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丫鬟也被老管家的驚慌所怔,站在院中,不知進退,受到歸晚示意,重新退回廳中,老管家急喘著,臉上忽白忽紅,囔囔道:「夫人,大……大事不好,有……有禁軍包圍相府了。聽說相爺在宮裡出了什麼事……」廳中的家僕丫鬟聞言都面面相覷,驚慌盡現,這相府本是京城中最尊貴的府邸,相府一震,整個京城都要抖三抖,平日上門的官員俱是矮上三分,想不到今日居然會碰到如此情況,怎麼不讓相府中的人驚慌失措。明知今日樓澈宮中之行必有玄機,可是沒料到後禍居然來得如此之快,根本來不及應變,歸晚托頰斜眸四顧,把眾人的慌態收入眼,心中雖然焦慮,但是面上已經情緒盡斂,力持鎮定,盯著暗色濃郁的院子看。受她感染,廳中的慌色也漸淡了,廳內院外都沉寂地不透一絲聲音,暗色中,先是一個,然後是許許多多的亮點,慢慢地像潮湧進院子,片刻之後,禁軍的火把照亮了院庭,恍如白晝。林瑞恩居中,旁邊站著一個灰袍便服之人,不陰不陽,竟是那兩頭為詐的宮中主管李公公。兩人來到敞開的廳外,看到歸晚閒適地坐著,似笑非笑地斜睨著院中禁軍。李公公先上前,尖細的嗓音讓人聽之生厭:「樓夫人,今日奉皇命來相府,樓相攜螢妃私逃出宮,現在是否留在府中,還請出房說話。」纖指在下頰處輕撫,歸晚眉微蹙,聽到消息的瞬間,心被看不見的針刺了一般,痛楚泛上,酸澀地難以自抑,想起皇后曾經說過的話,樓澈果然還是拋不下那隱然的牽掛,而讓她陷入了困境,心頭火起,怒極反笑,吟然出聲:「李公公長袖善舞,果然非同一般,不知如今公公官居幾品了?」李公公先是一楞,看著這樓夫人態度閒散,心中暗暗稱奇,答道:「咱家八歲進宮,現在是宮中大主管,居五品。」口氣狂妄,頗為揚揚得意。歸晚瞅他一眼,嗤笑道:「五品?區區五品想定當朝丞相的罪?難道公公不懂王法,三品之階才能問罪外朝重臣,何況你居於內宮,何時可以干政涉朝了?」一翻搶白有理有據,李公公頓時啞然,不知該做何反映,平日在宮中作威作福,還未曾想到,今日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一個看似柔弱的女子奚落地無以自容,火光照耀下,他臉色青白交加,心中暗埋恨意。林瑞恩看出情勢不對,只能插口言道:「夫人莫怪,對於今日之事,皇上只是想弄明白……如有得罪之處,還請見諒三分。」透著火光看向那椅中女子,終是心中不忍,語氣誠懇無比。歸晚對上林瑞恩澈然的眼瞳,心輕顫,稍平怒意,瞥到李公公那尷尬的表情,知道剛才自己的舉動已經惹惱了這宦官,將來必有後禍,心中盤算著,如果有機會,先要除掉他。怒火已洩,情緒平復不少,從他們的來意中估摸形勢,樓澈進宮帶走螢妃……後宮之中,他怎麼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走妃子的?轉念一想,想到當初御乾殿的機關,難道樓澈也知道這機關嗎?想到這,歸晚正色道:「我夫君進宮未回,我沒有向宮中要人,怎麼反而到相府來搜了?」今天這局分明是鄭琉下的套,半年前,惡意陷害端王,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除掉了他的餘勢,本想乘機打擊樓澈,奈何樓澈滴水不漏,無懈可擊。在他集中皇權,想要設立內外朝的情況下,樓澈無疑又成了障礙,所以,現在又只好用陷害的方法如法炮製,陷害樓澈。螢妃這張牌,還真是好用啊……心緒繞在這個問題上,歸晚胸中情緒翻滾,酸楚之感湧上心,抑制不住,淚水就盈然而落,才落下一滴,她伸手遮頰,掩去淚珠,僅僅一眨眼,臉色又恢復如常。廳內眾人都提心吊膽,沒有人注意到,只有林瑞恩凝神鎖視著,心頭巨震,眉皺起,定住身不動。看著廳外眾人,歸晚斂神,樓澈今日沒有困在宮中,螢妃也不見了,這種醜聞,無憑無據,皇上也不可能向他人公佈,更不可能定罪,一切只能暗暗的來,這才是事情的唯一轉機!廳內驟靜,除了火把燃燒之聲,沒有任何人敢開口,李公公寒著臉,眼看著氣氛僵住,沒有絲毫的還轉餘地,拿眼瞅瞅林瑞恩,卻發現他目不轉睛的凝視著樓夫人,露出些微的憂容,心裡暗哼一聲,什麼冷將軍,美色當前,魂都丟了一半,清了清嗓子,他開口道:「樓夫人……事發突然,皇上也只是想弄清楚情況而已,並沒有定罪的意思,事情水落石出,不正是大家所希望的嗎?」「公公所言極是,可是,這既然沒有定罪,禁軍入相府又是怎麼回事呢?」「這只是例行公事,咱家奉皇命辦差……想請樓相回宮澄清事實,樓夫人,還請多見諒了……」說完,對著旁邊的禁軍一打眼色,禁軍立刻散開,幾個衝入廳堂,其餘分散相府各處,竟然搜索起來。聽他口口聲聲的皇命,知道他是狐假虎威,歸晚冷眼旁觀,看著他們搜查,觀察了一會,覺得事情似乎不是做假,難道現在樓澈真的帶著螢妃不見了嗎?心頭一陣煩躁起,禁軍很快就回到院中,得來的結果都是沒有搜到,李公公臉色又青了幾分。輕蔑地看著他,歸晚輕笑:「李公公,現在是不是該我問一聲,我夫君在哪了吧,進了宮就沒了消息,難不成,這皇宮還能吃人?」李公公不語,臉色愈發陰鬱,林瑞恩端正的聲音傳來:「夫人,樓相進了宮不假,但是現在,他已經不在宮中了,這也是鐵一般的事實。」正顏看他,歸晚不語,李裕的話,她多半不相信,但是林瑞恩開口,她卻不得不考慮這事情的真實性了。「林將軍,到底是誰看到我夫君與螢妃娘娘……」後面的話哽在喉中,歸晚隱帶惱意。盯著她看的眸子浮過淺淺的柔光,林瑞恩安慰地給於一笑,道:「夫人莫急,此事是管大人和景儀宮中的兩個宮女所見……至於到底事實如何,現在還不能蓋棺定論。」輕點頭,歸晚領情地勾起笑,這個總是帶著三分冷意的將軍,給了她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即使隔著大半個廳堂,站在對立面,她依然信任他。李公公怪責地看向林瑞恩,心想,他怎麼和盤托出了,轉過頭,對著歸晚道:「樓夫人,現下這事可就說不清楚了,但是我們皇命在身,這回去也難以交代,皇上臨行時說了,如果找不到樓相,那我們就等,樓相一天不出現,我們就等一天,如果給夫人的生活帶來不便……」「李公公的意思要在相府留下禁軍監視我嗎?」陰惻惻地笑了兩聲,李公公笑道:「夫人要這麼想也沒辦法,咱家也是無可奈何啊。」緊抿唇,歸晚坐著的身子已經全然冰冷,今日之勢,她幾乎沒有任何退路,難道真要被軟禁在府中,等到樓澈出現為止嗎?天似乎更冷了,全身麻木了一般。相府的眾人都露出愁苦神情,形勢逼人,此刻相府沒有兵權,沒有任何人相助,只能任人宰割。場面一度又陷入冰點,僵持不動。院外一個瘦長的身影靠近,一路小跑至廳外,在林瑞恩耳邊輕言幾句,又走到李公公身邊,同樣耳語一番。林瑞恩向廳堂中走近,靠近歸晚十步之遙:「夫人,皇后娘娘剛才下了旨,請你到宮中小住幾日,和她做伴。」李公公在旁插道:「夫人真是洪福齊天,此刻仍能得到皇后娘娘的厚愛。」歸晚聞言,不憂不喜,悠淡的近乎沒有表情,細細思量了半晌,直到那李公公已經顯出不耐煩的神色,她才緩緩站起身,慢慢踱到廳堂中,淺笑回答:「既然如此,那我就到宮中小住幾日吧。」林瑞恩點了點頭,距離三步,清楚地看到歸晚露出疲憊的樣子,想要張口,最終沒有說出什麼,轉頭向院外,命令禁軍一半留守相府,一半回宮。歸晚靜靜地看著,故意忽視那李公公陰沉的眼神,招手叫來如晴如明做準備。一片忙碌中,她悄悄整理著思緒。在相府眾人以為事情有緩機的此刻,她卻半點沒有欣慰之情,今日之所以答應進宮,實在也是迫不得已的決定,與其被困在相府,寸步難行,還不如到宮中,一來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何況她在宮中已下足了工夫,半年的休整已經給了她小小依憑,二來,她實在很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同時也好奇著,真相就在宮中嗎?「夫人,」林瑞恩走至歸晚身邊,打斷她若有所思的綿綿思緒,輕聲細語地道,「已經在外準備了馬車,可以走了。」緩過神,歸晚甜美地露出笑:「將軍,謝謝你。」半合的眼簾遮去那幽深難測的思慮,也忽略了冷將軍那一剎那的失神。李公公一邊呼著天冷,一邊率先而行。林將軍和歸晚慢慢走出廳外,踏足於那梅林小路上,暗色中,連梅花都失去了顏色,空留著沁人肺腑的清香,除了點點火把,世界就似乎沉在黑暗中,林瑞恩突然一低身子,歸晚停下腳步,看他緩起身,從地上拿起一塊錦緞,遞於她。從雪裘中伸出手接住,歸晚湧起溫暖,這位正直冷漠的將軍,她現在可謂是權勢頓失,他依然能為她彎腰拾帕,在這人情冷暖的冷風裡,可貴地有些不真實。暗夜與火光嬌嬈的夜晚,錯落的影光浮過心,歸晚歎息著。「夫人,你能信任我嗎?」梅花的香味能催人醉嗎?為何能輕易問出這句話呢?「我現在也許比任何人都信任著將軍。」他能信任的吧,一次次在危險中救過她的人,抱她一起墜谷的堅強,在那雨中清冷的身形,在暗梅香中為她低腰拾帕浮影,能在危險中依靠他嗎?「請夫人信任我,我發誓,守衛你的平安。」一定是梅惑人心,讓他脫口而出說出這些話語,堅毅冰冷的臉部線條在明暗中好像柔和了,清晰了。腳步一窒,歸晚錯愕地轉頭相視,想要看清什麼,卻被暗色抹去一半,眼前有些朦朧的,還想要問,不遠處已經響起李公公不耐的催促聲,尖銳地劃破了幽靜的空氣。林將軍邁步走去,提醒道:「夫人,天色涼暗,我們快走吧。」歸晚隨後跟上,映著點點火光中走著,茫茫然,前方的道路如何,也並不清楚。在這夜涼如水的夜晚,坐著馬車進入那紅瓦高牆之中,金碧輝煌堆砌的虛幻和魅影,瞬時把她籠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