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樁命案,不管相隔多久,張允都不能視而不見,命休息用白布將骸骨包裹起來,先帶回衙門去。而他也不再挖坑了,帶著司墨四處閒逛,最終在一堆新翻出的黃土前停了下來,抓起一把,揉捏了一下,隨後跳進坑裡,不大一會兒用衣服裹著一大包膠泥爬了出來。
他這種怪異的舉動引得眾人紛紛側目,林笑語更是冷笑不止。
「公子,要這些泥土何用?」司墨不解地問道。
「那還用問,自然是學七八歲的小孩子搓泥巴捏泥人,在火裡燒過之後給給你倆的孩子玩了!」林笑語調侃了一句。
「呵呵,我怎麼聽這話裡有股子山西老醋的味呀!」張允從來就不是一個忍氣吞聲的人,先前覺得有愧於她,因此才沒有理會她的冷嘲熱諷,見她有些得寸進尺,竟然挖苦起司墨來了,也不在姑息,於是反唇相譏道:「你是不是覺得這具骸骨,既沒有名姓,又無隨身之物,我就會束手無策,所以有點幸災樂禍,是吧?」
被他當面道破了自己的小心思,林笑語不免有些羞愧難當,幸好戴著鬼臉,倒不至於被張允看到她面紅耳赤的樣子,要不然真要找條地縫鑽下去了,剛想否認又覺得不夠光明磊落,乾脆就硬聲道:「是又怎樣?」
「不怎樣!」張允撇了撇嘴道:「別小瞧這堆不起眼的膠泥,用不了多久,它就會告訴我死者的容貌,你若不信,只管等著瞧吧,丫頭,咱們走!」說完再不看林笑語一眼,揚長而去。
把個林笑語氣得怒火中燒。狠狠一跺腳,咬牙切齒地道:「好,我就等著,你若是吹牛,且看你還有什麼臉面在我面前胡吹大氣,哼!」
「我就納了悶了,這女人一天到晚得都在想什麼呀。瞧她平常大大咧咧的,怎麼心眼就這麼小呢!」回來的路子張允不由得在司墨面前一陣感慨,而後凝望著司墨道:「丫頭,你以後長大了,不會變的這麼喜怒無常。不可理喻吧!?」
「自然不會!」司墨一臉的堅決。
「但願吧!」想起林笑語,張允有種無計可施的感覺。這哪個胭脂馬,根本就是一養不熟地倔驢,總是這樣誤會不斷,到哪天才能將她推倒在床榻之上呀。鬱悶!
回到衙門之後,張允連衣服都沒換,就把膠泥拿出來。用水泡開後拿了塊木板不斷的拍打,以便於膠泥質地均勻,將來不會因為乾燥之後而破裂。他以前在藝術學院裡就主修雕塑和繪畫,對於玩泥是一點也不陌生。可是讓他納悶的是司墨這個小丫頭卻是一臉的新奇,也拿起了一塊膠泥學著張允的樣子摔打起來。「丫頭,你以前沒捏過泥人嗎?」張允隨口問道。
「沒有!」司墨搖了搖頭,神色頗有些淒婉地道:「我媽媽不讓,怕髒了手腳!」
「那你媽媽呢。現在何處?!」張允猛得想起來,司墨從來都沒在自己面前說起過他的家人,不禁好奇的問了一句。
「他們已經不在了!」司墨滿臉地黯然。
「對不起,提起你的傷心事了!」張允倒了個歉,見她一臉的落寞……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不知道該如何勸慰。看著手裡的泥,靈機一動,隨手把司墨手裡的泥拿了過來,隨便捏弄了幾下,一隻憨態可掬、活靈活現地小豬就誕生了,放在司墨的手裡道:「記得你是屬豬的,送給你吧!」
「嗯!」司墨終究是個孩子,一見了小玩意也就把傷心往事扔到了一旁,捧著這隻小豬越看越是喜歡,扯了扯張允的袖子,羞澀地道:「公子,你再幫我捏倆泥娃娃,成嗎?」
「那有什麼不成的,我家司墨地話比皇帝老子的聖旨還管用呢!」張允笑呵呵地答道,只要司墨高興,他的心裡也覺得舒坦。又抓了把泥,用木板拍打了幾下,很快就成了人形,隨後去屋裡拿了裁紙刀,刻畫了幾下,去多餘地膠泥去掉,就成了一個梳著小鞭的小丫頭,羞答答的,倒有幾分司墨的神采。
而後張允又取了一塊膠泥,這次卻是作了個頭上腫著一塊的小男孩,噘嘴閉眼,做親吻狀,倆擺在一起,就像是小男駭大著膽子要吻女孩的情景,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這倆人物造型倒不是張允的首創,而是借用的後世網絡上很流行地小屁孩,不過那小丫頭卻真是按照司墨塑造的。把個司墨看得小臉通紅,看了看張允又看了看地上的倆泥娃娃,輕聲道:「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碎,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這首詞乃是元人趙孟欲娶妾,其妻管道升為了規勸丈夫所做,通俗而直白的幾句就道出了夫妻之間那份深濃不可分的感情。張允雖不知道出處,卻也聽得一癡,將司墨地小手握在掌心裡,輕聲道:「一生一世,我都不會和司墨分開的!」
「哼!」恰在此時,庭院裡傳來一聲充滿嘲諷而憤恨地冷哼,方纔他倆情意濃濃,倒真沒注意到旁邊多了個人。
張允霍然抬起頭來,看清了眼前人,不由得叫了聲苦,失口道:「你怎麼回來了!?」站在倆人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林笑語,可此時俏臉之上宛如掛著一層寒霜,嘴角上撩,卻多了幾分嘲弄之色。
「我回來看你如何用一掊泥體讓枯骨現出樣貌來,勸你一句,可別只顧著捏泥人,卿卿我我,讓我等著急了!」林笑語乜斜了他倆一眼,長笑而去,聲音裡卻有幾分酸澀和失落。
「公子……」
「愛怎麼想就讓她怎麼想去。別管她,氣死了活該!」張允也說起了氣話。不過還是站起身來,走去斂房,將那無名屍骸的顱骨取了下來,用清水沖洗掉上面粘得污泥與沙土,對魏良辰道:「我先借去玩兩天,查出他的身份就還你!」說著拎在手中回了書房。
自此之後。張允就緊閉房門,就連司墨都不讓進屋,除了上廁所之後,一天到晚都不離書房半步。
到了此時,林笑語反倒擔心起張允起來。私下裡叫過司墨詢問張允究竟在做些什麼,身子是否吃得消。小說網
司墨憂心忡忡地道:「我也不知道!」隨即白了林笑語一眼,埋怨道:「都怪你,誰叫你非要與公子鬥氣的,若是真把他累出個好歹來。我也不活了!」
「他若死了,大不了我與他陪葬,這你總該滿意了吧!」林笑語說的雖是憤恨之言。卻也真得有些揪心。
張允夜以繼日,廢寢忘食得忙了四天,司墨和林笑語也擔驚受怕了四天,直到第五天早上聽到他在房內大笑三聲,沙啞著嗓子道:「完成了,看你還有什麼話說!」隨即就沒了聲響。
林笑語大驚,生怕他真有個三長兩短,當下也顧不得是否曾發誓再不理他了。抬腳就把書房的門踹開了,陽光照射進去,首先迎入她眼簾的是放在書案上的一個塑像,瘦長地臉,眉毛有些稀疏。鷹勾鼻子,不過卻沒有什麼表情。乍一看去,倒像是個人頭放在那裡一樣。
張允伏在案頭之上,剛剛睡著,卻又被踹門聲驚醒,回過頭來,強睜著惺忪的雙眼看了林笑語一眼,得意得笑道:「看吧,這就是死者!服氣了吧?」說完身子一歪,又趴了下去,鼾聲大起。
這一睡竟是兩天一夜,第二日傍晚時分才悠悠醒來,半傾著身子,迷迷糊糊地推了趴在床頭睡著的女人一把,打著哈欠道:「丫頭,快起來,莫睡著了受了風寒!」聽他嚶嚀一聲似要醒轉,隨時又道:「給我倒些茶水來,口渴的厲害!」說著胳膊一軟,又躺了下來,又沉沉睡去。
過不片刻,張允就覺得有人在推自己,睜開眼睛來看看眼前人,不禁在心裡打了個激靈,只道是睡迷糊了眼前出了幻覺,連忙揉了揉雙眼,定睛細看,果然是林笑語,滿臉的倦容,頭髮也是亂蓬蓬的,給人一種慵懶的感覺,將手中端著地茶碗遞過來道:「喏,喝吧。」
「謝謝!」張允忙接過來,先抿了一小口,含在嘴裡片刻後,吐進林笑語捧來的痰盂中,算是漱了下口,又道了聲謝,這才正經喝了兩口茶水,抬起頭來見林笑語用一種奇怪的目光看著自己,遂笑問道:「怎麼了?莫非我一覺醒來,臉上長出了花不成?又或者是英俊的不像話了,害得你相思成病了!?」
「去你的!」林笑語啐了他一口,才道:「我方纔還以為你大夢方醒,變得知書達理了,我只不過給了你一碗茶,端來個痰盂就道了兩聲謝,現下看來,依然是個無良,無品,無行之人!」
「呵呵!」張允非但沒惱,反倒翹起了大拇指讚道:「要我說,這河間所有人中唯有你地眼力最好,一眼就看出了我並非善類,佩服,佩服!」說到這朝林笑語壞壞得一笑道:「不過呢,子曾經曰過:男不壞女不愛,為了日後不打光棍,當個惡棍也是沒奈何的事!」
「又胡說八道,哪個子說過這樣的渾話了!」林笑語橫了他一眼,卻又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允子呀!」張允用拇指朝自己胸口上點了兩下,大言不慚地道:「你不知道,當個惡棍容易,難的是一輩子都只當惡棍不當好人,唉,任重而道遠,我還得再加把力呀!」
「懶得理你!」林笑語朝他翻了個小白眼,拿過他手裡的茶碗就要離開。
「笑語!」張允叫住了她,等她回過頭來,滿臉真誠地凝望著她地雙眸道:「咱倆握手言和吧,別再這樣互相疏遠下去了,說心裡話,一天不喊上百來聲林妹妹,我都睡不好覺!」說著伸出了手。
林笑語開始還能毫不退避得和他對視。但最終在他越來越熾熱的目光中敗下陣來,高傲的心靈掙扎了良久之後,也最終束手就擒,低垂螓首,輕聲答應了一聲,伸出纖纖素手放在張允地手中。
嘿嘿,小樣兒。早就看出你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兒,這回還不是被我給哄得氣消了。張允一陣得意,撫摸著掌心裡的小手,自言自語地道:「好滑,好軟呀。」
「你個色坯子!」林笑語耳力了得。張允地聲音雖輕,一樣清晰得闖入她的耳中,小臉頓時如抹了一層濃濃的胭脂,忍了幾忍,最終是沒忍住。伸出另外一隻手在滿臉陶醉的張允額頭上彈了一下,嗔怪道:「摸你家司墨的去。」說著將自己地手抽了回來,捏成拳頭在張允面前晃了晃道:「再敢輕薄與我。看我不打你個滿地找牙!」
「來吧,笑語拳下死,做鬼也風流!」張允說著又倒在床上,裝出一副即將慷慨就義的悲壯模樣來,倒真讓林笑語拿他沒有了辦法,撩人地嘴唇動了幾動才嬌斥一聲:「你真是個無賴,早知道這樣,就不跟你說話了!」說著哼了一聲。逃也似得走了。
「呵呵,嘿嘿,哈哈!」張允回味著她那羞嗔動人的神采,越發覺得調戲林笑語實在是人生一大樂事,笑聲也越發的張狂起來。
「笑吧。笑吧,且看你笑得下巴掉下來。砸了腳面,看你還傻笑不!?」林笑語捧著一個漆盤走進房中,端出一個小瓷碗和幾個小碟放在書案上,朝張允招了招手道:「嗟,來食!」說完狡黠地朝張允一笑,看他如何應對。
張允一愣,馬上就醒悟到林笑語不聲不響得又擺了自己一道。古人有云:「志者不飲盜泉之水,廉者不受嗟來之食。」若是自己厚著臉皮過去吃吧,未免就太沒骨氣了;可若不吃,那就只能餓著自己地肚子。
在這個兩難的選擇題前略微猶疑後,張允靈機一動,揚其目而視之,強硬地道:「予唯不食嗟來之食,以至於斯也。」說完喉嚨裡發出一陣痛苦地呻吟,身體一軟,撲倒在床上。
林笑語真沒想到張允竟效仿那不食嗟來之食的「餓者」,「從而謝焉,終不食而死。」既氣滑頭又不禁讚他機敏,更難得是有些骨氣,遂笑道:「好了,好了,算你厲害,快過來吃飯吧!」
可是張允趴在床上卻一動也不動,竟真如餓死了一般。
林笑語也是個聰敏之人,見他如此,立刻就猜到他又在動什麼壞念頭,想起上回他裝死時的趣事,不禁莞爾,走過來拽了拽張允的衣袖道:「有請張大人用膳。」見他還是不動,於是失聲地道:「哎呀,沒想到我只是開了個玩笑,竟把張大人餓死了,這可怎生是好,也罷,我這就把飯菜倒掉,燒些香燭給你享用吧!」
「別,等我真死了你再給我燒紙吧!」這話比什麼都管用,張允一個骨碌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只穿著內衣,光著腳丫子就跳下了地,反累著林笑語將鞋子拿過來給他。
「司墨呢,怎不見她?」張允吃著小鹹菜,喝著熬的火候剛剛好,黏稠噴香地小米粥,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
「怎麼?這麼一會不見,就想她了!」林笑語調侃道。
「嗯!」張允一點頭,但隨即又加了一句:「不見你,我也想得慌,那話怎麼說來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兩天總掛念你,心裡很亂,尋遍你愛去的池塘,就餐的小屋,睡覺地草坪,仍不見你的身影,我的心都快碎了,唉!」說著張允幽幽然長歎一聲,一臉的蕭然和落寞。這樣的甜言蜜語讓林笑語一陣陣的感動,一顆芳心有是蓬蓬狂跳,澀聲道:「我也是,老早就不再氣你了,只是……只是不知怎麼與你和解!你不會怪我總是喜歡使小性子吧?!」說著滿懷忐忑得看著張允。
張允原本是想說一段後世隨處可見的手機短信,來逗一逗她,不想卻換來了她的真情流露,剛剛到嘴邊地一句:「養這麼大的豬咋就丟了呢。」忙生生嚥回了肚子裡,搖了搖頭道:「不怪,不怪,女孩子嗎,有點小脾氣是應該的,要不日子過得多無趣呀。」「
「不過呢,也不能太斤斤計較,胸懷要寬廣,這樣才會討人喜歡呀!」說到這,張允狠狠看了一眼林笑語高聳的胸脯,一本正經地道:「我說的可都是真心話!」
「我知道!」林笑語小聲應了一句,羞答答,盡顯小女兒之態,軟聲道:「司墨守了你一天一夜,我怕她累壞了身子你再心疼,就讓她先睡去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太滿意了!」林笑語這樣前後迥異地巨大轉變,張允一時半會兒還真有些不大習慣,暗道:「愛情中的女人智商等於零,將來會好起來地。」朝她真誠得一笑,以示讚許和鼓勵,將吃乾淨的飯碗放下來道:「左右無事,要不咱們到院子裡賞月去吧!」
「嗯!」林笑語將長衣遞給他,倆人走到院子裡,才發現夕陽還沒有落山,哪來的什麼月亮,倆人相視一笑,站在台階上同看落日。張允偷偷得看了林笑語一眼,左手一指漫天的霞光道:「你看那邊,好美呀!」而右手卻不著痕跡得握住了林笑語的滑膩的小手。
林笑語掙扎了一下,見甩不脫,也就認命似得由著他輕薄了,俏麗的臉上紅彤彤的,也不知道是霞光照耀的緣故,還是因為羞澀。
兩情相悅的倆人兜兜轉轉,終於將窗戶紙捅破,此時此刻全副心思都放在彼此的身上,執手共看斜陽晚照,享受著這得來不易的寧靜和溫馨,卻均不知道,身後窗欞的縫隙中一雙秋水般的眼眸注視著他們,淚水漣漣,無聲隕落,滴落在窗台上擺著的一對泥塑上,竟使其精緻的五官模糊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