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姓宗政的老爺,已經來第三次了。
他的來意,她非常清楚。
非常、非常地清楚……
「你在做什麼?」
送走宗政老爺之後,孫望歡步上長廊,睇見等在大廳外的黑衣少年垂著首,狀似專心地注視地面,她便開口問道。
少年抬起頭,白面般的臉皮看來有點虛假。
「我在看這個。」他指著自己腳下。
她望去,地上什麼也沒有,只有他自己的影子。瞪著那塊地方半晌,她閉了閉眼,然後歎出一口氣。
算了,她不懂。
「宗政,我有話跟你說。」她道。隨即往小庭園走去。
他跟在她身後約莫兩步的距離,直到她停下為止。
孫望歡伸手輕摸旁邊的鮮艷小花,許久都沒開口說過一句話。身後的少年卻始終沉默地等候著。
「你和我,一起來到別府……已經一年了吧。」終於,她低聲啟唇。兀自撥弄著小小的花朵,/心思卻根本不在上頭。
自從姊姊嫁出去,哥哥就讓她來到這個地方,之後不曾來探望她。她居然只能從宗政老爺口中得知哥哥已經在半年前中試入朝的消息。
她的家人……已經不是家人了吧?
這裡和她最親近的人,是她的小隨從。
他是她的影。她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他們一直是朝夕相處。
她……只有他了啊……
胸廓裡嚴重顫抖起來,她嚥下一口唾沫,手心冰涼。
她對他,已經有感情了吧。那感情是多深,她想都不敢想。
但是,她的恐懼依然與日俱增。
每回一看著他,她總是忍不住想到他或許會是下一個離開自己的人。他可能也會逐漸討厭她,然後和她疏遠,甚至會死!
一定會變成這樣的吧?因為所有她重視的人,都是這種結果。
兄姊總是說她不吉祥,即便她不願意去相信,可是,一直被人如此看待指摘,久而久之,她也真的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會剋死別人。倘若真是如此,那該如何是好?假使有一天,她害得他和爹娘一般,她一定會恨死恨死恨死自己的吧。
她的額際逐漸發汗,手一抖,脆弱的小花掉在鞋邊。
他又能和她在一起多久?與其等到他厭煩她的那天而選擇離去,她是不是乾脆自己先斷去聯繫,會比兄姊這般待她好過一點?
像是那樣傷心至極的事情……她真的不想一再重複。
她寧願孤獨一個人。只要什麼也沒有,就不怕會失去任何東西。
「我……我不要。」她忽然說,聲音沙啞。
背後的少年沒有動靜,她一握拳,用力轉過身。微抬下巴,神情輕慢,卻話音細顫:
「我不要……我不要你了!像你這麼無趣的隨從,整天跟著我,煩都煩死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剛好有人打算收養你,你滾吧。」像是不滿意瑕疵物品,隨意可丟棄的說法。
黑衣少年直直望著自己的小姐,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她必須緊咬牙根,方能使自己的聲音維持平穩。
「你也看得出來吧?我從小就很討厭你了,會忍耐下來,也是因為娘的關係。但是,我可也不想就這樣下去,碰巧有個同姓宗政的老爺說你和他有緣,你就跟他走吧。明天……對了,就是明天,愈快愈好,省得留著礙眼。」
少年膚色是種奇異的白,瞳仁卻相當深黑,她曾經很不喜歡他那樣看著自己,無論罵他幾次,他的眼神都是如此地直接,幾乎穿透她的心。
他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小姐,妳受傷了?」他冷白的唇瓣終於吐出字句,語氣總是冰涼的。
「沒有。」
「可是妳哭了。」他冷冷地說道。瞅著她滑落面頰的一道淚水。
她不管那些,也不打算多此一舉地擦去,只是狠心折斷一旁枝葉,使勁朝他丟去,怒道:
「我沒有哭!我沒有哭!從我住到這別府來,我就告訴自己不會再哭!」視野模糊起來,他的容貌在她眼中變得遙遠,那是她的希望。「無論你想不想、願不願,總之我不要你了,你到底聽懂沒有?我說不要了就是不要!我不會反悔也絕不留你,你給我滾!滾出這個地方,滾去給別人當養子!」連臉孔都要扭曲的大喊,見他沒有反應,她乾脆撿起地上小石朝他擲去,一個不小心的失手,其中一顆石子擊上他的額。她一呆。
他卻只是直視著她,動也沒動過。
被打中的地方迅速變紅,她心裡發急,不覺向前一步,差點關心脫口問他疼不疼?她真的不是有意傷他的。
「我……我不要。」她忽然說,聲音沙啞。
背後的少年沒有動靜,她一握拳,用力轉過身。微抬下巴,神情輕慢,卻話音細顫:
「我不要……我不要你了!像你這麼無趣的隨從,整天跟著我,煩都煩死了!我再也受不了了,剛好有人打算收養你,你滾吧。」像是不滿意瑕疵物品,隨意可丟棄的說法。
黑衣少年直直望著自己的小姐,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她必須緊咬牙根,方能使自己的聲音維持平穩。
「你也看得出來吧?我從小就很討厭你了,會忍耐下來,也是因為娘的關係。但是,我可也不想就這樣下去,碰巧有個同姓宗政的老爺說你和他有緣,你就跟他走吧。明天……對了,就是明天,愈快愈好,省得留著礙眼。」
少年膚色是種奇異的白,瞳仁卻相當深黑,她曾經很不喜歡他那樣看著自己,無論罵他幾次,他的眼神都是如此地直接,幾乎穿透她的心。
他為什麼……什麼都不說?
「小姐,妳受傷了?」他冷白的唇瓣終於吐出字句,語氣總是冰涼的。
「沒有。」
「可是妳哭了。」他冷冷地說道。瞅著她滑落面頰的一道淚水。
她不管那些,也不打算多此一舉地擦去,只是狠心折斷一旁枝葉,使勁朝他丟去,怒道:
「我沒有哭!我沒有哭!從我住到這別府來,我就告訴自己不會再哭!」視野模糊起來,他的容貌在她眼中變得遙遠,那是她的希望。「無論你想不想、願不願,總之我不要你了,你到底聽懂沒有?我說不要了就是不要!我不會反悔也絕不留你,你給我滾!滾出這個地方,滾去給別人當養子!」連臉孔都要扭曲的大喊,見他沒有反應,她乾脆撿起地上小石朝他擲去,一個不小心的失手,其中一顆石子擊上他的額。她一呆。
他卻只是直視著她,動也沒動過。
被打中的地方迅速變紅,她心裡發急,不覺向前一步,差點關心脫口問他疼不疼?她真的不是有意傷他的。
但是……但是……就這樣好了……就這樣吧!
讓自己的臉孔無情,身側緊握的小拳頭,指甲掐入肉裡,幸好他不會看到。
在傷害別人的同時,一定也是在傷害自己吧。不然,她的心口為什麼會像是撕裂開來般,這麼地疼痛……
她顫抖雙唇,道:
「你滾。」
無法克制眼睛裡泛出的水漬,她不想也不要知道那是什麼。
讓他走,然後忘了他。
他有能力,也懂得學習,性格和模樣或許怪異了些,但有她以外的人願意接納,他不必跟著一點也不好的她,可以過比現在更好的日子,這樣是最好的決定。
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卻又難受地幾乎不能呼吸。
黑衣少年始終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突然,他低首按著自己胸口的地方,半晌之後,轉而朝她伸出手。
極為美麗的長指抹去她臉上淚痕,他說:
「我去當養子,妳就不哭?」
她用力咬住嘴唇,不發一語。
他又瞅著她好一會兒,然後道:
「好。」
翌日。他站在門前,宗政府來的馬車就在旁邊,孫望歡卻不見人影。
「小姐已經走了。她說要離開這裡,搬到很遠的地方去,再也不回來。所以你……你別再往裡頭看了。」像是有些畏懼少年太過黑白的瞳眸,在廚房作幫手的大嬸說話帶著點兒心虛。「哪,這是小姐給你的。」
將一個淺青色的錦布小包遞給額上有塊瘀青的少年,大嬸隨即趕緊離開了。
少年低頭睇著手裡的東西,然後,打開那塊錦布。
一隻翠綠剔透的玉鐲躺在掌心。他知道這是孫望歡的隨身物品,從他見到這玉鐲戴在她腕上開始,就再也沒看她摘下過。
他瞅住鐲子許久,然後將它包好放入懷中。他的身體是冷的,玉鐲卻是溫的,他不覺按住那布包,恰巧貼著他的胸口。
坐上馬車,直到再也無法目及之前,少年只是望著那座漸漸變遠的別府。
離別的時刻,他沒有任何應該的不捨之情,不會痛苦,不感眷戀。但是,卻突然想起昨日面對小姐時,好像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這副軀殼有心跳。
少年不明白玉鐲的意義,也不瞭解她為何一夜消失。
他更不知道,有個少女躲在桌子底下,怕被發現地拚命壓住自己的嘴巴,因為他的離去而無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