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阿皓果然在這。小燕子,阿皓就交給你安慰啦,這時候你比我們這些做兄弟的有用多了。」阿奇搔搔頭感歎地說。語燕用力地點了點頭,朝遠方的人影奔去。來到於皓身後,她靜靜地看著他仰望天空,才歎口氣坐到他身邊。於皓髮現語燕時怔了一下。「你說的很對,飛機起飛真是好看。」語燕也抬頭望著天空。於皓眼神再度望上藍天,彷彿在回想些什麼,「是啊,小時候我立定志向,要跟我爸爸一樣當空軍。不過自從我爸爸飛機失事以後,姥姥寧可累到骨頭散掉,也不願意讓我報考免學費,還有生活費能領的軍校。她總是說,因為飛機,她賠掉了兒子跟媳婦,她不能再讓飛機奪走她的孫子……」於皓聲音有點迷惘,有些苦澀,「但是她算不算是為了飛機賠上自己?」語燕靜靜地聽著,看著於皓難過的表情,她似乎可以體會他的痛苦。「姥姥……什麼時候出殯?我想去上個香。」「明天。」「這麼快?」語燕吃驚地說。於皓嘲謔地一笑,「我沒有多餘的錢可以付殯儀館的費用,那裡一天要六千。」語燕聽見,心都替他酸了起來,「於皓,你不用一個人撐著,找大家樂捐……」於皓用力地搖頭,「不,我要靠自己,我只靠我自己。」語燕愣了一下,才輕聲說:「我知道你很獨立、很堅強。我相信,你姥姥在天之靈一定會以你為傲的!」她的語氣那麼堅定,於皓低頭看她,望進她彷彿母親般堅定溫柔的雙眼,於皓再也支撐不住。他抹抹臉,試圖微笑卻無法如願,當他再度伸手抹臉時,眼淚終於從指縫間滴落。語燕瞧著他顫抖的身子,紅著眼眶拍拍他的背,「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真的……」她哽咽,也跟著落淚。於皓顫抖著,趴在語燕肩上,像吶喊,又像是悲泣,無助地哭著。一架飛機再度劃破天際,兩人這樣緊緊依偎著,天地之間好似再也沒有什麼比這一幕更美、更動人的畫面。回到家,還沒從悲哀的氣氛中回復過來,語燕隨即面對著父親如排山倒海般湧來的怒氣。「去哪了?這麼晚才回來?」「小美……同學家啊。」語燕努力想讓自己看起來鎮定,可惜不擅長說謊的她才開口就透著顫音。果然父親臉色嚴厲,破口大吼:「你還說謊!」母親在旁邊搖頭,「唉,你教官下午來過家裡訪問了,你……」母親像是失望至極。「你啊你!就叫你別接近那些太保,你看,才多少時間?逃課、說謊,你哪樣沒學會?啊?連這種成績也考得出來?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啊?」裴父揚了揚語燕藏起來的那張六十五分考卷。從來沒有被父親這樣嚴厲責罵過,語燕害怕地低下頭,不敢答腔。「好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別這麼凶。」母親在一旁看了心疼,連忙想過來說幾句好話。「你還好意思幫她說話?女兒天天給太保接送上下學你居然都不知道?」父親遷怒到母親身上,不耐煩地要她閉嘴,「語燕你給我聽著!從明天開始,上下課由我接送!沒我允許,電話不准接,也別給我踏出這家門一步!」說完他火大地轉身走人,一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語燕想追上去辯解、反抗,但是看到母親擔憂的眼神,想到父親的憤怒,只好打住腳步,難過地獨自回房。看著房裡的鋼琴,想到還在門外等她捎安全訊息的於皓,她含著淚,顫抖地彈下一連串急躁的音符。她知道,聽到這音樂,於皓會知道她要他趕快離開。過了一夜,裴父的怒氣緩解,一大早將語燕送到學校以後,不顧她的阻攔,他逕自往教官室走去,準備斷了她和於皓之間的聯繫。被廣播叫到教官室的於皓,一進門看見裴父先是愣了一下,才禮貌性地問好:「裴伯父好。」發現裴父不怎麼友善的眼光正上下打量著自己,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儀容,赫然發現胸口沒扣的兩顆扣子在此刻看起來有多不雅。瞧了他一會,裴父才開口:「於同學,我希望你以後不要跟我女兒來往,語燕的人生,不應該出現像你這樣的……朋友。」於皓沉默了半晌,抬頭,「裴伯父,我知道了,以後我不會接近語燕的。」「哦?」裴伯父抬高了眉毛,有些訝異于于皓的爽快,「好,我相信你說的話。對了,聽說你奶奶過世了,這些奠儀……」於皓看也不看那白包一眼,「裴伯父,我們非親非故,我不能收你這份禮,如果沒事,我先走了。」話畢,於皓揚著頭,帶著受傷的自尊離開了教官室。踏出教官室,外頭的太陽忽然間似乎刺眼了許多,想起裴父的話,還有語燕為了他所遭受的事情,他覺得彷彿被人狠狠地捅了一刀。他好想就這樣立刻消失,腳步不由得越踏越快,忽然熟悉的聲音從後頭傳來。「於皓!」語燕氣喘吁吁地從後頭追來。他頓了一下,然後再度抬腳疾步往前走,不顧語燕在後頭的追喊。「於皓,我知道我爸爸一定說了些什麼,我跟你道歉!」語燕追了上來,攔在他前頭急急地辯解。於皓深吸一口氣,痛下決心,再度望上語燕的雙眼時,他已經藏匿起全部的情緒,冷冷地開口:「裴大小姐,別再來煩我了好嗎?我說過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不應該有任何交集。我累了,沒時間也沒力氣陪你這種大小姐瞎耗。」語畢,他頭也不回地往前走,留下語燕一個人愕然地站在原地流淚。兩人決裂的消息很快就傳到單子跟阿奇的耳裡,雖然替於皓跟語燕難過與遺憾,他們卻也什麼也無法做。而從那天開始,於皓像變了個人似的,不時跟紅豆出去飆車,而且還故意選在放學時間,刻意在語燕面前,和紅豆出雙入對。單子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不用說也知道他們兩人心中有多痛苦。他不忍於皓傷心,更無法承擔語燕的眼淚。好幾次,他都跟在她旁邊,想擔下於皓送她上下學的責任,但卻只能望著她的身影歎氣。隨著時間越久,於皓越是頹廢。畢業考將近了,連阿奇都乖乖地抱起佛腳,於皓卻還是三天兩頭飆車,看也不看書本一眼,好像打從心裡想放棄自己一樣。單子跟阿奇除了乾著急,祈禱於皓千萬別被當掉,給塗教官一個踢他出學校的好理由以外,也不知道還能怎麼辦。畢業考那一天,他們兩個最擔心的事情終於還是發生了。考試才剛開始沒兩分鐘,他老大連筆都懶得拿出來,大剌剌地趴在桌上睡覺,直到監考老師提醒於皓現在是考試時間,他才打個哈欠,隨便填了兩三個字後交卷。連阿奇都著急地要他別鬧了,會被留級的。於皓卻只是不在意地聳肩,繼續抽他的煙,彷彿要考試的不是他。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第二堂考試時,阿奇終於看不過去,趁監考老師不注意時丟了張小抄給於皓,示意他快點照抄。哪知道於皓連看也不看小抄一眼,隨手想塞進抽屜時,塗教官忽然從他後頭冒了出來,居高臨下地截走小抄。「終於讓我抓到了吧,於皓!」他得意地笑著,於皓則是百口莫辯。於皓作弊被抓的消息很快就傳到語燕耳中。看著塗教官硬要逼於皓承認作弊的嘴臉,一個忍不住,語燕推開在教官室外圍觀的眾人,走向前去,在大庭廣眾之下硬是跟塗教官對沖。加上單子跟阿奇在旁邊你一言我一語的,把塗教官給氣壞了。搞到最後,還把輝叔跟裴父都請到學校來。看著語燕為自己仗義執言、輝叔苦苦求情、裴父一臉憤怒的混亂場面,於皓再也克制不住,「夠了!你們都不要再說了!要我認,我認就是了,我,於皓,承認作弊,這樣可以了吧!要記什麼過都隨你!不過,衝著我一個人來,不關我任何朋友的事!」說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官室。處罰的公告很快就公佈了,語燕因為忤逆師長被記了個小過,至於於皓,則得到大過處分,加上他之前累積的「紀錄」,於皓被退學的命運就這麼定了。對語燕這好學生來說,小過的確駭人,但是一想到於皓居然就這樣被退學,她難過得沒時間替自己感到委屈。退學,怎麼能被退學……踩著凌亂的腳步,語燕急切地想去找於皓,經過轉角時,終於看見他的身影,但也在下一刻看見了自己的父親。裴父一看到語燕,不由分說地拉著她,「走,我跟學校請假了,你馬上跟我回家。」語燕無法抗拒,只能睜大眼睛看著於皓背著書包,不馴的身影就這樣緩緩地踏過她身邊。擦身時,她幾乎可以聽見自己急切的心跳聲,對上於皓的眼神似乎飽含著千言萬語。那瞬間,她差點喊出口,無奈父親就在身邊,她只能睜大眼,怔怔地看著他孤單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出她的視線。眼前彷彿有一道平行線,兩人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推往不同的方向,被逼著前進,被逼著不准回頭。不過是回頭,這麼簡單的動作,他們竟都無法隨心所欲。走出校園,語燕感覺全身冰涼,腦袋一片空白。「你到對街等我,我去開車。」裴父叮嚀,轉身往停車場走去。語燕無力地點點頭,心裡面充斥的全都是於皓的聲音,以及過往愉快的點點滴滴。紅燈亮了,她沒有發現,恍惚地持續往前走,才踏出步伐,就差點被從面前急駛而過的機車撞上。她嚇了一跳,往後踉蹌一步,沒抓好的書包掉落,書散了滿地。「走路不長眼睛啊!」緊急煞車的騎士開口罵道。「凶個屁!你騎那麼快趕投胎呢!」語燕正要道歉,後頭凶悍的聲音卻搶先她一步。她回頭,詫異地發現替她出頭罵人的,居然是幾個禮拜前抓著自己又罵又打的紅豆。紅豆罵走了騎士,彎身替語燕撿起地上的書,然後又伸手扶她起來,「你沒事吧?」她把書還給語燕,問道。語燕更為驚訝了,不瞭解紅豆怎麼忽然對她友善起來。聽著紅豆關心的語氣,想起於皓也曾這樣關心地問著她,頓時鼻頭一酸,瞬間淚眼盈眶。「喂,你哭什麼啊?我這次又沒欺負你!」紅豆被語燕忽然掉落的幾滴眼淚嚇得手忙腳亂。「沒事,我只是想到於皓。」語燕連忙搖頭,抹掉眼淚擠出笑容。「喔。喂,於皓在哪啊?」紅豆抓抓頭發問道。「我不知道。」語燕又再度搖頭。「你是他馬子你會不知道?哎呀,我承認我是喜歡於皓,不過那是以前的事了,我不會無聊到跟你搶,你不用騙我啦!反正、反正從頭到尾也只是我單戀而已。」紅豆的聲音由大轉小,說到最後,還露出稍許失落。「你別這樣說,我跟於皓之間沒什麼的,就算有什麼,也都過去了。」語燕吸了吸鼻子,神情黯然。「沒什麼?少來了,那天於皓那種表情,我可從來沒看過。我想他一定是真的很喜歡你,你就別安慰我了,我紅豆也不是輸不起的人,反正啊,男人多的是!」紅豆又恢復了她原有的開朗,「不過想不到你這種乖乖女居然也會為了挺於皓被記過,我真是不得不佩服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