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晚,你要記住,世事如棋,千萬不可有一步偏差……」絕艷的臉靠近歸晚眼前,上面竟凝著楚楚淚珠,淒涼中卻帶著堅毅。伸出小手,卻怎麼也夠不到眼前人的臉,淚水,淒涼,絕美,似乎都模糊起來,歸晚頓時慌了,嘴裡呢喃:「娘親,娘親……你怎麼啦?」為什麼平時灑脫直爽的娘親為何露出如此悲涼的神情?「……再美的容顏也終有一日會變成紅顏白骨,這世間,沒有任何東西是永恆的,感情更是短暫如同煙花。以後千萬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娘親……你不要再哭了,」小小的手終於碰到母親的臉,輕輕抹去那滾燙的淚水,歸晚笑著安慰對方,「我以後決不輕易相信別人,娘親不要再哭泣了。」美婦終於露出絲淡淡笑顏,拉起歸晚的小手,往前走去,嘴裡輕輕吟道:「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時刻斷人腸……歸晚,我給了你世間女人都企求的近乎完美,但是我從小教你淡漠情感,你可懂我的苦心?」「只要不愛上別人,就不會痛苦,只要淡漠感情,就不會有傷心……」聲音漸漸緲淡,隔著紗霧似的,越來越朦朧。娘親……不要……不要再傷心了……「娘——」一聲尖利的聲音劃破空氣,驀地從黑暗中驚醒,歸晚急促地喘著氣,心還涼涼的,不規則地跳動著,慌亂地不可抑制,背脊上沁出微汗,深深呼吸一口,調整一下心態。抬頭一看,一張慈愛蒼老的臉在眼前擴大。「姑娘,你怎麼啦?」老婦靠過來,佈滿皺紋的臉上儘是關懷之情,「是做惡夢了嗎?」渙散的眼神回過神來,歸晚露出寬慰淡笑,輕聲道:「沒事。」一開口,才發現嗓子竟然沙啞了。轉頭注視四周,車輪聲陣陣入耳,低頭一看,馬車廂內還有三人躺著,姿態各異,似乎沒有被驚醒的樣子。暗暗鬆了一口氣,歸晚輕輕靠向車壁,平復了情緒,一天來的種種晃過眼前。迷倒莫娜之後逃脫,根據前幾日打聽的,她一個人挑人少的路往弩都的西城而去,那裡是天朝弩族混居之地,也是她最能隱藏的地方。換上布衣,用布遮住容顏,即使如此,她仍然覺得不安全,直到碰到這個商隊和戲班,她用了一條銀色絲帶才得以買通戲班主,帶著她一起起行。淡淡一笑,她不自覺伸手撫過袖口,她的銀色絲帶都是樓澈請能工巧將用白金絲和天蠶絲編織而成。本身價值不論,世上也許只有七根而已。絲帶再珍貴,也不可能比自己的安全更珍貴,現在,要不擇手段回到天朝……在袖口處輕輕一揮,思緒又有些混亂起來,剛才的夢境又纏繞心頭,多久了……從沒有再做過這個夢,為何突然間又想起了過去,苦悶和郁澀淡淡在心中化開,難道是自己面臨險惡境地,所以才又想起了過去……不能信任任何人……在世間,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娘親的話一遍遍猶在耳邊,心卻感到痛起來,針刺似的,從心底蔓延開來,眼瞳無焦距地看著一處,歸晚苦笑,娘親啊,不能信任任何人,我是多麼的孤寂啊……我的天空到底在何處呢?「姑娘,你可是想起家人了?」老婦的聲音突然又響起,打斷歸晚有些沉鬱的思路。「是啊,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歸晚幽幽的一笑,儘管黑暗中看不清楚,但是那聲音裡的飄渺,顯得頗不真實。「姑娘,等天快亮時,就進入天朝和弩族的交界地帶了,然後再走兩天,就到天朝邊境了。就可以回家了……」老婦滿懷期望,刻意壓低的聲音掩不住激動的心情。「姑娘,你可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見歸晚沒有說話,老婦一個人說起話來,「遇到煩心事,也別著惱,不能決定的事,就靠心去決定。有時候,理智和感情的衝突,要看自己的心是怎麼說的……」「心……」嘲諷似的低喃一聲,想要開口反駁,卻說不出話,驀然想起某個男子曾對她說過,滿足她所想,那時的情形突然鮮明地出現眼前似的,她倏地一驚。「姑娘,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呢?」老婦好像睡不著,拉著歸晚嘀咕個不停,「怎麼一個人上路呢,要知道,女人出門,沒有男人不行啊……」「路上的確不是很安全,」聲音突然發自下方,低頭一看,才發現,車廂內躺睡著的三人已經醒來,聽到歸晚和老婦的談話,都坐起身來其中穿著黃衣的女子說道,「如果沒有特殊情況,誰會一個人出門。」看見她一個眼神瞥向自己,歸晚往陰暗中退了少許。車廂內的女人再也睡不著,坐在一起聊起天,本來還有些孤寂的空間頓時被撐滿。正在女人唧唧喳喳的喧鬧聲中,那個黃衣女子突然回頭看著歸晚,問道:「你呢?」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歸晚一臉茫然,自覺道:「什麼?」「我們在問你,你怎麼會一個人上路呢?」沉默片刻,自然不可能把實情相告,歸晚婉然回答:「我是不想成為其他人的負擔,所以才一個人出來。」見三人不解的表情,只有那老婆婆若有所思的不語。歸晚閉起眼,不再多說。她為何要獨自逃出來,其實理由很簡單,她不想成為樓澈的負擔,弩族把她綁來,耶歷壓抑著不敢對她多有冒犯,這都說明一件事,他們要交換的必定是極其重要的東西,也許關係到民族國家,她只做力所能及的事,那就是不要成為樓澈的負擔。如今最重要的是回到天朝,把消息擴散開,不要讓樓澈去弩都交換。我的價值由我自己決定,不由任何人來擺佈我的命運……歸晚默默在內心肯定的說道。正在車廂內熱鬧起來之時,外面突然雜吵聲一片,本來還只是一點,突然擴散開一般,漸漸變大,車廂內馬上安靜下來,歸晚不解,輕問道:「外面怎麼了?」幾個女人的臉色似乎隨著聲響變大而倍顯緊張。黃衣女子爬到車口,輕輕打開車門看了一眼,回過頭來,臉色煞白,正經道:「好像遇上馬賊了。」兩到驚呼響起在車內,黃衣女子狠狠瞪了她們一眼,厲聲喝道:「慌什麼,安靜。」車內又恢復平靜。這馬車本是商隊和戲班的尾部,打鬥聲似乎還沒到眼前。「太危險了,我們趁現在快跳下車吧。」其中一個女人提議道,表情慌張,連說話都有些不連貫了。「跳下去就能活了嗎?這是什麼地方,在這荒野,不跟著車隊,肯定死在半路。」黃衣女子再次出言喝止,表情有些不耐,「現在沒有別的方法,把錢財快拿出來,放在一起,現在有沒有能灰或泥之類的東西?大家弄些塗在臉上。」被她的冷靜態度感染,幾個女人忙亂起來,紛紛拿出錢財,不知從哪找來一些黑色的粉末,黃衣女子首先抓起一些,塗抹在臉上,還把頭髮弄散,頓時變得蓬頭垢面,見到歸晚沒有動靜,她一把拉過她,說道:「不想活了嗎?」抓起灰正要抹上去,突然看到歸晚的臉露在微光之下,一怔之間,楞住了。「你……」回神過來,她張口不知如何說,又抓了大把黑灰,往歸晚臉上塗過去,塗的非常仔細,一邊囑咐道,「等會千萬跟在我身後,別張揚。」放下手,還覺得不放心,又往歸晚身上灑了一些黑粉,這才轉頭專注其他人。外面的聲響似乎更響了,也更靠近了,幾個女人團團坐著,面面相覷。歸晚也有些心慌,從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現下更覺得彷徨無助。這兩天來的精神緊繃,她覺得好累好累,此刻面臨危機,什麼都無法思考,亂成一團之中,那模糊的身影又回到腦海,那個發誓要保護她,寵愛她的人……如果,如果真的能再次回到天朝,能再次回到他身邊,她突然湧起一個想念,如果真能回去,一定要問他:你愛我嗎?你能愛我嗎?能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愛我嗎?因為我的靈魂……太孤獨了。黑暗中沒有聲響,只有車內人緊張急促的呼吸聲,歸晚卻覺得平靜下來,整個心境到了一種清明的狀態。車門突然響起急拍聲,幾個女人同時看過去,「喀——」地一聲,車門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