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5-755
第二天中午,我正看著一張DVD,接到袁曉晨從公司打來的電話,她語氣十分不自然:“你給那個MM回電話了嗎?”
“回了,是一記者。”
“喲,你打開電視,現在那記者正主持節目呢。”
我看一眼表,正是王芸主持節目的時間,心中一驚,只好順嘴說道:“你無不無聊啊,好好上班。”
“你才無聊呢,趁我不備,偷雞摸狗,是不是這一段兒靈感沒了跑人家棉褲裡找去了?”
“你才穿棉褲呢。”
“你是真不挑啊!上身兒穿‘遐步士’的甩貨你也找啊,一看就是贊助的,還玩小資呢!土鱉!”
我剛要再說什麼,袁曉晨卻變了聲調,用一種再也無法掩飾的憤怒聲調脫口而出:“就你們那點破英文,還跟我玩縮寫呢!有病啊!是不是想見面啊?見啊見啊,怎麼不發Mamp;S啊,那是巧克力豆兒!又甜又香——要不來點洋范兒,S/M試過沒有?沒試過我出國幫你買幾根馬鞭回來,是不是找抽呢——”
這邊電話袁曉晨在打著,那邊的手機就響了,我拿起來一看,是王芸。
袁曉晨大概是聽見了,在電話裡說:“哎,去接她電話吧,串串供,別到時候說的不一樣,我告訴你,我剛剛已經跟她說完了,她說她叫王芸,我說錯,你叫騷逼,不信你問問她!”說罷“卡”地一聲掛了電話,震得我耳朵直嗡嗡。
我接了王芸的電話,王芸問我:“787是你媳婦的手機嗎?”
我說:“是。”
王芸歎了口氣:“你媳婦兒夠潑的,南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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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不到五點,門鈴響起,我打開門,袁曉晨站在門外,比平常時間早得多。
“該不會是請病假偷著跑回來的吧?”
“我真病了,”她進了門,冷冷地說,在鞋櫃邊上“光光光”地跺跺腳,把鞋子脫掉,“叫你給氣的。”
我回到電腦邊,繼續寫東西,袁曉晨去廚房泡了一杯紅茶,端在手上,用一把純鋼小勺攪拌著走到我身邊,把杯子放在面前,然後自己拉把椅子坐下。
我伸手拿過紅茶喝了一口,她不顧水燙,硬是從我手裡搶了過來:“不許你喝我的茶!”
“那我就不用說謝謝了。”我說著,繼續往電腦裡敲著一篇報社約好的書評。
袁曉晨坐了半天,突然一把按住我的手;“不許打字!”
我停下手看著她。
她晃動著二郎腿,笑瞇瞇地盯著我:“到現在了,也別藏著掖著的了,說來聽聽吧。”
“說什麼呀?”
“你和那騷逼主持人的事兒。”
“我和騷逼沒什麼事兒。”
“講講唄,你這麼一大作家,風流才子,就恨緋聞不能傳得路人皆知的,是不是?操不著張柏芝就操她奶奶,太離譜兒了吧,來,賞賞臉,這一次,也讓我們小民女提前知道知道。”
“你還是去大街上問吧,我自己說,不好。”
“喲,還羞答答呢,跟一朵小野花兒似的,”她突然一把揪住我的耳朵,提高聲調:“說!怎麼回事兒?何時?何地?還有誰?為什麼?英語縮寫是四個W,別欺負我們老百姓沒文化!我告訴你,對這事兒我有知情權!”
“噢,知道了,”我繼續寫,不理她,我知道,下面一番大戰在所難免,見她揪我耳朵越揪越疼,只好加一句,“我有權保持沉默,有什麼事去找我的律師打聽吧。”
“混蛋!我就是你的律師!”她尖聲叫起來,“說!你們干了嗎?”
我沒理她,她貼近我,在我耳邊小聲說:“告訴我,用什麼姿勢干的?要是啞巴了,就在我身上用動作再重復一遍,聽見沒有?”
我仍然沒理她,她松了手,喘了口氣,端起茶杯喝了兩口茶,清了清嗓子,然後做出一副笑模樣兒:“跟我說說吧,我真的想聽,這事兒是你辦了她,咱們家也不吃虧,是不是?其實我就是想知道你把她辦成什麼樣子,這件事兒那個騷逼在電視裡是一句也沒說,我一想,趕緊吧,回家聽聽你說——誰在上面?啊?”
我仍不理她,她劈了我肩膀一下,站起來,去了趟洗手間,我聽到沖水聲響起,接著她又回到我身邊。
“給她花錢了嗎?”她問。
“沒花。”我答了一句。
“這還差不多,像我們家的人——出去野去沒關系,但不許花錢——我問你,你給她花過多少錢?一分也算。”
“一分都沒花。”
“送沒送人家回家?”
“送過。”
她劈手又打了我一巴掌:“笨蛋!你怎麼沒花,汽油錢不是錢啊!還有啊,你一作家當什麼出租司機啊,搶人家飯碗合適嗎?”
我沒說話。
“哎,我問你,小禮物送沒送過?五塊的頭發夾子也算。”
“沒送過。”
“內衣內褲呢?”
“沒有。”
“我倒是有一套穿剩下的,明天你裝塑料袋裡給人家送去吧,這麼小氣,不好。”停了停,她又問,“香水呢,香水送沒送過?”
“沒有。”
“安全套呢?”
“沒有。”
“你混蛋!”她又打了一下,這一下比前頭的都狠,把我的胳膊打出一道紅印,她自己也疼得抬起手來扇,看來是用力過猛,“不是說好了嗎?出去胡搞要帶套兒,把性病弄回家來怎麼辦?知不知道交叉感染啊!”說完,她停了停,一股無名火又突然爆發出來,“你們倆交叉沒有,感染沒有?真惡心,滾!”
我估計她是根據語言聯想到了形象,所以才發那麼大的火兒,片刻,她站起來,狠踢了我一腳,走出書房,把門“光”地一聲關上,震得我差點從椅子上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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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袁曉晨一晚上沒說話,她樣子非常煩躁,看DVD,大聲聽音樂,又頂風冒雪地出去逛了一圈商場,買回一大堆用不著的東西,接著,她開始大吃特吃,把冰箱裡可吃的東西吃掉了大半,包巧克力的錫紙扔得哪兒哪兒都是,十點鍾,她洗起了衣服,把洗衣機開得“隆隆”作響,十一點,她折騰累了,一頭扎到臥室裡睡去,被子也不蓋,我過去給她蓋上,她一腳踢飛,眼睛瞪著我,淚水就嘩嘩往下流。
我接到朋友打來的電話,約出去玩,我穿好衣服,在門口穿鞋的工夫,被裸體飛奔過來的袁曉晨堵住了:“不許去!是不是想一個人通風報信兒去呀?還是想商量對策?那兒不是有電話嗎?要省電話費用我的手機,我們公司報銷。”
就這樣,我飯也沒吃,一直跟她耗到夜裡兩點,我倒在廳裡的沙發裡想睡,剛關了燈,袁曉晨沖過來,二話不說,拉起我就往臥室走。
我躺到床上,她看著我:“放著這麼大一床不睡,窩沙發裡,黑燈瞎火的,怎麼著?是不是想躲著我一個人意淫啊!”
我閉上眼睛,她為我蓋上被子,自己卻不蓋,我給蓋上,她仍是一腳踢飛:“凍死我算了,反正我在這兒礙手礙腳的,讓你不自由。”
被她這麼一鬧,我整晚上處於緊張狀態,卻是因此躺下不久便睡著了,忽然,黑暗中,我覺得腹部有動靜,迷迷糊糊間發現袁曉晨鑽在下面,正喘著粗氣,用力脫我的牛仔褲。
“你干嘛呢?”我問。
她停下了,接著燈“啪”地一下亮了,只見她披頭散發,兩只眼睛充著血,身上一絲不掛,正氣呼呼地跪在床上,兩眼直勾勾地盯著我,充滿了仇恨,一言不發。
我翻了一下身,用後背對著她,接著睡,她一把把我扳過來。
“什麼事兒?”
“我來性欲了,想**,就這事兒!”
我再次轉過身,又被她惡聲惡氣地扳了回來:“我告訴你混蛋,今兒晚上你甭想踏實,你怎麼弄的那個騷逼,就得怎麼伺候我,她幾次我幾次,她幾下我幾下,少一點也不成!要不沒完!”
“我寫了一天,又累又困——”
話音未落,袁曉晨一腳踹在我腿上:“你混蛋!怎麼到我這兒就又困又累了,把勁兒都使哪兒去了?”她深更半夜尖叫起來,“少廢話,把褲子脫了!”
我閉上眼睛,仍不理她,她停了一會兒,掐了我一下,接著,又一下。
我脫掉褲子,她又撲上來脫我的上衣,把領口都撕開了。
我伸手抱她,卻被她甩開了,她仍跪在床上,膝蓋頂著我的肋骨,像是處於極度的矛盾之中,愛恨交加,郁悶不堪,咬牙切齒,勁兒卻不知朝哪裡使。
我平躺著,伸手蓋上被子,卻被她一下掀開。我看出來,只要我做一樣動作,她就偏要讓我做出相反的動作,所以我就不再動作,然後就是長時間的僵持。我看一看床頭表,已經深夜三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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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爬起來去洗手間,她默默地跟在後面,直到我回來,重新躺在床上,我又爬起來,從衣櫃裡翻出一床被子,抱到客廳的沙發上,她跟去,就坐在我旁邊,不時用手揪一揪我,讓我回去,神經質地哭哭啼啼,我只好回到臥室,她仍坐在身邊發愣。
我說:“今兒別鬧了,等明天你下班回來,情緒好點了,咱們再說。”
“我好不了,你這麼混蛋,我永遠也好不了!”她用手抓我,把我胳膊上抓出兩條紅道道。
“那你想怎麼樣?”
“**!”
“你這樣怎麼打?”
我這麼一說,她更來氣了:“我怎麼了?我怎麼了!我一沒氣氛二沒情調三不豐滿,哪兒比得上人家播音員啊,胸前就跟長倆西瓜似的,屁股就跟讓人踢腫了一樣,多性感!不就是圖便宜南韓做的嗎?雙眼皮做得跟百頁窗兒似的,誰不會?我多花點錢去北美做,看你喜歡不喜歡!”
“沒法跟你說話。”
“喲,怎麼到我這兒就沒話了,播音員邊兒上你這酸不溜溜的話匣子怎麼就不關上呀,枕邊小風吹得人家渾身酥癢,手麻腳軟的吧?怎麼不跟我耳朵邊上多吹吹呀,我又不是聾子,啊?來來來,說說,說說,說說縮寫我也聽得懂,英語、中文、意大利語、廣東話,我們小白領都聽得懂,你這個混蛋!”看來她是只要開了頭,就會越說越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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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索性一言不發了。
袁曉晨一個人又折騰了一會兒,孤掌難鳴,於是伸手在自己兩腿間摸一摸,又去我的下半身動手動腳,起先,我沒有反應,就在她差點氣瘋的時候,我硬了,她便笨手笨腳地爬上來,幾乎是慌不擇路地亂搞一氣,搞著搞著,也不知腦子裡閃過什麼性幻想,似乎是真的來了性欲,動作漸漸有節奏,然後是越來越使勁,幾乎接近凶狠,最後是進入無意識狀態,我見她哭聲裡帶著哼哼聲,嬌小的身體激烈地搖動,直到完成才呆呆地從我身上爬下去,重又失神地坐在我身邊。
我起身要去洗澡,被她一把拉住了:“沒完呢,該你了,討厭我就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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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經驗裡,任何激烈的情緒都有助於**狀態的豐富多彩,我發現到了後來,我趴到她身上之後,袁曉晨已漸漸地沉入一種很刺激的性幻想當中而無法自拔,要不怎麼在緊張快速的動作當中,在她蜷著腿繃著勁叫床的時候,還有時間用斷續的話語詢問我,我和王芸在床上是不是像她那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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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在早晨,我總是被一陣急促的電子鬧鈴聲驚醒,一般是袁曉晨騰身而起,關掉鬧鈴,然後是洗手間“嘩嘩”水響,然後是防盜鐵門的關門聲,這表明袁曉晨上班去了,有時,還能在她關上防盜門前,得到一個有著牙膏味兒的輕吻,但這一次我卻是被袁曉晨打電話的聲音弄醒的,她在電話裡哼哼嘰嘰,表演發燒,說是要上醫院,還煞有介事地詢問公司有關醫療保險的事,電話的結尾讓我聽起來感到尤其的不妙,她說,她感到很難受,估計要請三五天的假,這說明她下決心騰出三五天的時間要跟我鬧一鬧,嚇得我只好閉緊眼睛裝睡,那邊袁曉晨“咕咚”一下重新倒在床上,拉一拉被子,接著睡,我也很快改成真睡了。
一陣電話鈴聲把我驚醒,我接起電話,那邊是大慶,問我下午要不要去一個叫做愚公移山的台球廳打台球,我剛要答應,袁曉晨“霍”地轉過身來,就像空中旋轉一百八十度那麼快,很明顯,電話的內容被她警惕的耳朵聽到了,於是我只好說,到時候再打電話吧,然後在她的逼視下,掛好電話,轉身,睡去。
下午,又來了幾個電話,我一一接起,每一次都遭到袁曉晨的目光攔擊,於是,一整個白天時間,除了接電話,我就是在裝睡中度過,一直到了晚上,肚子餓得直叫,才終於堅持不住,我算一算,有二十五六個小時沒吃飯了,於是起了床,袁曉晨對我寸步不離,我起床,她也起床,我刷牙,她也刷,我小便,她也跟著,我問她:“出去吃晚飯吧?”
她不說話,我穿起羽絨服往外走,她也穿,跟在我身後,出門剛呼吸了兩口干冷的空氣,我就差點昏倒,饑餓令我感覺前胸貼後背,像照片,薄得很,走起路來直打晃,袁曉晨那麼煩我卻不得不用手挽住我,原因是不言自明,我們來到一個涮肉館,要了羊肉片、凍豆腐、白菜和粉絲,袁曉晨一揮手,還叫了一個小瓶裝的二鍋頭,我們隔著冒著泡兒的火鍋遙遙相望,我發現一夜間,袁曉晨的臉上起了好幾個大包,這之前,她臉上一個包我也沒見過,看來她的內心被痛苦煎熬得夠嗆。我不知她在想什麼,反正我腦子裡是一片空白。
飯館裡熱氣騰騰,人聲鼎沸,似乎只有我們這一桌在一聲不響地猛吃,我們共吃去四盤羊肉,其余的也被我們一掃光,我招手叫服務員結賬,服務員過來,我才發現沒帶錢包,袁曉晨也沒帶,我站起來要走,被袁曉晨一把攔住:“你壓這兒,我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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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曉晨這一趟沒用多久就回來了,原因是沒帶門鑰匙,但這一次她倔得出奇,向我要了門鑰匙,又消失在門外,我坐在空桌邊無所事事,二十分鍾後,袁曉晨回來了,結了賬,我們一起走出去。
因為吃飽了,身上暖呼呼的,路邊的小樹只剩下空空的樹枝,鋼筆畫一樣在空中左橫右豎,暗淡的路燈光把我們倆的小影兒投在身前,有種自己踩著自己向前走的悲慘感覺,寒冷的空氣中,絲毫也不叫人產生停一停的念頭,只是匆匆地走,像是急急忙忙趕回家去吵架,袁曉晨臉上毫無表情,頭發沒梳也沒洗,亂亂地搖晃飛舞,一張小臉白得像被漂洗過,我可知道什麼叫做冷若冰霜了,事實上,我最怵這種情況,叫我有點手足無措,十分尷尬,一種小惱火在心中悄悄聚攏,我盤算著回家以後跟她打開天窗說幾句亮話,要是做不到一團和氣,那就痛痛快快地散伙兒,至少也別這樣拉下臉給我看,看得我心裡七上八下的,不就是搞了搞男女關系嗎?再說,我還沒承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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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我一進門便鑽進書房,剛要順手關門,袁曉晨硬是擠進來,也不說話,就坐在我坐的位子上,於是我只好轉身出去,坐到沙發上,打開音響,聽一段柔和的電子樂,袁曉晨如影隨形地坐在我身邊,對我察言觀色,我隨手拿過一本《世說新語》翻看,她愣了愣,一把搶過我的書,扔到一邊,我看她一眼,她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我又拿起一本《奢侈與資本主義》,沒看兩行又被袁曉晨一把搶走。
“你什麼意思?”我問她。
“我沒什麼意思,就是不讓你看。”
“你管得著嗎?”我口氣很硬。
她像是一下子慌了神,半天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再拿起一本《舊地重游》來看,一邊看,一邊提防著袁曉晨搶,不料,她始終一動不動,半天,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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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怕這種情況,它迫使我處於一種歉疚的狀態,令我不知如何是好,一個人的情緒與狀態會影響另一個人,而我十分容易接受別人的暗示,不管是心理的還是生理的,事實上我的心情變得極壞,一種厭倦與試圖逃跑的想法油然而生,我站起來,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路過桌邊,拿起汽車鑰匙及手機,一閃身便沖出房門,我快步下樓,然後坐進汽車,剛剛發動便一腳深油門,三拐兩繞,把車開出小區,疾駛了一段兒,才放緩速度,又打開D,聽了一段流行音樂後,心情才變得輕松起來,我打電話給大慶,問他們在哪裡,他們正在幸福花園酒吧,我開到那裡,與大家匯合,王芸也在,見到我確實一個人,才跑過來跟我擁抱。
“奸情敗露,很麻煩。”我悄聲說。
“別怕,天塌下來這麼多人呢,”王芸竟鼓勵我,看來真是懂事,“你媳婦也是,對我那麼不客氣,電話裡罵我西瓜胸,我還沒說她呢,胸長得跟倆兒圖釘似的,干嘛非按你這門框上?”
大慶端著杯酒笑瞇瞇地走過來:“大聚,大聚,一會兒還有人呢。”
我脫下羽絨服,拉著王芸,往人堆裡一坐,便開始海闊天空地胡聊起來,一會兒,那邊的台球案子空了,王芸叫我去打台球,我們倆走到案子,打了起來,王芸見我神色不安,便問我怎麼了,我說就是屋裡堵著袁曉晨在那裡胡鬧,估計過兩天就會消停,正說著,電話響了起來,我一看,是袁曉晨,她在電話裡嚎啕痛哭,叫我回去,我說正混著,晚一點再說,但她電話一個接一個,打得我煩不勝煩,那邊已糾集起人玩“鋤大地”,三缺一,我正要上場,袁曉晨竟說她要馬上沖過來,看看王芸在那邊正借酒澆愁澆得來勁,要是袁曉晨一來,不定有多麻煩,於是最終還是被袁曉晨的電話叫回了家。
我一回家,便遭到袁曉晨的熱烈擁抱,眼睛哭得又紅又腫,一副沒有我不行的樣子,倒像是她犯了什麼錯誤,讓我心裡很不是滋味。
接下來,我們都沒有舊事重提,努力把生活恢復原樣,我也沒有再跟王芸聯系,事情似乎就這麼過去,袁曉晨如同被針猛地扎了一下,滲出一個血珠兒,但血珠兒剎那間便被抹平了。
2
袁曉晨第二天早上去上班了,晚上按時回來,我稍微收斂了一些,晚上不再那麼經常地外出,要是外出,也帶上她,並且避免與王芸碰到,有關與王芸上床的問題,袁曉晨問了我幾次,到底沒有能夠從我嘴裡得到答案,最後一次,我甚至用“無理取鬧”來回答她,這使她的僥幸心理得到滿足,我記得她臉上憂心忡忡的表情一掃而空,轉而變成心花怒放的樣子,“真想不通,就你這樣子,還有人追,真是破鍋自有破鍋蓋。”
3
不過事情仍然有所改變,我是說,袁曉晨對我有了警惕性,我不再能夠自如地對她胡說八道了,日常時間支配起來,總要把袁曉晨考慮進去,總之,對我來講,生活不再優哉游哉,一種無形的緊張滲進我們的關系裡,袁曉晨打給我的電話不再隨便而盲目,而像是有某種目的,連語氣都小心翼翼的,像是生怕激起我的逆反心理,特別是她去外地出差的時候。
看著她成天這麼不畏艱苦,吭吃吭吃地使著拙勁兒守著我,反倒叫我有一種說不出的得意,甚至有點沾沾自喜,一種被人需要的感覺抓住了我,我感到自己十分重要,不是對自己,而是對她,她為了我一次次尋死覓活,叫我說不出的滿足,我相信我們倆十拿九穩,我相信沒有我她無法生活,我相信我可憐的人生,怎麼說呢——有點用處!
4
得意是不好的,我早說過,得意只是自大和愚蠢,看著她圍著我瞎忙活,我墜入自大和愚蠢,這是真的。
5
本來我想寫本言情小說,但下筆之處,滿篇盡是愚蠢,很少有作家拿愚蠢當主題進行創作,我卻無意間作了嘗試,我從自己身上看到愚蠢,顧不得你笑話就急急寫出來,真是叫我感到羞辱。
叫我感到欣慰的是,依我的見解,我筆下的愚蠢絕不會輕意斷絕,它將作為人類的一個該死的小傳統代代相續,叫我不得不發出無奈的冷笑,我冷笑不全是因為我曾從中受到深深的傷害,而是因為這傷害定將綿綿不斷,自私自利冷酷無情給黑暗無聊的人世間平添惡意,我冷笑是因為這一切還在人與人之間一再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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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起情感來,人們普遍喜歡使用一個詞語叫做“受傷害”,由於袁曉晨做出一副受傷害的樣子,所以我就比平時更多地注意到她,我想我是一個粗心而自我的人,極少留意別人的事情,只要是與我無關,便怎麼樣都可以,而我恰恰又把別人的一切都看做是與我無關,人到中年,一種對外界的冷漠在內心深處中潛滋暗長,其勢頭愈演愈烈,報紙、新聞統統不看,聚會時認識的人都是點頭之交,混了兩年都不知人家姓甚名誰,從事何種職業,有時候在什麼地方看到諸如什麼“生活的魅力”之類的詞語,一律想在後面加上“滾滾滾”三個字。有一次,送大慶回家,在車裡,他向我感歎,說女朋友走走說他自私冷漠,我說袁曉晨也這麼說我。“咱到底是不是呢?”我問大慶。
“可能是吧。”記得大慶這麼回答。
8
生活往往是這樣,當你從遠處眺望的時候,往往覺得只是灰蒙蒙一片,每一樣東西都很模稜兩可,但如果換成望遠鏡,一樣一樣地仔細觀瞧,有時卻能叫人大叫一驚。
我本人對姑娘一直不太上心,總想著這個去了那個就會來,加之我沒有什麼占有欲,覺得來去都是姑娘的自由,而給了她們這個自由,相對之下,我也獲得了這種自由,而自由不是別的,正是一種散漫而懶惰的生活方式,不惦記著收獲什麼,也就沒什麼付出的念頭,手邊的錢只要不買房換車,就用不著擔心,明年、後年的生活費總是在身邊,永遠花不完,而掙錢也是在不知不覺之間,我有三張銀行卡,連我自己都不知每張卡裡有多少錢,只有一個大概的總數,並且,叫我驚喜的是,總是比我估計的要多,我還真說不清那些錢是怎麼在糊裡糊塗間掙來的,總之,稿費東一筆西一筆,版稅、劇本費、咨詢費,甚至還有些參加某些電視節目的出場費,這些七拼八湊起來的錢混亂地合地一起,以我的消費水平,根本就花不完。錢如此,姑娘就更不用提,歡場上總是有些新面孔出現,就像王芸,不知怎麼就認識了,接下來,哪一天趕上一個狀態,就混在了一起,狀態一過,也就分手了,一切都像是自動地在我身邊循環著,令人暈頭轉向,無始無終。
9
然而在我特別注意到袁曉晨之後,卻對她有了新發現,我原以為這個小可愛是個小孤魂兒,後來發現她男朋友滿天下,也許她是突然間做給我看的,也許以前就是如此,我只是沒有注意到罷了,我發現,她每天都會接到一些鬼鬼祟祟的試探電話,她利用她的性魅力,把他們支得團團轉,當然,也有不靈的時候,這時候,她便表現得很任性,語氣也干脆而堅定:“十年之內別來往!”
我以前是從來不注意她的電話內容的,總覺得不過是些說得翻來覆去的大媽話,要不就是無聊男同事的糾纏電話,袁曉晨外出,我從不過問,回來也如此,總之,她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我們的公共生活是建立在吃飯、逛商場、看DVD、上床這四件事上,而與我的朋友們在一起,袁曉晨多半表現得十分得體,也就是說,她跟別人沒什麼話說。
記憶裡袁曉晨說過一些我“不關心她”之類的話,而我的反應也只是點點頭,表示同意,心想你把自己照顧得好好的,哪兒用得著我關心呀,更何況,關心了又能怎麼樣?她出差遇到難搞定的客戶,我能幫什麼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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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晚上,我下樓散步,發現樓下停著一輛高級轎車,而回來的時候發現出差回來的袁曉晨正在開防盜門,才回憶起,當時轎車裡亮著燈,好像有兩個人在說些什麼,其中一個像是袁曉晨,另一個像是她的前男友,我想我散步散了近一小時,他們難道就說了一小時不成?
我站在袁曉晨後面,幫她扶著她的手提箱,問她:“剛才是不是有人開車把你送到樓下?”
“是啊,是我前男朋友,他老送我,省了不少打車費。”她淡淡地回答。
“這人也真夠癡情的,到現在了還念念不忘的。”
“什麼呀,現在人家是我老板,我不是跟你說過嗎?我換了一公司,就是換到他創業的這個公司。”
“他這業創得怎麼樣?”
“還行吧,現在我的薪水比剛來的時候多了一倍。”
“怪不得你豪言壯語的,說要買大房子。”
“估計明年年底就可以了,現在我看中了一處期房,每平米八千多,但願現房的時候不要漲得太多,我告訴你啊,裝修就靠你了,別想跑。”
我沒敢往下接,我不知她說的是裝修費靠我,還是靠我出力氣,事實上,兩樣事我都沒有興趣。
7
進門後,我們一起去洗手間用熱水洗臉,我腦子動了動,記起袁曉晨是出差回來,就問她:“哎,你這回出差是不是也是跟他在一起?”
“怎麼了?”她把塗滿洗面奶的臉轉過來沖向我,看起來很古怪。
“沒事兒,瞎問問。”我的心頭已是一股無名火起,但表面兒還是裝做很自然的樣子。
“那是我前男友兒啊,既省了每月的五百塊房費,又是老熟人,還省了你接送的麻煩,何樂而不為?”
“你可真會算計!”我忍不住回了一句。
“生氣啦?”她高興地問,“還是嫉妒?”
她再次轉過來臉,這一回,她洗干淨了,我分明看到一絲痛快的表情浮現在她的臉上,那是一種因報復而顯出的得意忘形。
“有什麼可生氣的,不就是舊情復燃嗎?理解。”我說著走了出去。
“哎,去哪兒啊?該你洗臉了!”我聽到袁曉晨在後面叫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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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後,不知為什麼,凡是她買的東西,我都盡量不用,總覺得那是她從那次房費裡省出來的,而且,我弄不清的是,省了房費以後,他們省沒房事?我回避這個問題,只是更加少地與袁曉晨做愛了,即使做,也是忽而狂暴忽而半途中止。
也許我的態度被袁曉晨察覺到一些,她表現得更為自信,經常抓住一些她自認為的我的弱點來攻擊我,比如她看一本時尚雜志,仔細看其中的一頁珠寶廣告,知道我照例會說那東西沒用,她便像早已准備好了一樣,對我說那種珠寶的制作工藝,做珠寶的公司多麼有名,甚至有一天,當我把一塊她用的手絹丟進洗衣機時,她竟說要拿去干洗,說那塊名牌手絹是如何的貴,又是誰送她的,等等,又比如,她更經常地說我比她歲數大,卻沒她掙錢多,頗有一種自己奇貨可居的沾沾自喜,還說等她買了大房子,讓我也嘗嘗寄人籬下的滋味,以前我們也說這些玩笑話,但不知為什麼,現在聽起來卻十分刺耳,我想這主要是袁曉晨在說的時候語氣發生了變化,她開始當真進入一種強調自我的狀態,這令我覺得說不出的可笑。
這些話聽來聽去,總算叫我聽出諷刺意味,總結起來也不過就是四條兒,那就是嫌我年齡大,掙錢少,不努力,沒前途,可氣的是,這四條兒結論的參照者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和她的前男友。
“你看看人家,跟你一邊兒大,我認識他的時候,一起在公司裡打工,開著跟你一樣的捷達,還是分期付款的,現在已是八千萬的身價了,保時捷就換了兩輛,和媳婦離婚給了媳婦一千萬,我要是跟你分手,頂多能得到幾本你簽名的書,裡面寫的還是跟別的姑娘的亂搞經歷!”一天,她竟這樣口若懸河地對我說,說的時候,抑揚頓挫,一種奇怪的快感在語氣裡顯露出來。
“大姐,要說有錢人,美國不是有一叫比爾#83;蓋茨的嗎?成天數錢點財產累得跟孫子似的,為了發展,還得忙著跟各種人握手,什麼總統法官律師之類,煩不煩啊,有點自由時間全都拿來算計別人,訂合同沖市場什麼的,低不低級?不就是商人嗎?”我這麼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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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某些方面我確實得感謝袁曉晨,她是商業社會的使者,是她向我報告商業社會來臨的消息,這個社會不知從哪一天起,變成了商人的天下,一座座形狀相似的寫字樓裡,一張張交易合同像雪片一樣漫天飛舞,裡面寫的全是一些保護自己、損害別人的明確條文,那是商人生命的精華,勾心斗角、斤斤計較、連蒙帶騙成了一種職業生涯,一種高級人生,商人以騙得的財富與騙得的權力相抗衡,形成了社會上最主要的兩種力量,而這一切,卻與大多數人毫無關系,看歷史書叫我懂得,在人們有限的幾十年裡,垂死掙扎的狀態是不同的,但強力與心機卻是生者特別喜歡的兩種生存工具,很多人把生命的頂點就定在能夠握住這兩樣東西上,那不過是古代流傳下來的一種動物時髦而已,為的是讓自己的生命在與別人的對比中顯得更重要,事實上,那種在道德上含混不清的時髦一直令我反感,我不喜歡那種利用人性的弱點來擊敗別人的人,不公平,沒意思。我像是一個安於在自己的墓地邊徘徊的人,對我來講,生與死才是惟一重要的兩種超乎一切的現實、夢想與力量,其余的不過悲喜劇的輪番串場表演而已,即使在趣味上,我也不喜歡命令與交易,我討厭像這樣一種單調的社會現象,極目四望,全部且永遠是沒完沒了的交易,男人和男人交易,女人和女人交易,男人和女人交易,年輕人和老年人交易,而交易規則卻只是些花言巧語或對自己有利的謊言,那麼多年過去了,社會上仍沒有什麼新事物出現,有的只是新的交易,我知道,在這裡,就連死亡都能變成一筆交易,不是有人壽保險這回事嗎?無不無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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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袁曉晨以及她自鳴得意的一切,我想我得反擊了,就像對於這個社會所能提供的單調沉悶的生存價值提出反擊一樣,我以一種不屑一顧的姿態進入角色,那就是外表上的沉淪,把我的生命,忘情地投入到一種不計後果的胡混中去,讓一切少數人的明天統統見鬼去吧!我與多數人一樣,沒有明天,沒有未來,更沒有希望,至少,我犯不上成為別人獲得權勢與榮華的工具,我再沒有意義,也不願擁有他們追求的意義,我的夢與他們的不一樣,我就站在我的夢中,挨著我自己的破鍋破碗,一點不怕寒磣,就像一只野獸站在一片荒原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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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袁曉晨忙於她的房子,她的未來,她的薪水,她的高質量的一切的時候,我帶著一種憤世嫉俗的不滿情緒,推掉手頭的所有工作,踏踏實實投入聚會,這也就是在北京,可聚會的場所多得要命,畫展、藝術展、電影首映、各種新聞發布,這是在白天,晚上是演出,大劇場、小劇場、京劇、昆曲、地方戲、美國大片、黑道電影、DV展、詩歌朗誦會、文學討論會,還有各種搖滾演出、各種酒局、各種飯局、各種賭局、各種游戲廳,甚至還有體育鍛煉,打球游泳之類,多如牛毛,看也看不完,混也混不完,你去了一次,下一次他們就會叫你再去,總之,我忙著跑到外面混,在家裡呆的時間少得出奇,那時已是春天,報春花在路邊接二連三地盛開,細雨過後,空氣中四處彌漫著一股泥土的香味兒,鳥兒在枝頭輕巧地跳躍,而我卻披星帶月,出入在一個又一個歡場,或是朋友家裡,經常是連手機也不帶,行蹤飄忽不定。
這一招令袁曉晨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