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不知道老爺在說些什麼?」楊朝富神色倒也平靜,低著腦袋,輕聲細語得答道。
犯了人命官司,任誰也不會輕易招認,他矢口否認也在張允意料之中,因此並沒有生氣,反而嘴角一挑,露出一絲滿是嘲諷的微笑,指了指他脖子上的傷痕問道:「若沒殺人,這傷是怎麼來的?」
「這是昨夜睡覺時,有蚊子叮咬小人,睡夢中抓出來的!」他解釋道。「再說了,他本就是因為沒了錢才將婆娘賣給我換錢,我便殺了他沒錢可圖,又怎麼會犯下這潑天的大罪呢?」
「胡說八道,現在已經是九月,哪裡還有什麼蚊蟲!」張允呵斥了一句,而後道:「你即說沒殺害於他,那麼從午時你們出門去,直到你返回店裡這段時間,你幹什麼去了?既然你對店家說自己無錢付店錢,那我問你,回來時交給店家的錢又是從哪裡來的,你懷裡揣著的錢袋莫非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成!?」
這一連串的斥問就如一套組合拳,把楊朝富打的頭暈腦脹,想辯解又啞口無言,只得胡亂說道:「這是我去管朋友借的。」
「你朋友姓甚名誰,家住何處?」張允追問了一句。
「他叫趙守道,乃是河間本地人,家住趙莊!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差人去問!」楊朝富口氣堅決地道。
話問到這,案子就進了死胡同,張允自然不能因為一條血痕就定人死罪,於是道:「陶友才之死你的嫌疑最大,跟我一起回縣衙候審吧!」他身邊連個差役都沒有,只好親力親為,吩咐司墨收拾了行李,結算了店錢,又命店主封上那個出了命案的房間,留待需要時再來察看。
這才雇了輛在此歇腳的馬車,載上楊朝富和陶妻朝河間縣衙進發。
一路之上,四人具都悶不做聲,唯有陶友才之妻聽說丈夫亡故,忍不住低聲抽泣,垂淚不止,懇求張允為丈夫報仇。張允被他哭得心裡沉甸甸的,自然點頭應允下來。
此處離河間縣城倒不太遠,馬車雖慢,行了約有大半個時辰也就到了。雖說是城,倒也遠不及張允想像中的繁華,也許是天氣不好的緣故,路上的行人也非常稀少,一副荒涼寂寥的氣象。
司墨倒像是非常高興,頗有興致的欣賞著道路兩側的房屋,指指點點,不停得讓張允看這看那,嘴裡道:「現下雖不繁華,但我相信在公子的治理之下,必定會大有起色的!」
「呵呵,你這個小馬屁精!」張允將她抱在懷裡,笑道:「是呀,為官一任,造福一方,既然來了,總要留下些什麼,也不枉了這一場際遇。」
等到了縣衙外,張允頓時有種想要罵娘的衝動,原來本該莊嚴肅穆之地竟然破破爛爛,且不說緊閉的兩扇大門之上紅漆掉落,斑斑駁駁,門外的鼓也沒了蹤影,只有個鼓架子矗立在那,一陣風吹來,也是晃晃悠悠,隨時要倒的模樣。就連那不多的幾級台階上都長滿了雜草,房頂之上更成了草窩,九月時分,有些草已經枯黃,在這黑濛濛的天色之下,更顯得淒涼敗落。
媽的,前任縣官是不是懶豬投胎呀,居然能在這裡住得下去。張允暗罵一聲,跳下馬車,拍了半天門才終於有個老邁的門子開了大門,瞅見張允身上的官服,先是揉了揉眼,接著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連聲道:「恭迎老爺來河間上任!」
「罷了,起來吧!」張允指了指身後的楊朝富道:「你把他先收押起來,明日再審,再幫我們清理出兩間客房,我們要住!」
「回老爺的話,捕頭劉油兒聽說老爺來赴任,老早就為你準備好了宿處,要不去那裡吧!」門子道。
「不用,本官既然是知縣,自然住在這裡,何況明天還有兩樁案子要辦理,跑來跑去,還不夠累的!」說著張允一擺手走了進去,到了裡面,張允更加的痛恨前任知縣,偌大的院子草木橫生,也只能說明疏於政務。「媽的,還不知道積攢了多少狗屁官司給我呢!」張允恨恨的想。
罵過之後,恨意雖減,可院裡的雜草卻一棵也沒少,張允想起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句話來,於是脫下官服,換了身短打扮,埋頭對付起滿地的荒草來,司墨開始倒還跟在他身旁,假模假樣的拔上兩根草,可時間久了,小孩子心性還是佔了上風,碰巧有個螞蚱受了驚嚇,從草裡蹦了出來,於是她就趟著草滿院子逮螞蚱去了。
這情景倒讓張允想起自己以前在老家時,秋天幫父母收玉米的情景,小妹也每每喜歡跟來,掰幾個棒子就跑去逮螞蚱,然後燒來吃。那副情景映照在心裡,既覺得溫馨又覺得悲苦。
「公子,你怎麼哭了?!」司墨忽然跑了過來,關切地問道。
張允擦了把眼角的淚水,強笑道:「有嗎?你看錯了,哪是什麼淚水,是汗水流進了眼睛裡罷了!」說著又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轉移了話題:「你不抓螞蚱了?」
「我抓到了,給你看!」說著司墨將手裡的一灰一綠兩個大螞蚱遞了過來。
「哈哈,我知道了,你是兩個手都滿了,沒辦法再抓了吧!?」張允想起小時候的事,頓時明白司墨正玩的高興時怎麼會跑到自己身邊來了。
「才不是呢!」司墨小臉馬上變的紅彤彤的,嘴裡卻道:「我是見公子辛苦,想過來陪你說會話,歇息一會兒!」
「呵呵!」張允也沒有再為難他,順手抽了根草莖把螞蚱串了起來,遞給司墨道:「這樣一來,你就能又抓很多了,不想玩了也沒扔掉,餵給小雞小鴨還可以下個蛋呢!」
「好呀!」司墨頓時高興起來,轉身剛要跑開又扭過頭來,頗有些鬱悶地道:「可是,公子,咱們沒有雞也沒有鴨!」
「不怕,明天辦完了公事,我就陪你去買如何,你喜歡什麼樣的都成,養上一群,嘰嘰嘎嘎的豈不有趣!」張允現在倒忘了司墨是自己的書僮,而是將她當成了自己的親妹妹來對待,一心想讓她開心,過一個無憂無慮的童年。
「謝謝公子,我就知道公子對我是最好的了!」司墨蹦蹦跳跳的跑過來,拽著張允的手讓他伏下身來,在他的臉上飛快的親了一口,而後臉色一紅,扭頭就跑開了。
「這個丫頭!」張允摸了摸自己的臉,搖頭笑了笑,繼續體會著明朝老農的辛酸苦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