時令人更加絕望,一切仍是那麼冷酷而單調,即使經過感情的潤色與歪曲也是如此,在毀滅之前,生命仍能展示出些許的美麗與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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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死,我只是睡去了,我沒有醒,我只是太灰心了,我已三十三歲了,但我仍嫌自己太年輕了,我為什麼那麼年輕呢?
這不是笑話,這是一種抑鬱的情懷。
就像是被某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所折磨,我感到無助,那感覺如同明知自己什麼都不會,卻硬著頭皮走進考場,明知道無計無施,卻還要例行公事似的裝模做樣,每一天,我都看到我與袁曉晨的距離在拉大,每一刻都可能由一個人向另一個隨口說:「咱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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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越來越少在一起,而且,經常當著對方的面,就與異性通一些調情電話,袁曉晨時常接到一個電話,故意在我面前大聲地訂下一個約會,時間地方都恨不能說上兩遍,然後描眉畫眼,飄然離去,有時我簡直都能感受到她試圖叫我問她一句,去哪裡,約會什麼人,但我從來沒有給過她一次這種機會,我處理這類事情的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當她前腳離開,我後腳便也走出家門,在很多時候,她也這麼做。其餘的很多時候,我們就在家裡耗著,一方不出門,另一方就滿懷狐疑地轉來轉去,雙方都不肯先出門,電話一個接一個,我接起電話,說一句,再等等吧,她也一樣,其實我們都不知在等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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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受到一種瀕臨完結的情緒。
日常生活裡,我們都絕口不提有關明天、後天或是下個月的事情,原來買衛生紙之類的都是一大袋一大袋地買,牙刷一買十來支,過季的降價衣服就更別提了,現在呢,我們像住在一個工棚裡,買東西只買夠手頭兒使的就行了。
床上生活也被絕望所佔據,空前的激烈與憂傷,不只一次,袁曉晨事後背過身去,一個人無聲地哭泣。
也許一句果斷地要求對方回心轉意的話,就能使這種情況停止,就能使相互傷害結束,就能使生活煥然一新,但我們都是好強的人,這一句話,誰都不曾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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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最熱的幾天裡,客廳裡的空調壞了,要在以往,我早去修了,我想袁曉晨也會張羅,那是一個週六的下午,我坐在客廳裡的沙發上翻閒書,熱得頭昏眼花,汗流浹背,袁曉晨佔據著臥室,呼呼大睡,我熱得不堪忍受,拿起電話,本想打給物業,叫他們派人來修一修,或是乾脆叫人來裝一台新空調,卻發現電話線被袁曉晨佔著,只好掛了電話,電話剛一掛上,那邊袁曉晨的聲音就大了起來,話裡話外,說的是她住的破地兒條件極差,熱得不敢下床,還不如坐到有冷風的汽車裡舒服——聽得我心頭妒火燃起,氣得在原地直轉圈兒,修空調的念頭一掃而空,恨不得一腳踢開門勸她找涼快地兒歇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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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袁曉晨接一電話下樓,我在房間裡熱得呆不住,出於一種又酸又不自然的心理,決定也下樓轉轉,一出門,就看見袁曉晨坐在樓下的高級轎車裡,穿著一件她平時在家穿的四面露風的小背心,眼風一掃過去,我瞟見司機座上坐著一個穿白襯衣打領帶的傢伙,正是袁曉晨的前男友,我不知袁曉晨看沒看見我,反正我離那輛車越遠就越窩火,我用手摸摸兜,發現車鑰匙帶在身上,於是走向不遠處我的汽車,我穿著拖鞋,上身光著膀子,就這樣把車開到街上,也真是點兒背,前面正趕上警察查車,我一沒帶駕照二沒帶錢包,連手機也沒帶,因此不由分手,就被哄到馬路邊上等待解決問題,那裡蹲著十幾個人,有黑車司機與沒有三證的外地人,或是酒後駕駛被查出來的人,背後是一片草坪,蚊子成堆,只呆了一會兒,就被叮了七八個大包,真是憑空添堵,狼狽至極,半小時後,輪到我,一個年輕的小警察問我幹什麼的,我說是寫東西的,他竟笑了起來,還諷刺了我幾句,估計覺得我還沒開黑車的有風度,檢查我的汽車後備箱的時候,他發現了我的小說,問我:「這是你寫的嗎?」
我說是,折頁上還有我的照片呢。
偏偏那個小警察是我的書迷,對我還挺瞭解,他問我:「你是不是拒絕做宣傳?」
我說是。
小警察說,有一次,他從報上看到消息,說我要去書店簽名售書,就趕去找我簽名,結果是我沒去,白跑了一趟,「沒想到在這兒見面了,真是巧啊,怎麼著,簽個名吧?」
到了這種斯文掃地的地步,說什麼也晚了,我只好苦笑著,一邊用手抓著胸前的蚊子包,一邊用他給我錄口供的筆給他簽名,接下來的一幕更叫我撮火,下面截下來的一輛車裡,竟下來了袁曉晨和她前男友,我們三個相互望了一眼,都不知該說些什麼。我知道,袁曉晨一定也很生氣,因為她沒有回家的門鑰匙。
那邊一個警察走過來,說通過電腦,查到了我的車號,「這輛車沒問題,走吧。」
這邊這個小警察還拉著我,試圖跟我聊我的小說,還問我小說裡寫的姑娘長什麼樣,為什麼老是跟別人跑,可把我給煩壞了,直想把袁曉晨指給他看一看。
我回到車裡,只見袁曉晨站在不遠處猶豫,前男友正接受盤問,又掏駕照又掏行駛證的,片刻,她走向我,拉開車門,一言不發地坐在後座上,我把車開回家,心裡感到別提多丟人多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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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以後我接到一個女同學的電話,說是在書攤上湊巧買到我的書,非要見面敘敘舊,她叫秦箏,我上大學胡混時與她有過幾夜情,已有十年無任何聯繫了,據她在電話裡說,她現在鄭州做房地產,很成功,我的書叫她想起大學時光,正好她來北京辦事,要一起吃吃飯,約在建國飯店一層,據她說,那裡的牛排最地道。放下電話我長歎一聲,看來美國的一個社會學家說得好,他說未來人與人之間不管是什麼關係,最終總可還原為性關係,我看照這樣發展下去,弄不好他的預測還真能成為現實,人們在性關係的基礎上展開其他關係,就用不著再裝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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閃亮的銀製餐具,潔白的西餐盤,儀表整潔的服務員穿來穿去,燈光也合適,我在餐廳裡與秦箏面對面而坐,上來她就感歎自己真是老了,不能跟小姑娘比了,「你看,我都有了十年前的舊情人了,這話說出去多難聽呀!」
「少女夢被歲月給摧毀了吧?」
「哎,破滅了,破滅了,早破了,用錢都包不住。」秦箏笑著說,看起來還是那麼落落大方,「你吃什麼?」
「你要雙份吧,無論什麼。」我說。
與舊情人見面,我絲毫也沒有時光倒流的感覺,反而覺得人生順流而下的可怕,趁她點菜時,我悄悄觀察她,從外表上,絲毫也無法把她與記憶中的那個姑娘聯繫起來,現在她已變成一個女強人了,從那自信而溫和的說話口氣中便可看出她的精神狀態,我記得她十年前任性而討人喜歡,她曾和我們一班朋友一起去野三坡春遊,夜裡帶頭兒去偷農民冰在泉水裡的啤酒,偷完了還得喝得大醉,一直等到被農民捉到,罰了款才清醒過來。
我還記得她在野草叢中尋找並採摘花朵,還在漆黑的曠野裡尖叫,還有什麼?跳集體舞時把腳扭傷的是她嗎?僅僅十年,她便成為另一個人,堅定、能幹,但我卻從她那乾巴巴的忙碌中讀出她的無情、寂寞與頹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