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說弩族人擅長歌舞,如今親眼見識,歸晚還是感到驚歎不已,踏出宮殿,才看到宮內的草坪上點起篝火處處,每個篝火旁都圍著載歌載舞的人群,不分男女。視線兜轉一圈,看到一個人最多也最熱鬧的篝火,猜到那就是王族所在,她慢慢走去。耶歷早在歸晚走出宮殿一刻起就看到了她,雖然喝著酒,談笑風生,而眼光一直默然注視她的行動,半刻不離,心裡暗暗警惕,他似乎越來越放不開她,明知她是有夫之婦,而且她的丈夫是天朝首輔的情況下,仍然帶她回來,本來帶有些政治目的的行動也因為日漸的沉醉而忘記了,更致命的一點,他已為她意亂情迷,而她卻半點不為所動,心裡不禁對她的丈夫有了嫉惱之情,難道那天朝權相真有如此魅力?坐在篝火旁正中的弩族之王看到耶歷的異樣,順著他的方向看去,半瞇的眼睛裡似乎利芒一閃,隱在了黑夜的火光中,他朗朗笑語:「耶歷,這就是你從天朝帶回來的珍品嗎?」「是的,父王。」耶歷喝了一口酒,辛辣從喉口一衝而下,他卻渾然不覺。「果然難得一見的絕色,」快慰地稱讚一聲,老弩王顯得精神奕奕,忽而眼底寒意一閃,「但是還不足以拿我們的大業來換。」冷厲的聲音讓耶歷驀然一震,看著父親的臉,無法回答,舉起酒,又大茗一口,有些苦澀的味道吞入腹中。篝火的烈炎掩蓋不了老弩王的聲音,周圍一圈人全都靜下聲來,順著弩王的眼神看向款步前來的歸晚,都是一剎那的呼吸停頓,這粗獷的大地何時見過如此精緻的麗人,在眾人唏噓不已的情況下,歸晚已經來到篝火旁。老弩王對她的自如和鎮靜也佩服不已,笑著招呼:「姑娘的風采比之草原的明珠有過之而無不及。」歸晚對弩族人口開漢語並不驚奇,弩族為天朝統治近二百年,弩族人民個個能說漢語,雖然在前一代弩王的反抗下,已經脫離了天朝自為一國,但是漢語仍是弩族的語言之一。淡笑這一屈身,行了個簡單的禮,表達對弩王的尊敬,歸晚婉然開口:「弩王的英鍵也讓草原的飛鷹遜色不少。」忍俊不禁地大聲歡笑,老弩王的眼中更見激賞:「如雲風雅,如雪皓潔,如風颯爽,難怪我兒子會傾醉姑娘,如果我再年輕二十年,也定不會放過姑娘。」已經習慣了弩族人豪放熱情的態度,歸晚一笑置之,看到老弩王笑意並未傳到眼底,她靜等下文。「姑娘是天朝的金枝,這次來到弩都,一路顛簸之苦,本王心存愧疚,但是不得不在此感激你。」意識到對方別有含義,歸晚就著剛才下人搬來的長椅坐下:「弩王客氣了,雖然一路上受到如此『特殊照顧』,能領略到此等風光,我也感到榮幸非常。」「我並非客氣之詞,之所以感激姑娘,是因為姑娘的出現為我弩族帶來了生機。」靜默片刻,歸晚莞爾一笑:「我不記得我為弩族做過什麼。」「你並不需要做些什麼,你的存在已經為弩族做出了貢獻。」老弩王如此說道,聲音洪亮,一臉的桀驁。因為琢磨不透對方的意思,歸晚已經帶了些慍色,如雲淡笑的臉上平靜如常,試探地問道:「願聞其詳。」「我已給姑娘的親人傳了書信,想必現在姑娘的親人已經準備了厚禮,從京城動身來接姑娘了吧。」歸晚怔然,百回千轉,想不到能聽到老弩王親口說出回去的話語,對他產生一種鄙夷之情,用這種類似綁架勒索的行為,哪裡是一國之王的作為。同時也泛起糊塗,到底要交換什麼東西,竟要把她千里迢迢綁來弩都。只有耶歷苦笑連連,他私心帶她回來,本來還只是傾慕的感情似乎已經變得濃烈,炙熱得他難受無比,胃部一股熱浪湧上來,他倏然起身,不顧眾人訝異的眼神,一把抓住歸晚的手腕,對著老弩王,斬金截鐵地宣佈:「父王,我不同意。」一道道疑惑和古怪的視線投射在他身上,耶歷不與理會,低沉的聲音裡帶著堅定:「魚與熊掌,我都要。」銳利之勢如刀,王霸之氣如虹。除少數人外,多數人都露出不解,老弩王不說話,盯著他,陰晴莫定的眼裡不見喜怒。耶歷側過頭,定定地看著歸晚,哪怕只有一點,給點感情也好,鼓勵也好,他願意為她背負一切。一怔之間,猶豫剎那,她甩開他的手,不去看耶歷的表情,對著老弩王道:「我在此遊覽風光,等待家人到來,這次弩王和諸位的厚情款待,我自銘記在心,下次定當回報。」「不行,」耶歷驟然出聲,鎖住她的視線半分不動,「不行,我不會讓你走的……」隱然的淡笑飄在嘴邊,她帶著冷意看著他:「我的天空不在這裡。」拋下一句含義不明的話,她不再理會眾人,轉身離去,沒有半刻猶豫和停頓。****京城,夏日的熱情已經逐步展現,只有相府的院子裡,似乎還留著春末的寒情。一道身影飛奔進內院,暗影一閃,一根長矛攔在月牙門前,侍衛的不冷不熱的聲音顯得異常機械:「內院止步,不得隨意入內。」來人氣喘不已,一張臉早已漲得通紅,斷斷續續道:「有……有夫人的消息。」一向冷靜的侍衛聽到這句話也露出驚喜之色,暗想,夫人的消息來了,這相府的苦日子也應該到頭了,猶豫一下,把長矛一收,情不自禁脫口問:「真的是夫人的消息嗎?」急著喘氣,來人只能拚命點頭。「快進去吧。」侍衛露出罕見的笑容,立刻放行。來人頓時一鼓作氣,又開步向內跑去,大喊著:「夫…夫人有消息了。」夏日灼熱的氣息一下子撲進了相府的院子,相府熱鬧起來,一個月來因為樓相的沉鬱和怒氣引起的死寂被突如其來的驚人消息給打破了……***清風悠然穿過相府內院的書房,帶動簷上透質的琉璃鈴,發出清脆的聲響,迴盪著優柔的餘韻,室內一片的寂靜無聲,琉璃鈴空留下滿室清冷的吟歎。一位衣著華貴,清雅俊彥的男子坐在書桌前,稍嫌幽冷的眼眸凝神在桌上的紙條上,緊抿的雙唇讓溫澤的面容平填幾分寒意,右手緊捏著一串黑色珍珠耳飾,雖然不發一語,但是身上隱透一層攝人的威嚴。前來報信的人站在書桌旁,額上已經流下汗珠,他卻感到身上一陣發冷,不敢動手抹汗,只怕一個輕微的動作就會被桌前那位年輕權相的凜冽氣勢所傷。樓澈緊捏手中耳飾,微冷的觸感從手心中傳來,直透進心底,連帶著扯動他最深層的思緒……第一次看到她戴上這串珍珠耳飾是在年末之時,那種華光流彩的異魅,讓人過目難忘,此刻耳飾已經回來了,她卻仍遠隔千里之外,想到這裡,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加強。再次瞥過桌上的紙條,輕輕一聲冷哼出口,濤天怒火湧上心頭。弩族想用歸晚來換取戰馬的種馬,看來此次的弩族災害真的已經是嚴重非常了。伸手把紙撕的粉碎,樓澈站起身來,慢步走到窗台邊,凝視著窗外一片翠綠,百感交集於胸,難以釋懷。什麼時候已經是夏日炎炎,難道是他遺忘了時間?腦海中似乎只停留在曲州城外那一天,想不到一別之後,竟然就這樣失去了她的一切消息,乍聞她失蹤時是什麼心情,是怒?是驚?是痛?分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情緒,只知道,即使要把曲州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來。而她竟然就這樣消失了,即使半個天朝戒備森嚴,還是沒有找到她的蹤跡,這一個月,食不知味,夜不安寢,就連螢妃流產,學子抨擊朝政,肆意批評皇上寵妃這些大事,他也無法淨心處理,似乎蒼茫間,他失去的是半個靈魂。花園裡沒有了她的身影,耳邊不聞她輕聲笑語,她的嬌,她的俏,她的笑,就這樣消失在空氣中,在他已經習慣並且沉醉之後,突然消失於他的世界之中。這種苦澀地無以復加的感覺,他刻骨銘心,讓他嘗盡了患得患失的心情,這種心情,應該就能稱之為愛吧?樓澈無言地苦笑了一下,他曾在新婚之時就和她明言,許諾不能愛上對方,兩個人身上就像劃下了圈,名之曰「不能愛」,可是不知不覺間,他走出圈子,泥足深餡,而她,卻似乎仍在圈子裡彷徨徘徊……一陣狂放的笑聲突然響於室內,站在一旁已經快要雙腿麻木的報信人驀然一驚,睜大雙目,含著不敢置信的表情看著樓澈,心頭一陣發慌。樓澈狂笑出聲,把一月來的沉鬱一盡傾吐,既然發現了歸晚所在之處,他不會有片刻猶豫。憶起弩族求和,尋找畫中麗人,一幕幕的拼湊起來,眼中寒芒一閃,胸中列焰肆起。居然拿他樓澈之妻做交換,他定要弩族付出慘痛教訓。「爺……相爺……」抖抖縮縮地輕喚,報信人耐不住壓抑的氣氛迫然開口。「樓育,讓相府的禁衛準備,一個時辰後,隨我起程去弩都,現在立刻去兵部調幾匹戰馬種馬。」「相爺……難道要答應他們的要求嗎?可是……這樣的話……」「居然把歸晚當成交換條件,難道我會輕易放過他們……」樓澈清淡的話音裡帶著絲絲笑意,渲染在空氣中卻扭曲成陣陣陰騖的厲氣,報信人心咯登一跳,即使明知他要對付的對象並不是自己,也被他這陰冷的隱意給逼出冷汗。輕嚥一口唾沫,他輕聲吞吐出聲:「可是,不答應的話,夫人不是危險……」樓澈清冷的笑聲不減,似乎在嘲笑對方的無知:「政治的可愛之處就在於,在這個世界,並不是等價的交換…有時可能是人財盡失。」不敢再多問什麼,為寒冷氣勢所震懾,他恭身一拜,緩緩退出書房,壓迫感頓時消失,暗暗鬆了口氣,悄悄望門縫中張望,明明是那張如沐春風般雅俊的容顏,為什麼會有那種擴張似的冰冷空間感?剛才那種被刀牴觸似的壓力像是虛幻一場,唯一真實的憑證就是額際的冷汗,不敢再多想,他掩上門,快步退去。再無任何干擾,樓澈拿起珍珠耳飾,凝神細望,沉吟不語,放下片刻,他走到桌前,放下耳飾,提起桌上閒置的筆,打算要給皇上留一封書信,讓人即刻送入宮。略一思索,他正猶豫用什麼樣的藉詞,卻發現無意識間,他已在紙上書下寫下幾個字,等看清紙上的字,忍不住露出一絲春風笑意,紙上赫然四個字:吾妻歸晚****赤足坐在羊絨毯上,歸晚擺弄著眼前的各個飾物,沉靜的臉上有絲不易捉摸的狡黠之態。走進屋內,莫娜驚奇不已:「你在做什麼?夫人。」自從那日晚宴之後,弩王下了嚴令,人人都知道這位天朝女子是貴賓,任何人不能怠慢。歸晚抬起頭來,巧笑倩兮,體現了許久不見的歡欣:「在思考這幾日該如何消磨。」「夫人何不去弩都逛逛,想必全城臣民都爭著想一睹你的風采吧。」莫娜笑道,這幾日來,歸晚幾乎拉著她問了所有弩都的情況,甚至細枝末節也不放過,一副對弩都極感興趣的樣子。沒有立刻開口回答,歸晚裝似思考地拿起手邊的東西,瑩瑩淡光引來莫娜的注意,她耐不住好奇地盯著歸晚手中東西看,那些都是當初從歸晚身上取下的飾物,可是此刻看來,怎麼構造略有不同?歸晚注意到她的好奇,也不阻攔,任她看個仔細,等莫娜拿到手中,又覺得自己多心,這明明就是當初的飾物,並沒有絲毫不同。移開眼光,她重新看向歸晚。歸晚依然掛著淡笑,盈然道:「既然無事可做,那我們就去弩都一逛吧。」說完,站起身,一臉的期待之情。看到她這樣高興的情形,莫娜忙站起身,在歸晚的提意下,兩人穿著男裝走出房外,在莫娜的陪伴下,兩人順利離開宮殿。離開宮門些許,走入一條人煙稀少的小道,莫娜有些興奮地向歸晚解釋一些弩族獨有事物,卻發現歸晚似乎心不在焉,轉頭問道:「這裡沒有你的家鄉美麗嗎?為何你不開心。」「這裡和天朝各有千秋,我很喜歡,」淡然的笑顏中透出蒼涼的味道,歸晚側著臉輕問,「但是我被作為交易物品帶到這裡……怎麼也無法把這裡當成自己的故鄉呢。」聽到這話,莫娜露出慚愧之色,弩族人向來好戰,這次卻因為災害的緣故,損失大量戰馬,兵力的下降,是弩族面對外敵的戰力嚴重匱乏,所以才要用一個女人來交換戰馬的種馬,而由於耶歷王子的私心,卻把這個女子綁回弩族,甚至還想把她納為己有,這種行為的確顯得有些卑劣。才想說道歉的話,一回頭,卻對上歸晚春花乍放般的笑臉,一怔之間,她正想問原由,手上突然輕輕一刺,身子一酸,含在嘴裡的話變成輕輕一聲呻吟,人已倒了下去,勉強提起神志,她感到意志正在快速模糊。歸晚蹲下身子,看著她快要閉上的眼簾,柔聲輕道:「這種藥並非只有弩族獨有哦。我的家鄉也有,本來放在身邊只為防身,想不到要用在你身上,你好好休息,無論如何,你也不用向我道歉了,我們這也是扯平了。」優美的語調伴著莫娜的意識漸漸沉入黑暗……站起身,再一次檢查身上所有飾物,歸晚待在原地片刻,雖然幾日來打聽了弩族的所有情況,也做了詳盡的計劃,但是她仍要仔細思考,步步為營,才能真正離開這裡。抬頭仰看了一下天空,歸晚露出淡笑,輕甩衣袖,她辯清方向,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