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裡,朱植鬱悶地呆在房間裡,讓人把楊榮請過來。眼前的局勢越來越複雜。雖然自己有歷史知識,但眼前這些事情完全沒有在歷史上出現,自己如何能應付得了。看來是時候把楊榮拉到自己的塹壕裡,同時也該試試他的斤兩了。
沒想到自己的便宜老婆郭秀見朱植如此鬱悶,卻先來到他身邊勸解:「夫君一進屋就悶悶不樂,所謂何事?」
朱植靈機一動,倒不如把今日這一切跟眼前這位號稱是自己的王妃說說,看看她是否知道這些複雜的皇家關係。他便一五一十地將今日與朱棣見面的事情告訴了她。
郭秀聽完,笑笑說:「原來夫君為此事煩惱。夫君可知太子和燕王的關係?」
朱植道:「當然知道,現在朝堂之上情況很微妙啊。」
郭秀道:「其實,正是這個微妙的情況下,夫君才可保周全。」
朱植道:「哦,此話怎講?」
郭秀道:「夫君封遼王,太子從中出力不少,殿下的良苦用心相信一定與夫君交代過了。但即使太子出力,如果沒有皇上撐腰,任何事情都辦不成。這說明皇上至少從背後還是照顧太子,自然也會對夫君善代。所以,無論今後如何,夫君只要認準皇上,吃透他老人家的心意,自然可保周全。」
朱植有點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女人,這還是想像中中國古代那種大門不出二門不入的婦道人家嗎?分析問題頭頭是道。自己不過因為一時鬱悶跟她倒倒,沒想到居然倒出半個參謀來。轉念一想,她好歹是朝廷功勳之後,自小出自官宦人家,自然對政治有所涉獵。或者是她後面那位侯爺出的主意?自己再試試她。
朱植道:「這些話可是泰山大人教你的?」
郭秀搖搖頭道:「雖然父親他也挺關心夫君的處境,可他總是擔心和你過於親密會惹人不快,所以他老人家很少跟妾身提起這些事。妾身平時總在夫君周圍,也體會到夫君心裡的苦處。一個女人家的能指望的不就是夫君嗎?這些都是妾身胡亂說的,說得不對,夫君別介意便是。」
望著自己這個體貼,聰慧的便宜老婆,朱植心中湧起一股甜蜜,一把把她拉到懷裡,一嘴親在她臉上:「我的好妻子……」郭秀臉頓時緋紅,在朱植懷中軟成一團。朱植心想,其實這才是自己最能夠信任的人啊。朱棣的老婆就是徐達的女兒,那可是幫了朱棣大忙的人。自己以後可能逐漸培養一下郭秀,說不定也能成為自己一個幫手。
兩人正纏綿著,門外有人敲門,楊榮來了。兩人趕忙分開,郭秀去開門。楊榮見是王妃,趕緊想跪下行禮。
朱植連忙站起來道:「勉仁,快進來。秀兒你先出去吧,別讓人進來。」
楊榮坐下來,就把今日的事情前後說了出來,當然對於雙方私下的談話,朱植還是覺得不方便跟他說。
楊榮思索了一下道:「殿下,恕勉仁死罪。」
朱植連忙道:「勉仁,在這裡只有你我二人,但說無妨。」
接著,楊榮問了一個讓朱植都感到吃驚的問題。他說:「殿下想當皇帝嗎?」
朱植頓時語塞,這是個誅心之問啊,他稍微猶豫了一下,立刻回答:「植豈敢有此非分之想?」
楊榮絲毫不容朱植喘息,又道:「那殿下願做逍遙王爺還是做一代權王?」
朱植又語塞,說實話,作為一個現代人在內心裡他還是希望憑著幾百年的知識儲備做出一番事業的,但這話該怎麼跟楊榮說呢?
楊榮微微一笑:「殿下不必回答,榮已經知道了。」
這回朱植有些掛不住了,自己把他當成心腹,卻不敢直說。於是又把太子對他的臨終托孤一事說了出來。
楊榮聽完展顏一笑,道:「謝殿下信任,榮全明白了。」
朱植道:「勉仁賜教。」
楊榮道:「殿下以為太子是否完全信任殿下?」
朱植又被噎住了,這個自己好像從來沒想過,能把情報網交給自己,還在彌留之際托付給自己監視燕王的重擔,怎麼看都是很信任自己的。
楊榮道:「榮以為,太子未必真的如此信任殿下。幫助殿下封遼王,表面上太子是為了有人在燕王腹背鉗制,但殿下同樣被封到遼東那偏僻的地方,離京城更遠了。這正是太子一石二鳥之計,假如殿下真的忠於皇太孫,日後萬一有變,燕王會受到朝廷和殿下的前後夾擊;萬一殿下有二心,離朝廷那麼遠威脅也小,而且,殿下和燕王首先互相消耗一番,朝廷自然坐收漁人之利!」說完,楊榮的眼睛望著朱植。
朱植故意表現出心裡還是無法接受,嘴硬道:「太子自幼與我交好,怎麼會不信任我呢?」
楊榮知道遼王還心存幻想,又繼續分析:「殿下,如果太子完全信任殿下,那為什麼還給殿下留一張名單供殿下挑選,說是輔佐實為監視。殿下生性重義,所以才沒有想到這層。」
聽了楊榮的一番分析,朱植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自己還天真地以為從小就與朱植交好的太子一片真心地對待自己,封自己去遼東就是為了讓自己對付那個野心勃勃的燕王。誰知道經楊榮這麼一說,朱植才品出一些味道來。
楊榮又道:「太子說得沒錯,現在皇上身邊名將日少,皇上只能依靠幾個王爺。在殿下兄弟中通軍事的惟燕王、寧王和殿下三人矣。那麼殿下看看,遼東的廣寧,北平和寧王的封地大寧,正好從東到西排列,這正是我大明北疆最重要的三個地方。太子製造了這樣一個戰略態勢,正是讓三位最善戰的王爺互相制約互相消耗。而且這種佈置也利用了皇上依靠王爺們守邊的想法,又是一個一石二鳥之策,既制約了三位王爺,又絲毫不會被皇上猜疑。太子的策略不得不說是妙到毫巔。」
之前,朱植對楊榮才能的瞭解,只是體現在幾篇遼東奏折的批語上。到了這會朱植算徹底服了楊榮,沒想到不在朝廷的他能把各方力量分析得如此恰當。如果說在這之前朱植只能用歷史書上的知識分析著自己處境的話,現在楊榮的出現,才真正讓自己多了一個和這個時代合拍的腦袋。
楊榮看上去是個不愛說話,沉默寡言的人,但對一切彷彿都胸有成竹。看著他,朱植越來越有信心,他情不自禁地握住楊榮的手道:「植得勉仁,如高祖得子房,劉玄德得諸葛孔明啊!」
楊榮有點受寵若驚,連忙想跪下。朱植又道:「免了,以後你我二人一起的時候,這種面上的禮節就免了。」
兩人重又坐下,朱植道:「勉仁分析得不錯,那麼植下一步該如何行事?」
楊榮道:「燕王此次入京,說是來看病中的太子。依榮看來,實際是為儲位而來。看來燕王必定是得到了準確消息,知道太子命在須臾。一旦太子西行,那麼下來這個能夠鞏固國本的儲位就非常敏感。如果立皇太孫,那麼未來主少叔壯將成為大明社稷一大難題。皇上有可能改變嫡長制,易儲其他王子。那麼作為諸王中最有能力繼承大寶的只有燕王。一旦燕王備儲,殿下的處境可以說百害而無一利。」
朱植道:「依勉仁之見,聖心如何?」
楊榮道:「榮有聞,太子病也不是一年兩年了,皇孫待太子疾,晝夜不暫離。這都虧了是黃子澄謀劃,皇孫純孝,可慰聖心。」
朱植這才點頭,原來朝廷裡的事竟是如此,黃子澄朱植太知道了。一個純粹的儒家理想主義者,只能說他太迂腐,不能說他不忠心。
楊榮又道:「所以現在處於非常微妙的時期,燕王嚴峻,太子寬仁,皇上素喜燕王,這在朝廷之上都不是秘密了。如果說到武功,諸子中無人可出燕王之右。但皇孫也不是沒有優勢,太子素有仁名,皇孫性格隨父,而且性純孝至誠,也頗得皇上喜愛。此時燕王入京,名為探望,實則為了奪嫡而來。」
朱植道:「難道父皇授意四哥進京?!那不就要將儲位傳給他嗎?」
楊榮道:「不過殿下不必擔心,既然太子的安排如此精妙,對這一步必定已經有了計較。到時候殿下可靜觀其變則可,關鍵時候稍微推動一下。但切不可出頭,一旦出頭不但為燕王記恨,還容易遭受皇上的猜忌。」
朱植還是有些憂心忡忡道:「如果父皇心意已決呢?」
楊榮道:「聖心雖然重要,但有一個問題我想會有人提醒皇上。如果要立燕王,那麼又把晉王和秦王置於何地呢?皇上不會不注意這個問題。而且太子仁厚,對於朝廷的民意還是有很大影響力。」
一番話,讓朱植如夢初醒,好的謀士就是能通過簡單的情報以及相互之間的關聯,尋找到情報背後的真實意圖。問題是,在沒有特定的情報來源的情況下,楊榮是怎麼能得出這些分析的?看來自己得把情報讓楊榮過目,對了,不如讓他替自己看情報吧。
朱植道:「不瞞勉仁,太子將一個情報網交與植統領,日後所有情報就請勉仁先過目吧。」說著就把桌上一疊情報放到楊榮面前。
楊榮不忙接招,反而平淡地問道:「殿下為何對榮如此信任?」
說信任,朱植並不是完全,至少在剛才對策之前是這樣。朱植撓撓頭,一臉無辜的樣子,道:「雖然植沒什麼學問,但至少知道疑人不用的道理,如果不能信任勉仁,那什麼吾之子房之類的話不成了虛偽之言了嗎?植乃一粗人,正需要勉仁輔佐。」
在這個世界中感到孤立無援的朱植,實際上別無選擇。再者,今日將所有機密都跟楊榮說了,已經把他綁到自己的戰車上。除了殫精竭慮輔助自己成功之外,楊榮自己也別無選擇。兩個無從選擇的人。
正在此時,有人敲門。朱植惱了,怒道:「不是吩咐了誰也不許打擾嗎?」
門外響起了小陳子的聲音:「王爺速速進宮,太子病危。」朱植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與楊榮交換了一個眼色,也不搭話,匆匆推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