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拍岸捲起千堆雪。億萬年來,長江默默地從雪山高原奔騰南下,從益州到荊州,從荊州到江左,見證著城頭變幻大王旗。
「王睿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大明江南水師提督陳遠慢慢吟誦著劉禹錫的名句。石頭城就在右岸,荒廢的城垣勾起了陳遠重重心事。
五艘大船五艘小船,扯著半面風帆成戰列行駛在寬闊的長江上。這十艘船還是洪武三十年遼東作為壽禮獻給朱元璋的禮物。如今一晃又是三年了,大明水師並無半板入海。對於這個陳遠倒不擔心,大船在航道中心行駛,側舷炮火可以覆蓋兩岸。儘管只有十艘艦船,陳遠相信也足以橫掃千百艘內河大舢。
三日前,陳遠接到兵部調兵函,命令他接令後火速趕往儀真瓜州渡,執行兩個任務,第一是掃清北岸的燕軍船隻,第二是保護應天下游的江面,阻止燕軍渡江。但就昨夜停靠在大勝關的時候,一封來自燕王的書信悄悄地送到陳遠案頭,燕王許諾,陳遠只要按兵不動,事成之後,陳遠封萬戶侯,遷大明水師的總提督。而且燕王還威脅「千里江堤,豈是十艘戰艦可擋?」
陳遠拿著兩份命令,頭疼不已。他悄悄將副將堂弟陳宣招入後艙,將燕王的書信給他看了。陳遠陳宣兄弟祖輩本是東海上的海盜,因為早早投了朱元璋。因功授了世襲地指揮同知。遼王進貢來艦船之後,朱元璋用十艘船組成了新的江南水師拱衛京師。這個提督的位置就給了海盜世家出身的陳遠,陳遠地堂弟陳宣平時好讀書,雖然出自軍戶。但不像個武將,倒以儒將自居。
陳遠盯著陳宣,只見他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手中書信。看完之後,陳宣將書信放在桌上道:「大哥有何打算。」
陳遠歎了口氣:「我要是有打算還找兄弟來幹嗎?如今的形勢真叫我左右為難。朝廷一敗再敗,如今整個江北還有幾處插著王旗;燕王卻一帆風順殺到江邊,應天已經岌岌可危。我是實在沒有主意了,所以找兄弟商量商量。」
陳宣嘿嘿一笑道:「大哥,聽這話裡話外的,別是想從了這個?」說著拿起燕王的書信晃了晃。
陳遠湊上前去道:「你覺得呢?快給大哥想想主意!」
陳宣道:「燕王說得沒錯,憑著我們這十條船,想阻擋千里江堤也是杯水車薪。而且江北大多為燕王所佔,他可以隨時尋找渡口渡江。屆時你我兄弟疲於奔命,不但無法阻擋燕王過江,甚至隨時搭上性命。」
陳遠道:「那兄弟地意思是降了燕王?」
陳宣道:「嘿嘿大哥,說句老實話。你真覺得靠上北岸降了燕王那麼容易?」陳遠沉吟一會,不說話等著下文。
陳宣道:「這幾年,雖然我們找著機會就調換艦長。原來十個遼東艦長也被我們換了六個。只是這船上還有大副、二副,還有水手,炮手,這些人哪個不是遼東出來的,他們的身家都在遼東。遼王和燕王勢成水火,鐵了心保朝廷,就算燕王打下應天,遼王也會舉旗討伐,遼王的實力大哥不會不知道,這仗打到何年何月就不知道了。所以此時咱們就算想過了江投降燕王,手下這些人又哪裡能肯,操縱著船的都是遼東一系,到時候他們嘩變了怎麼辦?」
陳遠彷彿洩了氣的皮球攤在椅子上:「照你這麼說,我們是降也不是,打也不是,那能如何是好?」
陳宣笑道:「大哥不要著急,既然左右不是人,那何不乾脆不管了。我們把船停下,釣釣魚,曬曬太陽豈非愜意?」
陳遠哼了一聲:「我說三弟,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想出這樣的餿主意。萬一日後朝廷勝了,你我有多少個腦袋可以掉?」
陳宣彷彿胸有成竹道:「大哥何必煩惱,弟弟這有個人,大哥看看他自然知道怎麼做。」
陳遠眼眉一挑:「誰?」
陳宣拍拍手道:「李艦長,請進。」話音未落,門呀地開了,進來的正是「威武」號艦長李鎮。「威武」號就是原來的「大明」號,江南水師旗艦,也是戰列艦中惟一尚由遼東老人掌管的戰艦。
陳遠疑惑地看看李鎮,又看看陳宣。李鎮跪倒行禮:「將軍,末將這裡有一封書信……」陳遠把書信看完,如夢初醒,張大嘴看著兩人,「你們,你們……」
陳宣整理顏色抱拳道:「大哥,這才是條明路,請大哥三思!」盞若明若暗地燈籠彙集到門邊,一扇月門緩緩打開,一個黑影閃身進來,黑影問道:「人來了嗎?」
拿燈籠的人道:「徐公公等候多時了。」黑影在燈籠的指引下轉沒在迴廊之間。
在大宅地一處偏房裡,一名白白淨淨,面上無須的中年人拿起茶緩緩喝了一口,看著來人將頭上斗笠除下,露出一張清秀地白臉。無須中年人笑道:「想不到是三寶啊。」
三寶笑道:「徐公公,正是奴婢。給您請安了,您老過得很好啊。」
徐公公道:「哪裡有你們過得舒服,外放的公公們是如魚得水。聽說你們有些兄弟在戰場上還博得功勳,真是羨煞咱家了。三寶笑道:「公公謬誇了,那戰場上可是真刀真槍地幹,一個流矢可能就把小命交待了。當年跟殿下就藩的三十個公公里,已經沒了六個了。三寶還羨慕公公在京師養尊處優。」
徐公公哼了一聲:「三寶。我們在宮裡那就不是人,這些日子燕王兵鋒正勁,朝廷處處敗仗,皇上三天兩頭打罵下面。那日趙兌子因為看到屋簷下築了燕巢。說了一句:燕子來了。皇上不知怎麼聽見了,勃然大怒,給亂棒打死了。趙兌子和你一起長大地,你可記得?」
三寶聽得神情黯然。猛然抬頭道:「照這麼下去,只有燕王來了才能給大家一條活路。」
徐公公道:「我們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只是只是現在需要我們做什麼?」
三寶降低聲音道:「這次燕王交給我們兩個事情,第一是要控制著上面,可生不可走,可崩不可走!」說著話,滿臉殺氣。
徐公公臉上肌肉抽動兩下,緊閉嘴唇狠狠點點頭:「那需要咱家做什麼?」
三寶又道:「這次過來了二十個部下,徐公公要幫他們混入大內。另外還有一個重要任務,就是遼王的二王子。燕王命城破之時要將他擄走了。所以公公要密切關注二王子動向,一旦有風吹草動立刻下手,殿下吩咐此事甚重。不得有誤!」
徐公公點點頭道:「放心吧,交給咱家就行了。只是幾個城門。咱家恐怕力有不逮。」
三寶道:「這個不需要公公擔心,殿下自有安排。你只要把上面和二王子看住就行。」藝!」四歲的朱貴燮蹦達蹦達跳出門。追著黃鷹屁股後面喊著。
黃鷹轉過身,跪下行禮:「二殿下有禮。」
朱貴燮叫著:「大黃,起來吧,汝是我師傅,哪有跪徒弟地道理。」朱貴燮丫丫童音惹來旁邊宮女太監們微微笑意。
黃鷹道:「使不得啊二殿下,末將哪裡敢做殿下的師傅,這君臣之禮決不可廢。」
朱貴燮不幹了,叫道:「大黃,你騙人,上次你說教我武藝,怎麼現在又不當師傅了,你欺負我,嗚嗚,我找皇上去,讓皇哥哥治你罪。」
黃鷹哭笑不得,蹲下來道拍著他的肩膀道:「我的好殿下啊,別哭鼻子啊,好了好了,末將他日得空就來教殿下。可是今日末將還要當值啊。」
「好了,好了,貴燮,過來,別煩著黃將軍了。」朱貴燮身後傳來一個慈祥地聲音。只見一個貴婦人站在宮門招著手。
黃鷹連忙跪下道:「娘娘,末將孟浪!」
朱貴燮蹦達蹦達跑到奶奶身邊,抓著韓太妃的衣裙撒嬌道:「奶奶,奶奶,快下懿旨讓大黃教我武藝。」
韓太妃憐愛地摸著他的頭道:「好了,貴燮乖,黃將軍還要去當值,人家不是答應了嗎,有空就來。黃鷹,下去吧。」
黃鷹垂手應諾,見太妃拖著貴燮進了宮門,黃鷹臉上立刻換了一副顏色。他的眼睛捕捉著一名太監,此人提溜著個籃子轉到偏門。黃鷹走過幾步,碰到守在此地的侍衛輕聲問道:「剛才那個提溜籃子的太監可認得?」
那侍衛道:「不認得,好像前日被徐公公帶進來的。」黃鷹點點頭,看著偏門有點出神。
韓太妃帶著貴燮進了內室,裡面還坐著一個貴婦人,那貴婦人招呼著朱貴燮:「過來,二殿下,讓你榮奶奶看看。」說著從袖攏裡掏出個小布人塞到貴燮手中。
韓太妃對那貴婦道:「榮妹妹,你總是那麼嬌慣著貴燮。」
榮太妃一臉笑容摸摸貴燮的頭說道:「唉,姐姐,我不如你啊,膝下只有個女兒還嫁到雲南去了,連個孫子也沒抱上。妹妹看著貴燮是真心地喜歡。」
韓太妃道:「妹妹說的什麼話,就把貴燮當成親孫子便是,他日貴燮長大,我一定讓他好好孝敬你。」
榮太妃的笑容裡露出一點憂鬱:「唉,這兵荒馬亂地,誰還知道以後的事?」
韓太妃也收了笑容招呼過宮女帶著貴燮到院子裡玩,看著宮女們出去了,她才道:「妹妹,最近前線又有不利的消息嗎?」
榮太妃皺著眉頭小聲道:「聽外面傳老四打過揚州了,說話就要過江!」
韓太妃一驚,手中拿著地針一哆嗦掉在了線筐裡:「怎麼這麼快?月前不是說朝廷還打勝仗了嗎?」
榮太妃道:「可不是嗎?那還是你們家十五郎打的呢,朝廷那叫一個高興。可是誰想到兩個月形勢就翻過來了。姐姐,你有什麼打算?」
韓太妃眉毛緊皺,半晌才道:「官家自有分寸,我們婦道人家急也沒有辦法。」說著眼睛望向窗外,兩隻燕子站在宮牆上跳來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