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05-0905
身為北京姑娘,一般來講,她喜歡虛張聲勢,在一開始采用簡單粗暴的方式,經常在我們並排躺在床上准備睡去時,她假裝滿不在乎,於不經意間碰碰我,試探我的反應,一會兒,見我沒有主動的意思,便一腳把被子踢飛。
我一動不動。
於是,她用手指“啪啪”地玩著脫了一半的內褲的松緊帶兒,翻著眼睛對我說:“求我。”
見我不語,立刻把內褲提上:“不求算了。”
片刻,她頑皮地歪過腦袋,假裝偷看我一眼,然後“唰”地一下脫掉內褲,叫道:“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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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拒絕她,她便小小地窩了一股火兒,采用旁敲側擊的方式報復我一下,比如,在關燈前,她會用手把被子上下抖一抖,然後柔聲問我:
“哎,大作家,你聞見一股什麼味兒了嗎?”
“沒有。”
“我聞見一股尿臊味兒,像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
說罷,恨恨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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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更多的時候,袁曉晨自有她的一套,似乎這方面她用不著征求我的什麼意見,在我反應一般時,作為一個緊隨時尚的小白領,她會獨自行動,照著指導消費雜志,按圖索驥,三下兩下便在我身上干脆利落地找出我混了三十年都沒有發現的性感區,搞得我欲火中燒,當然,她善心大發,一鼓作氣,順手用她的欲水給撲滅了,然後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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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我所知,袁曉晨對於性生活的興趣還真不是出於純粹的性欲,性欲這東西誇大起來沒個邊兒,但是現實中我看每個人就那一點兒,使完它是很容易的,正常情況下,滿足這件事經常處於可有可無之間,一不注意就過去了,在我看來,袁曉晨使用性欲更多的不是出於**,而是出於排遣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寂寞,從而令僵硬的生活顯得生動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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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我正在寫著,她無所事事地溜達過來,手裡拿著一個大桔子,拉了把椅子坐在我身邊,用桔子在桌面上滾來滾去。
我看了她一眼:“什麼事兒?”
“吃桔子嗎?要是吃,我就給你把皮撥了,要是不吃,我就把你的皮撥了。”
“那我還是吃吧。”
於是,我們倆一人一半吃了桔子,她把桔子皮收起來,抱在手裡,臨走時看我一眼。
“你什麼時候寫完啊?”
“怎麼啦?”
“寫完跟我一起看DVD,一個人看,沒人氣,沒勁。”
“呆會吧,你挑一盤**點的,免得我坐你旁邊,一邊看一邊手還得閒著。”
“沒問題。”
她轉身走了兩步,又轉回來:“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你?”
“問吧。”
“看著你敲鍵盤,這手倒是挺靈活的。”
我點點頭:“還行吧。”
她眉毛一挑,聲音突然提高了8度:“怎麼一坐我身邊,就跟假肢似的,我就那麼沒魅力嗎?連鍵盤都不如?”
我剛要接話兒,她“啪”地彈了我腦門兒一下:“說!是不是我身上按鈕兒太少了,叫你發揮不出來?”
我斜了她一眼,搖搖頭:“一會兒看我怎麼發揮吧,到時候別報警。”
她這才滿意地笑一笑,說著“不吹牛逼你會死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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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繼續寫作,過了一會兒,她“達達達”地轉回來,歎了口氣:“**服務時間怎麼還沒到?我這生意這麼差,像你這種老客戶也不來幫幫忙?”
我笑了:“真不知他們在桔子裡放了什麼東西,叫你吃完說出這麼幽怨的話來。”
“我也怪呢,你才吃了一半兒,就成太監了,早知道少給你吃點兒。”
我抱過她的腰,親了一下她的臉,又把手伸到她的後背上摸了摸,她裝著激動的樣子,抖著兩條腿,翻著眼睛假叫了幾聲,然後笑盈盈地看著我:“你的假肢還行,我完事兒了,你接著寫吧,別理我啊。”
我點頭,目光重又落到顯示器上,誰知她一把把我的腦袋擰過來,直對著她的腹部:“往哪兒看吶!”隨後,她松開一只手,慢慢地拉開自己的拉鏈,“刷”地一下,把褲子脫到膝蓋,晃動著胯部:“難道你看著就一點不動心?”
我咽了口唾沫,使自己的目光離開:“動了動了,動得厲害。”
“那還等什麼吶,快犯罪呀。”
“寫完這一段兒就犯。”
“寫完這一段兒,幼女都長成老太太啦。”
我站起來,一把抱起她,沖向臥室:“慢點長慢點長。”
她“停停停”地叫道:“別跑那麼遠了,耽誤時間,把我按地上就成。”
我們雙雙倒到床上,她迅速脫去上衣:“我真的沒耽誤你吧?一會兒靈感來了別怪我。”
說著,一腳踢飛了褲子:“快快快,瞧,我姿式正確嗎?不正確,我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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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一個月很快過去了。
這一個月中,我們倆相安無事,基本上沒什麼外出活動,袁曉晨的手機就像是停了,除了偶爾聽到短信息的“嘀嘀”聲,我竟沒有她打過電話的印象,她就像是一個孤兒,與社
會完全斷了聯系,她出去面試,走之前便把回來的時間告訴我,往往還能提前回來,袁曉晨似乎是處於一種人生的總結期,她有時跑到陽台上練練瑜珈,有時和電視一起做一做健美操,翻翻書,上網逛一逛,最折騰的一次也不過是接上話筒,自己出去買了幾張卡拉O自娛自樂,對於看電視或DVD也興趣不大,依我看,如果沒有工作,她完全一副找不到自我的樣子,也就是說,在她身上,完全沒有與自己相處的經驗,她注定是個社會人,如果沒有社會角色,那麼她的生活幾乎就是由發呆與睡覺來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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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按期完成了劇本,掙了十萬塊稿費,當袁曉晨看到我把一摞摞紙幣扔在桌上時,眼裡閃出興奮而可愛的光,就像錢是她掙的一樣,半小時後,她便出台了一系列消費計劃,包括旅游,賣舊車再分期付款買新車,甚至買房等等,如果我不是單身漢習性太深,從她的計劃中隨便選一個執行執行,恨不能就會順理成章地當即成為她的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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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我叫她失望了,原因是參加一次聚會,和一群閒著的朋友湊著賭博二十一點,這是一個我不會玩的游戲,我積極參與只是怕閒在一邊沒事干,於是在現場學會了基本規則,立刻不聽她的勸告付諸實踐,兩小時輸掉五千多元,直把袁曉晨氣得夠嗆,不知她是由此推測出我這人命太衰,還是發現我惡習太多難以理喻,反正她事後兩天之內對我愛搭不理,接下來一天,我又去一個朋友家打麻將贏了三千元,叫她對我態度好一點,此刻冬天過去,春暖花開,袁曉晨找到工作,在一個離我家近四十公裡的公司上班,算起來一個月交通費與租房相差無幾,於是她在公司旁邊租了一套一居室,商量好周末在一起過,其余時間各自安排。
0
租房的前一天,我和袁曉晨吃了一頓微妙的午餐,她邊吃邊用眼風兒掃我,暗示我應對她外出租房提提意見,我對此閉口不談,看得出來,她有點失望或者說掃興,也許我挽留一下會叫她更自信,我沒有那樣做。
我並不感到別扭,我喜歡叫她把我理解成自私冷酷的那一類人,免得給自己添麻煩,有些男人喜歡那種被別人強烈需要的感覺,恨不得身後有幾個女人為他爭風吃醋才過癮,我覺那樣很累,我知道自己不重要,在人群裡如同一枚隨風飄落的樹葉,我很知足,有那麼幾個瞬間叫我感動就夠了,我覺得使著勁兒聚上什麼人假歡喜一場,然後去迎接隨之而來風平浪靜或是冷落孤單沒什麼意思。
“那我們又變成炮友啦?”
我瞧見袁曉晨半真半假地問我。
我沒接她的話。
她呆了半刻:“這頓飯我請你,感謝你在我灰暗的日子裡收留我。”
隨即,拿出錢包把賬付了。
我起身要走,她說:“等會兒,我問你一個問題。”
“說吧。”
“要是喜歡上一個不好色的男人怎麼辦?”
“你是說我嗎?”我沖她笑笑。
“滾!你也值得我喜歡!我告訴你,你就是我的性奴隸,我想什麼時候找你,就什麼時候找你!而且,我再說一句,你這樣未老先衰的樣子,哪兒像搞藝術的?一點**也沒有!跟一般人兒沒什麼兩樣!”
“我覺得我開始走下坡路了。”我順嘴接了一句,說的倒是真心話。
“什麼下坡路?”
“我說不清。”
“事業還是感情?”她認真地問我。
“是人生吧,”我突然回了一句,“事業和感情,都是人生的假象,蠢貨才抱住不撒手,那是一種所有人的共同愛好,付出,收獲,成功,失敗,這是生意,外加生老病死,喜怒哀樂,就這麼點事兒,有完沒完啊——我說生活怎麼那麼單調呢!”
“就你清高,你有什麼了不起的!”袁曉晨像是被我的話給氣著了,忍不住回了我一句,也許,是我刺痛了她。
我沒接她的話。
她卻想了想,然後問我:“你說人生還有什麼東西?”
我回過神兒來,盡量裝出一副高興的樣子說:“更庸俗的事兒我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來,等以後寫份報告詳細地告訴你。”
“你這人真是,一說正經的就裝不正經。”
是我把袁曉晨送到她新租的房子裡的,那是我第一次去,車裡放著她的幾件最後的行李,臨出發前收拾東西的時候,她見我把她所有的衣物統統從房間各處拿出來,堆放在一起,竟勃然大怒,看也不看就把幾件放回原處,放得“光光”亂響。
“你是要把我掃地出門啊!什麼都往外拿,是不是要給你新找的小情兒騰地兒啊!”
“你緊張什麼,我不是幫你收拾呢嗎?”
“不用你!一邊呆著去!”
我坐到一邊抽煙,看電視,她開始慢慢地收拾,我覺得她有點兒傷感。
“哎,你怎麼啦?我覺得你今天特不正常。”
“不用你管!”她忽然坐到一邊哭了幾聲,隨即去洗了把臉,回來之後情緒恢復正常,“我沒事兒,不知為什麼有點不高興。”
“是不是突然間,一絲不祥的預感悄然湧上心頭?”我嘲笑她的多愁善感,“裝出一副粗獷的樣子,其實是林黛玉的坯子。”
“你丫才林黛玉呢,你丫是林黛玉的混蛋版,成天就知道手裡拿本破書看,我早就想問一句,識字兒嗎你?”
她亂罵一氣,這狀態叫我覺得正常點了。
2
無論在什麼時候,我都喜歡人們對自己的真實情感掩飾一些,那是一種勇氣,真實情感無非就是一些想入非非的奢望,人手一份,不就是希望別人無條件地對自己好嗎?這有什麼可說的?要是在這方面真誠起來,那可真叫人受不了。無論如何,我成功地打斷了袁曉晨臨走前的依依惜別之情,讓一種更為堅強的情感取而代之,這令我感到心裡踏實一些。
3
我把袁曉晨送到地方,幫她把行李提上樓,那是一套小小的一居室,牆皮的顏色陳舊,洗手間的抽水馬桶滴滴答答,廚房盡管經過擦洗,仍使人不放心,似乎在裡面轉一轉身便會蹭上一層油煙,袁曉晨皺著眉頭領著我四處看了看,然後像是下了決心一樣一跺腳:“哎,你說我花一千五收拾一下值嗎?”
“隨你。”
“那我收拾收拾,把這裡的牆刷一刷,這裡拉一條紗簾,地上鋪一層草墊子,買幾塊布,鋪在這張桌子上和沙發上,你說怎麼樣?”
“我覺得這看你自己的感覺。”
“我的感覺?媽的現在我就有一種暗娼的感覺。”
“哎,這感覺不錯!這樣吧,今天我就串一串嫖客,祝你開業大吉——全國統一價,二百,礙著咱倆的關系,我就不要求優惠了。”
“伍百,要不然滾蛋!”
“伍百就伍百。”我從錢包裡掏出一千五百塊錢扔在桌上,“後面兩次的也一起交了。”
“滾!”話音未落,袁曉晨從桌子上拾起錢,摔在我臉上。
玩笑開急了。
4
每每遇到這種出乎意料的情況,我便會無所適從,袁曉晨在我面前失控,反叫我覺得替她害羞,這次也是,一時間,我竟無言以對,於是連再見都沒有說,便轉身出門,快速下樓,在樓下找到汽車,鑽了進去,我發動汽車,打開車前燈,只見袁曉晨從樓洞裡沖出來,一下子攔在我的汽車前,在明晃晃的燈光下,她的臉被照得煞白,兩臂張開又垂下,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片刻,她沖到車門前,用力拉門,車門在我點火時自動落鎖,因此打不開,我打開自動門鎖,她一弓身鑽進來,一把抱住我,眼裡閃著淚花,嘴裡卻說:“我逗你玩呢,你跑什麼跑!”
我抓著頭發說:“你聲音那麼大,震得我耳朵都聾了。”
她聽了笑了起來,但臉上的表情仍無法控制,半天才磕磕絆絆地說:“你錢都擱這兒了,人還想走嗎?跟我回去!”
我想了想:“算了吧,下次我再過來,反正我也知道地兒了。”
“上去坐一會兒再走,你這樣走我心裡不舒服!”她堅持著。
於是,我跟她走了上去。
5
夜裡,我就睡在那裡,她從我家帶了兩條床單一條被罩過來,臨睡前,忙著鋪床,我注意到,趁我看電視,她把地上的錢撿起來,悄悄塞進我的上衣口袋裡,看著她穿著一條歪七扭八的小內褲床上床下地竄來竄去,我心中感到一絲說不出的憐憫。
上床後我吻她吻得很溫柔,她一反常態,緊緊抱住我,比我們第一次上床抱得還要緊,對我說:“明天送小白領上班吧,就送這一次,公司就在前面,開車連三分鍾都不到。”
“行。”
“我可不是求你啊——叫你送我是因為你這個色狼折磨了我一夜,我都走不動了,風一吹一跟頭,眼圈兒烏黑,路上要碰上好心的警察,都會主動幫忙,帶著槍跟我一起回來抓你,你想想這個道理吧。”
“可是我還沒開始折磨你呢。”
“那還不趕快!你劇本也寫完了,明天又沒什麼正經事兒,想留著力氣往哪兒使去?”
《心碎你好》(-70)
2003年0月23日7:9:3網易文化石康
我們用了近半小時做愛完畢,她似乎一下子獲得了一種安全感,精神頭兒大長,眼睛裡閃著興奮的光,一邊跳起來找衛生紙,一邊搖著頭笑著自言自語:“沒用啊——這麼點膠水兒滑我一跟頭都不夠,你平時是怎麼訓練的?回去寫篇兒檢查向我道歉道歉,又打雷又閃電的,就下幾滴雨,嚇唬誰呢?馬路邊兒一站也三十好幾的人了,就這麼點能力,能叫人看
得起嗎?人家小白領還准備著一夜銷魂呢,你看看,這離天亮有多遠?鄰居們會怎麼想?一會兒你自己在床上跳兩小時,中間不許停,及時挽回影響,聽見了嗎?我告訴你,我剛剛才吊兩下嗓子,京劇都說不上,也就是個昆曲小入門兒,憋了半天花腔兒全浪費了,你看你你看你,睡得跟個王八蛋似的,一點也不覺得慚愧,是不是還恬不知恥地覺得自己挺不錯的呀?”
她把用剩的衛生紙往床下一扔,用手指點著我的腦門兒:“你這叫什麼炮友呀,也就是一吹口哨兒的水平。”
我努力睜開困倦的雙眼:“你別坐著豪華游輪還不知足,等哪一天不幸踏上小舢板才知道珍惜,到時候含著淚去對別人吹噓吧——在搬家的那一夜,你也曾那麼那麼地**過——滾,開洗澡水去!”
7
第二天早晨我把袁曉晨送到公司,在車裡,她與我約定,只要我晚上出來玩,就要叫上她,周末兩人一起過,並且,她什麼時候想找我,就可以找我,我一邊開車,一邊不時用眼角瞟她,她干脆蹲在前座上,面向我,結結巴巴地對我說著她的小算盤,寫字樓前堵車,她卻堅持要我把她送到門前,於是我只好跟著車隊往前蹭,她不時轉過頭眼望窗外,每看到一個路過的男人,就尖叫著說:“這個比你帥!”每看到一個女的,就大笑著叫嚷:“哈哈,看,這個也沒我漂亮!”中間時間則用充滿心理暗示的腔調向我灌輸:“瞧你多幸福,開破車還長那麼難看,卻有美女陪著。哎,我真羨慕死你了!”我一旦看路過的姑娘,她便斜一眼後不屑地說:“太黑”,或是“腿短”,或是“臉是歪的”,或是“騷貨,假高潮”。
當我反駁“你怎麼不直接對她們說”時,她便給我一下,然後說:“你想往人家傷口上撒鹽嗎?”
車好不容易移到門口,她親了我一下,穿著她的套裝下了車,對我招一招手,混入無數個與她大同小異的白領隊伍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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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車回家,路上,便接到袁曉晨一個電話,說公司裡最帥的一個帥哥幫她安裝電腦軟件,還說她的頂頭上司是個四十來歲的香港人,跟她說話嘴裡帶著股海鮮味兒,西服裡穿一件鱷魚牌T恤,“長那麼糙還怕叫人聯想不到鱷魚,真夠低估別人的智力的”!
中午,我看書時又接到她一電話,問我一個人吃飯覺不覺得寂寞,還說總經理助理回家生孩子去了,老總可能會把她要過去,又說公司的男職工私下裡已悄悄對她議論紛紛,恨不得引起了轟動,總之,一副生怕我覺得她不夠好的樣子。
晚上又接到她一個電話,說和老總一起與好幾個大客戶吃飯,“一個人吃了兩碗魚翅!”
又說公司給她配了一個最新款的索尼筆記本,還說下個星期可能陪老總去新加坡談定單,總之,新工作令她興奮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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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我與大慶等一班朋友晚上在酒吧閒坐,我給袁曉晨打了個電話,她正在錢櫃與公司的人一起唱卡拉O,說是晚一點過來,直到我們吃宵夜時她才出現,喝得醉醺醺的,一進來就坐我腿上旁若無人地親我,沒吃幾口東西就跑洗手間吐去了,回來就橫到兩張椅子上。我們吃完飯,我送她回家,她執拗地叫我上樓跟她一起睡,我一直不喜歡跟喝多了的姑娘一起睡覺,於是推脫晚上要趕寫東西,不能在她那裡過夜,我把她送上樓,她靠在門上抱著我說醉話,對我說在錢櫃的過道裡遇到了前男友,就是以前公司與她搞婚外戀的老板,也就是那個在游泳池戴墨鏡的家伙,說那人把她拉到洗手間說很想她之類的,然後又是一些雜七雜八的更醉的話,我把她扶上床,她拉著我不放,直到我幫她上好明天一早的鬧鈴才讓我離去。
從袁曉晨家出來,我在樓下感受到一股堅硬的夜風直吹到我的臉上,抬頭望向天空,連星星也看不見,路燈光被快速擺動的樹枝搖得七零八落,風聲尖利難聽,令人頭皮發麻,我走到停車的地方,抬頭望向袁曉晨的窗口,發現我臨走時關的燈又重新打開,也許她又跑到洗手間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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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准備一個人做一次短途旅行,去溫暖潮濕的南方小城鎮躲過北京春天的風沙,誰知我告訴袁曉晨後,她執意要和我一起去,為此辭職也不在乎,我在電話裡告訴她,我只去半個月就回來,她卻突然變了腔調,說不想因為工作錯過和我談戀愛,出路只有兩條,一條是我們一起去,另一條是我等她工作到五一,借著休長假一起去,周末我們在一個飯館吃飯時
,她舊事重提,說我總想甩掉她,本來分居工作她就不放心,“你這一去,兩個星期見不到面,不定會出什麼事情!那幫南方狐狸精壞著呢,像你這樣的人,又好色又傻,出門得讓我看著才行,不然肯定會這樣,你本來只想出去轉轉,結果卻在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上成了兩個笨孩子的父親。”
聽她這麼說,叫我覺得自己在她腦子裡的形象一定是夠可笑的。
《心碎你好》(7-75)
2003年0月23日7:2:9網易文化石康
7
晚上睡在一起時,袁曉晨忽然歎了口氣,說:“王菲都說了,既然男人統統都是王八蛋,不如找一個帥點兒的混一混。”
“別誇我。”
“哎,哎,哎,人家說的是謝霆鋒,雖然比你強多了,可也就那麼回事兒,這王菲也是,那麼多帥哥,干嘛非挑出一黑螃蟹殼兒臉來,還不如陳冠希呢!”
“再往上說就是我了。”
“滾!帥哥這事兒跟你沒關系,死心吧。”
“哎,王菲這事兒也跟你沒關系,別忘了,那說的是成功女性。”
“怎麼啦?什麼成功不成功的,我就抓著你,死也要跟你死在一塊兒,我抓著你就是成功女性,懂嗎?笨蛋!像你這樣的男人都叫騷逼給勾走了,我還成個屁功!”
一句話,說得我心中一緊,到現在我才意識到,她也許是對我認真了。
“問你句嚴肅的話。”片刻,她湊過來。
“問吧。”我說。
“你當我是什麼?”
“我——我本來以為混一炮友,誰成想三下兩下叫你弄成談戀愛了。”
聽我這麼一說,她興高采烈地在床上直蹬腿兒。
“我年輕漂亮還省錢唄,”她得意地說道,“你們男的不就圖這個嘛!”
說罷,一把揪住我的頭發,對著床頭燈仔細看了看,然後搖著頭長歎一聲:“哎,你長這麼難看,我要不是同情你,陪著你活,信不信?你早自殺了!”
“哎,我這麼帥,饞得你差點失去理智吧?”
“瘋了吧你!瞧你,第一次看到我時,氣得直摔跟頭,是不是真恨不得長成我這樣子?不過,你也算夠幸福的了,一年半載能免費看我一眼,運氣真好,我怎麼就沒有你這麼好的運氣?”
“你好看?別逗了,非洲選美倒數前十名你年年榜上有名!”
我們像平常一樣,不過腦子地來了幾句睡前斗嘴,然後相安無事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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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底牌突然露出來了,第二天她就高興得更加肆無忌憚,剛一醒就擺出一副大綁的樣子,拉著我去洗手間洗澡。
“這事兒我早想說說了!你不愛洗澡不要緊,也得為我想想,我說我怎麼一天到晚醒不過來呢,都是叫你熏的,去去去,好好洗洗去,別忘了用超強力的洗衣粉和那把刷鞋的毛刷!”
我洗了澡出來,她在門口便用自己的香水往我身上狂噴,然後趴在我身上四處聞一聞:“真香,真性感,像個城裡人了。”
隨後,打電話到體育館訂了晚上的羽毛球場,放下電話對我說:“你這身體也得鍛煉鍛煉,以前的性服務搞得不好我不怪你,文人嘛,看上去酸不溜溜的就行了,現在你劇本也寫完了,也該慢慢走上正軌了,走,咱買球拍去,你的十塊錢以下,我的不能少於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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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一起來到一個體育用品超市,本來說好只買兩個球拍,一筒羽毛球,誰知卻每人加買了兩套運動服和運動鞋,此外還有一些護膝護腕和吸汗棉襪之類,全是高檔貨,她一反常態,堅持付賬,並且絲毫也不考慮打折不打折,“這事兒是我提出來的,當然用我的錢,我心疼之余,只希望這筆巨款花得值。”
看著她眼都不眨地花去近三千塊,我驚得目瞪口呆:“哎哎哎,我能問一句你一個月掙多少錢嗎?”
我在走出商店門口時對她說。
“聽好啦啊,這個月我小人得志,公司送我的筆記本值三萬四,工資是五千,加班費最少是二千塊,獎金怎麼著也有一千塊,還有公司替我交的醫療保險,替我存的住房基金,手機費也報銷,七零八碎的加起來我都算不過來了,放心吧,我身價高著呢,跟著我你不會吃虧的。”說到最後,她擺出一副土款樣笑了起來。
“哎,聽好了,這是最後一次。”我頗為嚴肅地說,然後抱住她開玩笑說,“你知道我這歲數當小白臉兒已經有點勉強了,雖然我知道你是富婆,長得難看沒人要,但也沒慘到倒貼的地步,這事兒說出去會叫人笑話你的,哪兒有女的給男的花錢的,笨蛋!”
“我是北京的!”她回答我,“不像那幫南方妹,愛你就是賣給你,就會靠**理直氣壯地掙男人的錢,太落後了,不知道王菲送謝霆鋒跑車嗎?我們北京人就這樣!”
“別忘了我也是北京的,你這不是逼著窮作家在生活方面上檔次嗎?走,去馬克西姆消費消費!少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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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們來到位於崇文門的馬克西姆餐廳,坐到最裡面那個正餐廳大吃法國菜,龍蝦蝸牛鵝肝牛排紅酒地亂點一氣,吃到最後,竟把袁曉晨吃頹了,她鼓著肚子從桌子對面蹭過來,歎著氣坐到我身邊:“有沒有假鈔付給他們?要是沒有,以後咱們不要來了,這是公款吃喝的地方,吃在嘴裡,疼在心上,你懂嗎?一會兒我把那瓶紅酒喝完了咱再走,我告訴
你,我不是愛喝,是想在這兒多呆會兒占他們的地兒。”
埋單的時候,袁曉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從錢包裡數錢,又用仇恨的目光望向服務員,就像是要把錢搶回來似的,服務員還沒轉身她就惡狠狠地給了我一拳:“媽的這不是跟我們公司做的生意一樣嗎?越豪華掙得越多,以後你的錢留著給孩子買奶粉,別私下裡當著我偷偷地擺闊,聽見嗎?一千四百塊!一個多小時就連個影子都沒了,早知道咱再買一副進口網球拍啊,一頓飯吃掉一項體育運動,這種事虧得你想得出,我說去外間兒吃點大眾菜就得了,你非跑裡面來當傻瓜,一千四百塊,比毒藥還貴啊!”
“你們上次不是一頓飯花一萬多嗎?”
“你有病吧,那花的是公司的錢,我去錢櫃唱歌開頂級芝華士還掙加班費呢!一樣嗎?我都不捨得打球兒了,真想讓吃下去的東西在我身上多呆會兒,很值錢呢。”她對我撒著嬌說,臉上仍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幾個迎面過來的行人把我們分開來,望著她在人堆兒裡晃動的身影,一絲柔情湧上我的心頭,我喜歡正直樸素的窮人立場,對虛榮與嘩眾取寵有說不出的反感,這是命中注定的,也是無法改變的,不管我變成什麼樣,血管裡仍流著窮人的血,出賣勞力掙錢,厭惡豪華與奢侈,喜歡小家小戶的節省與實用,我知道,在被社會上各種力量擺布時,要保持面子都不太可能,更不用提做人的尊嚴了,但我仍有一種要保持的企圖,並且永遠地記住這種企圖,試著為這種企圖而悄悄地奮斗。
我走到前面,拉住袁曉晨,我們一齊並肩往前走,那一刻,我已知道,她打動了我,就在陽光從高樓頂上照耀在我們臉上的時候,就在我們走回被商業大廈所遮住的陰影裡的時候,就在袁曉晨回頭沖我做鬼臉的時候,盡管我現在已完全算不上窮人,但我知道,世上再也沒有比窮人的歡樂更動人的東西了,那是被完全壓制的欲望所能獲得的一點點滿足,是鑲在生活底層最珍貴的珠寶,是傾家蕩產換回的真情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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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間,我感觸良多,有一種恨不能與袁曉晨死磕的決心在心頭悄然升起——就一起與老百姓同生共死算了,過單純的生活,性與食物就是一切,不再嬌揉造做,不再幻想,不再羨慕,有一天,性會失去,最終,我們會與富人一起死去,告別我所知道的冰冷晦暗的宇宙,像一切微不足道的生靈一樣,那才是我們的本分。
“嗨,你往哪兒走呢?”袁曉晨一把拉住亂走一氣的我。
“啊,我走神兒了,街上美女太多,看得我睪丸直疼。”
“呀!你不牛逼會死啊!”袁曉晨高聲喊道,順手兒踢了我一腳,“我早就懷疑你的性能力了,去把電線桿子上貼的小廣告撕下來,回家好好研究研究去,說不准偏方就能根治你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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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袁曉晨吃飽了撐的在商業街上漫步,老花市被推倒了,原來的電影院與新華書店不知搬到了哪裡,下面一站是磁器口吧,我都記不得了,這條街完全變成了商品的海洋,袁曉晨在前面帶路,走進一個商場又一個商場,櫃台上擺著的各種商品閃閃發光,把一種富足而舒適的光芒投射到逛商場的人身上,我看到袁曉晨的眼睛像自動探照燈一樣,從每一件商品上掃過,最後聚焦在她感興趣的一些日常生活用品上,她一定在盤算著我缺什麼,她缺什麼,這些人人都可擁有的消費品迷住了她,衣服、鞋子、毛巾、浴巾、化妝品,在我眼裡千篇一律可有可無的東西都叫她著迷,她使勁工作只是為了增加購買力,除此之外,她還關心什麼呢?也許她只是想找到一個親人,用於構築她想像中的世界,與別人差不多的世界,小家小戶、三口兒樂,休息日能夠睡個大覺,看電視上評論娛樂明星相貌舉止,外加一些到了中年就不會再聽的流行歌曲,努力吧,加油吧,讓你的頭發散開,像海浪一樣在風中呼吸,讓你的肉體聚成一個富於彈性的生命,不被記錄的生命,在城市的人潮中沉浮不定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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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我因你窮而感動,我欣賞你窮,欣賞你發愁的每一件事,日常生活用品,住房,汽車,遙遠的旅行,連這樣一些事都辦不到,你就會顯得因窮而美麗,事實上,你因向往而美麗,而且,我知道,甚至只有向往才是美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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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打羽毛球的時候,我們都沒勁兒了,但新買的運動服已換上,錢已花出去,所以要堅決打完一小時,打累了,我們坐一起喝飲料,話題仍是評論那些素不相識的打球者,袁曉晨看到一個像是陳冠希的帥哥,激動不已,回頭有些不滿地看看我:“哎,你要長成那樣,我就給你買更貴的球拍,瞧人家跳得多高!”
“要是他腳底下是懸崖,就用不著跳那麼高了。”這方面我回敬她簡直是易如反掌。
“他在夜裡看起來一定更帥。”
“當然啦,如果他的狐臭味兒從腋下悄然飄向你的嗅覺系統的時候。”
“哎,你怎麼對別人的優點那麼嫉妒?是不是怕我不要你啦?放心吧,豬肝醬,我沒那麼狠心,不過,我甩你的時候,只要你在我面前多哭幾分鍾,我就會心軟的。”
“狐臭厲害就值得嫉妒嗎?”
“你怎麼那麼缺德,說得我就跟聞見了一樣,人家招你惹你了?”
“你心軟之前,我就已經腿軟了,叫這位帥哥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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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體育館出來時,天已經黑了,但氣溫適中,走到停車場,抬頭可以看到星星,我和袁曉晨就靠在車邊喘氣,袁曉晨不顧我的反對,用紙巾擦我臉上的汗水,擦得我一臉紙巾沫兒,她就看著我哈哈大笑。
“怎麼樣?豬頭餅,這次有氧運動的效果怎麼樣?要不要就在汽車裡叫我檢查檢查?”
“你就站車外面就行,去,把褲子脫了,趴後備箱上去!”
“那你站我後面啊?”
“我?我坐司機座上打電話報警,怕倒車撞死神經病。”
“滾!”已經佯裝走到車後的袁曉晨回頭大罵,見我沒反應,又小聲叫我,“過來,你過來。”
我走過去,她已坐在後備箱上,隨後靠在後擋風玻璃上,我與她坐在一起,抬頭仰望星空,停車場上寂靜無聲,也沒有人過來,我們就這麼呆著,姿勢像電影明星,還不時喝上一口飲料,也不知看到我們的人會說我們是浪漫還是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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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已死的人,活著的人,將來誕生的人,都要看到同一個夜空,同一顆天狼星,同一顆北斗星,同一顆織女星,同樣的一點光亮,因為遠而顯得渺茫,因為遠,而保持神秘,就像無數寫字樓裡坐著的無數白領,你看不到他們每一個人,或者,你看到一眼,接著便忘記了。但我無法忘記,袁曉晨就近在眼前,夜風吹亂了她的頭發,夜風也掃過她的面龐,白銀一樣的面龐,能令人忘卻煩惱,因為在我的幻想裡,她願意替我去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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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袁曉晨的電話響起來,她開始接一些工作電話,從電話的內容看,我大至能估計出她的工作強度,可以看出,袁曉晨在工作上精明干練,而且詭計多端,“寧說十句話,不跑一步路”是她的座右銘,本來是一件她必須去現場處理的事情,叫她東一個電話西一個電話地給解決了,臨近晚上,她非要一起做飯吃,我只好與她去菜市場轉了一圈兒,因為昨天運動過猛,所以腰酸腿疼,這一走,姿勢就像兩個上年紀的人,買了半天菜才決定省事兒點,晚飯吃火鍋,於是,我們不得不跑到附近一家超市又買了一個電火鍋。
回家以後,我們一同洗菜,然後就坐在火鍋邊等,水開了,看著電火鍋裡冒出氣泡,她竟自己傻乎乎地笑起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你犯傻的時候就像這樣冒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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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著上經常形容戀愛為熾熱的、深沉的什麼的,那多半是外國有產者的感覺,很難摹仿出來,中國人談戀愛,圖的就是一個輕松,生活壓力大得叫人只能把談戀愛當成娛樂休閒項目來搞,跟流氓淫亂活動基本沒什麼區別,即使是白領兒,也多半只能如此,晚上我送袁曉晨回家,她叮囑我多做有氧運動,別勾三搭四,然後就在車裡依依惜別:“你回去吧,要是明兒早上走,還得堵車,回去得一個多小時,我今天要早睡,下個星期估計忙得要死,天天都要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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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次被**的時候,我九歲,我舅舅干的,我表哥按著我,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窗外電閃雷鳴,下著暴雨——”回到家,我睡不著,悶悶不樂地掛在網上,寫著狗屁不通的黃色小說,愁苦不堪地打發著空虛的時間,唉,沒辦法,孤獨催人無聊,而且,再沒勁的事情也得有人干吶。
回想這個周末,過得像打仗,一件事緊接著一件事,馬不停蹄,我知道,這是袁曉晨的生活節奏,我是無意間踩上她的點兒的。現在,我坐在我的書房裡,墜入一種冷冰冰的清靜之中,草綠色的格子窗簾低垂著,樓下聽不見汽車聲,電話鈴也不響,眼前是一直排到房頂的書,隨手抽出一本《白話四書五經》,胡亂一翻,便看到這樣的句子,“公子突說:派一些勇敢但沒有毅力的戰士,沖擊一下敵軍就趕緊逃離。”看得我直皺眉頭,原來我國古代的部隊是按性格分成一個個作戰集團的,也不知道他們打起來什麼樣兒!
我把那本“四書”扔到一邊兒,隨手又拿起一本老得發黃的《羅丹藝術論》,那好像是我看過的第一本藝術文論,裡面通篇漂亮話,我看到字裡行間,到處是我用十幾年的手畫出的小道,看來當時覺得說得又好又妙,現在卻已看不進去了,封面上是羅丹的著名雕塑《思想者》,當時覺得簡直是對希臘雕塑的超越,一條條鼓起的肌肉處處顯出思想者的優美與力量,現在看來卻問題頗多,據我的個人經驗,人在思想時,肌肉是幫不上什麼忙的,相反,為了維持大腦高速運轉,放松肌肉很有必要,但羅丹卻不這麼看問題,人們竟會相信他,這叫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猜羅丹若不是找了一位被便秘所苦的模特當思想者,那麼他簡直就是開欣賞者的玩笑,我暗想他之所以能夠成功,定是因為欣賞者中很少有思想過的人。
哎,過去,過去,那些海綿一樣的過去,那些不管青紅皂白就點頭同意的無知的過去,令我百感交集,擁有青春的驕傲、新奇與愚蠢,也不知該叫人說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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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從什麼時候起,翻閒書成了我生活中占時間最長的一部分,房間裡到處都是閒書,隨手就可抓到,就如有人喜歡往家裡四處亂放零食一樣,閒書看多了令人見怪不怪,人生在我眼裡,變成一場與空虛的消耗戰,最後空虛戰勝生命,死亡結束一切,宇宙法則永不更改,這麼一看,無論什麼樣的人生,都像是一種垂死掙扎,從長遠看,剩下的表現只不過是個風度問題,拼命維護必死的自我的,叫做沒風度,順從的人顯得更從容,被關注的人叫做表演者,剩下的是觀眾,就是這樣。還有一撮另類試圖用怪方法超越生命,可惜一直沒能說清楚超到哪兒去了,有時候我倒是挺希望誰誰誰能回來看一看,介紹一下超越了生命以後的情形,可惜的是,這種事兒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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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常有一些無名的痛楚襲擊我的內心,叫我難受之余,試圖用文字給它們命名,介紹給別人,可惜那不是故事,因此說出來也沒人愛聽,活人自有一套法則來使生活真實可信,北京就鋪展在很大的一塊土地上,人們在這塊土地上留下痕跡,但是,北京在哪裡呢?一個詞語如何講述那麼多的人和事呢?當我閉上眼睛,北京便像一團輕煙似地消散了。
然而我睜開眼,我想我仍在那輕煙中,我知道街道上有汽車穿行,有人從樹下匆匆走過,而在北京之外,仍有一個幻想的北京存在,在每個人的心中,人們用欲望去輕觸這幻想,就像用一個夢去輕觸另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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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鈴響了起來,是袁曉晨,問她在哪裡,她說在洗手間,然後就用神秘的口氣貼著聽筒對我講:“我們老總這兩天犯病了。”
“什麼病?”
“花-癡!”她一字一頓地說。
“你怎麼知道的?”
“在我們總經理辦公室,人人都這麼說。”
“該犯犯他的。”
“那不行,今天他第一次犯到我頭上。”
“他怎麼犯的?”
“我給他文件的時候,他不接文件,卻一把抱住我,用手拍我的後背,我閃開身要走,他卻趁機又摸了摸我的頭發。”
“一下子犯這麼厲害?”
“是啊,據說比這厲害的還有好幾次。”
“你們老總多大了?”
“五十吧,但打扮得像不到三十的,聽說有一次還穿著棒球服、戴著棒球帽來上班呢。”
“那你就原諒他吧,在人屋簷下,哪能不低頭?”
“我原諒他了,這不到洗手間來洗手了嗎?”
“那就好。”
“不好——”
“怎麼啦?”
“我說的是上午的事兒,他下午老毛病又犯啦,剛剛摸了一下聽電話的小虹的脖子。”
“哎,你緊張什麼,反正不是你。”
“呆一會兒就輪到我了,我要去他那裡送機票,這不一個人在這兒人心惶惶的,大喘氣呢!直想把咱家那個護膝當脖套兒戴上,而且啊,這次去新加坡,就四個人,你說要在飛機上我們坐並排,他毛病一犯,我怎麼辦呀?也不能就帶一降落傘上民航啊!好了,我得走了,回頭再向你匯報我們老總的新動向,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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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著手機費報銷,袁曉晨有事兒沒事兒總給我打一些這一類的電話,講一些公司的笑話及瑣事,用以緩解工作壓力,並趁機撒撒嬌,經常聽到她在電話裡唉聲歎氣:“你看,我被他們使喚得累死了,還不如在過去當一大戶人家的丫頭,沒准兒還能碰到像賈寶玉那樣的帥哥,現在可慘了,被一幫老白領支得團團轉,話都說不出來了,你看看,小白領成天這麼忍辱負重的,你也不可憐可憐我。”總是說著說著便聯想到我們見面,“你見到我要好好心疼心疼我,要不我活著可就真沒希望啦。”
一般來講,我就聽一聽,搭上一兩句,讓她把話說完,不過,我知道,漸漸地,她已經把我當成一種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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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後,袁曉晨去了新加坡,回來給我買了免稅商店的禮物,一瓶男用范思哲香水,據說還在老總的下,偷偷用公款買了一身高級套裝,打在辦公費裡,“七千多塊錢呢,他們講排場,我就占便宜,下次出去你提醒我一下,只帶我奶奶七十的時候最愛穿的那條裙子,看看他們給不給我買新的!”
這一次,她帶回了更多的老總花癡新聞。
“人家新加坡那方面出了一個德語翻譯,叫朱麗葉,長得比我還難看,他就受不了,一上去就跟人家握手,還說英語!弄得人家直不好意思,說對不起先生,我不懂西班牙語!”
“你們老總英語不行啊?”
“廢話,要是行,我吃誰去!”她翻了我一個白眼兒說。
她又說:“後來談完了事兒,他還去抱人家,人家為了躲他,腦袋都撞花瓶上了,真給咱大陸人丟臉!就跟大陸沒女的似的。你說,他怎麼這樣呀?我當時都不知該怎麼辦了。”
“後來我知道了,我偷眼一看我們財務顧問,他板著臉,看著腳下,以後我也那樣了,就跟默哀似的。”
“這還沒完呢!你聽啊,最後啊,我們散會的時候,他跟所有有點姿色的女的都抱了一抱,估計心裡頭覺得人家還以為他外國上流社會混出來的呢,可是,你聽啊,最後再見的時候,他都抱暈了,又去抱一個進來端盤子的服務員,而且人家都轉身了,他還垂涎欲滴的,人家朱麗亞都跟我說啦,像他這樣的,在新加坡,早被送上法庭了,哪兒還能人五人六地穿著西服到處滋事兒啊!”
“最危險的是有一天,我們換了一飯店,他讓我去他床邊,給他翻一段說明書,他還故意把燈開得特暗,我字兒都看不清楚怎麼翻呀!我說‘老總您能把燈擰亮點叫我看清楚字兒嗎?’他說,‘小姑娘,眼睛不好啊,明天我還希望你幫我挑幾件襯衫呢,我最相信你們年輕人的眼光了!’說著啊,就用手摸我的後背,差點兒把胸罩兒搭扣解開!我轉了一個身,他就用胳膊搭我肩膀上,死沉死沉的,我甩了他的手,他一點也不生氣,過一會兒,還想用手指頭摸我臉,我腦袋一偏,一躲,差點讓他把我眼睛杵瞎了,你說這人是不是無藥可救了?”
“那過兩天我沒事兒告他性騷擾去。”
“你告也沒人信啊,他白頭發都快掉光了,精神頭兒也不好,看起來就像大小便失禁的樣子,估計那方面早就不行了,才顯得這麼花癡,其實挺可憐的。哪兒像你啊,咬人的狗叫都不叫一聲!”
“是啊,你倒不咬人,叫得比爆炸還難聽,以後在床上別瞎嚷嚷了,就跟要招呼鄰居圍觀似的,你知道你聲音像什麼嗎?像用沖擊鑽演奏抒情歌曲!你也太叛逆了你!”
“滾!”她惡狠狠地踢了我一腳,“不許你干涉我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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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一個多月以後,袁曉晨領到了第一次薪水,她拿著單子還不放心,下班跑商場買了幾樣零碎,刷了卡以後就在商店門口兒給我打電話,聲音又驕傲又充滿了對未來消費的憧憬:“哎,我出事兒了!”她誇張地說道,“發我的錢多得出乎我的預料!真不知該不該退回去!”
“我你退回去,蒼天有眼,叫我這輩子有機會見一見高尚的人。”
“呸!我還沒傻呢,別教我!你聽我說,我給你買了一件長袖T恤,可好看了,見面你就穿上!你給我挺著雞胸站鏡子前看一看,我告你什麼效果。”她在電話裡就樂了起來。
“什麼效果?”
“俺們那疙瘩少女懷春就你那熊樣兒!”
也不知她哪兒學了這麼一句非要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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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袁曉晨更忙了,她是個很好的秘書,這一次,在金錢的刺激下,總算覺得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時常沾沾自喜地告訴我別人說她怎麼怎麼好,怎麼怎麼能干,她自己就更悄悄地努力,因為公司開展了一項與意大利公司的業務,她便開始學意大利語,起初是與公司的幾個職員一起學,後來由於學得太猛,把人家給甩下了,人家見她學得那麼快,都沒了信心,最後,就她一個人學,雖然她擠時間與我見面,但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往往是進了門澡都來不及洗,就在我懷裡說了幾句胡話後便睡著了,她的電話猶如追命鈴,如影隨形地追著她,沒有片刻的消停,她更瘦了,以前穿過的套裝穿在身上直逛蕩,夏天快結束的時候,她與公司的人去了趟意大利談生意,順便玩了一通,回來才稍微好一點,她買回兩個威尼斯面具,她一個,我一個,以及一大提包在羅馬、都靈、熱那亞等各種地方收羅的低值生活用品,她管那叫藝術品,一些沉甸甸的復制的希臘小雕像,一個杯子,一個又能帶在身上又能掛在牆上的鐵首飾,一個從小飯館裡偷的手工燒制的盤子,兩把木頭巨勺,還有諸如此類的寶貝,她拿回來一件件擺放在我家中,又極不捨得地從中挑了一個看起來最次的煙灰缸,帶回家去送她爸。
下一次來,又更不捨得地從牆上摘下一件小掛毯送給她媽。
她自己的裝備也換了,身上盡是些公私混用的東西,往往從包裡拿出一件東西就是名牌,拿出另一個是更貴的名牌,還有掌上電腦之類,現在她是公司的小紅人兒,如魚得水並且全情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