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漸漸降臨之後,派去追拿兇犯的衙役們依然沒有動靜,不過被張允招去那小樹林裡勘察現場的仵作卻是回來了,不但將屍首放進了縣衙後面的斂房裡,還將填好的屍格交給張允審閱。
張允勘察現場的那一套方法都是從電視裡學來得,正規與否暫且不說,但在這個落後的時代裡多少有些太超前反倒顯得不合時宜,因此吩咐這個老邁的仵作坐下,自己則細細的閱讀這份明朝版本的驗屍報告。
值得慶幸的是他上高中時的古文底子還在,看了兩遍倒也明瞭了七七八八,放在一邊後道:「魏師傅,我初來乍到,尚不諳熟這勘驗之中的門道,你是縣衙裡的老人,經驗豐富,見多識廣,日後還望你能多多幫襯!」
這個年老的仵作名叫魏良辰,張允拔完草後和姓李的老門子聊過,知道他本是遠近聞名的仵作,少年時就是個精巧伶俐之人,在學堂裡讀書也是一等一的好,只是後來吃了官司,家境每況愈下,無奈之下才操持起了這等下作的行當。
雖然如此,魏良辰卻也做的有聲有色,只可惜張允的前面幾任,多是酒囊飯袋之輩,除了吃喝玩樂,也就只懂得往口袋裡摟錢,大小的案子要麼管都不管,要麼就是隨便找個犯人屈打成招了事,他這個仵作也是做的分外不得志。
有了看門人老李的評價作底,張允一開始對魏良辰就好很多,況且見他的屍格寫的乾淨整齊,一手小楷也是中規中矩,俗話說,看字能識人,這更讓張允對他的好感倍增,因此倒沒有端起什麼知縣的架子,倒如當初上學時,對著老師時一般恭敬。
這些在張允做來卻沒什麼,畢竟一個現代人,習慣了民主和平等的風尚,驟然來到這個等級森嚴的朝代,即便是位居高位,架子想拿都拿不習慣,況且他又是真心想要求教,哪裡還會擺出居高臨下的面孔來。
可是他卻忽略了一點,這是明朝,是中國社會裡等級制度無比森嚴,又無比黑暗的一個時代之中,終日和屍體打交道的仵作,被歸到了下九流之中,其社會地位連農民或者商販都不如,不誇張的說,走到街上連自己都不好意思抬頭,只能夾著尾巴做人。
就是在這樣的社會風氣之下,飽受冷眼,鬱鬱半生的魏良辰聽到了如此暖心的話語,精明的他更是深切的感受到了張允的滿腔真誠,頓時覺得胸口熱呼呼的,如飲烈酒,嗓子眼更是一陣真發堵,嘴巴動了幾動,想說點什麼,卻哽咽得連一個字都道不出來。
一雙陰冷而又深沉如一潭寒水的眸子頓時被眼淚糊住,顫巍巍的站起來,撲通一聲就跪倒在了地上,連連叩頭,待張允倉皇得把他扶起來後,魏良辰喘了兩口粗氣後,哽咽著道:「多謝老爺器重,小人必定效犬馬之勞,至死方休!」
張允何曾想到自己兩句不要錢的話竟換來這老人的義膽忠心,不禁在心裡狂呼:「賺到了!」,隨後才隱約猜到其中的緣由,不免一陣慨歎,怪不得三國時候劉備隨便放低一下身段就有無數的人來投奔,不是因為這個號稱皇叔的傢伙多麼有人格魅力,實在是因為一個野蠻而又等級森嚴的社會裡,有才學的人太需要尊重和認同了。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多半也是這樣的緣故,在現代社會裡便宜到不要錢的尊重和贊同,在古代卻金貴到可以用性命來交換,這既讓張允驚詫,更讓他決心平時端足官架子,有需要時再玩一手平易近人,折節下交,不恥下問的把戲,嘿嘿,這遠比什麼王八之氣,虎軀一震有用的多了,而且還不用花錢,不投資就有大回報,傻子才不幹呢!
腦子裡轉著這無數的念頭,張允嘴裡卻道:「魏師傅,本官現在雖為一縣之主,年幼時卻也是農家子弟,這尊老愛幼的道理還是懂的,您是前輩不用向我行此大禮,咱們坐下說話就是!」說著本想叫來司墨,讓他去買些酒菜,卻看到她許是白天玩的太累,已經靠在椅子上睡著了,只是手裡還拿著那串依然不停掙扎的螞蚱,嘴角微微勾起,也不知道做著什麼樣的美夢。
「魏師傅,你先等我一會兒!」說著張允脫下身上的長衫,裹在司墨的身上,把她抱了起來。
司墨頓時醒了,睜開惺忪的雙眼,見身在張允的懷抱之中倒也沒有抗拒,反而又往裡鑽了鑽,迷糊著道:「公子,你答應我的小雞小鴨什麼時候給我買呀!?我可是抓了好多的螞蚱要餵給他們。」
「好,好,明天就買!」張允一邊哄著她,一邊將她抱進內室,幫她脫了鞋襪,蓋上被子,免得夜裡天涼再得了病。
回來之後,見魏良辰又站了起來,雙手垂下來,一副必恭必敬的模樣,像極了一個忠心耿耿的管家或者隨從。
張允本想勸他兩句,但話到口邊,轉念一想,什麼時代唱什麼歌,既然他們已然習慣了卑躬屈膝,以一個下位者的姿態和人生觀來活著,自己又何必無事生非的管閒事呢,別人越是敬畏權勢,自己豈不是更活的滋潤,在這個野蠻的時代裡越發的如魚得水,既如此,犯不著自討苦吃,學著無數架空小說裡的主人公那樣,搞什麼民主。
「原本想讓我這小丫頭去買些酒菜來,咱們邊喝邊聊,可她顛簸了一天困成那樣,說不得,只好咱倆辛苦一遭了,幸好酒家離縣衙也不算遠,只當是散步了!」說著張允率先走了出來。
魏良辰自然緊緊跟著,嘴裡卻不住勁地讚道:「公子體恤下人,那是我等萬世修來的福氣,小姐年紀不大,卻能隨老爺一路也此,也真是令我這老頭子佩服呀!」
「呵呵!」張允還真有些不大習慣他這股子熱情和火辣辣的馬屁,不禁臉都有些發熱,於是扶住他的肩膀道:「魏師傅,我猜你以前必定是個耿直的老爺們,從不溜鬚拍馬,是也不是?」
「老爺怎麼知道!?」魏良辰一愣,看著張允的眼神裡多了幾分不解和敬畏,心裡想:「莫非他真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能讀心不成!?」
張允哈哈一笑道:「聽你剛才這兩句話也就知道了,小丫頭是我的書僮,不是什麼小姐,我體恤你們也是為了得到你們的尊敬,這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吹捧的,魏師傅,我聽門房老李誇你是個正直之人,是以才高看了你幾分,切不要自作聰明,將自己變成一個討厭的馬屁精哦!」說到最後一句時,雖然還像是玩笑話,可是聽在魏良辰的耳朵裡卻多了幾分警告。
魏良辰連忙又是跪倒在地,連聲說不敢,懇求張允饒他這次。
張允忙把他拉了起來,微笑道:「不須如此多禮,我也沒怪你,見了那許多的貪官污吏,卻始終不肯與之同流合污,本就已經很不容易,也值得尊敬,只是莫把我當成了他們,我雖才能有限,卻希望能把這河間縣治理的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而這同樣需要你的幫助,咱們在縣衙裡乃是上下級,出來了,不妨換一換,你是長者,我是小輩,有說有笑,豈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