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悠悠,月光清涼。
楚河靜立在自家小院中,雙眼微閉,靜靜感受著體內經脈中那緩緩流動的微弱氣息。
那是一種包含著兩種截然對立性質的真氣。
一面為充斥著盎然生機的生氣,一面為一片死寂的死氣。這生與死的對立,就好像光和暗一樣鮮明,但是此時卻完美地、融洽地融合糾結在一起,凝成一道奇異的特殊真氣。
生的氣息正極大地激發著楚河體內的潛能,將他身體中的雜質進一步地排除出去,並漸漸拓寬著他那本已因成年而定型的經脈。
死氣被小心地包裹在生氣當中,絕不讓其接觸經脈——以楚河現在的修為,一旦讓死氣接觸經脈,那麼經脈便會如逢霜的野草一般枯萎。雖然可憑借生氣修補,但那死去活來的痛楚可相當不好受。
這,便是石之軒親創的「不死印法」。生氣源自花間派心法,死氣源自補天閣心法。這兩派心法南轅北轍水火不容,但是石邪王卻憑著絕世的天才,借用佛門心法,將這兩種心法完美地糅合。
十天前得到不死印法後,楚河雖然對心法口訣一竅不通,但是家中卻有和師妃暄這兩個武學大家。而這兩人恰好一為魔門妖女,一為佛家弟子,解讀起不死印法來並無障礙。為了能更好地保護妻兒,更為了不讓心中的擔憂成為現實,楚河早已開始修煉。到今天,這不死印法的第一層心法已然入門。
那一卷「不死印」包含「不死印法」的心法,以及「不死七幻」的招式。
練成第一層心法。楚河已然可以使用不死七幻地第一招。
日後隨著心法層次的突破,其餘六幻也將能一一使出。當然,這是一個長期積累的過程,想一蹴而就是不可能的。
將那股遊走經脈一周天的真氣收入下丹田中,楚河呼出一口濁氣,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緩緩踱至院中的石榴樹前,停在一枚壓得樹枝無奈垂下的咧嘴石榴前。
他雙腿自然分開,右手自然向前探出,左手握拳置於小腹處,眼中閃過一抹妖異的光芒。不死七幻第一式「陰風送葬索命來」驟然發動!
剎那間。便見楚河的身形像隔著一層毛玻璃般變得模糊不清,而兩隻手則循著毫無規律的奇異軌跡交疊遞出。
風乍起!
右手掌風如穿過夾縫地寒風般淒厲,左手拳風如壓過烏雲地雷霆般勁鳴!
只一瞬,那風聲便已消失。
乍起,陡滅。
突然得讓人感覺好像剛才聽到的風聲只是幻覺。
楚河的身形早已變得清晰,拳掌又變得和方才擺出的起手勢一模一樣。
他面前的那枚石榴紋絲不動地掛在樹枝上,就好像楚河方纔的拳掌全打在了空處一般。那深紅色的表皮卻變得愈發鮮艷,猶如打了蠟又澆了水一般透亮。
「火候還是差得太遠啊……石青璇說老石出第一招時。身形幾乎完全消失融化在空中,拳掌的軌跡肉眼根本無法捕捉,連風聲都不會帶起一絲……」楚河憂鬱地搖了搖頭,轉身向著屋子走去,邊走邊歎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這第一招練到老石那般火候。希望……時間還來得及……」
就在楚河轉身地那一瞬,那枚石榴突然波地一聲炸開。表皮仍是那般地鮮嫩,而裡邊的石榴籽,卻已全部腐爛成黑色!
「你又練了兩個小時。洗澡水早就燒好了,人家等你好久了!」丫頭抱怨道:「你的七步成詩那麼厲害,幹嘛還非得練石之軒的武功?真是浪費時間……」
「不練不行啊!」楚河一邊打水,一邊盡量以輕鬆的語氣說笑道:「七步成詩雖然厲害,可是非得有武器才能發揮作用。我總不能上廁所的時候都把劍提著吧?萬一哪位沒品的刺客趁我遇上廁所的時候搞偷襲。那我可就是天底下第一個死在茅坑裡地宗師級高手啦!」
丫頭輕輕拍了楚河一巴掌,嗔道:「呸呸呸,胡說什麼呢?童言無忌,大風吹去,童言無忌……」
楚河笑著一拉丫頭的小手。「開個玩笑而已。別這麼緊張。走,洗澡去……咱倆洗完。還得為小暄暄和寶寶準備水擦身子,抓緊時間,不早啦!」
又是十天過去。
楚河的不死印法第一層日漸純熟,出招時的掌風拳風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小。雖然那掌風還是呼呼有聲,拳風還是如同擂鼓,但比起初練時卻是好了許多了。
拜和小暄暄所賜,他體質本就特異,比起石之軒這個創始人還適合練這門武功。而第一層心法又只是入門級,修煉起來自然進度神速。越往後修煉越難,難度層層翻倍不提,還需極高地悟性。
據石老邪推算,以楚河的體質悟性,想要將不死印法七層練到圓滿,最少得花二十年。這還只是把心法練滿,不算內功的積累。若想達到老石現在的境界,少說也得三四十年。
四十年後,楚河也就六十多歲了。若他能在六十多歲達到老石現在的境界,便已算相當驚人——老石雖然看上去年輕,但其實今年已經七十歲了。
七十歲地老傢伙,有一個不到二十地女兒,腎好,腎強大!
這一日清晨,楚河又是天沒亮便起床燒水做飯。楚大將軍時常感慨,自家中有兩位孕婦起,他便變成了傳說中的二十四孝老公。而現在是一位孕婦,一位產婦,一隻嬰兒。他不但是二十四孝老公,還多了一層二十四孝老爸地特殊身份。
大男人……不好做啊!
燒上水,蒸上饅頭,楚河趁隙端上茶杯跑到院中刷牙。
正蹲在屋子大門前的台階上,刷得滿嘴是泡時,楚大將軍忽聽院中傳來「呼」地一聲破風聲,情知又有人用輕功跳進了自家院子,不由無奈歎道:「會輕功了不起麼?就不能敲門麼?就非得跳牆嗎?那門是幹什麼用的?」
一邊抱怨著,他一邊抬頭向著聲音傳來地方向望去。
然後他就含著滿嘴的泡沫呆住了。
來的,竟是陰後祝玉妍!
她仍穿著那一襲素雅的長裙。以輕紗遮面。只露出一雙妙目秀眉。
她的身形仍是那般婀娜修長,頭結高髻,競顯雍容花貴。
她看著楚河,烏黑的眼珠中儘是冰冷的寒芒。但那眼神雖冷得能令沸水凍結,楚河卻驚詫地發現,他竟未從陰後大人的眼神中看到仇恨。
「叫石之軒來見我!」陰後冷冷地凝視了楚河一陣,以命令的語氣說道。
「您,您是來找石之軒的?」楚河訝然。頗有些摸不著頭腦。
「少廢話,快叫石之軒來見我!」陰後喝道,語氣急促,聽上去好像很著急。
「您等等,要不先進屋坐會兒,喝杯茶水……您用過早餐沒?我饅頭快蒸好了……」楚河語無倫次地說著,手忙腳亂地漱乾淨洗口水,然後飛身向著屋內跑去。一邊跑一邊大聲道:「快起床,你師父來了!」
「啊……」臥室中傳出地驚呼,接著又響起楚歌笑嘹亮地哭聲。被無良老爸的大嗓門吵擾了美夢的寶寶,以滿腔的熱情向媽媽控訴著他的悲憤。
好一陣雞飛狗跳之後,丫頭穿戴整齊。但秀髮頗顯凌亂地與楚河出了屋子,來到院中。而小暄暄則提著劍如臨大敵地呆在臥室中,負責保護寶寶。
「不肖徒兒拜見師尊!」丫頭一見祝玉妍,聲音便顯哽咽,趨前幾步納頭便拜。
拜罷。她抬起頭。美眸含淚地看著祝玉妍,「師尊。您是來懲罰徒兒的麼?自知犯下大罪,若能平息師尊怒氣,兒甘願領死!」
楚河手提雙截棍,頗為緊張地注視著祝玉妍,一旦她有任何異動,便準備開個唱!
「算了,為師從未怪過你。」祝玉妍先前冰冷的眼神化凍了。她憐愛地看著跪在她面前的愛徒,伸出手,輕輕地撫摸著她頭頂地秀髮。
楚河已緊張地心在打鼓。現在這種情形,若是祝玉妍掌勁一吐,那……可是,他卻沒有任何辦法!本就對祝玉妍心懷愧疚,且她性子向來倔強,見到師尊後定會請罪,楚河也是攔她不住。
若出了什麼事,那楚河就算將陰後做成人肉叉燒包也於事無補!
然而,陰後卻未做出任何過激舉動。她扶起丫頭,伸手輕輕地擦淨兒眼角的淚水,愛憐地瞧了瞧的大肚子,歎道:「兒也長大了。不知不覺,都要生養子女了……」
「對不起師尊,我……天魔功……」丫頭的淚水又湧了出來。她是想說,她辜負了師尊的希望,可能練不成天魔大法十八層了,但是,話到嘴邊卻哽咽得說不出口。她愛極楚河,卻對辜負師尊愧疚難當,一時間心痛如絞。
「別哭,別哭,傻兒,你比為師更加天才,焉知生養子女後便一定不能練成天魔十八層?為師昔年衝擊失敗,現在想來,也未必便一定是破了身的緣故。」這時的祝玉妍,一點也不像那個令人聞風喪膽的陰後,反而像一位寵溺女兒地慈母。楚河瞧著這情形,只覺心中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
祝玉妍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一來就要找石之軒,怎麼會有這般強烈的感情流露?這還是那個心狠手辣的魔頭麼?
難道說……陰後在派中高手滅絕,心情絕望之下,打算今天找石之妍耍她那招超必殺「玉石俱焚」,與那個她愛了一輩子,卻也恨了一輩子的男人同歸於盡?
祝玉妍不知楚河心中想法。只是自顧自地說著:「我陰癸派向來強者為尊,為師之後,便是你繼承師門。你地男人天下無雙,你是陰後,他便是帝尊者……兒,你很好,你比為師強,你找了個真正的好男人,不像為師……日後有他輔佐你,陰癸派必將發揚光大!」
說罷。她自袖中取出一方黑色地小令牌。塞進手中。
「這……天魔令?」丫頭臉上還掛著淚,卻仍止不住地訝然道:「這是本派掌門信物,徒兒如何能收?」
祝玉妍不容置疑地說道:「它本來就是你的。從今日起,你便是新一代的陰後!」
「師尊!」驚駭欲絕,她緊緊地拽住祝玉妍地水袖:「您,您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難道您要……不,不行。兒不許師尊找石之軒……」
「別這樣,傻兒,為師遲早都有這一天地。」祝玉妍瞧著,微笑著撫著她的額頭、眉毛、臉郟,柔聲道:「有你這樣一個優秀地弟子,為師已沒什麼遺憾了。」
說罷,她神情一變,又冷冷地瞧著楚河:「去把石之軒找來!」
「不是說對我這個女婿很滿意麼?怎麼又橫眉冷眼兒了?」楚河極為鬱悶地暗自嘀咕。剛想聽丈母娘的話去找老石,卻被丫頭攔住。
「不准去!」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晶瑩,眼神卻是惡狠狠的,聲音更是凶巴巴地:「不准你去!」
「哦,那我不去了。」楚河馬上轉變立場。決定聽老婆話跟老婆走。說著,他還對著祝玉妍攤開雙手聳了聳肩,作出一個無可奈何地表情。
「兒,還聽不聽為師地話了?」祝玉妍的語氣又變得急促,她威嚴地看著。說道:「雖然你已是陰癸派新掌門。但為師現在還沒死呢!」
猶自倔強地說道:「可是……兒不能……」
「孽徒!」祝玉妍臉色一寒,水袖一揮。似乎想打一巴掌。可是手剛抬起,她便身形一晃,悶哼一聲,眼神中閃過一抹痛楚,那唇前的面紗也染上了一抹殷紅!
「師尊,您受傷了?」驚呼一聲,飛身掠至祝玉妍身邊,焦急地扶住她:「先進屋,兒為您療傷!」「不用你管!不聽為師的話,為師便是死了,也不用你管!」在這一刻,祝玉妍也倔強地像個孩子,她甩手掙開的手,對著楚河喝道:「還不快去!讓他到這裡來,就說我在等他!」說話間,嘴角又溢出血絲,將面紗染得更紅了。
這一對師徒,都是一般的倔強性子。楚河傻愣愣地看了看祝玉妍,又看了看,不知如何是好。
「師尊叫你去,你還傻站著幹嘛?」哽咽著瞪了楚河一眼。
楚大將軍如蒙大赦,飛一般地衝出了院子,向著成都府衙奔去。
他現在已是滿腦子問號:「這究竟怎麼回事?陰後怎會吐血的?不可能是被氣的,難道是受了傷?這世上……還有誰能傷到祝玉妍?若她存心跑路,連石之軒、三大宗師都傷不到她地……莫非是……」
想到這裡,楚河聳然一驚!
「玉妍受傷了?」成都府衙,一大清早便在批閱文件,十分勤政之石之軒放下了筆,眼中閃過一抹訝色:「誰能傷到她?」
「我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楚河沉聲道:「雖然沒問,但我懷疑,陰後受傷,可能與近期高手失蹤、被殺事件有關。」
「你是天人,熟知歷史進程,難道也不知道是誰製造了那些失蹤、暗殺事件?」石之軒擱下筆,起身問道。
「我說過,從我插手歷史的這一刻,歷史進程便會開始改變。」楚河搖了搖頭,「初時我本以為我對歷史的影響會慢慢地出現,卻沒想到,時局竟會變化得這般劇大。我已失去先知的能力,確實無法猜出那些神秘事件是誰製造的。」
楚河的答案石之軒早有所料,他搖了搖頭。舉步向著府衙外走去。
「走,我們去問玉妍。」
「你真地要去見她?」楚河緊走幾步,跟上石之軒,訝然道:「她這輩最恨地就是你,為了殺你,她甚至還專門創出一招玉石俱焚。你若去了,她還不跟你打起來?」
「不會的。」石之軒搖了搖頭,「她未傷時也留不住我,現在受了傷,怎可能傷得到我?她最清楚我的身法。那玉石俱焚再厲害。也需得將我困在一個狹小的範圍內,令我動彈不得方能傷到我。否則,那一招也不過是自盡的絕技罷了。」
石之軒說得沒錯。那玉石俱焚雖然厲害,但這種將真元精血瞬間爆發出來地自爆技能範圍有限,越接近爆近中心威力越大。想要石之軒的命,祝玉妍最好能抱著他發動必殺。但以老石的輕功身法,陰後根本沒法兒靠近他。
楚河奇道:「既然殺不了你,那她為什麼急著見你?」
「你好歹也是一代情聖。連這都猜不出來麼?」老石慨歎道:「雖然並不後悔,但我確實對不起玉妍。」
楚河也就是腦子裡沒轉過彎兒,老石這一提,他便知道原因了。
愛恨糾結一輩子,無論是愛還是恨,心中最牽掛的,始終都是那個人。
恍然之間,楚河心中一驚:難道說……陰後地傷勢已經嚴重到快死了?否則她怎會連向楚河、問罪都沒做。便毅然傳位於?又怎會……在明知不可能殺死石之軒地情形下,一意堅持要見他?這不是臨死之前,見上又愛又恨了一輩子地負心郎一面,了結最後的心願麼?
一老一少兩位邪王步履匆匆地走在成都地大街上,清晨時分的成都城已然漸漸活躍。雞犬之聲此起彼伏。
默然無語地走了好一陣,及至一處僻靜無人的小巷中,楚河終是忍不住心中疑惑,問道:「祝玉妍人品武功俱是上上之選,你當初……為什麼要欺騙她的感情?」
「呵。你是責我為何負心吧?」石之軒淡然一笑:「那時候的我。還是一個純粹地花間派弟子。心法使然,花間派的人。怎會有真愛?更何況……玉妍想要領導陰癸派,乃至領袖聖門,就絕不能嫁給我。而我,為了重振聖門的理想,也是不能娶她的。一山不容二虎啊!」
「但是你為了碧秀心甘願放棄理想隱居……」
老石突然面色一變,鐵青著臉眼神猙獰地看著楚河:「雖然我也不曾後悔愛上秀心,但是我亦不能否認,這是我此生犯下的最大的錯誤!花間派的人,怎能有真愛?補天閣的人,怎能愛上人?」
魔氣如海潮一般撲面湧來,楚河體內地不死印真氣受氣機觸發,不受控制地自行瘋狂運轉。楚河連退三大步,面色忽黑忽白,胸中煩悶欲嘔。但他身體雖然極度不適,然此時的神智卻是前所未有的清醒。他清楚,他犯了石之軒最大的忌諱,此時的石之軒,表現出地便是那極惡邪王的人格!
他右手一張,懸在腰間的,那枝屬於石青璇,同樣也曾屬於碧秀心的玉簫便給他攝入掌中,他長吟道:「抽劍步霜月,夜行空庭遍!」
他以簫代劍,發動了「七步成詩,橫刀奪愛」!
這枝簫,曾是碧秀心的武器。
只要是武器,便能發動「七步成詩,橫刀奪愛」!
詩句出口,楚河雙腳不動,身體卻像被看不見地絲線扯住一般,閃電般向後上方退去。他飄到了空中,彷彿御風飛行一般飛退,手中玉簫劃出一個玄妙地圓,灑下一片如冷月清霜一般的劍氣。
劍氣成片,將他身前籠得嚴嚴實實。
「鐺鐺鐺……」一陣打鐵般地聲音響起,老石不知何時竟已掠至空中,欺至楚河身前,雙手十指像撥琴一般連番撥出,指勁若狂風暴雨,將劍氣網擊得千瘡百孔!
若非楚河反應及時,在飛退的同時布下一層劍氣網攔截,此刻被指勁打得千瘡百孔的便是他的身子了!
老石一擊未果,身形剛開始下墜。他便一腳踏在一道劍氣上,在踏碎劍氣的同時,借力彈起,繼續向著楚河追去。
正當老石準備發動不死七幻絕技時,一陣悠揚悅耳地簫音忽然傳入他耳中。
剎那間,他的動作停下了。
他面上那猙獰的瘋魔姿態緩緩收斂,眼中浮出一抹溫柔。
他緩緩地飄落地面,閉上眼,仰面聆聽著那直指人心的悠揚簫聲,沸騰的魔氣漸漸平息。
楚河站在小巷的圍牆上。雙眼緊盯著老石。手口卻不停地吹奏著玉簫。
一曲終了。
靜了良久,老石方才喟然長歎:「幸虧你反應及時,否則我已鑄成大錯!」
見老石善的一面重新佔了上風,楚河這才放下心來。他躍下圍牆,小心翼翼地走到老石身前,在離他十米外站定,問道:「不發瘋了?」「不發啦……」老石苦笑:「怎麼從你嘴裡,從來都聽不到好話。」
「誰叫你發瘋來著!」楚河撇撇嘴。忽地咳嗽兩聲,吐出一口血沫:「瞧瞧,被你打吐血了都!」
老石苦笑:「你呀……這不過一點血絲而已,看上去並不嚴重。」
「那是因為我反應快!」楚河駁道。此時他猶自心有餘悸。若非他體質特異,精神境界高,又練了不死印法,光是老石方纔那一場魔氣爆發,就足夠將他震成植物人了。像老石這種高手。可是光憑氣勢,虎軀一震就能搞死人的!
老石呵呵一笑,不再與他辯駁,繼續先前的行程。楚河握著簫,跟在老石身後三米處。始終保持高度戒備。
走了一陣,老石回頭道:「怎麼怕成這樣?你楚邪王不是一向眼高於頂,膽大包天麼?」
「我不是沒帶劍麼?」楚河撇嘴道:「再說我的底細你全清楚,要吟詩才能發招。萬一你搞偷襲讓我來不及吟詩,我不是死定了?」
老石搖了搖頭。悶悶道:「說得老夫好像只會偷襲一樣……」
楚河駁道:「您老本來就是當世第一偷襲宗師好不好?」
「我地形象啊……」老石地聲音更悶了。
「誰讓你要練補天閣心法的?否則你就能一直瀟灑到老了。」
「不練補天閣心法。能有今天的邪王石之軒嗎?最多也就是跟侯希白一樣,混跡花叢罷了。」
「說起來。你教的侯希白這個徒弟還真失敗啊!花間派的人,居然會有真愛,還總是把自己當成白道一派的……」
「你是不是在諷刺我?我對秀心也有真愛……」
「哎這可是你自己提起碧秀心的啊,這可不能怪我,要是再發瘋我就不客氣了!」
「呵,不客氣?不客氣你又能把老夫怎樣?就以你御劍飛行不會轉彎的本事,能追上老夫麼?」
「哈,那是你沒見過我地大絕招,我那一招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一出,便能將你定得死死的,看你怎麼逃!」
「笑話,老夫的功力天下第一,有什麼招式能定住我?」
「老傢伙,別吹牛,你的功力什麼時候天下第一了?你最出名的還是逃跑偷襲加泡妞的本事吧?」
「年輕人,不要太囂張,當心遭雷劈……」
「老傢伙,不要太狂妄,當心被雷到外焦裡嫩……」
一老一少兩個邪王就這麼一路鬥著嘴向著楚家行去,旁人看起來,頗像一對感情深厚的父子,呃,或者說翁婿?
楚家小院中,祝玉妍拒絕了為她療傷的提議,倔強地佇足小院中,抬起她那從未曾低下地秀美下巴,仰望著瓦藍的蒼穹,默默地等待著那個男人。
站在她身後,雖心痛焦急卻也毫無辦法。
站了良久,祝玉妍忽而幽幽一歎,柔聲道:「兒,你回屋歇息吧。身子都這般重了,不必陪為師站著。」
「我不!兒就要陪著師尊。」丫頭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女兒在向母親撒嬌,可她的眼中,卻儘是憂慮。她這般冰雪聰明的人,怎會不明白師尊突然傳位和急欲一見石之軒地原因?只是她強迫自己不去相信罷了。
「你啊,性子和為師年輕時一模一樣,都是這般倔強,聽不進去師尊地話……」祝玉妍搖了搖頭,笑道:「真不知道那楚邪王,是怎生容忍得了你這性子的。像他那樣的豪傑,心性定是極高傲的。為人定是極桀驁地。他容不得女人比他強。他從來都不願托庇在女人地護翼下……」
祝玉妍喃喃地述說著,看著藍天的眼神漸顯迷茫。聽在耳中,心中一陣酸楚。師尊哪裡是在說楚河?她說地,分明是那石之軒啊!
「……總之,你可要小心了,切莫讓他覺得有你在身邊,他便會一事無成,切莫讓他覺得他的成就遠不及你。更莫要讓旁人提起他時。說這位是的丈夫,而不是說這位是楚邪王……為了聖門大業,暫時忍氣吞聲又有何不可?借他之力振興聖門,何必非要強壓他一頭?男人哪,骨子裡都是好強地……若他又喜歡上了旁地女子,你也不要表現得太明顯,君臨天下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宮六院?做女人。不能太倔強……要忍得一時之氣,要有心機……天魔功魅惑男人的手段還少了麼?日後有的是手段拉回他的心,有的是手段除掉他新納的女子……要小心靜齋的女子,她們地功法也最會迷惑男人。他若給她們騙了,就會消磨萬丈雄心。就會去隱居山林,和她生下女兒……」
祝玉妍的聲音如同夢中呢喃,說著說著,兩行清淚便從她眼角滑落,無聲地浸透了面紗。而。也是無聲飲泣。淚濕羅裳。
說了不知多久,祝玉妍呢喃聲突然轉為嚴厲:「記住。兒,一定要集齊十卷天魔策,統一聖門!一定要鬥垮佛道儒,讓聖門思想光耀天下!」
「嗯,兒一定做到!」用力地點頭!心中卻在想著——沒用的,統一聖門還不如改革開放。一改革開放,什麼稀奇古怪的理論都能為世人接受了,佛道儒算哪顆蔥?練好武功還不如大煉鋼鐵發展火器,若師尊您見到了那一炮糜爛數十里的場景,見到了那能毀天滅地的原子彈……便會知道武功是怎樣沒落的。
越想著未來的世界,越為師尊地心願感到心酸。深吸一口氣,她轉移了話題:「師尊,究竟是誰傷了您?徒兒定會找他們報仇!」
「傷師尊的一共有七個人。」祝玉妍忽然道:「不過你要答應我,不能找他們報仇。」
「為什麼?」恨恨地道:「難道他們比我家楚河還強?」
「他們每一個人都及不上楚河。」祝玉妍搖頭,「但是七人聯手,卻連我都擋不下一招……他們的能力極為詭異,為師從前根本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兒你要記住,你若見到一群人中,有一個耳朵尖尖,背著一張黑色小弓的女子,便有多遠避多遠。」
「耳朵尖尖,背一張黑色小弓……」深深地將這個特徵烙印進心中,嘴上卻說道:「是,徒兒記住了。」
祝玉妍見答應得這般爽快,心中卻是無奈地一歎。她當然知道,這個倔強的徒兒要說一套做一套了,但她又不能不把這個消息告訴,提醒她注意——因為那一群人,正是往蜀中方向來地!更因為最近江湖上發生的,那麼多高手失蹤、被殺的事件,很有可能是這群人做下的!
若是他們對出手,以現在懷孕的身子,連逃跑地機會都沒有。
祝玉妍不願見愛徒像她一樣,毫無防備地遭了暗算!
為了讓能更小心一些,祝玉妍只得多透露一些消息:「那七人中,有一面相平凡,但兩眉正中有一道淺紅豎紋地中年男子善蠱惑人心,其威力遠超我派天魔功。我派天魔功還需出聲發天魔音,舉手投足作天魔舞,方能惑人。而那人,不做任何動作,甚至連眼神對視都不用。便能擾亂我的精神。若非著了那人地道,為師又豈會中伏?
「一金髮碧眼的西域男子,相貌英俊不類凡俗,面色蒼白,嘴唇卻紅若塗朱,笑時可見犬齒奇長,使一柄三尺長的烏色細劍。劍身粗若小指,圓柱狀,無刃。身法奇快無比,僅比石之軒地幻魔身法略遜一線。
「一名三十來歲的瘦高男子。黑衣長髮。雙手十指奇長,指甲呈青黑色,狀若彎鉤。能使妖法化出籐蔓纏人,甚至能化身兀鷹……若非為師第一個便打傷了他,否則我根本到不了此處。
「一名著白袍,褐髮黃眼的西域男子,身量頗高。此人最為怪異,雙臂竟能化作肉須觸手。堅逾精鋼。且能發出類似楚邪王在大石寺時發出的那種禁錮人行動的氣場,若非為師……險些無法破場而出。」
「還有兩人,為師當時也未曾看清相貌。只知其中一人手無寸鐵,招式粗糙,但力量奇大無比,身體堅若精鋼,能以雙眼發出紅色光芒。當時為師險險避過的那一道紅芒打在了一花崗岩上,當場便將那石頭融出一個不知幾許深的黑洞。還有一人著全身重甲。持長五尺,闊一掌的重劍。當時那人僅有機會攻出一劍,劍招並不精妙,但是劍身上爆出的白色劍氣在地上開出了一條長丈餘,深尺許的裂口。威力驚人!
「這七個妖人配合默契,攻擊手段匪夷所思,防不勝防。雖然只交手一招,為師無法瞧出他們地個人實力比為師是強還是弱,但只憑大石寺一戰。便可判斷出楚河比他們每一人地個人實力都強。可若那七人聯手合擊。恐怕連楚河……」
一口氣說到這裡,祝玉妍搖頭歎了口氣。旋及厲聲道:「兒,你要記住為師的話!若他們任意兩人聚在一起,絕不可輕易招惹!你現在已是新一代的陰後,為聖門大業計,絕不可肆意妄為!」
「是!」小腦袋點得飛快,心中卻恨恨地想:「哪來的一群怪物?哼,若我還是原來那個土包子,說不得要聽師父的話。可是現在,看了那麼多電影,還有什麼怪物是我不知道的?敢傷害我的師尊,這梁子算是結下了!「你不要嘴上應是,心中不以為然。」祝玉妍語氣轉軟,帶上幾分懇求之意:「認真地答應為師,聽師尊的話,好麼?」
丫頭心中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向來堅強地師尊,今日怎會以這般軟弱的語氣說話?難道那些人真的不可戰勝?難道……我真的不能為師尊報仇?
強笑了笑,丫頭認真地點頭:「兒會聽話的。對了師尊,那七人既然如此厲害,您是怎麼從他們的合圍下脫身的?」
「我用了玉石俱焚。」祝玉妍淡淡道:「遇襲的瞬間爆發出全身地真元精血,只控制住了最後殞身自爆的那一步。動用此禁招後,為師功力陡增十倍,避過了那七人合擊,強行掙脫了那束縛人行動的氣場。那能化身蒼鷹的人先變出籐蘿纏我,又化身成鷹想鎖定我的蹤跡,卻被我在他剛剛化身地瞬間一袖打下了地,雖未死,卻也只能苟延殘喘了。」
祝玉妍這「玉石俱焚」是連石之軒都頗為忌憚的超必殺。大唐眾高手中,唯有祝玉妍和兩人會這種可怕招式。
「什麼?」丫頭駭得花容失色:「您,您居然已經用了……那玉石俱焚一旦發動……便……」
「便不能停下。」祝玉妍依舊雲淡風清地說道:「這些為師都知道。若是收發自如,哪裡還能叫玉石俱焚?若不是為師心願未了,拼卻一死,至少也能在耗盡真元之前,殺掉其中兩人。但為師不願死在那群妖人手中,所以借玉石俱焚爆發的力量逃出了包圍,連趕兩日夜路,總算在死之前到了成都。雖然最後殞身自爆的一步被為師強行停下,但為師此時已油盡燈枯,經脈皆斷,功力盡廢,離死不遠了。」
那玉石俱焚一旦發動,必會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祝玉妍竟能強行停止最後自爆地一步,雖然也因此落得油盡燈枯,死期臨近,卻也果真不愧為一代宗師!
「師尊!」雖然早已料到師尊只怕是仙逝在即。但在先前想來,師尊那一招玉石俱焚應是留著對付石之軒地,卻沒想到……這一招卻是在見石之軒之前便使了出來,只為脫出重圍來傳陰癸掌門一位,見石之軒最後一面!
一念至此,心中悲憤交集。她噗通一聲跪倒在祝玉妍面前,咬破食指,舉誓道:「在此立天魔血誓,若不能誅盡那批妖人,替師尊報此大仇。必永墮畜生道。萬世不得超生!」
祝玉妍大驚,她雖知兒向來倔強,卻不料她竟剛烈至此,發下天魔血誓!那重振聖門大業的責任竟也不能束縛住她!
「師尊請放心!」知道師父心裡地想法,她抬頭看著祝玉妍,小臉兒上滿是堅定:「兒絕不會魯莽行事,必量力而為。但此仇不能不報,便是花十年、二十年乃至一輩子的時間。兒也必會盡誅那群妖人!」
「兒,你真是……」祝玉妍不知該說什麼好了。她輕輕扶起愛徒,憐惜地凝視著她,撫著她的長髮,悠然道:「為師這一生做了許多錯事,但能有你這個徒兒,便足以抵消為師從前做錯事留下的遺憾了。」
「師尊……」輕呼一聲,緊緊地抱住她。將頭埋進她懷中。在這一刻,就像藏進母親懷中的女兒一般,靜靜地享受著師尊溫暖但卻即將消逝的懷抱。
「玉妍,我來了。」當石之軒和楚河踏進楚家小院時,看到的。便是師徒相擁的這一幕。石之軒心中頗為驚訝,自他傷害了祝玉妍之後,他還是首次見到陰後流露出這般溫柔的情態。
「之軒……」祝玉妍鬆開,神情複雜地看著石之軒。這個男人還是像多年前一樣,仍是那般地瀟灑俊郎。歲月在他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除了那斑白的兩鬢。和那雙偶現滄桑地星眸,他幾乎與一個二十多歲地年輕人沒有任何區別。
雖然她的容貌也像少女時代一樣未顯絲毫老態。但那顆曾經單純青稚的心,卻早已傷痕纍纍,疲累不堪……
聽到祝玉妍的聲音,再細細一瞧她的眼睛,石之軒忽然眉頭一緊,沉聲道:「你的功力……」
「功力已盡廢,我已經殺不了你啦!」祝玉妍輕笑一聲,頗有幾分無所謂地說道:「現在,你總不必站得離我那般遠了吧?」
「誰將你傷成這樣的?」石之軒緩緩地向著祝玉妍走去,眸中神情也是複雜難明。
「呵,你問這做什麼?難不成想替我報仇?」陰後嫣然一笑,眉宇間依稀有了幾分少女時代的俏皮。說完這句話,她便對楚河和說道:「你們迴避一下,我和邪王,有些話要說。」
心知這是師尊最後一次與這個害了她半生,讓她恨了半生也愛了半生地男人說話了,她不會也不能擾了師尊這最後的心願。當下輕聲應是,拉起楚河避回了屋中。
院中,只剩下邪王與陰後。
祝玉妍站在石榴樹下,緩緩摘下紗巾,現出她的真容。
在她的玉顏展現的剎那,饒是邪王古井不波的心湖,也不禁泛起漣漪。恍惚間,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個數十年前,俏生生立在花海中的二八佳人。
石之軒緩緩閉上了眼,深深吸了口氣,祝玉妍幽幽的體香隨風飄入他地鼻中,縈繞在他心間。
「能最後……再抱我一次麼?」祝玉妍的聲音帶著些羞澀。功力盡失後,她的心境已變得軟弱。若是現在能有一成功力在身,她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愛歸愛,恨歸恨。若有一成功力在身,她必會重重打他一掌,然後依偎在他懷中,靜靜離去。
「求之不得。」石之軒洒然一笑,大步向著祝玉妍走去。
步履行進間,他彷彿又變回了那個神采飛揚,縱意花叢,詩酒飄泊的花間少年。
時空倒流,歲月回轉,洗去那糾結不清地恩怨,丟下那背負一生的仇恨,卸下那層層纏繞的責任,少年與少女相擁於石榴樹下,以無聲的眼神和溫柔的擁抱,靜靜述說著初見時青澀單純地愛戀……
[閒扯幾句:發表評論可以,對本文中不滿意之處批評也可以,但不能人身攻擊。凡人參公雞者,一律刪貼禁言。另外,批評太過者也可能刪貼:不是我聽不進去批評,而是有些批評地語言太直白了,可能會影響新來讀者,影響本書的效益,所以我是不得已而為之。話說,本來我就是為了不留下TJ地不名譽記錄,堅持填完這個坑的,而且還沒有搞一個大綱式的結局遁,或者轟殺所有角色的隕石遁,而是認真的發展劇情。就沖這個勇氣和毅力,也該給點鼓勵吧?
[有讀者在書評區熱烈討論無限流的道德意義,事實上,我覺得沒這個必要。想一下叢林時代的規則就知道了。蕭十一郎喜歡吟幾句歪詩:「暮春三月,羊歡草長,天寒地凍,誰人飼狼。人心憐羊,狼心獨愴,天心難測,世情如霜。」在叢林時代,任何國際主義的愛都是不現實的。比如楚河,這樣一個有愛的人,在經歷了尚明一言不合便出手殺人的刺激後,迅速地覺悟——叢林時代,你不適應世界的規則,就只能被世界淘汰。任何軟弱與幻想都是對自己、對自己的親人、愛人、朋友不負責的幼稚行為。這世上,是什麼撐起了男人的脊樑?是愛與理想,是責任與勇氣。任何時候,都必須勇敢地承擔起責任來。
[當然,無原則的殘殺濫殺是令人不恥的。連狼都知道不能把羊群吃光呢!我所理解的無限流,那就是為了愛與理想,以無上的勇氣與責任感,在輪迴中不斷地掙扎超越。比如聖母鄭吒,他是為了蘿莉,為了與隊友們一起超脫輪迴而戰;比如妖人楚軒,他是為了成為一個完整的人類而戰……
[可是,現在的一些無限流變質了,個個都在找BUG刷分,漠視輪迴世界裡劇情人物的生命,將劇情人物們看作一團數據流,從沒想過他們也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他們也有愛也在為了理想幸福而努力奮鬥。那些蝗蟲一般的輪迴者們,為了得到更多的道具、獎勵,甚至有時候毫無理由、毫無原則地肆無忌憚地攻擊凌虐原住民——這是最令我討厭的行為。
[所以我的書裡出現了這樣一群籠罩著耀眼的弱智光環的輪迴者,而很有愛的楚河,則成了最終BOSS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