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容易紛紛落,嫩蕊商量細細開。「已經又到春天了……」窗前的纖影感歎似地輕吟,歸晚靠坐著毛氈鋪就的睡榻,凝望著院內因春意四溢而傲放的紅梅,百無聊賴地道。時間過得如此快,近半年的時間一轉而逝,怎能不讓她感慨萬千。楓山之變轉眼已經過去這麼久了嗎?歸晚把手從雪裘中抽出,搭在窗欄上,剛觸到,透心的涼意衝上手臂,微縮身子,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依然是如此的寒冷……就像那日,在池邊,她問樓澈,是否連她也一起騙了,他回之淡笑時感覺一樣,那樣的笑容,真是讓人從骨子裡感受到森冷。半年前,端王府之圍並沒有抓到端王,他就像突然消失在京城一般,後來雖有傳言說端王出現在南郡和羅陵一帶,但終因沒有證據而不了了之。而樓澈,在眾人以為他要獨傾朝廷之際,卻大失眾望地突然閒適起來,每日除了上朝,幾乎不理任何朝政。「到底打算做什麼呢……」心中的疑惑被歸晚順口呢出,她微蹙眉,思考這個困擾她已久的問題。樓澈半年來幾乎把一半的時間用在她的身上,能看的能游的能玩的,他都陪她遊玩了一遍,甚至連螢妃的失寵,他都不與理會。樓澈變得不問世事,真的是想過閒雲野鶴的日子嗎?歸晚吐出口熱氣,唇畔邊卻勾起笑,若諷若歎。從表面來看,樓澈溫潤如無波之青池,春風沐人,可是這池下,到底是驚濤駭浪還是湍流暗礁,卻是無人得知。想要騙倒別人,就先要騙倒自己……這句話,歸晚似乎在哪聽過,當初過耳既忘,此刻回想起來卻覺得頗為有趣。身後風動,還沒回頭,如晴的聲音響起:「夫人,外面有客求見。」縮回已經有些冰冷的手,歸晚無聲地歎息,又是他……這半年中來了數次,有時帶來新奇的珍寶,有時來笑談半天,有時就是這樣匆匆而來,沒有任何目的,端坐片刻,喝杯清茶,無比滿足似的就離開了。她越來越看不透他了,記憶裡留著的似乎還是那個孱弱清新的少年,可是照他這半年來的所為,似乎現實已經離開回憶很遠了……歸晚徐步踏進花廳之內,一眼瞥到幾個家僕在往廳內搬著大箱,訝異間,管修文迎上身來,官運亨通在這少年身上突現出來,因而身上多了一種蓬勃的朝氣,笑意昂然喚道:「你可來了。」淺笑吟爾,歸晚走近,忽視他沒有任何稱呼的親切,心頭卻有些不適意,這少年的改變是潛移默化的,依然親切,卻與以前有些不同,具體說不出哪裡不同,只是感覺那種清澈的感覺滲進了迷藥一般。清麗的少年指揮著僕人放下箱子,微微有些興奮的臉上帶著笑:「這些是剛從江西運來的,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獻寶似的表情略顯天真。一想到這樣的天真讓朝廷上下官員都感到害怕,歸晚也疑惑非常,這個少年真的是在半年內除掉了端王羽翼,為皇上除去好幾個元老的酷吏嗎?傳言的心狠手辣,與眼前的清澈如水,哪一個才是真實?注意到歸晚的沉默,管修文也攏起眉,問道:「怎麼了?有什麼事不順心的?」笑著搖頭,歸晚把打探的視線移開,忽聽到一聲碰撞聲,詫異轉頭,一個箱子在僕人不小心下,跌翻在地,箱內的東西散出來,玉色琉璃的珠子就這樣紛落,發出嘈嘈切切的清鳴聲,光暈暗流,洩了一地的星點。又是這麼貴重的禮,歸晚苦笑,實在不明白他的意圖,如果說她對他有再造之恩,他也早還了。但是如果說有其他意圖,他有時送來禮物,只是聽到她說一聲喜歡禮物,他也就滿足了,難道這一切只為了她一聲感謝嗎?「修文……」想要說些勸慰的話,卻不知從何開口。「你喜歡嗎?這些是上好的琉璃,光澤潤華,是上上之品。」眸如清水,管修文期盼的眼神看著歸晚,一臉想得到肯定似的表情。嚥下想說之話:「……喜歡。」如果拒絕了,這少年又會像第一次一般,把所有的珍品全毀了吧。得到肯定的回答,管修文才安下心來,在歸晚的示意下,在客位上坐穩,眼光隨著歸晚移動著,臉上笑意不改。「朝廷事忙,你現在已是皇上身邊的近臣,怎會有閒空來這裡?」不知該說什麼,只能隨口相問。淺淺地喝了一口香茗,管修文不急不燥地答道:「我今日來……是有事和先生商量。」和樓澈商量?是什麼事呢?疑問一閃而過,歸晚笑語:「難道是朝廷發生了什麼大事?」樓澈半年來已近乎退隱的姿態,上門來的官員也漸少,到底有什麼事,現在要找他商量。「朝廷的確有大事,皇上要設立中書院,機屬在六部之上,用以分擔丞相和六部的重擔。」管修文條理分明的說了出來,對歸晚連半點戒心都不存。聞言輕輕一撇嘴,歸晚顯出不屑,這分明是鄭琉想出的奪權之策,想要逐步架空丞相和六部的權力,集中自己的皇權。話說回來,這還真不失為一個有效的好辦法。「但是,今天要找先生,並非為了這麼一件事……」管修文笑著繼續說。歸晚向他看去,入眼的是管修文眸如深不見底的幽潭。暗疑存心,歸晚轉開話題,挑的儘是些朝廷逸事和趣聞,不著痕跡地旁敲側擊,希望能從中探出些許口風。管修文款款而談,似乎沒有什麼顧及,但是關於今日來找樓澈的真正目的卻隻字不提。室內清茗淡香,窗外梅雪交融,兩人談笑風生,到也其樂融融。說起宮中的趣聞,管修文提道:「自從印妃娘娘懷了身孕,現在宮中可謂是草木皆兵,就怕發生類似螢妃的事情。」說完之時,表情有些不自然,打量歸晚的臉色。看到他眼神中帶了三分試探,歸晚多出警惕之心,笑依舊,問道:「螢妃娘娘……還好嗎?」「雖然不及以前的專寵,但皇上也沒待虧過她……」聽他口氣中似乎頗不以為然,歸晚一笑,這少年到底還是帶著純真,他對螢妃毫無緣故的厭惡,多少也有為她報屈的意思在裡面吧。兩人正說笑著,廳外一道欣長的月牙白色緩踏而來,人未進廳,聲先傳:「歸晚,是什麼貴客到了?」管修文放下手中之茶,端身站起:「先生。」「原來是修文啊,」呢喃一聲沒有意義的招呼,樓澈的態度不冷不熱。「先生,今日學生來,為要事想和先生商量。」見他如此開門見山地直說,樓澈倒怔了一下,隨即揚起冷笑,眼光從管修文的頭移到腳,似頭一次遇見他一般,如笑輕諷道:「每一次見你,都讓我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管修文抬頭,直視樓澈的眸,以清脆的聲音回道:「謝先生誇獎,一切都是先生栽培之恩。」樓澈置之一笑,看向歸晚,瞳中隱晦,終還是一句沒說,轉頭招呼管修文,兩人同去書房商量要事,花廳頓時留一室的清冷,歸晚坐在原位,拿起几上的茶,茶已冷,香盡消,不介意地端茶小茗一口,放下茶杯,冷歎出聲:「明明是一杯茶,冷了之後味道居然截然不同了,跟人倒是有幾分相似呢……」斜首笑問身後一直站著的如晴,「你說是嗎?」如晴先是一楞,隨即點頭,重重的應了一聲:「是的,夫人。」惹來歸晚一陣輕笑。……雪如初,梅意傲,陽春白日風在香。梅香窗中細漏入室,縈繞的似乎是憂,歸晚靜觀窗外景,恬靜的表情看不出煩躁,時間就在無聲中偷遛而去。整整過去了一個時辰,連如晴都有些耐不住了,心裡嘀咕納悶:相爺和管狀元到底在議什麼事,居然用了這麼多時間。等待中的時間,似乎走地更慢了。火,胸口似乎有一小團火在燒,攪亂了歸晚的思緒。腦中一時是空白,一時是雜亂,她幾乎不清楚自己在思考什麼,可是眼前一幕幕又飛轉著,心中不禁懷疑著,半年來閒情逸致的情形是夢還是真?此刻在書房中,他們討論的是權還是利?這京城裡爾虞我詐,皇宮中的勾心鬥角,是權勢的誘惑,還是地位的迷醉?倏地轉過頭,入目之際是如晴一臉的燥色,歸晚暗笑如許,心中倒平靜了幾分。等,只有等……等待的也許不是結果,而是新一輪的開始。終於瞥到樓澈、管修文的身影,兩人徐徐走來,臉上都帶著笑,分不清是真是假,漸漸走近。才跨進廳中,樓澈多了份歉意似的柔聲道:「歸晚,今日我要進宮一次,看來,陪你蕈苑之遊要延後了。」心中微訝,歸晚面不改色地點點頭,雖然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什麼蕈苑之遊的約定。管修文在一旁提醒著:「先生,時間不多了,我們快點進宮吧。」樓澈走上前,輕樓住歸晚,將身上的淡溫傳遞到了歸晚身上,低頭俯在歸晚的頸處,輕若蚊蠅地耳語:「對不起……歸晚,等我回來。」聲音只有兩人聽見,表情卻藏住了,誰都沒看見。心一冷,有種漸漸沉落的感覺,這輕聲細語竟比千斤還重,壓得歸晚一瞬間不知如何呼吸,輕咬牙,歸晚道:「這就是你的選擇?」「不,這是老天的選擇……」放開懷中人,樓澈笑語道,剛才的沉鬱似夢一場,轉頭而行,管修文行禮告辭,隨即跟上。歸晚冷冷凝視他們的背影,看著他們融入雪色之中,樓澈竟然沒有再回過頭,一去而不返,視線模糊了,眼中剩下的是白茫茫上艷紅點點。眼淚在眼眶中醞釀著,溫熱的,酸澀的,還拌著如許悲涼。睜大了眼,淚水始終沒有落下。直到深夜時分,樓澈依然沒有回來。歸晚越坐越覺得身子發冷,終於耐不住,站起身,吩咐伺候一旁的如晴如明:「去準備行李,我們離開這裡。」兩個丫鬟都有些不明所以,但是什麼都沒問,聽令立刻而行。才走出廳中,老管家已經慌亂地從院中跑來。老管家平時做事最是沉穩,何嘗有如此焦急的樣子。歸晚一見這情形,臉色頓時一白。這時,那蒼老倉皇的聲音已經由外傳來:「夫……夫人,大事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