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站在廢墟一般的關城上,鐵青著臉,來回巡視,他想看看是什麼人在這裡堅守了整整兩天,讓他扔下一千多最英勇的戰士。
薊州鎮在它遭受攻擊兩天之後終於陷落了,但說是陷落實際上是無險可守了,第二天晚上,朱棣命令火攻,三千弓箭手將火箭射入小城之中,大火燒了一夜,早上當太陽照射在梨河河谷的時候,這座抗擊了百倍於己的小城終於沉寂了。城頭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只有一裊余煙緩緩升起。
燕軍士兵通過他們已經死去的同伴接近早已燒焦的城門,這些屍體因為接近燃燒了一夜的小城而變得猙獰恐怖,任由那些百戰老兵在走過城門口的修羅地獄時,不少人竟然嘔吐了一地。城裡已經空無一人,到處都是殘垣斷壁,到處都是燒成焦炭的木料。只是遼東軍沒了,甚至連一具屍體都沒有。
朱棣指著這個小城宣洩著暴怒:「人呢?難道你們都在和鬼打仗?一千多條命都是給鬼拿走了?兩天,這個破地方阻礙了大軍兩天!你們是幹什麼吃的,兩個衛輪番進攻五百人守衛的小關,死了那麼多人,燕軍百戰百勝的威名都讓你們丟盡了!」譚淵、鄭亨跪在地上一動不動,任由朱棣的馬鞭抽下。譚淵的衛打了一天沒拿下,有些吃不住勁,又換了鄭亨的密雲衛上,結果又打了一天。
朱棣打累了,喘著氣坐在城牆上。厭惡地看著已經燒成白地的小城。狠狠地道:「撤,收兵,回遵化紮營。」
朱能道:「殿下,花了那麼大地代價才奪取山口。正要趁勝進軍,為什麼要撤?」
朱棣道:「晚了,我們奇襲的計劃失敗了,不用派斥候我都可以知道。也許就在下一個山坳裡就埋伏著遼東軍,也許已經趕到了一個衛,也許是兩個衛。我們走,老十五一定會下山找我們。」
從薊州鎮往山裡走,不到五里的地方叫桃花坳,這裡山勢豁然開朗,梨河也變得平緩許多,河邊的山道也變得寬闊了許多。一雙銳利地眼睛如鷹隼般緊緊盯著山路的拐角,喀吞率領著三萬衛和一千槍騎兵就埋伏在山上.選擇這裡作為伏擊地點是經過精心策劃的,只有傻子才會在山勢險要的地方埋伏。等著別人小心翼翼地識破。這裡山勢平緩,剛剛走過五里崎嶇山路地軍隊,會因為地勢和河水放鬆警惕。甚至很可能讓戰馬到河裡飲馬;另外平緩的山勢有利於騎兵衝擊。喀吞的如意算盤是等燕軍進入了桃花坳,就排槍和箭雨伺候一番。不等他們反應過來,自己率軍俯衝而下,把燕軍趕到河裡斬盡殺絕。妹妹尼瑪就躺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整整一個上午還沒有醒來。當貼身衛士拚命將尼瑪架出小城的時候,四百名斥候永遠長眠於斯。殘存的三百多人一人馬上帶著兩具屍體撤退,在女真人那裡,屍體一定要入土為安。可是尼瑪被煙熏過久,一直昏迷不醒。
等了一上午,喀吞漸漸放鬆了警惕,前方放置的斥候只是每個半個時辰報告著平安。正當他想回去看看妹妹時,部下報告,尼瑪醒了。喀吞連忙趕到妹妹身旁,只見妹妹被硝煙燻黑的臉上兩隻靈動的大眼睛依然讓人熟悉。
尼瑪掃視著周圍,突然掙扎著要起來:「哥哥,我這是在哪?薊州鎮丟啦?」
喀吞連忙把她按在地上,柔聲道:「好妹子,你受傷了,還很重,不要亂動。」
尼瑪不理,只是一個勁地說:「薊州鎮呢?是不是失守了?」喀吞無奈點點頭。
尼瑪挺著身子要起來:「不行,我得去把它奪回來!」
喀吞死命摁著她:「好妹子,你不要管了,你和你的勇士們已經盡力了,這裡有哥哥在,你就別管了。」
尼瑪梗著脖子一定要起來:「不行,我一定要去,四百個兄弟啊,都丟在那了,我不能扔下他們獨活。你別攔著我!」
尼瑪猶如一頭護犢地母狼,近乎瘋狂地吼叫著,喀吞死死將她摟住。尼瑪見動彈不得最後痛哭流涕:「哥哥,四百個弟兄啊,都是咱們女真人最英勇的巴圖魯啊,嗚嗚……都扔在這裡了,嗚嗚……我怎麼去見他們的父母妻兒啊,哥哥,你讓我去吧,嗚嗚……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喀吞也眼淚縱橫,一把摟住痛哭地妹妹,心如刀絞:「妹子,我的好妹子,你們沒有打敗,你們憑著幾百人擋住燕逆幾萬人馬,整整兩天,你們都是巴圖魯。我去找遼王給你們請功,你們一定會獲得榮譽稱號,就叫,就叫薊州鎮虎賁斥候千戶,多響亮地名字……」周圍的親兵衛士無不動容,不少大老爺們也偷偷抹了把英雄淚。
等到日落,三萬衛也沒等來燕軍,喀吞小心翼翼地朝前面派出斥候。斥候們到了薊鎮突然發現周圍已經沒有一兵一卒的燕軍。第二天斥候們繼續前進直到出了山口才與燕軍地斥候交火。斥候一觸即回,喀吞悻悻地收了兵,派了一個百戶回到薊州鎮,尋找一下還有沒有遺漏在戰場的女真兄弟們的屍體,然後把大隊的營盤紮在桃花坳。
尼瑪堅決不願意後撤,喀吞無奈把她和斥候千戶剩餘的兵馬收容下來。雖然醒來了,但尼瑪還是經常一個人偷偷抹淚。喀吞從其他倖存者那,知道了薊州鎮之戰怎樣慘烈,更加心疼自己的妹子,沒事就跑到山上射兩頭野味給妹子補身體。
三萬衛駐紮了兩天,終於等來了第二隊剌魯衛和定遼右衛的騎兵,倪磊和張倫瞭解了當日的戰況,對女真斥候千戶肅然起敬。三個衛擠在山裡無法展開,三人一合計,自己有兩萬精銳,怕他何來,直接下去打吧。於是以三萬衛為前鋒,定遼右衛、剌魯衛隨後跟進,三路兵馬趁夜下山。
在那個時代,夜戰通常來說都不是為將者喜歡的選擇,所以到了晚上交戰雙方都會心照不宣地回營睡覺。可惜,這只是明朝之前的作戰方式,當所有遼東衛所一年至少有五十天是在夜戰訓練中渡過時,遼東軍開始統治黑夜。
從薊州鎮到遵化前後二十里路,其中一半是山路,一人雙馬的三萬衛酉末出發,兩個時辰之後到達遵化外圍,大軍躲藏在一個樹林裡,喀吞派出斥候前出偵察,很快發現紮在城外的燕軍軍營。找好方位,三萬衛拉著馬步行前進,摸到離營兩里的地方才悄悄上馬。
剛到丑時(凌晨1點到3點),三萬衛發動了,喀吞叫囂著為斥候衛報仇,率領一個千戶突襲北城外軍營。
活該燕軍倒霉,喀吞運氣好到了極點。朱棣在山口外派了兩道斥候警戒線。可是到了晚上斥候也有打盹的時候,而且剛好這天,負責防守樹林方向的斥候集體吃錯了東西,拉了一天肚子,到了晚上沒有人再有力氣起來,只能眼睜睜地被遼東斥候一網打盡。等到遼東軍接近大營的時候,內線的斥候已經來不及反應,雖然勉強發出了示警,但遼東軍已經旋風般殺到寨邊。二十匹馬拉著撓鉤將營寨柵欄拉開一溜,女真人發出野獸般的怪叫殺入燕軍營盤。
女真人一手持馬刀,一手持著火把在燕軍營帳中穿梭防火。喀吞瘋子般怒吼著:「燒,燒死他們,給薊州鎮的兄弟們報仇;殺,讓他們知道三萬衛的厲害,以後聽到三萬衛的名字就發抖。殺!」
喀吞突入的營盤正好是朵顏三衛福余衛的駐地,這些蒙古人作戰雖然勇猛但紀律非常差,雖然朱棣例行公事般提醒過各營提防夜襲,但怎麼也沒有料到日落時還沒有任何動靜的遼東軍,居然在半個晚上就從山裡殺到了眼前。許多蒙古人在睡夢中就被燒成了灰燼,就算有的人光著膀子出了營帳,也被女真人閃亮的馬刀砍翻。
喀吞率著一百騎親衛,直衝向中軍大帳,手裡的火把把沿途的氈帳一頂頂點燃。離著中軍帳還有段距離,喀吞就看見幾名光著膀子的蒙古人騎著馬企圖逃跑,他揮舞著長刀迎了上去。
福余衛指揮使是蒙古人敏敏忒木兒,他稀里糊塗地就裝上了喀吞的刀口,只一個回合,忒木兒就回到了長生天的懷抱。
喀吞看看已經把整座營寨燒著,幾乎每個部下的馬脖子上都掛著兩個人頭,才戀戀不捨地從缺口穿出,消失在無邊的夜幕之中。到了這會,增援的燕軍才匆匆趕到福余衛的營帳,剩下的工作只有給蒙古人收屍了。
「血債血償,喀吞留字!」幾個用鮮血塗在中軍大帳上張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