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文卿和翁書平可以算得上是至交了,譚文卿前兩三年在京師任吏部尚書的時候,翁書平幾乎是有閒空便登門拜訪,還沒有見過翁書平對哪個人有這份勤快。幼樵,你說這次譚文卿不僅答應寫信還親自派他兒子來親自送信,這裡面是什麼明堂?」李鴻章笑著對張佩綸說道。
「翁書平和譚文卿是三十八年前同榜進士,早年譚文卿也是耿直豪爽、敢說敢言的個性,當年滿朝文武沒有一個人敢為恭王說句公道話,但是譚文卿就敢,南北清流無不顏面掃地,若不是他這麼早就放任一方,說不得執清流牛耳的人就輪不到翁書平和李鴻藻等人了。即便是為任一方的時候,譚文卿也沒有少做清流們讚賞的事情,在陝西為官之時因為他秉公執法消除漢回矛盾,當地回民對此感動的痛哭流涕;同樣是大旱,山西、河南幾乎激起民變,唯獨他陝西無事,就沖這點他也算是個能吏了……譚文卿是少有的身為封疆大吏而得京師清流推崇的人物,不過這一次他肯出手幫中堂還是因為他那個『小總督』的兒子!」張佩綸輕搖紙扇淡淡的說道。
「翁書平看人還是挺準的,前幾年看過譚組安的文章後便稱其為奇才,在京師清流***中為譚組安延譽。果不其然,不過才三四年的光景,不到二十而得解元功名,這個譚組安當真了得!」李鴻章笑著說道。
「紀孟年輕氣盛眼高於頂,但是卻非常推崇譚組安。兩人相見不過數面便如同積年老友一般。以前看著《勸學篇》以為不過是受了譚文卿的指點才寫出來的。不過現在看來譚組安居然真是個學貫中西地人物,真是不知道從來沒有搞過洋務地譚文卿是怎麼教出這麼一個好兒子的?!」
「幼樵,你說譚文卿作說客有幾分把握不讓翁書平拖咱們的後腿?!」
張佩綸皺了皺眉頭蹦出三個字:「不清楚!」
不過他馬上又說道:「譚文卿對恭王算是有恩地。譚組安這次北上京師除了拜訪翁書平之外,排在第二位要拜訪的人恐怕就是恭王了,恭王雖然三十年不理朝政,但卻是個投桃報李的人,況且他對朝政依然有著很深的影響,翁書平就經常在恭王門下行走。譚文卿對恭王有恩。是冒著殺頭的危險為恭王說話的,這三十年來除了把譚文卿調到地方之外,兩人幾乎沒有任何交集,若是譚文卿肯開口讓恭王說話,翁書平這個面子還是要給地,明面上不會和咱們作對,暗裡使絆子還是不會少的!」
李鴻章聽後不禁苦笑的搖搖頭說道:「沒有想到當年一封奏章會讓翁家恨老夫一輩子……」
「若是當年中堂不寫那封奏折,焉能夠得曾文正公賞識?有得有失中堂不用放在心上。翁書平態度如何並不重要,和我們過不去的是日本人,解決了日本的麻煩我們依然屹立不倒!」張佩綸笑著安慰道。
「老夫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不管成不成事這次咱們可是欠譚文卿一個天大的人情。幼樵。這個恩情我們該怎麼還呢?」
張佩綸笑著說道:「譚文卿把自己全部的希望都放在這個『小總督』的身上,只要在合適地時候推譚組安一把。他父子二人自然明白是怎麼回事!」
天津港口
譚延闓看著一對對的淮練士兵有序的登上招商輪,而不遠處濟遠、廣乙、威遠三艦正在接受最後的補給。經過方伯謙地介紹,這次擔任護航主力的還是濟遠艦,至於廣乙和威遠兩艦隻不過是個樣子而已——廣乙艦是木質包鋼皮,本來是隸屬南洋地,李鴻章鑒於朝鮮局勢日益惡化而強留在北洋的,而至於威遠艦就更不行了,威遠艦是艘練習艦,在中日兩國以現代鋼鐵戰艦為主戰力量的對決中,廣乙和威遠根本沒有發言的權力,能夠頂事的也唯有兩千三百噸的濟遠艦了。
方伯謙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不管他為人怎麼樣,人家作為最早在英國受訓的海軍將官多少還是有些本領的。在現在中國論人才還是北洋第一,這個優勢還要持續幾十年;第二就是以湖廣總督和兩江總督劉坤一為首的第二集團,不過與北洋相比他們的人才顯然要差得很遠,畢竟中法一戰南洋損失慘重,南北洋鼎足而立的局面從此被打破。
雖然人才難得,但是譚延闓卻並不認為誰能夠駕馭的了北洋這頭龐然大物,袁大頭也是走了狗屎運才趁著李鴻章還活著的時候掌握了北洋,不過這也從另外一個角度證明了袁大頭自身本領高強,人格魅力指數已經經過作弊器修改過的了。這種能力譚延闓自問做不到,而且他認為像軍事人才這類比較重要的人才還是自己來慢慢培養的好,即便如此,當他面臨自己的侍衛隊的時候,心中也不禁有些彆扭——侍衛隊大多數成員的年齡都比他大
可以說方伯謙怕死,不過他對戰爭的敏感程度的判斷卻源於他自己的軍事知識,儘管李鴻章已經提高了北洋水師的戒備水平,允許水師艦船在受到日本艦隊威脅的時候甚至有提前開炮的權力,但是正如方伯謙所說的那樣,廣乙和揚威兩艦都是花架子,在真正的戰場上就是連逃跑都很成問題,更不要說是去作戰了。到時候方伯謙在朝鮮海域真的碰上了日本人的艦隊,你說在人家的海軍艦炮的環伺之下,他方伯謙到底是開不開炮?!
要知道他濟遠艦也是北洋水師序列中當之無愧的主力艦之一,日本人對這艘戰艦的態度絕對不會友好到哪裡去——日本人為了對付定遠和鎮遠,甚至從西方專門訂購了「三景艦」,上面的主炮甚至能夠擊穿定鎮兩巨艦的鐵甲。濟遠艦作為北洋水師主戰戰艦之一。日本人對這艘戰艦自然會很清楚。按照方伯謙地意思,既然要和日本人幹上一仗,陸軍完全可以走陸路。而海軍本來就弱人家一頭,要是再分散了,被人各個擊破就是死路一條。
譚延闓不懂軍事,儘管他也沒有少向弗裡德裡希討教行軍作戰問題,甚至還將他所能夠得到地西方近代軍事書籍都翻看了數遍,但是打仗這種事情不是紙上談兵就可以的。最明顯的例子便是中日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日本人運氣幾乎好到了極點,主力戰艦居然一艘也沒有被擊沉,就連他都認為老天是不是幫著日本人開作弊器。
不過譚延闓認為方伯謙地想法也是立得住腳,集中優勢兵力和對手做決戰準備,陸軍走陸路進入朝鮮也未必不是壞事,畢竟決定中日勝負的還是在海軍上。濟遠艦光是聽名字至少也是和大名鼎鼎的致遠艦一個級別的戰艦,作戰能力在數據上絕對是一艘先進的主力戰艦,要真是被日本人以優勢兵力圍在海上。這中日決戰還沒有開始,濟遠艦的損失無疑會在士氣上極大打擊北洋水師。
不過從濟遠艦護航這件事上來看,譚延闓也清楚李鴻章這隻老狐狸是靠不住地——他想速戰速決以最快的速度在日本人下手之前便解決朝鮮問題,以拖延中日對決的時間。說不得從根本上還是打著妥協的主意。不過以譚延闓對日本人的瞭解,顯然李鴻章的小算盤是不現實的。就算這一次避過去,日本的軍費開支是如此龐大,這個小小地島國要是再這麼擴軍下去,還沒有開戰便把自己給拖死了,日本人是不會幹這樣的傻事的,他們絕對會抓住任何一個細小的機會和中國打上一場,進行戰爭賭博。
—
「儘管日本灼灼逼人地態勢已經鋒芒畢露,但是老李同學還是用老眼光來看待日本。想僥倖逃脫是不可能的,該打地仗還是要打躲是躲不過的,不過老李現在至少手裡面也有了點本錢,以前是不下注,現在心中多少有些想法還是做了一定的準備,總比歷史上消極避戰被動挨打的好!」譚延闓心中暗自想到。
現在中日兩國的局勢倒是讓譚延闓想到前生中電影中的兩個賭徒,不斷的加注,老李想退無奈桌面上的賭注下得有些多了,不得不和日本人耗到底,陪著繼續向上加注。等到兩個賭紅眼的賭徒不得不面臨比較雙方最後底牌的時候,這戰爭也就自然而然的到來了。
「現在就看老李同學還能夠賭多少了,最好讓他的身家本錢全部投進去,否則他還是會懷有心存僥倖的想法!」譚延闓緊緊身上的披風,這是方榕卿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所能夠找到唯一可以抵禦北方嚴寒的衣物了,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禁有一絲暖流在流淌。
不過令譚延闓心中非常遺憾的是這次濟遠艦護航一千五百淮練奔赴朝鮮靖難,船上領頭的人便是直隸提督葉志超和太原鎮總兵聶士成。這樣一來譚延闓想要不動聲色的毒殺葉志超也變成了泡影,現在他只有乞求老天,讓這只招商輪在半路上就碰到日本人的艦隊,直接幹掉葉志超就好了,不過這樣的可能無限趨近於零。
在濟遠艦隊從天津起航八個小時後,天津直隸總督署衙門才在李鴻章的命令下,依據《天津條約》向日本駐京公使發送了「中國發兵代朝鮮剿東學黨,別無他意,剿滅即行撤兵」,此時無論是天津電報房還是北京電報房都同時出現故障,日本公使的電報無法轉回日本,而李鴻章則在一邊看著上躥下跳的日本公使冷笑。
這個時代還沒有無線電報,日本人想要把電報傳回國內就必須通過天津電報房來發送電報,經過海底電纜傳送回日本。李鴻章的手下盛宣懷控制著中國的電報業,至少在北方所有的電報都是要過北洋的手,大腦袋的一句話讓中國北方的電報出點問題,這實在是太簡單了,而且還讓日本人無話可說——電報線被亂民在下午的時候剪斷成數截,結電線非常容易,但是
點卻非常麻煩。要想接通的話要等明天早上了。
「等日本人知道朝鮮地事情地時候。老夫的淮練早就在漢城了!」李鴻章心中頗為得意的想到。
譚延闓沒有想到此時在天津港口地除了他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人物悄無聲息的在天津港上船,不過他上的船不是客輪也非軍艦——北洋水師海宴輪。此人便是頭髮花白的李鴻章,而他這麼晚登上海宴輪之後並沒有要求起錨航行,而是一個人走進座艙。
船艙內燈光閃爍,照耀在船艙內的各種西洋銀器上耀眼奪目,船艙內最顯眼的便是一張長桌,圍繞長桌地是十幾把精雕細刻的西洋樣式的高背木椅。最上首是一張高腳的兩人沙發。李鴻章走到沙發旁邊,輕輕扶著沙發的把手,突然猛地一拍長桌。艙門被迅速推開,十幾個親兵持槍湧了進來,可是當看到艙中只有李鴻章一人的時候,這些親兵都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李鴻章彷彿在拍完桌子後全身都抽乾了力氣一般,慢慢的揮揮手說道:「出去!熄燈!!」
船艙中的電燈被親兵們一盞盞地熄滅了。然後小心翼翼的退出去,在一片黑暗中只留下了李鴻章一個人坐在雙人沙發上一動不動。雖然在電報上他李鴻章佔了個先手,大清駐日公使汪鳳藻的電報讓他下定決心快速解決朝鮮問題,至於日本。就讓他們的議院和內閣和稀泥去吧!不過今天下午他在召見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地時候又惹了一肚子的火——丁汝昌來見他是因為中日上空地戰爭氣氛越來越濃厚,丁汝昌是淮軍的老人。以步兵出身來統領一班福建馬尾海軍學堂的畢業生艦長自然是有些力不從心,不過這不代表丁汝昌沒有能力,事實上他還是以傳統的將帥之道來調教手下一幫子眼高於頂的管帶們,一路上磕磕絆絆倒也沒有出什麼岔子,這主要得益於北洋水師成立至今還沒有碰到過戰爭。
這一次和往常不一樣,丁汝昌知道現在中日兩國都已經到了懸崖邊上了,首當其衝的便是他的北洋水師,可是北洋水師的目前的狀況實在是糟糕透頂,為了增大自己的勝算,他今天下午來到直隸總督署衙門面見李鴻章,請求火速為北洋水師增添新式速射格林機炮。李鴻章此時手中哪裡還有銀子來購買格林機炮?就是買來了也趕不上他心中的定局了,丁汝昌有些態度消極,惹的李鴻章大發怒火,兩人不歡而散,李鴻章心情鬱悶之下便想到了停在天津的海宴輪。
海宴輪原本是為了原定一個月後的第三次北洋水師大閱而來的,現在李鴻章已經緊急取消了這次閱兵,不過這艘船讓他想到了一位故人,心情鬱悶之下他便來到這裡登上海宴輪。從太平天國時代開始,咸豐皇帝死後,咸豐的兩個弟弟相繼出任了事實上的輔佐國政的攝政王,李鴻章和他們都建立起了良好的關係,互為依托。
三十年間換了三個親王——上個月慶郡王奕匡正式加封為慶親王,這真是讓李鴻章頗有些感慨萬千了。這三個親王在李鴻章看來,恭王最有本事;醇王雖然不像他哥哥那樣精明,但是也知道謙恭,不明白的事情不亂插手,大膽的放權讓明白人來干;最讓李鴻章上火的便是現在的慶王了,這個慶王是皇族的遠支,無論在政治影響力上還是能力上都遠遜於恭王和醇王,可是這傢伙就是一個站著茅坑不拉屎的貨色,最大的長處便是聽上頭的命令——慈禧太后修院子需要北洋水師來出錢,這慶王奕匡便是安插在北洋內部的大漏斗,最要命的是他那隻手很貪婪……不是一般的貪婪,聽說在京城若有事相求,見一面就要花老大一筆銀子。
李鴻章來到海宴輪想起的人便是攝政六年的醇王奕環,也許是因為現在的慶王奕匡實在是太過貪婪了,這讓李鴻章想到了三個親王中最廉潔的醇王奕環。三個親王中刨除那個無能又貪的慶王之外,恭王被老太太修理過一次之後就銷聲匿跡了,相對於醇王,恭王應該對自己的境遇感到十分清醒了——現在的光緒皇帝便是醇王的親生兒子!醇王因此過得非常非常的窩囊,同時也是最為戰戰兢兢的一個親王,因為權力和血緣的關係,他成為繼恭王之後慈禧防範最嚴的頭號目標。
海宴輪便是李鴻章和醇王相處融洽的見證,也正是因為醇王的勤儉和自律,在醇王攝政的時期雖然權力還把持在慈禧太后的手上,但是他為北洋水師提供了巨大的保護,北洋水師也是在他的保護下正式成軍的。第一次巡閱北洋便是醇王拉著李鴻章共乘海宴輪,而現在卻只剩下李鴻章一人,他在這黑暗的船艙中感受到的只有無限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