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鐵匠,普雷特和格斯拉,一個抱著被鎖雷咒鎖定的艾拉,一個拎著昏迷不醒的李維和拉拉公主,全力在叢林中飛奔。不時有一道閃電在兩人身旁不遠處落下,將或高或低的樹木劈開,燃起暗色的火。所幸的是,閃電始終沒有劈到兩人身上。
落雷離他們的距離一直在縮短。無疑,艾拉的聖光之翼正在消失。
作為完全印可者,艾拉的聖光之翼雖被魔靈用火焰之翼斬斷,但到得下一個月圓之夜仍可以再生。同時,涅爾森的究級魔法聖靈重生術也能夠恢復作用。但今晚就是判定生死的關鍵。
如果能預知當晚的遭遇戰,艾拉再怎麼猖狂,也不至於為了那無聊到底的理由——用重生消除疲勞——消耗掉珍貴的聖靈重生術。可惜她不能預知未來。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涅爾森的魔法守重於攻,缺乏一擊致敵的手段,因此魔法對攻時通常會以保護自身安危為最優先事項。故此涅爾森的神使多是穩重老成的智者。如艾拉這般行事輕佻的是獨一份,厄運落在她頭上也是遲早的事。
何況對手是級數遠遠超過艾拉的混沌魔靈。即使她有所準備也一樣會落敗。
當然,如果她穩重些就不會弄得這麼慘。
魔靈雖然失去了生前的思維能力,但戰鬥的本能還在。用火焰之翼直接在對手體內施展魔法更是它用得爛熟的手段。混亂術和鎖雷咒兩種魔法都不是強力魔法,可混在一起施展卻有奇效。以火焰之翼直接注入體內的技巧,更令對手防不勝防。
這種帶著強烈的個人烙印的攻擊方式,使得同屬性的神使相互之間也有著很大的差別。但這些獨有的戰法並非一朝一夕所能形成,往往都是從多次戰鬥中得來。
那個混沌魔靈擅長的攻擊方式是在火焰之翼上大做文章,這證明它在成為神使後經歷了無數戰鬥。而它的對手必然也屬於同一級別,否則也用不到火焰之翼。
只從實戰經驗上講,那個魔靈的能力也超越初級神使太多了。
蘇南家族中留名的混沌神使有十幾位,而精於對火焰之翼的控制的,多半是艾瑞拉時代的人,並未留下多少文字記載。這個魔靈到底是誰的靈魂呢?
想著想著,普雷特不由得看了看懷中的艾拉。受傷後她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彷彿雪雕一般。她的表情平靜,似乎肩上楚奧斯火印造成的痛苦已經消去。然而普雷特知道,這表示艾拉已經進入了深度的昏迷。聖光之翼的防護作用隨時都可能消失。
又一道雷光由高空中打了下來,在普雷特身前十幾米遠處打出了一眼冒著黑煙的深井。
雷鳴幾乎把普雷特震聾。他感到五臟六腑都在翻騰,跪在地上歇了好一會,才漸漸開始回復體力。
一株細高的樹木忽然倒下,砸在普雷特身側。也不知是為什麼折斷的。
「沒事吧?普雷特!」
漸漸聽到了格斯拉的叫聲,也不知他叫了多少遍了。
「沒事。繼續走。」
普雷特站起身,繼續向前跑。艾拉的身子變得有些沉。
這是一次希望渺茫的逃亡。
如果等不到恩特的救援,他們無論逃到哪裡都沒有用。
可跑著跑著,眼前的景物已經超出了兩個鐵匠對恩特所在地的記憶。眼前是一片雜樣的樹林,任何帶有標誌性的植物都看不見。
兩人都開始懷疑走錯了路。
但誰也不願意說出來就是了。
「不會和比爾他們走岔了吧?」格斯拉終於忍不住說道。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倆也不重要。關鍵是黑月,那只豹子。嗯,如果和他們錯開了,那我們唯一的希望就只有老恩特感應到混沌魔靈的存在了。」
「如果比爾他倆晚點離開就好了!」
「沒人去找老樹妖,都留在這邊也沒用。」
「真是……」
轟的一聲,又一道落雷打在地面上,比前一道稍稍遠了一點。
「落雷好像越來越近了哦!」
「嗯。雖然不太穩定,實實在在的在靠近了。艾拉小姐的意識快被混亂咒磨沒了吧?照目前的狀況,再有五六發雷,肯定會劈到我們身上。」
「普雷特!」格斯拉忽然快跑了幾步,衝到普雷特前面,截住了他。「不能再跑了!沒用的!我們現在迷路了,說不定離恩特越來越遠呢!」
普雷特歎了口氣道:「也許,當時在原地等著比較好。只要艾拉小姐的聖光之翼不消失,雷是不會劈在帳篷上的。現在比爾和士兵即使回來了,恐怕也找不到咱們。」
「說這些也於事無補。那時我們太慌張了。從最壞的角度考慮,恩特不知道我們現在的情況,我們也找不到它。該怎麼辦?普雷特?你辦法多,快點想一個出來!」
「我一直在想的。雖然不想承認,我們現在好像就是處在那種狀況。解除混沌神使的接觸性魔法幾乎沒可能。也就是說,我們救不到艾拉小姐了……」
「你怎麼能這麼說!」格斯拉衝動的大叫起來。
「李維和拉拉沒被鎖定。」普雷特沒理會格斯拉的抗議,繼續講道。「不能讓他們白白捲進來。格斯拉,你快點帶他倆離遠點!艾拉小姐這邊我守著。說不定能想出個法子擋住落雷!」
「你要留下?」
「我不能放棄艾拉小姐。我過去是個魔法師,格斯拉你知道的。對付魔法,總是魔法師辦法更多。你快點帶李維他倆走。」
「可是普雷特你……你不是不使用魔法了嗎?」
「哼哼……」普雷特笑了起來,一道電光照亮了鐵匠師兄的面孔,格斯拉清楚的讀到那笑容的慘淡。
「反正也是最後一次。破例就破例吧。我這個人,沒什麼原則的。你還不快走?」
格斯拉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的轉過身,抱起李維和拉拉,飛快的跑出了樹林。
雷光閃動,給林地抹上了一層凌厲的藍。普雷特抱著受傷的艾拉,佇立在夜風瑟瑟的林中。
他估算著格斯拉已經跑得遠了,便把艾拉輕輕的放在柔軟的草地上。他從口袋裡找出五塊閃著粉白色光芒的石頭,把它們依次放在艾拉身旁,構成了五芒星的形狀。他打算借這幾塊聖防禦之石的力量結成不完整的涅爾森神聖結界,如果他未能驅散艾拉體內的混亂咒和鎖雷咒,也能勉強撐上一段時間。
普雷特完成了晶石的煉化工作,看著白色的魔法場把艾拉護在裡面,不禁輕舒了一口氣。那結界很不穩定,他並不知道能維持多久。
普雷特仰起頭,望著幽深的夜空。他朝著沃德主星的方向伸出了手。也許是錯覺,沃德翠綠色的星光忽然閃了一下,像在回應他的呼喚。
「達amp;#822;凱爾巴。偉大的、愚昧的、勤奮的、鑄成大錯的達amp;#822;凱爾巴。再把力量借給我一次。如果是你的話,不可能擋不住鎖雷咒的!」
普雷特低頭走進了白色的涅爾森神聖結界中。
***
紅髮的少女向李維和灰袍緩緩走來。
不知為何,李維的心中沒有恐懼。換作一天以前的這個時候,他早就夥同骷髏使者拋下灰袍溜走了。
也許是她受傷的模樣惹人憐惜,同情蓋過了恐懼吧。
還有她那平靜的表情。一點也讀不出心事的表情。像一層虛假的外殼。
可李維知道,那種表情意味著什麼。那種感覺似曾相識。
「灰袍……」李維開了口,卻不知該說什麼好。
代森的神使伸臂擋在李維面前,像是要保護他,又像是,讓他什麼也不要說。
其實灰袍卻是在施展一個空間魔法。
一團藍色的煙從李維腳下升起,把他整個裹了起來。紫色的光從藍煙中心放射出來。眨眼間,李維和藍煙都不見了。
「灰袍?!」
李維瞪著雙眼,但什麼也看不見。眼前一片紫色,像一張純色的紙貼在眼前,沒有絲毫的距離感。
「灰袍!」他又叫了一聲,感到有什麼東西捏了自己的右手一下。
「不要用眼睛。」灰袍的聲音忽然從李維腦海中直接響起。「眼睛是為了光才存在的。這個世界中沒有光。只有相反的存在。只有暗。你需要用新的眼睛來看東西了,李維小弟。」
「你在哪裡?這是哪兒?」
「這是我的『界』。混沌神罰太危險了,很難照應到你,所以先把你送到我的『界』裡。」
「我什麼都看不見了!怎麼看東西?快教我!」
「骷髏使者在你身邊呢。我把它也送過去了。」灰袍沒理會李維的問題,「在我的界裡可以讓它給你帶路。」
李維感到右手又被捏了一下。看來是那個無能骷髏。
「不要用眼睛看東西。用心去看,用代森的眼睛去看。如果是李維小弟你,肯定做得到。」灰袍說道。「想像你,現在正在骨靈魔塔裡。」
「骨靈魔塔?」李維的眼睛立刻瞪得很大。那座塔他早就想參觀參觀了。
眼前的紫色忽然出現了層次感,一部分漸漸後退,顏色隨之變暗。環顧四周,紫色世界中幻化出一條螺旋狀上升的階梯。
骷髏使者那怪異的諂媚笑容也出現在眼前。李維條件反射的伸手把它的醜臉打開。
「怎麼回事?我還是用眼睛看到的嘛。」李維嘟噥道。
「因為你只相信眼睛啊。」灰袍的聲音這次是從頭頂傳來。聽聲音判斷,他人似乎就在階梯頂上。「爬到塔頂來。有好東西給你看。」
「噢。知道了。」
李維朝著那階梯樣的痕跡小心的踏出了第一步,在階梯上重重踩了兩腳。那階梯雖只有薄薄的一層,卻相當結實,支撐他和骷髏的重量不會有太大問題。
李維走上梯子,開始一圈圈的向魔塔塔頂前進。
骷髏使者緊緊跟在後面,寸步不離。
「你們得快點走,不然趕不上了。」灰袍的聲音再次從頭頂傳來。
「趕不上?趕不上什麼?」
「混沌神罰啊。我為了能正面對希米拉一次混沌神罰,在魔法序列之綢裡儲備了三個究級魔法。」
「這麼誇張?看來我還是轉職算了。你代森的三個究級魔法才能對人家一個啊。」李維嘲笑灰袍。
當然,這話也不全是玩笑。以李維初級死靈法師的身份,要轉為鄰位的楚奧斯法師不是難事。哪個派系最適合自己,李維現在還不知道。
總之不會是涅爾森,每天給艾拉教訓可不開心。大概,也不會是沃德。聽普雷特那傢伙說的那麼神,跨派系魔法什麼的,應該不好學吧?
李維打著自己的小算盤,這輩子轉職無望的灰袍則繼續講他的戰術。
「能硬扛一次混沌神罰,這大陸上沒幾個人做得到。再說楚奧斯神使也有楚奧斯神使的煩惱。缺乏防禦能力,沒有回復性魔法,魔法陣沒有隱蔽性,無論遇到何種情況都只能正面強攻……」
走著走著,塔內的景物漸漸開始發生變化。覆蓋一切的紫色粉塵慢慢被稀釋,出現了更多的色彩,不過都是以冷色調為主。灰色的牆壁上隱約浮現出一些難看的面孔,像浮雕一般。
不過那些鬼臉卻是真的。李維在樓梯轉角處清楚的看到一張骷髏臉對著他張開了黑洞洞的大嘴。
少年搖了搖頭,繼續前進。
塔裡的東西並不好看。
灰袍的「界」裡依然沒有任何光。可他卻能夠看到。
色彩在這個世界中是黑暗的反射物。不知不覺中,李維已經漸漸融入了這個人工的死靈世界。
「……我用究級代森魔法靈魂人偶使混沌神罰轉向,攻擊人偶,這是第一步。為了吸收混沌神罰的餘波,再在人偶後面佈置一道奧德的能量門,把能量轉移到『界』裡面。反正那兒也空著,大量楚奧斯能量在消散前還夠我做多次實驗呢。最後再用冰封牢籠把希米拉關起來。因為是和混沌神罰同時發動,她躲不開的。」灰袍繼續講道。
「靈魂人偶?」李維念出了他聽到的唯一一個代森魔法。
「消耗靈魂能量製造出一個替身,操縱對方的魔法定位。即使對方發現了也沒用。」
「誰的靈魂?」
「隨便誰的都行。浮游靈有的是。」
「你可真狠!」
「彼此彼此啦。李維小弟你遲早也會用這一招的……快點,混沌神罰發動了!快到塔頂!」
「沒有危險吧?」
「沒有!別錯過了,很壯觀的喲。親眼目睹了混沌神罰,還有機會向別人講的人可沒有幾個!」
李維飛快向塔頂跑去。腳下的圈子越轉越小,猛然間,眼前一片開闊。滾滾的黑雲就在頭頂,迎面而來的強風險些把立足未穩的少年掀翻在地。
遠方的天空被撕開了一條長長的裂口,火焰像衝破堤岸的洪水般噴湧而出,形成了一道光燦燦的紅瀑布。幾隻蝙蝠怪在瀑布不遠處盤旋不去,也在欣賞這壯觀的奇景。
李維的視線順著火瀑向下,那火瀑布的尾端消失在濃密的黑雲中。骨靈魔塔的底部也是同樣種在雲裡。黑色和紫色的雲霧覆蓋著整個大地,像另一個天空。
骷髏使者老老實實的躲在塔裡,沒有跟著李維出去。對它來說,安全永遠是第一位的。
「沒有地表的嗎?」李維自言自語道。
一道藍光閃過,李維又回到了沙漠中。
強大的代森神使,灰袍正笑嘻嘻的站在他面前。
「希米拉呢?」李維急著問道。
「被我用冰牢關起來,傳送到北方去了。大概在我遇到你的那個地方附近吧。她用完了混沌神罰,力量下降到初級神使的程度,兩天之內沒法從冰牢裡出來的。」
「這大概不是壞事。對她來說。」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
「你受傷了?」李維看著灰袍的手臂,灰色的絲帶已經不見了,左臂上有一條半尺長的細血口,鮮紅的血液慢慢流出。
「一點擦傷。最後被火焰之翼劃了一下。希米拉用完混沌神罰後居然衝上來近身戰!沒想到她會那樣攻過來的。那時她的力量不過相當於初級神使,她那種做法等於送死。若我召喚了隱形靈體的話……」
「我給你包紮一下。」李維說著,從灰袍的袍子上扯下一條布。
「不用了!」灰袍連連擺手,擺明了不信任李維。
「相信我。我是職業的。」李維笑著說。
灰袍眨了眨眼,最終還是乖乖坐好。
李維一邊給灰袍包紮傷口一邊問道:「你會殺她嗎?那個時候。」
「不會。」
「如果不動手就會被她殺死呢?」
「還是不會。呀!你能不能輕點!」灰袍呲牙咧嘴的說。
「忍耐點!你就想像自己是一具骷髏!」
「……你那個艾拉小姐,肯定是蛇蠍心腸的庸醫!」
「不然教不出我這樣的護士嗎?」
「不用自己講出來吧……」
***
希米拉默默的凝望著冰牢外的世界。沙漠是如此寧靜,月光是如此淒清。
冰冷的霜爬上了她美麗的臉龐。她沒有一聲歎息,就閉上了雙眼。洋紅色的雙眸悄然熄滅。
她已經做到了。她所能做到的一切。在火焰之翼割破他的皮膚的那一瞬間,她已經把自己的全部生命轉化為魔力,封在他的血液裡。當他使用永恆的大神器魔法集中器時,他會耗盡靈魂力量,可是他不會死去,而是會重生。因為她用自己的生命做了他的盾。當他重生之時,他的靈魂裡會顯露她留下的吻痕。
洋紅色的髮絲與雙眸。
她知道她無法突破這座冰牢了。可是她並不後悔。她沒有比這兒更潔淨的墳墓。
在最後的最後,希米拉並不想哭。她想帶著一抹微笑,在她最美麗的時候離去。
因為他說過,她的笑容很美。
美得像夕陽的紅霞。
像星夜的大海。
像溫柔的心碎……
這溫柔的少女帶著一抹幸福的微笑,慢慢的跪倒在冰晶墳墓中。
***
第二天一早,李維和灰袍又朝著南方出發。
兩人都知道,今天希米拉不會再來打擾他們了。她被冰牢困在百里開外呢。
由於心情放鬆,兩個死靈法師步履也格外輕快。
沙漠一望無垠,視野相當開闊。遠處的艾拉利亞雖然還看不見,但不時有白色和藍色的飛空艇從上空經過,留下一條條粉白色或淡藍色的航跡雲。灰袍告訴李維說,從航跡雲的顏色可以看出飛空艇的能量核是何種屬性,除了涅爾森和奧德,還有一種綠色的飛空艇,沃德艦,但因為沃德艦航行時對天候的要求很高,現在已經很少見了。
兩人在一塊小小的綠洲邊緣停了下來。
「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好了。李維小弟,你要找的女孩,有線索嗎?」
灰袍說著,用手指在沙上畫了兩個魔法陣。他畫得很慢,足足花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才完成。法陣放出藍濛濛的光,顯然是奧德屬性。
「沒有。我想先到艾拉利亞看看。我對這個世界還不是很熟悉呢。」
「知道了。那我直接去王宮找艾拉。」
「你的名字?」李維忽然問道。
「早該問我了嘛。李維小弟。雖然也名字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我是洛維爾,代森與奧德的……」
整個世界突然崩潰,像一面面交疊著被打破的鏡子。死靈法師的面孔碎成了無數片,每一個碎片裡又誕生出新的死靈法師。
月亮,五星,夜空中灰色的雲,被一個色彩漩渦吸收,瘋狂的旋轉,整個天空迅速蛻變成白的平面。一個溫柔的暖洋洋的聲音迴盪在純色的天空中。
「你知道嗎,洛維爾,過去,過去的那個時候,我們都想錯了。愛不是為了喜悅而生的,也不是為了悲哀而生的。愛就是愛。」
「所以萊雅說過,美麗不會雖青春一起逝去,心情不會在等待中枯萎。」
「所以,我會永遠留在你身邊的。縱然死了,也要化作花朵裡的泥土,化作貝殼裡的大海,化作你,眼眸裡的天空。」
……