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在熟睡中如願以償的做了一場稱心如意的好夢的程家驥,在甦醒後第一個瞬間就聞到了被輕風送來的略有些刺鼻的硝煙味。儘管腦海中還殘流著太多,來自於美妙的夢境中的與洞房花燭有關的記憶片斷,但一種被與浪漫八桿子打不著的充斥著死亡與竭思底裡的戰地生活所磨練出來的直覺,還是讓程家驥從這硝煙的濃度及夾雜在期間的談談的血腥氣中立即意識到,行營主任和中原規一這兩位「忘年交」熱乎得怕是有些過了。
「冬生,去把文師長叫過來。」想知道詳細戰況,好戰成狂的文頌遠無疑是最佳的解說員。以程家驥對自己這位把弟的瞭解,這槍炮聲喧天動天的一夜,文頌遠準是心癢難耐的觀戰中度過的。程家驥完全相信,若不是有自己壓著,以文頌遠身上那澎湃得有些過了頭的血性,是絕對不會安份守已的當個耐心的觀眾的。
「軍座,你看,那不是文師長嗎!」根本不用秦冬生專門去叫,兩眼血紅定是熬了通霄,卻一臉的精神奕奕的文頌遠已自覺的送上門來了。
「程老大,好傢伙,兩下裡幹出真火來。你是沒看見,光是千人以上肉搏戰,我就看見了兩回。」能夠感覺得到兩軍是在肉搏,文頌遠當時深入到了離戰場多近的地方,也就可想而知了。
深知千人以上白刃戰,是個什麼概念的程家驥已顧上教訓輕身冒險的文頌遠了,他急不可迫的追問道:「你估計,雙方的傷亡有多大。」
文頌遠顯然被程家驥的問話勾起了某些不是那麼美好地回憶,這位新二十軍公認地第一悍將面帶悸色的答道:「「戰場太大,不大好說。可照他們那路數血拼下來。雙方加起來沒有躺下個七八千人,恐怕交待不過去吧!」
半個夜晚,不!充其量四個小時。倒下八千人!。」自認為也見過些世面、打過不少硬仗的程家驥,竟被文頌遠嘴裡吐出地數字震憾得喃喃自語起來。
「軍座!行營急電!」聽到這句話,猶自沉浸在不可思議的震驚當中程家驥情不自禁的把本就談不上舒展的眉頭,皺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在這個當口,先前打得那樣慘烈都忍住沒有招喚自己幫手的行營主任,還能有什麼事?無非就是讓自己立刻率部從斜刺裡殺出去,切斷日軍的退路罷了。(手機閱讀.)可在這日軍空中優勢能得到最佳發揮青天白雲下。完成堵截日軍出擊部隊所必需一系列地戰術動作地代價。自已付得起嗎?
這邊程家驥是苦著一張臉去接「摧命符」去了,那邊文頌遠卻是飛上了天。終於要上了。對於文頌遠來說。看著別人血戰無疑這世間最殘酷的刑罰了。
還未走遠地程家驥聽到文頌遠那情不自禁地呼嚎聲,他心生感慨道。像文老二那樣狂熱地熱愛戰場也許也是一種福份吧!從這個意義上。他是倒是個比我要純粹的多軍人。
受低沉地夜幕所限,文頌遠就是靠得再近,也無法看到戰場全景,如此一來,文頌遠的估計也就根本說不上有什麼準確度。
事實上,在這場後來被兩國的戰史學家們共同寇以「沙埠血夜」之名的拉據似夜戰中,中日雙方所損失的兵員總數遠要文頌遠所猜測的上限八千要多得多。
上午八時,沙埠鎮內的日軍第二十軍前方指揮所。
此時這裡的氣氛沉重得怕也只有殯儀館能與之相提並論了。
巨大的傷亡數字對聯手製造這空前慘烈的殺戮交戰雙方都是一個難嚥的苦果。
滿面戚色的青木少將語帶顫聲的向中原規一報告著:「從昨天晚上九時許算起,我軍亡一千三百人,傷二千六百人,另有三百多人暫時失蹤。」說是失蹤,青木少將和中原規一都心知肚明,在黎明前的那種兩軍大混戰的場面中,失蹤就意味死亡或被俘。
「這也就是說平均一個小時損失一千人。我們對手的情況如何。」不勝唏噓的代理司令官脫下了軍帽。
「場面太亂,無從得知。一般來說,像這種雙方實力相若,又純屬以力搏力的戰鬥,敵我交還比應在三比一左右,但考慮到我軍傷亡中有大量的才被徵入軍中的僑民。對方的傷亡應在七至九千人這個區間內。」雖說情緒有些失控,可青木少將畢竟是資深參謀軍官,一涉及到軍務,他的思路又變得一如既往的清晰而有條理了。
中原規一梳理了激盪的心緒後,對自己的第一助手說道「青木君,我們不是不是應該放棄沙埠鎮了——小-說-網」中原規一在行軍作戰時,雖有些獨裁,可並不是一個不知進退的將軍,在他看來這仗再打去,已經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了。
戰場經驗老到的青木容一自是明白這位小自已十幾歲的司令官的意思。浴血苦戰一夜後,日軍雖在在場面上並不吃虧,可要是再打上去卻穩輸不贏的局面。原因很簡單,力不如人爾。中國軍隊坐擁幾十萬大軍,而二十一軍的所有能動員起來的機動兵力全在這了,換言之,中國人能源源不斷的調兵參戰,而日軍卻是死一個少一個。
「司令官閣下!您說得對,是到了該回欽州去的時候了。」這對第二十一軍事實上的正副司令官自從有了新的身份後,還是第一次在作戰指揮上取得了一致。
「命令炮兵在半小時後,對中國軍隊的陣地進行猛烈炮擊。通令全軍,除一二四聯隊留在掩護外,一個小時後以交替護的姿態向欽州進發。讓田本大佐在大隊撤離後,先放火毀燒沙埠鎮,以此來掩護全軍的行動,再率部趕上大隊。同時請求陸、海航空兵給我部的行動給予大力指導,提請他們要尤為注意我部與欽州之間。有沒有中國軍隊的行蹤。如有發現,請陸海軍航空兵對其實施重點轟炸重點,務必要拖住他們的步伐。」既已打定了主意。以中原少將地果決地性格就決不會有一絲絲的拖泥帶水。客觀來說,中原規一為了能順利完成這次風險頗大的敵前撤退,已到能想到地都想到了,動作也是迅猛異常。換了任何這個時代任何一個軍事家,在同樣的條件下做的也很難表現得比他更出色了。
可奈何,這次反擊本就是一場迫不得已的軍事冒險,很有些強力而為的意思。先天不足的中原規一這回所遇上的那只攔路虎。恰恰又是那位口頭上說著為將之道在於正兵無謀。真要打起仗來卻總是忍不住招招行險地言行不一地程六爺。
在中原規一下決心放棄沙埠鎮的幾乎同時,邱莊。程家驥正在主持由營以上軍官參加地緊急作戰會議。
「原定地作戰計劃是我部插到沙埠鎮背後地言家坡。以切斷小鬼子的後路。可我尋思著那是晚上地打法。大白天的鬼子又不是笨蛋會給我們在他們眼皮低下修築工事的時間?沒工事可憑。咱們這幾千兄弟就站在野地白挨日本人的飛機的炸,這種不上算的事情我程家驥輩子還沒做過。所以我跟行營主任匯報過了。並得到了批准,原作戰計劃取消,咱爺們不去言家坡了。」說到這,一直低頭俯視著軍事地圖的程家驥抬起頭來掃了一眼自己的新老部下們。程家驥從那些十幾個小時前才置署給他的部隊的營、團長臉上的看到了不知所措和迷茫,而那些跟著他一路從血火裡殺過來的老弟兄們,卻個個滿臉儘是掩飾不住的興奮莫明。還是老子親手摔打出來的這幫傢伙靠得住,一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狼崽子!程家驥接著說道:「咱們搶渡欽江,反守身來倒守欽江,借龍王爺的威,把中原規一和他的萬餘人馬堵在他自個的家門口!」
程家驥這一揭盅,新二十軍的一眾軍官們倒是沒怎麼驚詫,戰場上滾了多少回了,對於自己的長官愛用奇行險的,賭徒作風,這些人那一個不心裡有數。但那群配署的部隊的軍官們,可就炸了營了。「欽江就在欽州城的邊上,部隊一過江就注定要兩面受敵,我們這六七千人夾在幾萬日軍當中,稍一不慎就會全軍覆滅,翻遍古今中外的兵書戰法,也沒這種自陷的死地的打法。」。
「就怕連欽江水都看不到,就讓從沙埠鎮回撤的日軍大部隊在野地裡給沖個七零八落。」
「從這裡到欽江邊上。直線距離也有二十多里地,又多是無遮無攔的平原,日軍的飛機追蹤轟炸起來,扛得住嘛!」
「欽江也不好過,日本人為了保險把他們先前架的那幾座浮橋都澆上了汽油,沒等我們衝上橋面那橋就會燒起來。」
「還有……。」
任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提著反對意見,程家驥只管靜靜地聽著。程家驥這一三緘其口,以其馬首是瞻貫了新二十軍的軍官儘管一個個憋得面紅耳赤、兩眼冒火,也沒有那個敢開腔。直到那些非新二十軍的軍官漸漸意識到,這是在軍令如山的軍中,針對的又是一位比自己高了好幾級的頭上戴著百戰百勝的「光環」的軍座,且搶渡欽江、直逼欽州東門下這個冒險到了極限作戰方案已得到了行營主任的認可的,自己就是說得再天花亂墜也在做無用功,而一一閉上了尊口時,程家驥方才胸有成竹的說出了自己擬定的具體作戰步驟和若於注意事項:「在裝備了高射武器的裝甲部隊的護送下,用汽車先將作為第一遞隊的快速縱隊兩個步兵營和一個加強工兵營快速輸送的位於沙埠鎮正後方的欽江邊上,然後車輛再回頭來接正以急行軍的速度向同一目標行進的其它部隊,等所有部隊次第到齊,工兵營在江面上搶建的浮橋也差不多成了。如果有些地方水流湍急,浮橋難搭,那就把汽車裝上江邊灘地上石子填到江裡去,再在上面鋪上木板。要是在行進過程中遇到日軍的飛機轟炸,快速縱隊有兩個連的建制的防空部隊可用,各部隊也可自行組織對空火力,大原則是邊打邊走,以走為主,以求得快速通過。至於我部可能會和日軍的後撤部隊恰撞在一起這個問題,行營已有對策,半個小時後,行營將對沙埠鎮發動全面攻擊以遲滯日軍的行動。現在,請諸位分頭去執行命令吧。我軍主力的炮一響,我們就趁日軍的注意力被其吸引之機全力直插欽江。」
或許是覺程家驥制訂的這個計劃還算可行,或許畏於行營主任的威嚴,總之在程家驥說完這一翻話後,那些執不同意見的軍官們便紛紛散去了。
「子俊兄,你們這些獨立一百旅的老人的命真大。」臨回部隊前,一八八師的那位曾留學於日本士官軍校的姓黃的團長對與其還能搭得上話的劉以誠小聲抱怨道。
已經過許多風雨的劉以誠,那能不清楚對方言中之意是指新二十軍的軍官們能活到今天不容易,也是拐著彎指責程家驥不顧部屬的身家性命一味逞強。他陽光味十足地笑了笑答道,「軍人打外戰,還要什麼命!我們訓練不如人,裝備不人,要是還不如人家敢拚命、敢冒險,這仗還怎麼打。」,便扔下這位若有所思的上校團長,逕直向自己部隊走去。
上午八時二十八分,中國軍隊的炮彈搶先一步落上了沙埠鎮內的土地上,已準備停當日軍炮兵立時還以顏色,以炮戰開始為標誌,才安份了不到兩個小時的中日兩軍又重新揭開了戰幕。
兵還是那些兵,將還是那些將,連火力配備都與先前一般無二,唯一的不同的,或許就是原本還抱著一戰功成的奢望的日軍這會兒早就沒了戀戰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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