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頭想是想說楊越澤聽見我叫楊官的名字還肯寵幸我,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罷了。
我歎了口氣,扶她起來,安慰她:「我以後不會了。」
她看我說的認真,這才放心起來,重新拿起梳子,認真的為我梳頭。我歎了口氣,她哪裡知道楊越澤到底是怎麼想的呢?真的喜歡上我了?做給楊老太太或者楊官看?還是別的什麼呢?
我心裡百轉千回,一下想著楊越澤對我的種種所作做為,一下又想著夢中楊官跟我說的話。
月娘從鏡子裡偷偷打量我的神色,再不敢多言。
梳罷頭,正覺無所事事,我讓月娘給我拿快絲帕來繡點什麼東西。她邊整理妝台上我選剩的頭飾邊說:「這可不行,爺說姑娘您身子不好,不能操勞。」
我裝作生氣的樣子問她:「爺是你的主子,還是我是你的主子?」
她倒是被我問的一愣,而後看我佯裝的嗔怒樣子當了真,「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姑娘息怒,月娘絕對不是對姑娘不尊重,也不是不聽姑娘吩咐……只是……只是……希望姑娘別為難奴婢……奴婢……」
我輕哧了一聲,笑著扶起她:「我不過是隨便說了句罷了,你倒還當真。」
她將信將疑的看著我,見我表情沒變,一直微笑著,這才放下心來。
我腦一轉,笑道:「既然不能繡花,那我們出去走走吧。」
她看著我狡黠的笑意又愣了愣,答不出話。我又道:「爺沒說不許我出去走走吧?我出去一走,散了心,傷也好的快。」
月娘憂鬱了半晌,似乎在權衡利弊。我只不鹹不淡的用著茶,等著她答應我。過了半晌,她才道:「那我們便只到花園走走吧。」
我微笑的答應了,這養病的二十天來,我幾乎每天都是這樣窩在景華園的,如今景華園好不容易來了個客人絆住楊越澤,我還不溜出去走走,更待何時呢?
我和月娘剛走到花園,也就是昨夜碰到楊越澤的地方,卻聽到前面好像走過來兩個人。「昨天我明明是在這裡把你跟丟的,你到底去了哪裡。」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傳來,清朗悅耳,卻隱含著一絲不悅。
我心中一動,這不是楊官的聲音嗎?
「我說了反正你也是不信,你心裡有自己的想法,我說了也是多餘。」這是惠喜的聲音,她似乎比楊官更不悅。
我悄悄一伸腦袋,灑金桂花林下,一對璧人站在那裡,楊官一身青袍吉服,內裡一身月白錦袍,紫玉冠高束墨發,腰間綴著他最常帶的那個蘭花荷包,荷包上掛著一快翠綠美玉,那荷包還是當年我給他繡的。他就這樣隨隨便便的站在桂花樹下,全身如潔瑜無瑕,恍花了我的眼。
惠喜在他稍身後,因著月娘與我同行,我不好在躲避起來,而我也不需要躲避。所以由月娘攜著大大方方的走了過去。惠喜今日穿著一件素色繡金線百碟羅春袍,胸前掛著個八寶瓔珞,頭上斜斜的只叉了一隻流蘇白玉步搖,映著閃爍的墨瞳更是光華四射,面容上稍作妝點,愈法顯得她沉魚落燕,驚艷異常,那滿樹飄搖桂花竟在她面前黯然失色。
我今日的袍子極艷,站在二人面前陪襯著他們的素雅,滑稽的像個小丑。我第一次真正審視惠喜的容貌,她如今是越來越會裝扮了,我甚至覺得,今日的她跟我以前的容貌比起來,也差不了幾分。我以前的美是野性的美,能夠讓男人為之瘋狂。加之我故作柔弱的姿態,任哪個男人也拒絕不了我的魅力。
而惠喜的美,則是高貴。她的芳華就像一朵聖潔的白蓮,任何男人都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但往往那些有身份有地位的男人,都喜歡這樣的女人。因為那些女子身上與身懼來的貴氣,能讓他們顯得更有面子。
惠喜以前甚少這樣仔細的裝扮自己,如今,是因為楊越澤在楊府嗎?
想到這裡,我的心猶如被人狠狠擊了一掌。我卻只得輕輕走近楊官,努力勾起一絲淺笑,那笑容卻有絲苦澀,我埋下頭淹沒自己眼裡的悲憫,低低的道了個萬福:「二爺有禮,二奶奶有禮。」
他們二人專注與自己的心事,直到我行禮才警覺我和月娘也站在一旁。這樣被人忽視的感覺,實在不怎麼樣。
惠喜看著我一愣,美麗的身形一頓,瀲灩的美目不由地看向楊官,繼而轉向他身側的桂花樹,彷彿那桂花極好看,忽然起了一陣風,惠喜迎著桂花雨,淡淡地說:「免了。紅衣姑娘身子沒好,還是少出來走動。」
她的聲音極平極淡,隱約透漏的濃濃的關懷和溫和,就像平日裡對所有的下人那樣關懷。我也聽不出她話裡是不是別有深意。「少出來走動?」確實,一連碰到兩次,如果我是她也希望自己少出來走動。
她向來都是這樣溫和的語氣和神態,永遠沒人分的清楚。我卻生氣了!如今,我在怎麼說在名義上也算是楊越澤身邊的人,她卻還是這樣神情,那種高位者對我這種低位者的憐憫同情和施捨,向來是我最討厭的,而她的神色驚奇的與楊越澤如出一撤。
我的腦子中出現楊越澤那似笑非笑睨著的雙眼,又轉眼凝視著惠喜,我的黑眸絞著她的眸子,心裡忽然想,若她和楊越澤站在陽光下定然耀眼無比,仿若仙境天人。
我不由看得癡了,轉念又想到楊官,以及我們四人糾結的種種,心中柔腸百結,痛鬱沉雜,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樣,翻來覆去,最後唯一沉澱的想法是一點悲涼的感歎:我永遠鬥不過惠喜!
而她,根本從來就不屑與跟我爭鬥,卻也總是輕易的勝了我百倍!為什麼?因為她有顯赫的家世和那與身懼來的高貴!
這一點,我永遠也無法跟她比。我以前愚昧的想依附著楊官回讓自己過的好一些,如今我才知道,當初就算我沒死,楊老太太同意楊官給我開了臉,我也只是個低下的妾室,永遠是越不過惠喜的。就像我自己常常跟楊官說的:我畢竟是個丫頭,就算老太太慈悲許你納了我,我還是要伺候您和二奶奶的。
我跟楊官在一起的時候說過無數的蜜語甜言哄騙他,惟獨這一句是最誠實的了。可是就算這樣簡單的地位,我窮極性命也求不來。
想到這裡,我忽然面色慘白地看著楊官,心裡反覆地說著「我畢竟是個丫頭,就算老太太慈悲許你納了我,我還是要伺候您和二奶奶的。」這句話,那濃重的憂鬱從我身上散發出來,我的心疼痛得顫抖了起來。
月娘感覺到我的不適,扶著我的手,在我耳邊勸我回去。我微微掙脫月娘的手,盡量讓自己笑的燦爛些:「二奶奶的身子好像也不怎麼好,你也是要少出來走動才是。」
我抬頭看著她被陽光曬紅的粉頰,在心裡第一千次詛咒瞎了眼的老天,雖然讓我繼續活下去我很高興,但分配給我的這具身體也實在爛的可以,別說想像我身為阿碧時那樣把惠喜比下去或者讓楊家的哪個工人都偷偷的看我了,就算做到臉上沒了那條蜈蚣疤痕也好啊。
如今惠喜,可真正比我美上千萬倍了。
「紅衣,你什麼時候出來的?」正在我們幾人尷尬的對持中,忽然傳來楊越澤的聲音,回頭一看,只見他的笑容如朝陽初展,光輝四射。
他微笑的跟楊官和惠喜頷首示意,逕直走到我身邊,捋掉我鬢髮邊散落的幾屢碎發,他的手在我的臉上印出幾道曖昧的影子,我忽然覺得自己有了靠山,不再懼怕惠喜帶給我那種無形的壓力了。神情猝然放鬆,對著楊越澤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