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宮殿掩映在綠樹婆娑之中,知了已經早早地開始了鳴叫,幾個小太監手忙腳亂地爬樹去粘那只早熟的知了,一個中年太監在樹下催促著:「快讓它住嘴,別吵了太子殿下。」
當朱植進入東宮的時候,已經感覺到一陣異樣的氣氛,太監宮女匆忙來往,每個人面露憂色。等走近太子寢宮,之間院子裡跪著一些東宮的官員。可憐這些人,從洪武初年開始就侍奉太子,都想著有朝一日太子臨朝,這些從龍舊臣都可以飛黃騰達了。可惜多年的侍奉看來是得不到回報了。
朱植不及細想,匆匆推門而進,只見外間跪著幾個太子的妃子,還有跪著幾個兄弟,這些大多是未成年還住在宮裡的。朱植看見別人在外面跪著,自己也不好進去,也跟著呆在外面。只由一名太監進去通報。
剛呆了一會,外面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哥啊,你四弟來啦。」
話音未落,朱棣已經衝進屋內,看見黑壓壓一片人,朱棣連忙跪倒,鼻子抽搐了兩下,抹了抹眼睛,竟然哭了起來。朱棣聲音本來就洪亮,這一哭倒是情真意切。周圍的人受到了感染,也有不少跟著哭。
這時剛才那名太監出來傳旨:「皇上口諭,傳遼王朱植進內,其他人等一律不准喧嘩,太子需要靜養。」大家都知道朱植和太子關係很好,也沒其他話說。
朱植起身,進入內屋,只見皇帝老子朱元璋正坐在床前,神情焦急地看著床上。太子妃呂氏站在皇帝身邊,不時用手帕抹抹眼中淚水。朱允炆帶著幾個弟弟跪在床下,已經哭成淚人。
朱植一進來,立刻也撲倒在地,這會得拿出點演技來了,不過來只早有準備,他往手上抹了點辣椒,順勢往眼睛上一擦,沒想到辣椒擦多了,那股辛辣一下子就把眼睛給迷住了。朱植心中暗罵了一下廚子,眼裡的淚水呼一下就湧了出來,又輕聲道:「哥哥,弟弟來了,你這是怎麼了。」
朱元璋被朱植這麼一哭,也帶著老淚縱橫起來。底下那些本不懂事的小王子們,也跟著哭起來,整個裡屋也嗚嗚央央哭作一團。
這時床上的朱標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朱元璋連忙湊了過去,把耳朵貼到朱標嘴邊,隨著朱標的耳語,朱元璋不時點著頭應承著什麼,也許這是太子對皇帝老子最後的話了。朱植豎起耳朵想偷聽,可是周圍哭聲一片,太子的話一句也聽不到。
太子說完,朱元璋招來一個太監,讓把太子扶起來,太子總算勉強半坐起來。朱植才看到太子,只見他臉色蠟黃,氣息柔弱,已經到了彌留之際。他哆嗦著手摸著跪在床邊的朱允炆的腦袋,眼裡慈父之情溢於言表:「兒啊,父親要走了,要好好侍奉皇爺爺……」允炆連忙搗蒜般磕頭。
朱標好不容易說完這段話,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無神的雙眼突然轉過來緊緊盯著朱植。朱植「淚眼婆娑」看著朱標的眼睛,立刻明白他的意思,這是讓自己記著臨終托孤之事啊。人之將死,就讓他放心去吧,朱植微微地點點頭。心裡卻暗想,幸虧自己已經明白太子「真實」的意圖,這個太子演技可真好啊,如果不是早有楊榮給自己分析,現在在那誠摯的眼光中,自己還不連殉葬的心都有啊。靠,古人太狡猾啦。
見自己點頭,朱標彷彿鬆了一口氣,眼睛逐漸黯淡下來,無比眷戀地倒在了床上。手還抓著兒子,終不肯放。
眾人這才突然意識到這個事實,徐徐退出房間,一起跪在外間。朱植哭著哭著,偷眼看了看在旁邊的朱棣,只見他不停拿手擦眼,一擦過就流眼淚,敢情他和自己一樣也是在手上抹了催淚劑啊。
這時,整個皇宮都陷入哀號之中,王妃呂氏當時就昏了過去,朱元璋也抱著孫子朱允炆老淚縱橫。
其實朱植有時候也挺理解這位皇帝的,少年喪母,中年喪妻,老年喪子。人生中最痛苦的三件事情,他全佔了。而且馬皇后和朱標的死對他的打擊最大。眾所周知,馬皇后是朱元璋身邊惟一可以勸說他的人。他們兩人的死讓他覺得格外孤獨,這種孤獨也增加了他對下面官員將軍們的不信任。太子薨後一年,他就對藍玉下手了,又牽扯出一萬多人。這絕對和太子的死有直接關係,藍玉與太子關係很好,如果太子不死,朱元璋未必會動到他。當他覺得自己的孫子沒有力量制約這些驕橫的武將時,他除了殺人,想不出任何辦法。
這是中國古代集權統治者的悲哀,用權力剝奪別人生命來證明自己的正確,用屠刀讓這個世界圍繞著自己的意志。權力的終極力量最終是對自己的反噬,也許這就是靖難的起因。說到底,朱元璋的做法寒了自己手下官員們的心,民心向背已經決定了以一國制一隅而失敗的悲劇。
洪武二十五年,四月十八,太子薨於東宮。帝慟哭。禮官議期喪,請以日易。及當除服,帝不忍。禮官請之,始釋服視朝。八月庚申祔葬孝陵東,謚曰懿文。
六月,與皇家關係密切的雲南王沐英,聞皇太子薨,哭極哀。初,高皇后崩,英哭至嘔血。至是感疾,卒於鎮,年四十八。歸葬京師,追封黔寧王,謚昭靖,配享太廟。
大明帝國連續兩位重量級人物在先後兩個月中駕鶴西去,讓整個朝廷震盪很大,特別是朱棣在朝更讓這種空氣增加了些特殊的味道。太子下葬三天後,禮部給事中趙鐸上本,請皇帝立儲,早安國本。朱元璋按下奏本留中不發,也就是既不同意,又不反對的意思。兩日後,朱棣被招入宮中,對奏兩個時辰之久。這兩件事彷彿風向標一樣,朝野上下立刻議論紛紛,許多人都猜測,朱元璋是不是準備立朱棣為太子了。
面對這些情報,朱植只覺納悶,謂楊榮道:「父皇這麼做會是什麼意思呢?父皇和四哥是密談的,情報幫不上忙了。勉仁,你怎麼看?」
楊榮反問道:「殿下覺得這趙鐸是誰的人?」
朱植道:「莫非是太子的人?」
楊榮道:「榮在想,假如我是燕王,怎樣部署對自己最有利。首先,我不會在這個時候提出立國本的事,因為此時皇上正在悲痛之中,提起這事只會對皇孫有利。那麼我會把立國本一事推得越遲越好。所以此人必不是燕王的人。其次,此人也不是皇帝的人,如果皇上想立燕王,大可以雷霆萬鈞之勢,不容大家反對直接搬御旨下來,到時候太子已立,下面的反對力量也就沒有辦法。皇上不可能先讓人跳出來,再給出一個立燕王的信號。這不是讓太子的人有了時間周旋嗎?」
朱植道:「那麼這是否說,父皇還有顧慮?」
楊榮道:「對,皇上想把意思擺在明面上,試探大臣的口風,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燕王。畢竟,江山還是需要得民心者擔當。不過從現在的情況看,皇上還沒有決定。情報有言,前日皇孫的一篇關於禮法的策論還得到了皇上的稱讚。所以王爺一定要按兵不動,仔細觀察朝中幾個大佬的行動,劉三吾、楊靖等人言行尤為重要。眼下之計以不變應萬變,請王爺斟酌。」
朱植低頭不語,那天在皇宮裡與朱元璋的談話中,朱元璋明顯是向著太子的。難道,朱元璋真的用了自己的意見,讓那些燕王黨的人都跳出來?反正目前形勢異常複雜。連楊榮也分析不出所以然來。
事情發展的非常迅速,在朱棣被招入宮三天後,刑部主事張旭上本,請立儲定國本的同時,還稱燕王英明神武,仁孝雙全,宜立儲君。朱元璋的作法同樣是按下奏本,引而不發。在朝廷政治中,皇帝留中不發的奏折,很大程度表示皇帝並不反對,只是皇帝覺得時機未到而已,否則早就被打回遭到貶斥了。由此看,事情似乎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刻了。
朱植有些著急了,難道歷史由於自己的進入發生了偏轉嗎?眼前的情況非常不對,居然已經有人跳出來保奏燕王了。
朱植趕緊找楊榮問道:「勉仁,這次似乎不對了,父皇看來是要立四哥了。」
不料,這次楊榮倒顯得輕鬆了不少,笑道:「皇孫無憂矣。」
朱植更莫名其妙了:「先召見四哥,再把保薦他的奏本留中,可能只等著下面的大臣們蜂擁而上了。」
楊榮詭秘地一笑,道「殿下,正因為皇上心裡無法取捨,所以才留中。但照榮所見,這個張旭根本不是燕黨的人,最有可能的是太子生前計策,安排好的先派出一個馬前卒衝出來,將燕王放到火盆上。更能引誘朝中一個個燕王黨羽紛紛跳出,然後讓一眾重量級的大佬出面,抵定乾坤。此計可謂一箭雙鵰,不信殿下可著人打探一下,這張旭是何許人也。榮敢打包票,此人必定是太子黨的人,就算言立儲之事也不會有禍及身,就算降罪,自然有人會出來保他。不出三日,太子方面的伏筆就要顯露了。」
朱植聽了半晌,又被驚出一身冷汗,看來古代政治的巧妙可不是自己一個現代人能隨便玩得動的。楊榮又道:「不過,如果有道衍在,這條計策就不會行得通。但此計另一用處就是,假如燕王幕僚看通這層,必只能隱而不發。皇上自然會在太子系大佬的推動下封皇孫為儲君。所以這個計策,讓燕王黨上奏推燕王不是,按兵不動也不是,最終只能動彈不得。太子好計策,所以照現在這麼看,殿下可能根本不需要出手。皇孫大事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