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亂 正文 皇城煙華 第十二章 囚月(二)
    漫步於皇宮中,常會有一種感覺,似乎世上所有關於華麗的詞彙全會聚到此處來了一般。雍容,大雅,王者之氣,一草一木都透著不凡。一邊停停走走,一邊撥弄著花草,歸晚信步於御花園中,進入宮中方三日,她卻似過了三年。外表平靜,內裡卻早已沉寂。三日來無半點樓澈的消息,而宮中似乎也對消息進行了封鎖,誰都不知道曾經受寵的螢妃娘娘已經不見了。更可笑的是,朝中傳來,樓相歸鄉一段時日的傳聞。停下腳步,歸晚望向遠方,奈何觸目是紅牆高聳,完全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眼眸轉向別處,驀地發現,紅牆處處,綿綿無隙。「夫人,是身體不適嗎?」德宇跟隨在旁,看見歸晚站住不動,擔憂地問。「不是,」重新邁步,歸晚走在林蔭道上,不回頭地問道:「還沒消息嗎?」「……沒有,夫人放寬心吧,此刻沒有消息也算好消息,樓相根基扎實,朝中近一半都與樓相有息息相關的權利關係,何況樓相還與各藩王交好,即使皇上現在京中實權在握,也不能怎麼奈何樓相的。」柔聲相勸,句句中肯。「樓相與藩王交好?」歸晚訝異,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略一沉思,爽然道「德宇公公,麻煩你一件事,不用在京中尋找了,托口信給三娘,全力在南郡和羅陵一帶打探訊息。」南郡和羅陵?德宇怔了怔,這是南方最大的兩個郡,曾有傳言端王逃去那處,但是皇上忌憚藩王之勢,不敢貿動,這與樓相有什麼關係嗎?細細一思考,似乎想到了什麼,一抬頭,發現歸晚走遠,忙跟上幾步,低首道:「夫人,那我現在就去辦,可是夫人……」「我再逛一會,你先去吧。」德宇一躬身,慢慢退開,在外人看來並無奇特之處,誰也不知道這宮中正漸有權勢的副總管公公與樓夫人是同一政勢。身邊無人跟隨,頓時冷清幾分,歸晚漫無目的的走著,並不想回皇后殿,這次皇后相助多少帶了些還恩情的味道,如果兩姐妹之間要用恩情這種東西來計算的話,那就有點索然無味了。輕歎一聲,轉首居然來到了「承坤宮」口,臉上浮起淺笑,歸晚踏入其內。走進內室,果然看見那小皇子被圍在幾個宮女和太監之中,那孩子看到歸晚,喜笑顏開,張開小手,就叫喚:「晚姨,晚姨。」宮女們見狀紛紛退開。走近幾步,小皇子已經撲過來,一把扯住歸晚的裙子,紅粉緋緋的臉蛋,水潤的大眼睛,特別招人疼愛。歸晚揮退身邊所有人,直到房中沒有其他人,這才伸手抱起皇子,輕輕在他臉頰上親了一口,笑容淡溢。這孩子是當今皇上唯一的皇子,皇后的親兒,本朝律法規定,皇子一出生就必須與親娘分開,而每日只有一個時辰可以探看皇子,皇后為思念親兒,也不知落了多少的淚。這孩子天真爛漫,討人喜歡,更有緣的是,第一面見過歸晚就喜歡黏著她,歸晚笑歎,難道血緣這個東西真的這麼神奇嗎?陪著小皇子玩鬧了一會孩子玩的遊戲,他突然開口道:「晚姨,你不開心嗎?」四歲不到孩子居然有著出乎意料的觀察力。歸晚把他放下,撫了撫他的頭髮,笑語:「是啊,煩心的事太多了。」對他人決不會脫口說煩,可是對著這個不懂世事的孩子,身邊又沒有人,她倒可以全然相信不用警惕。小腦袋歪歪地支著,粉僕僕的臉上擺出沉思的表情,睫毛一扇一扇,狀似大人思考,惹得歸晚忍俊不禁,笑出聲,可小皇子後面一句話卻把她的笑意生生掐斷:「晚姨不煩,等我做了皇帝……就讓晚姨開開心心的。」震驚不已地看著眼前的孩子,歸晚啞然,半晌才又幽然開口輕問:「……是誰跟你說的這些?」明明只是個四歲不到的孩子,為何會崩出一句這麼驚人的話語,難道這皇宮真如此可怕,連個還不會跑步的孩子都能污染,一想到這孩子以後也會踏足官場,勾心鬥角,她心中就陣陣惡寒,輕撫他頭頂的手也慢慢收回。「是母后說的……以後,我會做皇上……」童言童語,可愛的語調裡竟含著未來的意圖。是皇后?恐怕是印妃懷孕,她感到威脅,才會對一個孩子說出這種事吧。歸晚黯然不語,看著小皇子眉飛色舞地形容,把皇后的話用他還不成熟的語言描繪:「母后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嘿嘿……晚姨?」「不是這樣的……皇位是刀山,是火海,哪有這麼容易。」眉蹙起,歸晚正顏輕勸道,奈何孩子太小,不理解這話,依然歡笑。心頭一轉,歸晚伸手重重地在皇子臉上捏了一下,痛得他咧嘴直呼,眼淚都盈在眼眶中,驚訝地看著歸晚,哭意湧起:「痛……嗚……」「做了皇上,就是這樣,也不能喊痛了,你還做嗎?」換種他能聽懂的方式,歸晚循循善誘道,多麼希望能抹去皇后在他幼小心中烙下的痕跡。忍不住嗚咽出聲,皇子搖頭成撥浪鼓狀:「嗚……不做了……」轉悠著腦袋,一抽一泣,好不可憐,突然看到什麼,張大了嘴,哭聲吞到肚子裡,憋著不敢動,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事物一樣。歸晚倏地回頭,鄭琉站在門旁,一臉的沉思盯著她和皇子,瞳眸幽深,一望無底。歸晚的心急跳好幾拍,他無聲無息的出現,也不知何時站在那裡,又聽到了多少?靜謐的氣氛持續了一眨眼,就在歸晚恍過神來,低身行禮之時,瞥過鄭琉,他面含微笑,儒味十足,剛才那一剎那的幽深無影無蹤。悠閒地走近,與歸晚擦身而過,目不斜視,逕直來到小皇子面前,大手輕撫皇子小腦袋,口中柔聲道:「怎麼,不認得父皇了?」剛才因為受疼而半掛的淚珠還顫巍巍的抖動著,粉嫩的嘴抿起,小皇子細聲道:「父皇……」奶聲奶氣的音調裡帶著委屈似的含糊不清。「真是個聰明的孩子呢,」鄭琉揚眉讚道,收回手,眼神在房內四掃一圈,最後在歸晚身上略停留,「樓夫人,許久不見了。」每次聽到他這種介乎戲言與正經的口氣,歸晚心中都會有微微的牴觸之感,含笑答:「勞皇上掛心。」「如今還這麼冷靜嗎?看來夫人也是無情之人呢,」鄭琉低笑,小皇子明顯地往後縮著身子,他也不以為許,「樓相下落不明,夫人處之泰然,到底是心無所念,還是明哲保身呢。」「皇上言重了,夫君不是回鄉了嗎?何來下落不明之說。」拿他的故佈煙幕堵他的提問。鄭琉深眸凝視歸晚片刻,朗朗笑起:「好一張伶牙俐齒……」就在這當口,門外的宮女和太監們聞聲回到房中,看到皇上都是一驚,齊唰唰地跪了一地。歸晚暗鬆一口氣,看著宮女們忙著照顧皇子,趁此際想要退出殿外,正欲行禮告退,鄭琉突然出聲:「樓夫人,你難得到宮中小住,朕惦念與樓相的君臣之誼,不如讓朕好好款待夫人一番……」「皇上是至尊之軀,怎可勞煩皇上……」這個心性深沉,喜怒難測的妖魔皇帝,也不知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夫人是在拒絕朕的好意嗎?」緩緩步出,鄭琉高起聲音,似有些不悅。歸晚餘光注意到房中幾個宮女已經轉過頭來,奇怪地看向她,心知再拒絕會引人非議,提起精神,以蒲柳之姿應道:「歸晚不敢,謝皇上隆恩。」早已料到她會如此回答,鄭琉頭也不回地走出宮去。歸晚挪步,耳聽小皇子輕喊一聲晚姨,帶著歉意回頭看了一眼,心中百味雜陳,終是轉頭,隨鄭琉之影離去。院外只有鄭琉一人站著,身邊沒有任何人跟隨,歸晚小步上前,多少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偏偏鄭琉側身站著,不做任何理睬,眼光逗留在一處,遙望著遠處,眸色迷離悠淡,所思甚深的樣子,歸晚陪站一旁,心頭悄悄估量,也不出聲打斷他。「夫人,」鄭琉突然轉頭,正好對上歸晚的眼,唇邊線條微弧,「你猜,現在樓相在何處呢?」歸晚被他突然回頭的動作小驚一下,不及防之下,深深地望進那幽邃的眉目間,看到對方眸光略閃,似波動了一下,忙移眼,視線微調,投向鄭琉身後之景:「皇上,我也無法回答這個問題。」「樓卿真狠啊,」鄭琉身影未動,風拂而鼓起的衣袖飄然,連帶著把他身上那隱藏著的桀驁之氣揚起三分,「關鍵時刻,居然連你也放下了,朕不得不欽佩他。」對樓澈的去向心中似乎已有模糊的概念,歸晚森寒之意泛上心,口中卻坦然答道:「皇上多慮了。」細眼打量歸晚一番,鄭琉心中忍不住暗訝,想起她剛才捏小皇子的臉,問的那句「做了皇上,就是這樣,也不能喊痛了,你還做嗎?」,心一悸,冷瞳暗斂,凜色掠過,轉身走去。不明所以,無奈之下歸晚只能跟上,走在蜿蜒的碎石路上,空氣還是帶著冷冽,倉促之下,吸入口中,冰徹如刀,她把頸中雪裘攏得更緊,暗暗埋怨這真龍天子脾氣古怪。陪著鄭琉在園中打轉,途中一句話都沒有交流過,只是默然地走著,這園本是人少之處,倒也沒什麼打擾,直到來到一個院亭處,鄭琉才停下身,歸晚細看四周,原來是崇華殿的園邊,想起在這殿中經歷的一幕幕,心情也有些複雜,瞥到鄭琉突然進入亭中,坐在石凳上,依靠著石柱,居然閉目養神起來。啞然不已,歸晚走上亭,不知是否該開口。心頭暗惱,不知這天子是不是故意為難自己。「皇上……」輕喚之下,對方居然半點反應都沒有,歸晚走近,微抬高聲音,「皇上……」鄭琉依然依柱閉目,置若罔聞,歸晚也奈何不得,再三呼喚下,對方都不與理會,她只能坐在石桌旁的另一石凳上,忍著涼意春寒,幸好正值百花初綻,撲面風中含著淡淡的甜味,就這樣陪坐著,自得其樂度過悠長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遠遠看到一抹絳影靠近,走近一看,是李公公,平日看來如此可憎的面目,此刻因為他解了自己的窘境,歸晚倒有了愉悅之情,淺笑吟吟等他小跑到亭前。看到歸晚也是一楞,李公公的臉色不甚愉快,還有一些複雜:「皇上……皇上……」慢吞吞地睜開眼,鄭琉精神頗好的樣子,啟口問道:「什麼事?」「皇上,刑部,吏部,工部幾位尚書在御書殿外等候召喚,說有急事上奏。」「哦?」鄭琉似感幾分興趣,「這些老臣又想幹什麼?」抬起頭,李公公眼神示意有外人在場,不便回答,卻看到鄭琉笑意暗蘊,首肯的示意,大驚,飛快地看了歸晚一眼,又低下頭:「他們是反對皇上設立中書院,特來上柬。」站起身,鄭琉灑意一整衣,偏首笑問道:「夫人,你說朕見不見他們?」本以為自己可以在他們談事時脫身,誰知如今竟被鄭琉問及此事,這中書院是他想要集中皇權之舉措,朝中重臣的不願意也是情理之中,斟酌一下,應道:「皇上,欲速則不達。」暗眸一深,鄭琉冷意微斂,盯視歸晚片刻,舒眉含笑離去。被這麼折騰了半日,歸晚雙腿都有些麻痺,遠遠見鄭琉和李公公離去,風中還飄忽來幾句李公公搬弄是非,詆毀自己的言語,歸晚也不惱,心中考慮著,除去這李公公的計策。思考良久,已成竹在胸,起身回宮。原來以為這段小小插曲是皇上興起之舉,過眼便逝,哪知這一切才是磨難的開始。至此過後幾日,皇上居然日日駕臨皇后殿。無一例外要她同席做陪,也不做什麼具體的事,只是聊天品茗彈琴吟詩喝酒做畫,興之所致,隨意為之。隨著皇上一日比一日的靜,她倒一日比一日的慌亂起來,心吊起,應付著他不時的雅興,對他的意圖也越來越模糊,摸不找邊際。「樓夫人,」一個宮女走近內房,稟告道,「聖駕來了,請夫人去院外同賞花。」又來了?歸晚放下手邊的書冊,臉上顯出慍色,悠然起身,隨宮女向外而行,心中嘀咕,他到底又想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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