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延闓這次北上雖說是給翁同龢面呈父親的書信,但是在天津的時候不能不去拜訪這裡的「地主」李鴻章,這封信就是和李鴻章有著莫大的關係,更何況人家在自己新婚的時候送的禮又那麼重,若是不見上一面的話,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這次譚延闓面見李鴻章倒是沒有像見張之洞這麼麻煩,唐伯文在得知譚延闓和他一起北上之後便立刻向天津發報,這裡的程序早就定下來了,轉天唐伯文和譚延闓便坐著馬車來到了李鴻章的大本營——直隸總督署衙門的所在地。
李鴻章雖然昨天非常鬱悶跑到海宴輪上追思醇親王奕環,但是卻沒有在那裡過夜,只是回到天津的時候稍微晚了些。李鴻章生活非常有規律,相比之下張之洞在這上面遠不如他,據說張之洞在四川當學政的時候為了思考一對聯整整幾天沒有睡覺,這一睡便是兩天兩夜。同樣是封疆大吏,張之洞在見客這個環節上當屬總督中派頭最大的,而李鴻章這裡只要安排好,除非有天大的事情否則不會這麼麻煩,況且譚延闓的身份和他身上所攜帶的信件對李鴻章有著莫大的重要性。
李鴻章不僅是這個時代的洋務派的領頭人物,同時他作為曾國藩的唯一入室弟子,在經史學問上的功底也是數一數二的名家,不過作為當今清流深惡痛絕的頭號靶子,他在學問上的建樹遠不及張之洞、翁同龢等人這麼彰顯。
作為當今顯貴世家地子弟,譚延闓面見李鴻章地時候完全是以學生之禮待李鴻章——譚鍾麟和李鴻章並非是冤家對頭。他看待李鴻章可不像清流們那樣帶著有色眼鏡。對李鴻章的學問他還是非常敬佩的,所以在指點譚延闓上要求要嚴格遵守行禮典範——根據譚鍾麟地判斷,這個洋務派的大頭領骨子裡面和曾國藩沒有什麼太大的差別。內心中還是一個嚴守綱常的舊文人。
作為重要的陪同,譚延闓身邊的唐伯文對這次會面簡直是「深惡痛絕」——兩人見面談話決口不提洋務,就連迫在眉睫地朝鮮問題也是一個字不沾,譚延闓居然拿出了他最近的詩集給李鴻章過目,兩個人相談甚歡但卻都是詩詞學問,這些東西唐伯文也懂。但是作為一個在國外生活多年接受西方化教育的唐伯文內心中對這些極為輕視。
當譚延闓真真切切的面對李鴻章的時候,神思都有些恍然,看到面前這個已經七十一歲的老人,他心中也是感慨萬千。譚鍾麟對他兒子的學問功底是非常自信的,對於李鴻章地為人也是綜合傳聞進行了很深的研究——這些都是在為兒子譚延闓服務,兒子不可能一輩子都在自己的羽翼下成長,當今朝廷兩大巨頭張之洞和李鴻章無疑是讓兒子平步青雲的最好階梯,這兩個人他都下了很深地功夫。見了李鴻章談話的要旨也是他事先擬定地。
譚鍾麟的功夫沒有白費,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當譚延闓和李鴻章談論學問的時候,這讓李鴻章內心中非常高興。不過唐伯文也沒有白等。因為譚延闓之所以名噪四方不是因為他的戒毒丸和抵羊紡織廠,而是他寫了《勸學篇》。慈禧太后和光緒皇帝一致認為的佳作甚至要給各地的督撫學政都發上一冊,這樣的待遇可是從來沒有過的,李鴻章作為「天下第一總督」自然對這《勸學篇》也下了不少功夫。順著《勸學篇》的套路,兩人終於在唐伯文漸漸有些不耐煩的心思中步入了實際話題。
李鴻章作為當今洋務派的首領有著豐富的實踐經驗,而《勸學篇》中八成以上的內容都是寫洋務,當然每一條都是給洋務在春秋大義中尋找理論根據,讓洋務在理論上符合儒家學說。可以說李鴻章和譚延闓一個在實踐,一個在理論,簡直是珠聯璧合,這一老一少不僅討論了洋務活動所遇到的問題之外,還對正在建設中的華盛紡織廠將來如何和抵羊紡織廠進行合作展開了一定的討論。
李鴻章和譚延闓相談甚歡,下午的時候譚延闓給李鴻章演示了無線電電報機,這一次在直隸總督府中發報距離又變得遠了些,差不多相隔一百多米,依然能夠非常清楚的收到電報無線電信號。經過實地演示,李鴻章心中對唐伯文電文中所說的無線電電報機的功用有了新的認識,同時也認識到無線電電報機在軍事上的巨大作用。
到目前為止,譚延闓手中雖然發明了無線電報機可是卻因為時間緊張的緣故還未能給其做全面的測試,就是連現在它的極限距離也不清楚。不過這一次在直隸總督府的測試表明這台原始的無線電電報機還是比較可靠的,如果給他時間進行完善的話,雖然短時間內不可能投入使用,但是其性能將會得到更進一步的提高則是肯定的,當然他還要從歐洲再訂購一批設備才
第一次面見李鴻章對譚延闓來說非常成功,不過他們兩人卻對朝鮮目前的局勢絕口不提,彷彿就像沒有這回事一樣。隨後譚延闓跟隨唐伯文參觀了天津機器局,在這裡他看到了目前中國最為先進的軍工生產設備,他所捐給北洋的四套無煙火藥生產設備在這裡全力開動生產,東局火藥生產廠房中,這裡的工人24小時輪班加緊生產無煙火藥無煙火藥八百磅。就是這樣的產量,唐伯文還加緊人手來建立新的廠房,爭取早日將半個月後即將到達的另外幾套無煙火藥生產設備投入使用,到那個時候每天的產量將會達到兩千磅左右。
根據唐伯文的介紹,譚延闓這才知道李鴻章為了應付日本的威脅,已經將江南製造局中所庫存地兩門12英吋地海岸炮和六門五.炮啟出。就地在上海江南製造局的防禦陣地上安裝。若不是考慮到劉公島距離太遠。而且上海地處顯要更是不容有失,李鴻章甚至想把這些海岸炮和速射炮安置到北洋海軍基地去。
這也是譚延闓頭一次聽說中國可以自行製造口徑達到三百毫米地大炮,居然還是江南製造局的產品。經過唐伯文解釋後他才知道海岸炮和速射炮都是去年下半年才剛剛製造完成的第一批產品。為了生產炮彈。唐伯文得到了李鴻章的支持,將江南製造局的一些設備緊急拆裝到天津,不過由於設備和工人的熟練程度問題,炮彈地產量一直上不去。
「紀孟兄,江南製造局在上海是方便了運輸,但是上海也是各國利益糾纏的地區。日本人想要打上海這有些不可能,但是同樣若是上海受到了戰爭的威脅,盤踞在上海的列強將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著想很可能會迫使江南製造局停止供應北洋武器裝備。這個問題你們可要想好,多做些準備防止這種情況的發生!」譚延闓慎重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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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譚延闓前生的記憶當中,甲午海戰始終都沒有涉及上海,現在地日本還沒有幾十年後這麼威風,至少在甲午戰爭之後的「三國干涉還遼」事件中,日本被迫吐出了遼東半島。不過江南製造局建在上海同樣也是失策。那裡除了交通便利之外,根本無險可守,一旦發生戰爭想要摧毀江南製造局是非常容易的,而列強利益的焦點尤其是英國。都把上海看作是自己地私產,為了不讓上海受到攻擊。掐斷江南製造局的生產也同樣是非常容易地事情。一旦戰爭進行到關鍵時刻,日本要是真的威脅進攻上海的話,江南製造局就不能為北洋提供武器裝備了,這段鏈條一斷毫無疑問對北洋來說是極為致命的。
唐伯文聽後不禁有些一愣說道:「組安,這可未必吧?!難道日本人敢去進攻上海?」
譚延闓說道:「這談不上敢不敢的問題,若是日本軍艦出現在上海海面,為了避免列強利益受損,哪怕是出於姿態上的強硬,列強也毫不猶豫的將我們給出賣了——試想若是上海堅不可摧,中堂大人為什麼還要將海岸炮拿出來?若是真的到了日本出現在上海海面上的時候,那北洋水師的結局……列強們將會重新考慮他們的對華政策,就算出賣我們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現在的局面雖然有些緊張,但是北洋上下以為這場戰爭未必會真的大動干戈,至多是一些小的摩擦罷了,李鴻章也是出於這種想法使出瞞天過海的計策搶趁著日本國內議會和內閣糾紛之際搶先增兵朝鮮快速解決東學黨問題,這樣日本就失去了戰爭的借口。北洋上下自然也有些出色的人才,能夠從蛛絲馬跡中認為這場大戰已經不可避免,動用江南製造局的大口徑海岸炮應該是這些人想出來的建議李鴻章的,可惜譚延闓不知道這些人是誰罷了。
看著唐伯文在一邊沉思,譚延闓心中歎了口氣,雖然李鴻章在姿態上和他前生中的記憶有所改變,但是這種改變還是非常有限的,李鴻章還是害怕戰爭威脅他的地位,不過現在好歹也算是有所準備,至於結果就要看老天的安排了。
「紀孟兄,我想明天便前往京師去給翁書平轉交家父的信件,這件事才是最為要緊的,所以就不在你這裡打擾你了……」譚延闓說道。
唐伯文可能是因為剛才的談話有些情緒不高,默然說道:「組安這次北上一次不容易,為兄也沒有好好招待你,不過你這麼急著走,中堂大人那裡可能會怪罪我……」
譚延闓轉過身來笑著說道:「我在京師可能還會逗留一段時間,若是方便的話還要回天津一趟,就算再不濟我回廣州也是要在天津上船的,紀孟兄到時候還要為我物色一條順風船才好!」
唐伯文聽後也笑著說道:「這就包在為兄身上,保證給你弄到最舒適的船艙……」
當晚上李鴻章聽到譚延闓要去
消息之後,還抽出時間和譚延闓進行了一次談話,由只有他們兩個人。所以內容無從可知。不過當一年半中日甲午戰爭結束,李鴻章黯然回到北京之後曾對唐伯文提起,讓唐伯文專程代他去給譚延闓道謝。多謝當初為他籌謀。
第二天一早,唐伯文為譚延闓送行,他乘坐一輛馬車駛向京師北京。
譚延闓並不知道,當他剛剛在譚鍾麟任吏部尚書時在北京的住所中安頓下來地時候,一封電報從朝鮮傳到直隸總督署衙門——水師在朝鮮豐島遇敵,與日本艦隊展開激戰。目前戰況不明,定遠艦已經就近趕赴增援!
李鴻章在電報上施展了小小地陰謀,等日本人接到駐華日本公使所發來的增兵朝鮮的電報後,以濟遠艦為護航主力地增兵船隊已經在朝鮮狹長的牙山海灣登陸了。牙山距離漢城不過一百五十里,步兵行進旦夕而至,大清國這次增兵一下子就捅在了日本人的心口——朝鮮再怎麼亂,只要控制好了漢城的朝鮮王室,那麼利用朝鮮王室就可以把日本當在朝鮮門外。當然這只是李鴻章等人的看法而已。
在接到日本駐華公使的電報後,議院和內閣衝突無瑕外顧地日本政府,內爭立刻偃旗息鼓,政要們沸沸揚揚的掀起了一片「征韓」的呼聲。當汪鳳藻將日本的情況用電報火速發回國內的時候。李鴻章的手不禁抖了抖,心底蒙上了一層陰影。
濟遠艦很順利的完成了護航任務。一千五百名淮軍士兵全部順利登陸牙山,在葉志超和聶志成的帶領下攜帶隨軍輜重立刻趕往漢城,打算執行李鴻章地控制朝鮮王室的任務。在這個時代沒有登陸艇,人員上岸還比較容易,但是輜重上岸可就困難多了,全靠濟遠、威遠和廣乙自帶的小火輪來承擔運送輜重的任務。
濟遠艦管帶方伯謙也許打仗差點事,但是他知道此行危險很高——日本也在關注朝鮮,雖然還沒有增兵朝鮮,但是人家地聯合艦隊早就在朝鮮海域巡弋了。若是放在往常他的濟遠艦是沒有什麼問題,但是這次他可是為招商輪護航,上面可都是大清國地士兵,儘管這是李鴻章的一點計謀,但是卻違反了《天津條約》。日本人這幾年瘋了一般的擴充海軍,國內的感受不到這種壓力,但是北洋水師對這種變化可是感受頗深,兩國海軍都以對方為假想敵,要是哪天擦槍走火打起來,一點也不奇怪。
當方伯謙看到這條又細又長的海口,心中湧起了一陣不祥的預感,當下便做出決定——全力先將士兵運送上岸,招商輪士兵運完一艘便立刻撤走,不必等待集合。方伯謙這一做法遭到了廣乙艦管帶林國祥的反對,廣乙艦是客居,方伯謙以強硬的姿態壓制了林國祥,林國祥為人比較軟弱便做出了讓步,這也讓方伯謙心中鬆了口氣——這樣細長的水道,一旦日本人發現他們在這裡登陸,派上幾艘軍艦在出口處一堵,要戰要和就是人家說了算了,招商輪是客輪沒有一點防護能力,而且速度慢的讓人發火,純粹是拖油瓶,要是這些招商輪也留在這裡的話,方伯謙會投鼠忌器不敢應對。
這下讓招商輪先走,到時候一旦發生什麼不測,剩下來的都是軍艦多少也可以跟人家相持一番。其實按照方伯謙的想法,最好等廣乙艦和威遠艦卸載完輜重後也走,他濟遠艦殿後最後一個卸載輜重,可惜等招商輪走了還沒有九個小時,輜重已經卸載完畢,濟遠三艦已經掉頭排列好編隊快要駛出牙山海灣的時候,方伯謙在望遠鏡中看到他此行最不願意看到的一幕——牙山海灣北部有三個小黑點出現在海平面上,他心裡當時就「咯登」下,然後回頭一望,看到廣乙艦的旗桿上已經懸起了「發現敵艦」的棋子,並且極速向他濟遠靠了過來。
「敵艦?!在這片海域上能夠被北洋水師稱為『敵艦』的除了日本聯合艦隊之外的還能夠有誰?!」方伯謙緊緊的攥了攥拳頭,心中暗自罵到:「真他娘的怕什麼來什麼!」
濟遠艦的報警號響了起來,頃刻間所有的水兵們都從船艙中跑出來站位,前後兩座主炮炮塔旋轉起來,蒸汽機加壓,煙中冒出了濃濃的黑煙——這是軍需採購部門的那幫孫子們貪的昧心錢,水師艦隊燃燒的是劣質煤,全功率運轉的時候就冒出濃濃的黑煙,八百里外就知道是北洋水師的艦船。方伯謙開始的時候心中雖然著急駛出海灣,但是這黑煙讓他心中更打鼓,生怕周圍海面上有日本艦隊出沒,本來沒有發現他們反倒是被黑煙給暴露了,所以便緩行,防止煙冒出的黑煙把日本人給招來,沒有想到老天偏偏跟他作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