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語堂神色有些閃躲,道:「隨意走走,竟不想走到這裡了。」我不信他,卻不想與之過多糾纏,於是點點頭,命他下去了。
走進絨花堂,一路見我過來的丫鬟家僕都好生奇怪,卻也恭謹的向我行禮,我一味微笑頷首,直走去我以前住的那個小房間。
還未走到那門口,紅衣就愈加顯得侷促不安,雙手在衣服角絞著邊兒,我只做沒看見,在那陳舊的杉木門前停下。靜梅卻然知道,見我欲推門,急道:「二奶奶,這……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哦?」我奇道:「為何?」
「這……那個……這是以前那個人住的……」
我不理會,執意推開了門。一股熟悉的香味傳來,是楊官身上的味道。環視房內,一應物件整齊乾淨,沒有絲毫雜亂。惟那面小銅鏡換了個更大的,我故意看向身後抖擻的紅衣,也不著急問她,這件東西看看,那件東西摸摸,然後緩緩在妝台前那張椅子上坐下,徐徐道:「怎麼這屋子還住著人麼?」
紅衣本已懼怕至極,我這樣一問,再也忍受不住的全身顫抖,當下腳一軟,「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邊磕頭邊道:「二奶奶息怒……二奶奶息怒……」
她磕頭的力氣極大,似乎在刻意表示自己的驚訝與誠懇,我懶懶一曬,一派無謂聳肩:「這話是怎麼說?莫不是,你如今住在這裡了?」
她磕頭的動作一愣,也不隱瞞:「是二爺讓我住進來的……二奶奶息怒……」
「啪——」我大怒,隨手賞了她一巴掌,她臉上隨即起了四根鮮紅手指印子,我方覺得心情好了些。靜梅不知我為何大怒,忙上前扶起我的手,小心翼翼的道:「二奶奶您不是知道這件事的麼……仔細著手疼……別叫這丫頭把您的手給酪著了……」
我一怔,惠喜知道這件事了?如今她可愈發奇怪了,我由著靜梅給我塗了隨身帶著的消熱涼藥,心下思量著。
「我自是知道,你卻不老實。」紅衣被我打的大氣也不敢出,磕頭更是用力,直到額頭起了血泡流下血來我才免她起身回話。
她恭順的站了起來,滿目惶恐:「奴婢……奴婢決計不敢滿著二奶奶的……二奶奶好心將我收到身邊,我怎敢瞞著您……」
「是我將你收到身邊?」我愈加疑惑了,這件事情,也越來越有趣了。
「雖說老太太也同意,但卻得二奶奶您主動提出,您還應承了等你生完孩子就給我開個臉,有個正式名分……我怎敢有事瞞你……奴婢決不敢譖越……」
我心不由一沉,這可真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不但老太太同意,惠喜居然還主動提出,她如今可是會做人多了。
可瞧著這丫頭底氣明顯不足,便蹙著眉頭看著她,這種沉默,在下人面前是具威懾的,果然紅衣一個哆嗦,又跪了下去:「二奶奶恕罪……二奶奶恕罪……」
我目光灼灼的瞪視她,怒極反笑道:「你倒說說,你有何罪需要我恕的?」
紅衣見我這樣,滿面一副凜然:「紅衣不該瞞著二奶奶……不該瞞著二奶奶……」她「二奶奶」了半天也「瞞」出個所以然,我冷冷哼了一聲,紅衣立刻接道:「不該瞞著二奶奶私下給二爺做那個賤人會做的東西……奴婢該死……」
「啪——」她「死」字還未出口,我又幗了她一巴掌,呵道:「賤人也是你叫的嗎?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
靜梅訝異的看著我,顯然第一次見我這樣激動和粗魯,然後心有餘悸的縮縮脖子,想起自己那日也這樣喚過我。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盡量緩和語氣:「你做了什麼東西?爺便認定你了?」
「奴婢……奴婢做了……做了……碧…碧姑娘時常做的那種紅糖桂花酥……」紅衣忽然臉一紅,聲音小了下來,也不敢再稱以前的我「賤人」,曾幾何時,我居然要靠著惠喜的身份讓別人對我免了一聲「賤人」,真真可笑至級。
我凝滯著她的表情,想要發現她是不是在說謊,她怎麼可能會做?就算做了,也決計沒有那種味道,忙問她:「爺吃了嗎?」
「吃了……」
「不可能——」我手錘在桌子上,我顧不得疼痛,靜梅也不敢來勸我,森然道:「那就更不可能,別人決計做不出那種味道來的……」
紅衣埋著頭,道:「我確實做了,二爺說……跟碧姑娘做的一模一樣……」
「你去做一盤給我看看,立刻去。」
我話未說完,紅衣已經急奔了出去,還險些在門口跌倒。我舒了口氣,雙手環上鬢髮兩側輕輕揉著,靜梅看了看我的神色,喚到:「二奶奶……」
我從鼻子裡「恩」出一聲,連眼睛都不想睜開。
「這事要是二爺知道了……可怎生是好……」
我睜開眼睛,這才意識到事態嚴重,惠喜從未有過這樣時候,她從來不會打罵下人,更不會這樣大聲說話。若是為老太太識穿身份……後果不堪設想。
腦中一轉,計上心來。惠喜她也許樣樣都好,唯一的一樣便是不懂得說真話,那麼,由我來把這真話給說出來吧。
「不必擔心,我自有主張,若一味的安靜不發火,倒叫他以後不知道收斂了。」
靜梅驚訝的看著我,看樣子驚喜的不得了,彷彿想立刻就跪下去朝老天磕幾個頭,感謝它讓自己的主子總算清醒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紅衣就端了碟糖酥進來,我細細一看,麵粉揉的不錯,只是缺少些刀工實驗,再一聞,清香沁肺,算是過了「色、香」兩關,只是不知道味道。我微一抬手,紅衣立刻把糖酥和筷子放到我觸手可及的地方,很有我當年的作風,孺子可教也。
我抿嘴嘗了一口,差點氣死。這可是我最為得意的事,如今卻真被這丫頭給做出來了。
這糖酥就連我自己也分不出,更別說楊官了,看來,楊官是把紅衣當成是我的影子,那麼他心裡,終究是無法忘記我的嗎?
一陣風吹來,帶起幾片葉子旋轉落下,我被風迷了眼,眼中霧氣越聚越濃……為什麼每每他總是在我最絕望的時候給我希望,然後接下去又會是更大的失望呢?他一定要讓我如此的牽掛著他,然後永世不得投胎嗎?
「二奶奶……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不知何時紅衣已經跪到我面前,嚇的臉色蒼白,手裡還端著那碗熱糖酥,我忽然對她起了種惺惺相惜之情,若不是心裡有渴求,絕對做不出這種味道來的,如今就算我,只怕也沒那個手藝了吧……
「不必了……爺向來最歡喜碧姑娘……你時常給他做一道……留個念想也好……」我聲音忽然柔了下來,「你今天也不用去伺候了,適才……我手重了些,一會子我讓靜梅給你送些藥來,你好好休息吧。」
紅衣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我,許是怕我「處理」了她吧,我歎了口氣:「不必擔心,我是真心要你休息的。」
紅衣揣揣的神色這才緩了下來。
我與靜梅一路回了青鳥居,我心裡思量著晚上該怎麼應付楊官的責問,如今我是惠喜了,要怎樣說的婉轉,才能真正的解去楊官的疑心呢?
到了晚上,楊官還沒回來,袁姨倒是先來了,說老太太叫我過去問話。我心下疑惑,晚膳還沒用,問什麼話?
心裡雖這樣想,嘴上卻決計不敢問出來的,靜梅扶著我一路去了梨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