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甲鮮明的兵馬一隊隊穿城而過,迤邐南行,不時有背查令旗的傳令兵來回奔馳。遼東重鎮廣寧的百姓十幾年來第一此看到如此多的軍隊駐紮在廣寧周圍,一時人心惶惶。
「趙裡哥,你在廣寧呆了多少年?」路邊茶攤裡的茶客問道
「怎麼也有二十年了吧,我記得是在洪武十一年的時候隨著徐大將軍的大軍來到廣寧。」茶攤老闆答道。
「那趙裡哥見過這麼多兵嗎?」茶客道
「怎麼沒見過,當年徐大將軍督三十萬大軍北伐,那陣仗比這還大。」趙裡哥吹起牛來一臉的驕傲。
「那都什麼年頭了,這些年咱們廣寧風調雨順的哪裡有過這些兵馬?」茶客不服氣道。
「嗯,你說得也是,聽說燕王反啦,王爺正調動兵馬南下平亂呢。」趙裡哥小聲道。
「唉,好好的太平日子不過,造什麼反啊。」茶客不滿道。
「就是,媽的,吃飽了沒事做,對了,今兒個茶攤要早收了,下午還得去衙門裡審核今年稅收的使用賬目。你沒事也早點回家吧,兵荒馬亂的,我看多抱兩帶糧食才是正事」趙裡哥道。
「審核?這個詞真新鮮,從來都是官管民,哪裡有民管官的道理?」茶客道。
「誰說的,上月姚善姚大人專門把我們這些議員招到廣寧府衙,讓米胡先生給我們上課。米先生說了,天地不仁者,以萬物為芻狗,所以天地要仁。則要以萬物為主人。所以百姓才是天下權力的主人,議員就是民意代表,代表百姓行使權力地;官員是為百姓服務的,自然要受到百姓監督。你瞧。這麼深奧的道理讓人家幾句話就講清楚了,有學問就是有學問。」趙裡哥自豪地回答著。
這年頭,能見到米胡先生一面那是天大的榮耀,更別提上過他一堂課了。如今遼東學堂裡就屬米胡地「論政」選修的學生最多,一開始還在學堂裡,可是四周有不少學子,甚至商家、百姓都慕名而來聽課,能容納一百人的教室根本容納不下。後來米胡將教室搬到西山小月湖旁邊的草地上,每次聽課地人超過二百人之多。雖然對他許多學說大家將信將疑,但至少議員代表民意監督官府貪官污吏的道理大家越來越明白。
年初廣寧進行了第一次議員推舉活動。從士農工商中推舉了四十人組成了廣寧民意會,當然這些名詞大多來自朱植的創意.這個民意會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半年察看一次廣寧的賬目,監督廣寧稅收的使用情況。這位趙裡哥就是商人中代表著小商販利益的議員代表。趙裡哥道:「唉。好不容易過上幾天舒心的日子,又被燕逆給攪和了。喏。明日這個審核可能是民意會最後一次做事了,據說由於遼東準備討逆,所以民意會的事項要暫停下來。今日審完了就休會了。」
茶客道:「你看看,都說了這個什麼民意會長不了,果然吧!」
趙裡哥道:「你懂什麼,都是給叛亂給鬧的。前日米先生帶頭去說項,姚大人說了,王爺承諾,平亂之後民意會必定重開,米先生不相信,姚大人還說王爺願意與民意會定下契約呢。」
茶客嘟嘟囔囔道:「反正就是停下來了……」趙裡哥眼睛一翻不去理他。
都督耿獻如熱鍋上地螞蟻一般在山海關大營中走來走去,手裡是一份剛剛由斥候轉給他的佈告——燕王竟然發佈公告,斥責朝廷。
「皇考太祖高皇帝初未省何疾,不令諸子知之,至於升遐,又不令諸子奔喪,閏五月初十日亥時崩,寅時即殮,七月即葬,月始詔諸王知之。又拆毀宮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奸惡所為,欲屠滅親王,以危社稷,諸王實無罪,橫遭其難,未及期年,芟夷五王。
夫幼沖行亂無厭,淫虐無度,慢瀆鬼神,矯誣傲狠,越禮不經,肆行罔極,靡有攸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罰,災譴屢至,無所省畏。惟爾有眾,克恭予命,以綏定大難,載清朝廷,永固基圖。」
先是擺事實,然後指鼻子就罵,什麼年紀小胡亂行事,什麼荒淫無度,什麼不遵從祖宗家法,要多難聽有多難聽。耿獻知道,這份佈告出來之後這對叔侄已經勢成水火絕對沒有調和的餘地了。
現在擺在他面前地卻是最為棘手的問題,早上斥候傳來地消息,賊兵大將朱能夥同趙彝、蔣玉率領兩萬大軍東來已經到達灤州,灤州衛指揮使張象好不容易將其拖在城下。灤州下來就是永平,永平下來就是山海關了。現在自己手裡也不過兩萬不到的人馬,要和燕王手下最強的大將交手,耿獻一點信心都沒有。
昨日,遼王遣使前來知會,遼東廣寧衛兵馬將在十日內到達山海關協助他守衛,耿獻素知遼東軍馬強壯,現在他只能把惟一地希望放在援軍之上,只是,張像那邊能擋上十日嗎?
在大堂裡走了兩圈,拿著手中的佈告看了又看,額頭上不禁滲出豆大的汗珠。旁邊一名文士打扮的幕僚,看著周圍沒人問道:「將軍,人還在後堂等著呢,何去何從全憑將軍一句話。」
耿獻一屁股坐下沒好氣道:「這種事,我能那麼容易想好嗎?你倒是說說該如何行事?」
文士皺起眉頭想了想,心裡知道這樣大的事絕對不是那麼容易定奪的,小心翼翼道:「燕王不過一個藩王,地不過十城。兵不過五萬,而朝廷坐擁天下,燕王想成事絕對九死一生。」
耿獻翻了翻白眼,廢話。這些誰不知道。文士見他好像不滿意,又道:「只是燕軍多是虎狼之師,宋督師三萬大軍況且一陣而潰,將軍手下不過一萬餘眾。如何能敵。」
耿獻道:「昨日,遼王不是遣使來說寧遠衛五千兵馬正在赴援嗎?」
文士眼珠一轉道:「只是前線一日三次催援兵,再不支援灤州,恐怕這十日也熬不過去啊。如果將軍想等到遼東軍來援,是否該給灤州張將軍發兵增援?」
耿獻心煩意亂,聽他這麼一說,更加煩躁:「增援,增援個屁,本帥麾下號稱兩萬人馬,實際上哪個指揮手裡兵額是足的?就這點人怎麼增援。而且我總懷疑朱能給本帥下了套,一旦赴援,他會伏兵邀擊。」
文士見耿獻還是有顧慮。又道:「將軍,如今之計不如據城而守。山海天下第一關,守幾天不成問題,如果等到遼東援軍自然最好。實在不行先把北平地使者留下,到時候再定奪不遲。」
這個說法終於讓耿獻滿意了,他點點頭道:「嗯,現在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先好聲安頓著北平的人,不能讓他亂跑,更不能讓他跑掉了。」文士連忙應諾。
耿獻忐忑不安地又過了兩天,灤州依然日日派人求援,只是耿獻打定主意,死活也不離開山海關堅固的城牆,他見還有灤州擋著,就一心一意掰著手指算日子等待著寧遠衛。
這日半夜,突然有人在耿獻睡房外急促地敲門:「將軍,將軍,西關外來了一隊兵馬,說,說是張將軍手下,灤州已經被朱能攻下,張將軍死難。」
耿獻聽到這消息一骨碌坐起來,把懷中的小妾扔在一邊,著急道:「什麼?!你再說一次……」
匆匆茫茫頂盔背甲,帶著幾十名親兵,耿獻一路衝向西關。山海關城是一座三面陸地一面向海地城池,另外三面分北關,西關,西南關三個城門。北方為了抵禦外族,關城修得最牢固,前元朝廷反過來將西關和西南關修葺過,整個山海關城是一座異常堅固的要塞。
耿獻上得西關門樓,只見關城之上已經點起一溜火把,他扒在城垛小心向下望去,只見黑暗中人影僮僮,不時有人喊道:「開門啊,老子奔了一天一夜了,一直沒吃東西呢。」接著士兵們熙熙攘攘地叫著,亂七八糟。
耿獻喊道:「城下兵馬是哪裡的?!」
下面的嘈雜之聲隨著他地叫喊逐漸平息下來,一個聲音回到:「剛才都說了半天了,我們是灤州衛張將軍的兵馬,灤州兩日前被燕逆攻破啦,我們這些兄弟好不容易逃出來,趕緊開門讓我們進去啊。」周圍的士兵又跟著鼓噪起來,「是啊,快開門啊!」
耿獻喊道:「本座乃北平東路都督軍事耿獻,爾等憑什麼說是張象將軍麾下。」
聽見上面喊聲,下面的兵馬立刻安靜了不少,一個馬上的騎士在黑暗中行了一禮,道:「是耿將軍啊,請恕我等衝撞之罪。只是人困馬乏,後有追兵,還請將軍讓我們進去。」
耿獻道:「灤州城牆堅固,張將軍英勇善戰,怎麼這麼容易被攻破了?」
那騎士回道:「回將軍,本來憑著張將軍的勇武,灤州不那麼容易攻破,只是城中不知道什麼人起了附逆之心,趁夜打開了灤州西門,燕逆的兵馬蜂蛹而入,哪裡還能守得住。我們是後營千戶李將軍的兵,在城中混戰一夜後,李將軍身中數箭,見逆軍勢大只能突圍而出,一路而來投奔將軍。」
耿獻命人將幾枚火把扔下城去,城下士兵撿起火把,火光之中只見幾百名潰兵,大多是步兵,圍繞在幾名騎士身旁,衣衫襤褸,神情沮喪,一匹空馬上搭著一具屍體。下面那騎士指著屍體道:「李將軍昨日午後傷重不治了,耿將軍開恩,放我等進去吧。」
耿獻還在猶豫,會不會是賺城的?!可是他們憔悴的面容,惶惶而逃地樣子怎麼看也不像。
正猶豫著,城下一兵喊道:「耿將軍,兄弟們拼了命逃過來,你卻不開門。之前張將軍三番四次派人來求援,你就是不派兵,我們灤州衛哪裡得罪你了。也罷,兄弟們我們走,日後到兵部參他一本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